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利略的苦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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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你管。”幸正的肩膀激烈地起伏着,“我今天来,是要带走上次那些东西。”
“随便。那些破烂玩意儿,拿回去又有什么用?”
“与你无关。快去把东西拿来。”说着幸正抬头看了看奈美惠,“抱歉,你跟那小子去一趟吧。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很宝贵,不想被他糟蹋。”
尽管不大情愿,但奈美惠还是点了点头。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东西对他而言,的确很重要。
“一点也不信任我。”邦宏咂咂舌,转身走出了房间,奈美惠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走廊上,走进了旁边的屋里。邦宏平日把这间房当做卧室用,屋里面还放着一张双人床,奈美惠尽可能不去看那张床。
邦宏打开柜子,从里面拖出一只纸箱来:“东西应该就在里头。那老头似乎不大喜欢我碰他的东西,你来清点一下吧。”
奈美惠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纸箱里的东西。
纸箱里装的是瓶中船。威士忌的酒瓶里装的帆船模型。船的大小自然大过瓶口。帆船是先把部件放入瓶中,之后再用镊子组装。
瓶中丨共有三只船,全部由幸正亲自制作。
“可以了。”奈美惠说着合上了纸箱。
邦宏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奈美惠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她不想让幸正听到。
“你干吗?”她小声说道。
“你叫就叫好了,反正那老头也是无能为力。现在就让他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也不坏,你说呢?”
“开什么玩笑!”奈美惠挣脱了他的双臂。
“奈美惠,”邻屋传来幸正的声音,“还没有找到吗?”
“找到了,我这就拿过来。”奈美惠抱起纸箱,扭头背对着邦宏走出了房间。
幸正已经操作着轮椅来到走廊上,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是这些吧?”她让幸正看看纸箱里的东西。
“就是这些,那我们回去吧。”幸正把纸箱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邦宏从屋里走了出来,靠着墙说道:“听说今晚你要把你的那些学生叫到家来开个派对?”
“谁告诉你的?”
“常来推销酒的那个家伙。这种事你恐怕还是得跟我说一声吧?”
“跟你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要是主屋那边太吵的话,可是会影响到我的。”
“今天过来的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大人,别把人都看得跟自己一样。”
“要是你们吵到我的话,我就往你们屋里扔爆竹。”
“爆竹?还跟个孩子似的。对了,你那只擅自停在池塘里的皮划艇,町内会的人已经来找我抱怨过了。说是要有小孩子跳上去,可要出危险的,要你赶紧收拾起来。要是你不会收,我就会和町内会的人说,让他们随意拖走好了。”
“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应该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吧?”邦宏气势汹汹地说道。
“如果不想被人没收你那些玩具的话,那就把它们都收拾好——走吧,奈美惠。”
奈美惠推着轮椅,走出了玄关。前边有几层楼梯,得花很大的劲才能过去。但是坐在轮椅上的幸正应该更加吃力,可是他并没有半句怨言。事到如今他才开始后悔,早知道在别门的入口处修上一道供轮椅出入用的缓坡就好了。
“不必在意那小子。”幸正说道,“他在这样闹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
奈美惠默默点头。幸正身为科学家,竟然会说出“天谴”这样的字眼,实在是罕见。
“现在几点了?”
“唔,”她掏出了手机,“五点刚过。”
“那也差不多该动手准备一下了啊。”
“等回到主屋后就开始准备。不过真的合适吗,就做些铁板烧?感觉似乎有点像是在偷工减料。”
“没关系的。那些家伙从以前就是只要肉和啤酒就心满意足。”
“可您说的是学生时代的事吧?如今他们可全部都年近四十了,估计有不少人的嘴巴都已经养刁了吧?”
“没事。虽然他们当中确实有个人对味道斤斤计较,但也不是真的什么内行,不过是喜欢强词夺理罢了。”
奈美惠明白幸正所说的人是谁,她吃吃地笑道:“您是说汤川老师吧?”
“那小子可是切个菜也要搬一大套理论出来。”幸正的肩膀轻轻晃动起来。
“对了,汤川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是会晚点到。”
“晚点到?来还是要来的吧?”
