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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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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间并没有空多久,大概只有几秒钟,卢运启就坐在王一民对面,接着说道:“一民,你知道吗?报社出事情了,剧团也送来坏消息。”   
  王一民点点头说:“小侄已经听说一些。”   
  卢运启忙问:“在哪听说的?”   
  王一民立即回答:“是方才问冬梅才知道的。因此小侄才急于要见您。”   
  “你对这些突然发生的事有什么看法?”   
  王一民略一沉思说:“小侄认为日本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打老伯的主意已非一日,几次请老伯出山,都被您顶回去了。最近,东北各地都相继出现了一些反满抗日事件。南满铁路和关里通车,是日本人苦心筹划好久才得以实现的大事,谁知第一列火车才开出去,就被共产党游击队把车头给炸翻了,车上的日本人被杀被俘无其数,公开报道只说死八人,实际是这个数字的五倍。这件事立即传遍了世界各国,因为车上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人。一直到现在,外国人还不敢坐这趟车,怕被炸死。和这次南满铁路事件相呼应的,就是《北方日报》发那消息上说的:北满共产党游击队一举歼灭日本著名的饭田大佐和他所率领的精锐部队,这又是一个使日本朝野震惊的事件。一南一北两个大事件,下边还有许多小事件。这就必然使日本侵略者寝食不安,像坐在火山口上一样担惊受怕。为了稳住阵脚,保住这个摇摇欲坠的伪满洲国,他们就得采取断然措施。这其中,胁迫老伯出山,用以增加伪政权的资本,甚至是增加日本人自己的安全感,必然成为他们主要措施之一。这样,他们就不择手段地扔出撒手铜:封报社,抓主编,派官员控制剧团。所有这些无非都是迫使老伯就范。小侄相信,假如老伯对日本强盗一点头,这些问题就会迎刃……”   
  王一民话没有说完,卢运启忽然一拍沙发,往起一挺身子说:“说得确切!一民,你真是神机妙算,一语中的!方才何占鳌来,透露的正是这个意思。”   
  “那他一定是奉命而来。”   
  “这我当然明白。他先是表示对我十分关心,说玉旨雄一已经下定狠心,要和我速战速决,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的前途一是‘出山’,二是‘人地’。为达到迫使我‘出山’的目的,日本人已经部署了一系列措施,包括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对报社和剧团的举动,只不过是一场大戏的开场锣鼓而已。”   
  王一民听到这里忙问:“他透露出下边阴谋诡计的内容没有?”   
  “一个宇也没说。”   
  王一民略一思索,又问道:“这次就他自己来的吗?”   
  卢运启点点头。   
  王一民又问:“葛明礼没和他同时来?”   
  “这次葛明礼躲起来了!”卢运启气愤地说,“我一听到报社出事以后,立即给他挂电话,想先把人要出来,哪知挂了几次都找不到他,派人去找也找不着……”   
  “妈妈要亲自去。”一直坐在卢运启后面,面对着王一民的卢淑娟轻轻插言道,“可是爸爸不让……”   
  “已经知道他是有意躲着我,还去找什么?”卢运启提高了声音说,“我已感到挂电话去找他是种耻辱,怎还能让妻室内眷抛头露面,低眉折首去求情?”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日本人对爸爸伸手了,我们总得想个办法呀!”卢淑娟仍然轻轻地说着。她低着头,不看她父亲,但话语说得清清楚楚。   
  “想什么办法?”卢运启快步走到他女儿面前,直对着她吼道,“还让我去找葛明礼?去找卖国贼?去向他衷告,乞求?”   
  卢淑娟低着头站起来了。   
  王一民也站起来。   
  卢运启呼呼喘着粗气。他一转身,在屋里急速走了两圈,然后站在屋地当中,直着眼睛看了看王一民和卢淑娟,抑制着激动情绪,尽量轻声地说,“你们坐下,坐下。”   
  王一民和卢淑娟对看了看,同时坐下了。卢运启却没有坐,他站在他们俩中间,长吁了一口气说:“我的处境,是不言而喻的,正像文丞相被俘以后过零丁洋所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国家破碎得已经像风中飘荡的柳絮,我自己也早就像雨里挨打的浮萍。所以未沉,只不过是风小雨稀罢了。现在是雨急风骤的时候到了,我该怎么办?我今年已经年过花甲,活在世上的时间不长了,我要给后人留下什么?是浩然正气还是屈膝向敌?文丞相的言行应该成为我的榜样。当元世祖和他谈话,劝他投降的时候,他正气凛然地说:“宋亡矣,天祥当速死,不当久生。’元世祖又以宰相的高位引诱他,他断然拒绝道:”一死之外,无可为者!‘文丞相归天了,留下一片丹心,在中国的史册上闪耀着光辉。我虽然不能自比于文山先生,却要以他为榜样,留下一颗丹心,以死报国!“   
  卢淑娟早已热泪盈眶,这时忍不住站起来叫了声“爸爸”!眼泪随着叫声夺眶而出,她一捂脸,转过身去。   
  王一民也随着心情激动地说:“老伯的浩然正气,使小侄深受感动。但是现在虽有雨急风骤之势,却还没到覆舟灭顶之时。我们还可以想想应急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从葛明礼躲起来不见的情形上,已经可以看出形势的严重了。“卢运启说到这里忽然冷冷一笑说,”如果说办法的话,今天何占鳌倒是又厚着脸皮暗示了一下……“他迅速地瞥了一眼仍在啜泣的女儿,又看了看王一民,一甩袖子说,”那简直是对我的莫大羞辱!他以为在重压之下我这老朽的骨头就软了,就可以随他们摆布了!我本来还想多听听他说些什么,可是他这话一出口,我立即把他轰了出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怎么能……“卢运启还要说什么,可是忽然又止住了,他又急速地在屋里走起来。   
  王一民立刻猜中了何占鳌那“暗示”的内容。他看看卢淑娟,她也已止住哭泣,像在谛听,像在沉思,她当然会更敏锐地觉察到那内容了。   
  卢运启在屋里转了几圈以后,一扭身坐在王一民对面,然后向身后一招手说:“娟儿,你过来!”   
