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 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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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觉得榻榻米上依然微微飘荡着沉重的气息。
京极堂开口道:“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常信师父?”
“请说。”
“这似乎是过世的了稔和尚说的,听说常信师父认为明慧寺有可能被指定为文化财产?”
常信第一次笑了:“是的。虽然很可笑,但我认为若是成为观光寺院,状况或许会有所改变。不,就像中禅寺先生说的,我是想借由那种卑俗的事,来打破些什么吧,和了稔师父是一样的。”
“你认为若是正式调查,就有那种可能性吗?”
“应该……有吧。这是我个人的见解,但那座寺院不是江户时期的建筑。”
“这样啊,感激不尽。”
京极堂恭敬地行礼。
常信也低头说:“不,该道谢的是贫僧,中禅寺先生。”
一一啊,被驱逐了。
被京极堂命名为铁鼠的那个东西,完全从常信身上被驱逐殆尽了。
但是……
一一我不觉得这样就出得去。
这种想法爬上我的背脊。
常信接着望向益田说:“益田先生,请千万不要对佑贤师父冠上任何莫须有的嫌疑。那只是我一一贫僧的胡言乱语。请见谅。”
益田望着打开的记事本,好一阵子露出困窘的模样,最后这么说道:“呃,不,可是常信师父,你……不,这怎么说?老实说,被警方怀疑的人是你。虽然身为刑警的我不该泄露这种事……”
“贫僧吗?但是贫僧并非凶手。”
“呃……你那天真的在夜坐吗?”
“是的。”
“没有跟托雄一起?”
“哦,因为贫僧当时充满了肤浅的情绪,实在不想和其他宗派的人在一起。”
“其他宗派?托雄不是曹洞系的吗?”
“与其说是什么系……托雄是贯首的弟子,他原本是前任典座的侍僧。”
“贯首?”京极堂格外讶异地说。
“是的。托雄是终战那一年人山的,我记得是因为觉丹禅师的关系。托雄在第二年跟随贯首修行,第三年成为前任典座的行者,典座改由贫僧担任后,就一直……”
“请等一下,前任典座指的是谁?从名簿上来看,也没有年龄相符的人,难道是由知事轮流?不是吧?你说过是在你人山之后六年人山的吧?”
常信一开始应该是这么说的。益田在看记事本,或许上头抄写了僧人的名单。
“哦。”常信露出这才想起来的表情,“事到如今隐瞒也没用了。待在那座山的时候,周围的气氛教人撕破嘴也说不出口哪……贫僧前一任的典座是博行师父,他在开战那一年春天上山,在明慧寺剃度。”
“在明慧寺剃度?在那之前他不是和尚吗?”
“贫僧不知道他的经历,不过似乎如此。我想他当时已经年近六十了,不过不知道确切年龄。博行师父也因为上了年纪,在贯首门下非常认真地修行,短短三四年就当上了典座。然而,他却罹患了心病。”
“哦,所以下山了。”
“不,他还在山里。”
“咦?”
“博行师父因为某起事件,失去了自我,堕入了烦恼的地狱。现在他住在土牢里。”
“你们把他监禁起来?这可是个大问题啊。”
“贫僧也这么想。不过大家都认为博行师父迟早……不久之后就会恢复正常。但是因为他会变得狂暴,动粗打人,不得已关进了土牢。”
“这……不行的。”我忍不住插话,“如果那个人患有精神分裂症还是精神障碍,只是把他软禁,也不会好转的。为了本人着想应该交给医生。现在这样,对周围的人来说也不好。”
即使是轻微的精神障碍,我也不认为软禁一一而且是关进土牢一一这样的待遇会有什么用处。特别是此一领域,日本的风俗依然落后,虽然其他国家似乎也先进不到哪里去。
听到我的话,常信点了两三次头。
“或许就像您说的。只是,我听说博行师父后悔自己的愚行,最近每天都在坐禅,或许他已经恢复了。我了解了,关于博行师父的事,贫僧会想办法的。总而言之,因为发生了那起事件,贫僧才会被交付典座这样的重责大任。”
“那起事件指的是什么?总觉得才刚解决了一个问题,新的问题又接着冒出来,让我这个刑警觉得棘手极了呀。”
益田说道,歪着嘴露出奇怪的表情。
“唔……不过这事关个人名誉,在弄清楚它确实与这次的事件有关之前,贫僧实在是不好相告。”
“这样啊……那我会报告山下先生,说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吗?”
常信说“无妨”。
益田似乎完全陷人沮丧。
这也难怪。
因为京极堂这番既啰嗦又拐弯抹角的排场,似乎与解决事件无关,益田只是被京极堂当成棋子任意摆弄而已。
“这样啊……那,托雄的证词也不是骗人的了。再度堕人五里雾中了哪。”
常信露出奇怪的表情:“益田先生,请问托雄的证词是……”
“哦,托雄作证说,你在夜坐的时候,了稔和尚从你的草堂一一觉证殿走出来。”
“这……贫僧不知情,没听说过。”
“什么?托雄什么都没说吗?是怕忘了经本这件事曝光,会被你责骂吗?”