“说是虽然会晚点到,但一定会来的。还说他今晚已经在车站前面的商务旅馆预定好了房间,一定会陪您喝个一醉方休呢。”
“是吗?我等着他。听说他最近都没有发表什么像样的论文了,我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呢。”
幸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奈美惠知道,他对待学生的方针从来就是越有出息管得越严。
2。
友勇幸正曾经在帝都大学执掌过教鞭,职称是助理教授。至于他为什么没能成为教授,奈美惠无从知晓,她只听已故的母亲说过,因为他研究的课题古老又不出风头,很少有同学拿来做毕业论文。
不过他在学生当中似乎倒也颇有人望。据说他喜欢助人为乐,即使对方是其他研究所的学生,他也不会吝啬帮忙,有时候甚至还会为了学生的就业问题四处奔走。所以直到今天,他依然会收到许多贺年卡。
而今晚聚集而来的,正是这些学生中幸正最喜欢的几个得意门生。尽管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研究室,但相互之间却极为投缘,据说还时常相邀畅饮。他们至今仍以几年一次的频率在都内聚餐,而今年则是由幸正提议,让他们到自己家里来相聚一堂。
“啊呀,这东西可真是漂亮啊。您还能做出这么精美的东西来,哪儿还有什么问题啊?”这名姓安田的男子双手把瓶中船举到与眼睛齐高。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福,脸也变宽了。
“话虽如此,可岁月不饶人。你知道做这东西花了我多少时间?整整三个月,而且其间几乎一天都没有停过。换作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三天就能完成,当然还能做得更好些呢。”幸正的目光从围坐在铁板边的三个学生脸上扫过,奈美惠觉得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洪亮有劲。
“老师的手从来就很灵巧啊。”那个姓井村的男子说道。今天来的其他人都穿了西装,唯独他穿的是便装。听说他如今经营一所培训学校。
“就是就是,在元器件焊接方面,您是所向无敌的。”说这话的是那个姓冈部的男子,啤酒已经喝得他整张脸通红。
“因为当时的助理教授全都是要给人打下手的啊。”幸正苦笑道,“你们最近有没有亲手制作过什么呢?”
“没有。”三人纷纷摇头。
“顶多也就是通过邮购买来的组装式货架之类的东西吧。”安田边想边说道。
“我要说做的也就净是些文件类了,比方说计划书啦成绩单什么的。”井村说道。
“我也是啥都没做过。算是彻底和物理断绝缘分了啊。”冈部双手抱胸说道。
“你当时学的可是宇宙物理学。一旦毕业,自然就用不上了嘛。”安田嘲讽道,“不过物理专业毕业的去了出版社工作,这算啥事嘛。”
“我当时是想创办一本科学杂志。可没想到如今的世道早已远离理科,科学杂志只好停刊了。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进了体育用品厂工作。我问你,你用上你擅长的分子物理学知识了吗?”
“怎么可能用得上嘛。那些东西早在毕业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了。”
幸正眯起眼睛,看着三个人爽朗的相视笑谈。他平日里就常说,就算把自己所学的知识都给忘记了,当时的那种体验也必定会在其他方面发挥着作用。或许他的学生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当着他的面毫无拘束地侃侃而谈。
“到头来,运用上了大学所学知识的人,就只有汤川一个了啊。”
听了井村的话,其余两人也表示赞同点头。
“总而言之,那家伙可真是无所不学的啊。”安田说道。
“甚至连速溶咖啡的历史都调查过。说是自己尝试制作之后才发现到底还是买来比较合算。”
“说起来,汤川那家伙可真够迟的啊。”井村看了看表,“都已经八点多了。”
“哦,已经这么晚了啊。”幸正回应道,“我先暂时离开一会,等汤川君来了之后,再和大家痛饮吧。”
“您尽管去休息。我们不会客气的。”冈部说道。
奈美惠推着轮椅走到走廊上,幸正说道:“就到这里吧。”
“那些家伙估计还不敢擅自开冰箱。没事的,我自己能行。”说罢,幸正自己转动朝着走廊深处去了。那边有部家用电梯,乘电梯不但可以上到二楼,下了电梯,从那里通往卧室的路也是无障碍设计。通过训练,他已经能够独立从轮椅上躺到床上去。
看着他上了电梯之后,奈美惠起身回到起居室里。
“康复治疗的情况如何?”安田问道,“记得上次来拜访时,看他独自行走还很吃力的。”
其余两人也一脸认真地望着她,刚才的那种兴高采烈一扫而空。
“拄着拐杖,倒还能勉强站起来,不过再进一步就办不到了。”
“是吗?”井村叹了口气。
“还以为康复治疗能够起到点作用。”
“不过我觉得他已经恢复过来了。毕竟他都能制作出这么复杂的东西来了。”安田扭头看了一眼那些瓶中船,“‘金属魔术师’依然健在啊。”
“金属魔术师?”奈美惠问道。
“是老师他在职时的绰号,从他的研究内容得来的。”
听过安田的解释,她也只能回答一句“原来是这样”,因为她根本就不清楚幸正当年是搞哪方面的研究。
安田站起身来,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地方真不错,青草芳香,感觉不像是在东京。”
“就算打开玻璃门,汽车尾气也不会吹进屋里来,感觉真是不错啊。”井村也说道。
“推门见池塘,真有情趣,哦?”冈部像是发现了什么,伸长脖子看了看,最后转头问奈美惠,“那栋建筑是什么?”