  卢淑娟忙用手绢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到卢运启身旁,紧挨着他站下了。   
  卢运启又一指对面的长沙发说:“你和一民都坐下。”   
  对面只摆着一张长沙发,卢淑娟和王一民对看了一眼,都没坐下。   
  卢运启手没有缩回去,仍然直指着长沙发,提高声音说:“坐下,一齐坐下!”   
  这简直是命令了!王一民不再迟疑,立即坐下了。卢淑娟也随着坐下,但她尽量往一头靠,身子紧靠在沙发扶手上。王一民虽然没她那么明显,但胳膊肘也搭在扶手上,因此两人中间就空出一大块地方来,真好像两个“仇敌”相遇,越远越好似的。   
  卢运启用那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块空地方,便垂下眼帘,把声音降得低沉而缓慢地说:“未雨绸缎,古有明训。趁着日寇的魔掌还没有直接抓住我的时候,我必须考虑一下身后的事情……”   
  卢运启刚说到这里,卢淑娟又忍不住地叫了一声“爸爸”!还没等她再说下去,卢运启便一挥手,严厉地说:“不许插嘴,听为父的说下去!”   
  卢淑娟话停住了,眼泪又要涌出来。   
  卢运启稍停了一下,又降低声调地说:“所谓身后之事,首先是对儿女未来的思虑。对于守全,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最近他每天在外边胡逛,是串烟花柳巷?还是押技狂赌?我都不得而知。我既无力把他锁在家中,更不能跟踪监视他于户外。只怪我当初对他过分溺爱,恶性已成,再造无力,只好听之任之了。”   
  卢运启说到这里,不免瞥视了一下王一民。王一民心中一动,他知道这老人还对他抱有希望,盼他能帮他“教子成人”。但是最近空气这么紧张,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很难抽出工夫去顾这位浪荡公子。他不愿开空头支票,尤其在今天这种场合下。今天,他已经感觉到卢运启的举动不比寻常,从让淑娟给他斟茶,到指定他俩坐在一块儿,都使他那敏感的心不断加快跳动。现在,又当他的面谈起“对儿女未来的思虑”,莫非说要……王一民想到这里心跳得更快了,这真是一个盼望出现而又害怕出现的场面,极善于自持的王一民也几乎要冒汗了。但他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内张外弛地坐在那里,不插言不搭话,对卢运启的“希望”没做任何表示,好像是一点也没理解。   
  卢运启长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王一民身上又移到卢淑娟的脸上,他望着他女儿那凄楚的面容说:“守全的堕落,使我更寄希望于娟儿。我准备今明两天内就立下遗嘱,把我的财产分为两份,一份给守全,一份给娟儿……”   
  卢淑娟又抽泣起来。   
  “不要哭,听我说。”卢运启对女儿摆摆手说,“我心里清楚,分给守全那一份是保不住的,很快就会被他挥霍掉。所以我准备把吉林那座老宅子和一些买卖、土地分给娟儿,那都是祖宗留下的产业,希望娟儿能克勤克俭,守住祖业。将来如果老天有眼,守全还能留下个后代的话,娟儿能收养就收养过去,把老宅子传给卢家的后代,那就会使老父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卢淑娟手又捂在脸上,啜泣出声。   
  卢运启又看了看王一民说:“至于娟儿的婚事,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我就在观察考虑。我虽然年迈,但自信还不是旧派老人,视自由恋爱为伤风败俗之大敌。实际自古以来,有多少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被传为千古佳话。张君瑞和崔莺莺的婚配,相国夫人出来横加阻挠,结果反被千百万人所唾弃。我当然不愿做顽固难化的相国夫人。何况……”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王一民和卢淑娟。   
  卢淑娟手捂在脸上,但啅泣停止了,她在听。王一民脸红红的,眼帘低垂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卢运启又接下去说道:“……何况一民又是我最器重的青年,在当今这乱世之秋,像一民这样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德才兼备,老成持重的青年,真像凤毛麟角一样难求。所以把娟儿的终身许托给一民,我是非常满意的。我想我们也不要走形式,找媒人了。等一两天后,我立好遗嘱,你们就拿着赶快回吉林老家,在那边择吉成婚。这样两地分居,离我远一点,也免得受牵连……”   
  卢运启话似乎还没有说完,王一民站起来了。他异常激动地说:“蒙老伯如此厚爱,小侄十分感动。老伯打破世俗中门户之偏见,慨然允婚,更使小侄感佩。小侄想:淑娟也一定会感到无限温暖和幸福的。”   
  王一民说到这里,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淑娟。淑娟的手已经从脸上拿下来。她那被悲伤浸白的面孔迅速地染上了羞红,但她并没有低首回避,反而迎着王一民的目光站起来了。她那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两道光亮,好像在漠漠愁云的缝隙中射出两线阳光,这阳光在扩展,在驱赶那压在头上的愁云。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了,哪怕是在老父正遭厄运,全家的命运处在飘忽不定的时候,她也不能掩饰这突然降临的幸福。她迎着王一民的目光看,甚至还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卢运启那锐利的目光已经洞察到这一切细微的变化,他一只手捋着银白色的胡须,微笑着点点头。就在他的微笑中,王一民又说话了:“但是,小侄在幸福的感激之中,也有一些下情要向老人家说明。”   
  “什么下情?”   