“忘了经本?这事贫僧也不知道。他对警方这么说吗?”
“是啊,所以你才会被怀疑。”
“不,托雄有可能把经本忘在觉证殿吗?就算万一真的忘了……不,可是为何了稔师父会到觉证殿……”
常信纳闷不已。
“对了,那个人真的是托雄吗……?”
“咦?”
“昨日僧食九拜之后,贫僧将粥交给净人'注',拜会贯首之后.送粥到博行师父那里去。平常是由库院的僧侣送去的,但是慈行师父说还有警察和采访的人在,小心为上,所以……哦,关于博行师父,因为他无法随意离开土牢,所以我们判断与事件无关,才没有向警方说明。”
益田这次稍微噘起了嘴巴:“然后呢?”
“我离开土牢时,看到一个僧侣。因为很远,无法确认,不过贫僧以为是托雄。那名僧侣往食堂那里走去了。不过仔细想想,托雄那个时候……应该是和各位在一起吧?”
常信突然问话,敦子一瞬间感到困惑,用食指按在额头上思考:“咦?时间约是几点?”
“贫僧在贯首那里,大约五点二十分,待了约摸十分钟。五点半开始行钵。贯首在同样的时间用膳,贫僧也是。但是我想要先给博行师父送粥,所以……对,是在行钵的时候。”
“那么我们人在食堂里,托雄当时在吗?我不记得呢。关口老师记得吗?”
完全没有记忆。在我的记忆当中,带路的两个僧侣长得一样……不,脸是一片平坦的,连名字也记不太清楚。
“不晓得。我被和尚们用斋的景象震慑住,看得出神了。可是。当时益田先生也跟我们在一起呢。”
“我?我在看鸟口先生拍照。呃,那个时候各位还算是嫌疑犯。”
“那就不晓得了呢。”
“这样吗……”
不知是否我多心,常信的瞳眸掠过一阵阴霾。
总觉得不太畅快。
尽管如此,常信似乎完全变了个人,恢复了原本的自我。
他不再害怕,也不再惊惶了。无比沉稳,可以说是个风采堂堂的僧侣。
接着迷惘的禅僧说他会再回明慧寺一趟,然后照着京极堂的忠告,在近期内下山。
益田说要派警官护卫,要求常信明早之后再回明慧寺。不管本人怎么说,他依然是重要关系人,而且再怎么说,既然凶手尚未落网。单独行动在许多方面来说都是很危险的。
没错,事件一点都没有解决。
京极堂又一次陷入思考。
我们一站起来,常信便再次深深行礼。
鸟口与饭洼在纸门外头。
他们似乎一直在聆听,但是很难说他们究竟对状况理解了几分。
我们留下益田,前往大厅。
大厅的情况几乎丝毫未变。
京极堂双手抱胸,一坐上坐垫便说:“啊,又做白工了,而且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铁鼠这么稀罕的玩意儿,我再也不碰了。”注:禅寺里负责给侍粥饭或浴室之行者。
说完,他用手摩擦额头。
“很稀罕吗?你之前不是说它很有名吗?还说不知道铁鼠的我蒙昧无知,甚至质疑我是不是日本人,事到如今还说什么稀罕?’’
“关口,你说这话真是蠢到家了。赖豪虽然有名,但那种状态的和尚镇上随便哪儿都有吗?就像老虎连小孩子都知道。但镇上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看得到野生老虎吧?说镇里没有所以不知道老虎。这根本就叫做无知。”
“是啦,我就是无知啦。可是啊,常信和尚那个样子,算是相当棘手吗?”
“如果那不是僧侣的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单纯的妄念罢了。那种情况,名字叫什么都好。但是他是和尚而且又那样,所以还是铁鼠。和尚一一特别是禅僧一一相当难缠。幸好那位常信师父是个理性又坦率的人,不过他还是迷失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呢。托他的福,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事。应该收个比平常贵三倍左右的价钱……啊,我忘了这次是免费的哪。”
京极堂不高兴地槌打肩膀。鸟口偷偷摸摸地靠过来问道:“好像很厉害呢。我只听到声音,可是太难了,虽然待在门前,但听了也学不会念经。听不懂汉字,而且好冷,又不敢睡。那么,凶手是谁呢?”
“你还是老样子,净说些莫名其妙的俗谚。而且什么凶手,你是在说什么啊,鸟口?”
“关口老师,你这人心眼真够坏,就是凶手啊。”
“才不知道凶手是谁呢。对吧,小敦?”
“嗯。”
“咦?可是师傅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他最擅长的……”,(.:)芒①拈。 11l
“鸟口,我只是做自己的工作罢了。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这和事件无关。”
“唔,那附身妖怪……”
“妖怪当然驱逐啦,我可是专家。”
“那样的话……”
“所以我驱逐的是附身妖怪,揪出凶手的是警察,让原稿开天窗的是关口'注一'。说起来,我可是开书店的,对杀人才没兴趣。以这种形式结识禅和尚,本来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但是为了让触礁的工作得以顺畅进行,不得已才做的。”
“工作到底是指什么?”