他的手所指的正是别屋。听到奈美惠的回答,他无限感慨地点着头。
“那边亮着灯,有谁住在里面吗”
“呃,那个,是爸爸的长子……”
“老师的?呃,那就是说……”
“喂。”井村一脸严肃地瞪了冈部一眼。
“哎?啊,啊,是是,我知道了。”冈部缩了缩脖子,离开了窗边。
“我去给几位拿些啤酒来。”奈美惠起身走向厨房,就听背后井村他们斥责冈部“混蛋”的骂声。看来,他们很清楚这家里的复杂情况。
奈美惠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放在托盘上,回到了起居室中。
“虽然老师还在休息,可我们还是趁兴干上一杯?奈美惠小姐也一起来吧。”
在安田的劝诱下,奈美惠也拿起了酒杯,冈部立刻往杯中倒上了酒。
“那么,我们几个友永前助理教授和汤川助理教授,不对,他现在是副教授了吧,尽管两位真正的学者不在,我们也还是能干杯的。干杯!”
就在几个人随着安田说了声“干杯”,酒杯碰到一起的时候,窗外传来了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不知为何,这声音令奈美惠心头震颤。
几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冈部一个箭步冲上了阳台,奈美惠也紧随其后。
紧接着,别屋那边腾起了烟。
“起火了!”冈部说道,“快,快打电话。”
井村掏出手机,一脸严肃地贴近了耳朵。就在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别屋那边再次发出了响声。
烟更浓了,终于窜起了火苗。
3。
“那街区根本听都没听说过。说是街区,其实根本就不是住宅区、办公区的那种区,完全就是郊区的区。真是的,这时候总会让人感觉东京真是大,实在是太大了,结果闹得我们非得这么深更半夜地跑到这种离都内一个多小时地方来。看看,都快十二点了。”
副驾驶座上的草薙连珠炮似的不停地说着,看来心情很糟糕。难得今天能够早点下班,可是就在他准备出去逛逛夜市的时候电话响起来,也难怪他心里不爽。正打算放松一下的时候被电话骚扰的人也并非只有你一个,我也一样,内海薰心想。她本来也打算一边品尝红酒,一边看DVD。
“这也是没办法的啦。因为这件事可不仅仅是纵火,还有杀人的嫌疑。”
“这我知道。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才不能交给所辖属的人去办,非得有总厅的人出面。这也没什么,可问题是,为什么偏偏让我们上啊?不,你就认命吧,你是新来的,倒霉的差事肯定轮到你,我可不一样啊。”
薰肚子里也有气,忍不住想回敬他一句:要不你也尝尝深更半夜被叫出来开车,而且还整天被当新人欺压的滋味?
“光派新人去的话,感觉有点不放心嘛。”
“谁不放心?不就是那老头吗?不就是间宫老头吗?他就是打算先派我们打头阵,等听过我们的报告后,明天早上再慢悠悠地过来。啊,真是气人,还以为今晚终于可以悠闲地喝上一杯了呢。”草薙挺了挺靠在座椅上的背,“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纵火?”
“因为从烧毁的废墟中发现了尸体。”
“不是也有因为起火而被烧死的可能吗?”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现场发现的尸体是被人拿刀杀死的。听说是亏得灭火灭得及时,尸体才没有受到太大损伤。”
“是这样啊。那么不管怎么看,这都是蓄意杀人。”
薰从眼角捕捉到草薙垂头丧气的样子。
“麻烦了啊。要是把搜查本部设到这种乡下地方来的话,我们可就没法行动了。这鬼地方看来连家咖啡馆都没有啊。”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越往前走就越黑暗。光靠头灯感觉不踏实,于是薰把防雾灯也打开了。
不久,前方骤然明亮起来。光亮的来源,就是前方停着的许多消防车了。
不知是因为夜太深的缘故,还是因为附近原本就没有多少人居住,火灾现场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凑热闹人群。
现场虽然耸立着几栋房屋,但却完全看不到划分地界的围墙。房屋的左侧聚集着一群人,消防员和警察正在用塑料布和带子把周围给围起来。
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跑到两人身旁,听过草薙的自我介绍之后,对方显露出有些紧张的模样,他自称是所辖属的搜查员,姓小井土。
“死亡人员只有一名吗?”草薙问道。
“只有一名。遗体已经送往警署去了,解剖估计要等到明天。”
“说得也是。”草薙扭头望了望薰。
“现场查证是否已经结束?”薰试探着问道。
“还没有。今晚光是灭火就够呛的了。天色黑暗,恐怕还要下雨,消防那边的人也说要等到明天才能进行详细的现场查证。”
也对,这判断还算稳妥。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俩又是为了什么这么深更半夜地赶来呢?
“烧毁的是间怎样的房屋?”草薙问道。
小井土立正站好之后,掏出了随身手册:“是一户姓友永的人家。据说烧毁的是他家的别屋。”
“别屋?那就是说——”草薙抬头望了望右首的大屋子,“这边的就是主屋了?”
“是的。”小井土点了点头。
据说被害人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