  “在最近一个时期,小侄不能离开哈尔滨,也不能……”王一民说到这里,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也不能如命完婚。”   
  卢运启持胡须的手停下了,两道寿眉也皱成个一字,他直视着王一民问道:“为什么?”   
  卢淑娟也睁大着焦急的眼睛,身子往前微倾着,她嘴没动,但好像也听见她在说:“你怎么在这时候违拗父亲的心愿?”   
  王一民现在不能离开哈尔滨,不能结婚的理由本来是非常充足的,但却苦于不能公开说出来,当亲人也不能说。真话不能说,只好说假话,这就是地下工作者最经常的苦闷。   
  王一民在卢运启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在淑娟那焦急眼神的催问下,只好说道:“小侄现在事业上毫无成就,早已立志要晚些时候结婚。何况现在正是老伯处于困境的多难时期,小侄怎能与淑娟舍下老伯双双离去。这样做对小侄来说是不义,对淑娟来说是不孝,我们怎能背上不义不孝的罪名,躲在千里之外,去苟且偷安呢。小侄想淑娟也不会赞同这样办的。”王一民说到这里,侧过头看淑娟。   
  卢淑娟被感动得连连点着头,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卢运启一旁,激动地说:“爸爸,一民说得对,在这国已破,家欲亡的危急时刻,女儿至死也不离开你老人家。至于您说的……”她停顿一下,低下头,低声说,“我们的婚事,女儿愿意在你老人家转危为安,雨过天晴以后,由你老人家亲自主持……”   
  “唉!”卢运启长叹一声说,“痴儿!还能有那年月吗?”   
  又是一声长叹后,三个人都不吱声了。   
  天已经黑下来。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那嗡嗡的余音,更增加了这屋里的哀愁。钟声住后,又陷入可怕的沉寂中,好像空气都凝滞了。   
  卢运启这时猛然一拍桌子,一扶卢淑娟,挺身站起,对王一民一挥手说:“走,借酒消愁,随老夫去痛饮几杯吧!”   
  没等王一民回答,卢运启就昂首向外走去。卢淑娟在一旁扶持着,王一民跟在后面……  
第75章    
  王一民陪着卢运启喝了几杯问酒,就借故离开卢家,赶到花园街李汉超住处,向他汇报了卢运启家发生的全部情况,也包括许婚问题。   
  李汉超听完后说:“看起来敌人已经对卢运启发动了全面攻势。《北方日报》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住,我们可以先不去惹动它。但是对剧团,却不能放弃,要和刘勃研究一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和敌人抗争。”   
  王一民同意地点着头。   
  李汉超接着说:“现在看来,情况最危急的还是卢运启老先生。你方才当我讲述的他那股浩然正气,确实使我感动。但是越这样越会激怒敌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对老人家下毒手,所以我们要想法帮他脱离险境。”   
  “有什么办法吗?”王一民忙问。   
  “我要马上请示省委。‘”李汉超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可不可以让他悄悄地离开哈尔滨。到我们的游击区去?如果你同意的话,还可以把淑娟也带上……”   
  王一民疑虑地摇着头说:“怕不容易吧?如果这样做,就要和老人家正式摊牌。他能否立即点头和我们走一条路?再是安全问题,他是棵大树,树大招风,说不定敌人很快就会在明里暗里对他采取监视措施,如果万—……”   
  王一民话没说完,李汉超就挥挥手说:“送他走,我已经有一个比较现成的方案,不然也不会提出来。倒是你说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慎重对待,不能贸然摊牌。我的意见是不是你先试探他一下……”   
  “可以。”王一民点点头说,“如果有办法送他安全出境,我可以想法做工作,淑娟也可以帮我做……”   
  “那好。我一定尽快地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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