“就是书店的工作啊,鸟口。比起杀人犯,版本更重要,比起杀人,册数才是问题'注二'。但是啊,总觉得事情会变得麻烦哪。”
京极堂把手放在下巴,望向庭院的大树。
“啊……原来是这样啊。”
鸟口皱起那双有些太靠近的眼睛上头的一对眉毛,露出小狗要饭吃一般的表情看着我。“老师……”
“那张表情是在干吗?肚子饿了吗?”
“软,肚子虽然也饿了,不过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
“所以是什么事啊?一外出就迷路还是一睡就爬不起来这种事,不用想大家也都知道了。”
“不是那样啦,真是过分。老师,我啊,是杂志《实录犯罪》的记者。”
注一:驱逐妖怪、揪出犯人、开天窗三者在日文申所使用的皆是同一个动词,京极堂在这里说了段俏皮话。
注二:日文中“犯”与“版”同音,“殺”与“册”同音,京极堂这里又说了俏皮话。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实录犯罪》了吧。”
“现在也还有啦,我现在带着照相机,底片也还有。《稀谭月报》的摄影工作已经结束了,而且我现在身陷杀人事件当中,我是第一发现者,一度甚至成为嫌疑犯,而事件尚未解决。”
“所以呢?” .
“老师好迟钝哟,所以才老是被復木津大将戳来戳去。我要报道这起事件,这样杂志就能够在停顿半年之后再度出刊。我要采访到真相水落石出为止,所以我要再去一次明慧寺。”
“可是鸟口,依目前的状况,感觉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得解决呢。而且你说要去明慧寺,那个山下警部补……”
“大将已经去了。”
这么说来,復木津去了明慧寺。
“现场一定会陷入混乱,这样就可以趁机潜入了。”
“这的确是个确实的做法,可是会因为妨碍搜查而被逮捕喔。”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不能再交给警察了。而且关口老师……”
鸟口的表情变得有些精悍。这个轻佻的青年只要一本正经起来,看起来也是颇为英俊。
“其实泰全老师被杀害,让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也因为泰全老师是在我睡着时遭到杀害的,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他明明是那么慈祥的一个老爷爷……”
鸟口没有看到泰全那近乎滑稽地受到侮辱的尸体,所以在他的内心,泰全老师的死依然是特权的死。
“我是事件记者,所以习惯了这类事件,但是记者一般都是在事件发生后才去采访的。就在采访后,立刻有人死在眼前这种事,我是第一次碰到。虽然我的记者魂对此感到吸引,但也觉得心有不甘。我不打算装做什么正义之士,但也不完全是出于消遣心态。”
“啊,这样啊……”
去年夏天,鸟口深陷其中的惨剧里,也死了许多人。但是当时鸟口与被害人并没有这样的关系。
我有点了解鸟口现在的心情。
“老师,那个……”
“嗯,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
已经想离开这座牢槛了。
“这样吗?敦子小姐和饭洼小姐呢……?”
“我……是啊,反正这次的企划一定不会被采用……”
“不会被采用吗?啊,你觉得常信和尚回寺院之后,会阻止脑波测定吗?”
“哦,脑波测定也必须中止吧。得稍微冷静下来,虽然帝大方面打从一开始就很冷静,但还是得重新寻找能够理解这是与宗教无关的纯粹生理学探究的受测者,重新拟订计划才行。本来在了稔和尚过世的阶段还很难说,但那里现在已经成了杀人事件的现场了,所以……”
敦子向饭洼征求同意。饭洼微微点头,只应了一声:“嗯。”
“哦,对了,和鸟口他们不同,你们那种严肃的刊物,就算内容与事件毫无关系,也很难在这种状况下刊登报道吧。”
出于杂志的性质,是很难刊载违反公共良善秩序的报道的。
“是啊。我今早也打电话向中村总编辑说明了,顾及其他部门和大学方面,总编辑说无法立刻作出决定,要和上头商量,我只得到了在这里待命的暧昧指示……不过八成不行了吧。”
“不行了啊……”鸟口说。
“我想是不行的。总不能隐瞒寺名刊载,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做法。但是总觉得这样有点……幸好警方禁止我和饭洼姐离开,所以我决定和你一起行动,鸟口先生。”
“噢,这样吗?那真是如鼠添翼。只是敦子小姐,仙石楼的费用……”
“应该不要紧,公司一定会出钱的。”
“那太好了,那么我们走吧。啊,饭洼小姐你呢?”
“我……”
饭洼难以抉择似的,首先望向敦子,接着看向京极堂。
此时,我也在意起京极堂来。务实而乖僻的朋友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泼年轻人冷水,加以劝阻。特别是个性别扭的哥哥最讨厌妹妹做出侦探般的行动来了。
然而与预期相反,京极堂什么也没说。
不,岂止是什么也没说,他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态度。
然而不管面向哪里,或正在做什么,这个人总是一清二楚地掌握住周遭的动静。所以这只是佯装不知、视而不见吧。京极堂露出一种仿佛在忍耐着什么的表情……
只是凝视着庭院的树木。此时……传来一阵“啪哒啪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