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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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冷得很,”诺顿太太说,“但愿我能回到自己家里,守在火炉边。”
“我会让你对你的话感到后悔,诺顿太太。”马吉高声说。他推开窗子,脱掉大衣,开始搬挪家具。女子四下忙着,用她的笑容使他感到轻松。诺顿太太则总是碍手碍脚。马吉把家具摆设停当后,找来一些木头着手生火。然后他站起身,面对在火车站相识的女子。他的黑头发蓬乱不堪,两只手脏兮兮的,心里却感到很快活。
“我想你不会素要小费吧?”女子笑着说。
“当然要,”他说着靠近一些,压低声音以便不让当妈妈的听见,“我想让你秘密告诉①我的是——你真的演过戏吗?”
① 英语“小费”和“秘密告诉”是一个字。——译注
她从容地望着他。
“演过一次,”她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学校里演过一个业余剧目,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舞台上亮相。”
“谢谢,小姐。”马吉先生模仿一个旅馆侍者的口气说。他回到七号套房。将自己重新整理修饰了一番后,他又下楼来到办公室。
布兰德先生坐在壁炉前读纽约那份报纸。昆比已从旅馆正门左右两旁的扑克屋和休息室里拿进来更多的椅子。此刻他正站在一张大椅子旁,与坐在椅子上的伯尔顿教授聊天。
“是的,”他说,“我在莱顿住过三年,在纽约住过五年,我总共花了八年——八年的时间才认清现实。”
“我从约翰·班特利那儿听说过。”伯尔顿教授轻声说。
“班特利先生一直对我很好,”昆比说,“我身上一文不名时,他给了我这份工作。曾经有一个时期,昆比家族拥有秃头山周围的大部分土地。可惜在那八年中全失去了。可恨的是,我整整用了八年的时间才认清事实。”
“如果你不介意我插一句的话,”马吉说,“认清什么事实?”
“我所希望的,铁路上的人并不需要,”昆比酸楚地说,“而那——还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全。你知道,我发明了一种新型铁轨接头,对老式接头来说是极大的改进。在发明的过程中我就在想,希望对世界做出点贡献,你知道。天哪,真是个天大的玩笑!我卖掉我家所有的土地,去了莱顿,后来又去了纽约,为了安装这个接头。铁路上所有的人都承认接头是个极大的改进,但所有的人都发疯似地阻止我把它安装在公众可以看到的地方。他们不想花钱进行更新。”
昆比先生朝沐浴在阳光下的雪景望去。
“整整八年,”他说,“我争辩和请求。不,我是在求他们——这样说才准确——我求他们。有些人让我等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在豪华的办公桌后面对我嗤之以鼻,我要是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你们肯定会大为惊讶。他们拒绝了我——每一个人都拒绝了我。有的人还耍弄我——好像我是只猴儿。他们把我介绍给其他的人,合起伙来耍我,对我的绝望百般取笑。哦,我成了十足的供他们挪揄的傻瓜。”
“你其实可以自费安装一些接头。”教授说。
“我是想那样做呀,”昆比大声说,“你以为他们会让我那样做吗?不会的,老百姓会看到接头,提出把它们安装在各处的要求。有一次我以为我把所有的人都说服了。那是在莱顿——是郊区铁路公司。”布兰德先生手中的报纸窸窣一声掉到地板上。“铁路的总裁是老享利·桑希尔——目前他仍是,我想——但处理日常事务的是年轻的海顿和一个叫大卫·坎德里克的人。坎德里克支持我,他几乎说动了海顿。他们答应把我的接头安装在一段铁轨上。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也许你们记得,坎德里克夜里失踪了——后来他再也没露过面。”
“我是记得。”教授轻声说。
“海顿拒绝了我,”昆比接着说,“我的钱都折腾光了。于是我回到了上埃斯基旺镇,做起了旅馆看守人,每天朝山下望着我父亲曾经拥有的土地。为了抓住一次拯救人类生命的机会,我把这笔财产都挥霍光了。如今想起来,那八年就像是一场梦。有时我一想到我用了八年时间——整整八年才认清现实,气得我就要发疯。我去收拾一下旅馆。”
他走开了,坐着的人们一时陷入沉默。俄顷,教授轻声说:
“可怜的人,空怀一场为大众服务的梦想,只能老死在秃头山了。”
他和马吉走到壁炉旁,坐在布兰德先生旁边。马吉先生早已驱散了打算写作的念头。他所经历的迷宫一样的事情使他困惑而着迷。他看向服饰用品商和大学教授,暗忖他们是否是真实的,抑或他仍熟睡在纽约街旁的一栋公寓里,等待着兴高采烈的杰弗里的到来。这时满脸长毛的秃头山隐士从餐厅门口闪了进来,朝马吉走来。他犹如一本古书中的人物,胳膊上挂着菜篮子,大衣的扣子一直系到下颌底下。马吉更加困惑地问自己,这个人物是真实的吗?
“厨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隐士兴致勃勃地说,“收拾不好我不能离开。先生们,祝你们走运,再见。”
“再见?”教授嚷道。
“上帝,他要离开我们。”布兰德先生庶几流出了眼泪。
“这是可能的。”马吉先生说。
“这是必须的。”秃头山隐士说罢,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愿意留在你们身边,而且她们不来的话我也会那样做。可她们来了——就像俗话说的,一旦女人从门里进来,我就从窗户飞出去。”
“可是彼得斯,”马吉哀求道,“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们撇在这个鬼地方不管吧?”
“对不住,”彼得斯答道,“我可以取悦于男人,但不能取悦于女人。我曾经试图讨一个女人的欢心——不过过去的事就不提它了。为了躲避女性,我住在秃头山上的一个木屋里,倘若住在这里便与我的初衷不符了。我不得不走。我就像条狗,极不想走,但必须走。”
“彼得斯,”马吉先生说,“你的话令我吃惊。你毕竟已经许诺留下了!而且天晓得——你说不定还能为你的书搜集到宝贵的资料呢。千万别走。这两个女人不会麻烦你。我会让她们保证,从不向你打探你根本没有过的恋爱轶事,甚至不让她们接近你。而且我们要付给你连百老汇的厨子做梦也求之不得的酬金,是不是,先生们?”
另外两人颔首同意。彼得斯先生显然有些被说动了。
“这个——”他说,“我——”他的目光扫向楼梯。马吉先生也朝那个方向着过去,见火车站的那位女子仁立在楼梯上朝下哂笑着。她不再穿戴着大衣和帽子,于是一头金发散披下来,甚至比沉闷空荡房间里的阳光都显得灿烂辉煌。
“不,彼得斯,”她说,“你不能走。我们不让你走。我和妈妈走。”
她继续面对茫然若失的彼得斯微笑着。倏地,彼得斯以坚定的口吻说:
“不,你们不要走,我可以留下来。”接着他转向马吉,又继续对他一人说:“妈的,人人都是一个样。我们下了几百次决心,结果有一个人注视了我们一眼,我们就把决心忘了。我有个朋友,登广告想找个老婆,他登广告前至少我们还是朋友。他得到九十二份答复,七十个答复来自己婚的男人,劝他不要结婚。‘我得救了!’他对我说。但他恪守他的诺言了吗?没有。一个礼拜后他就娶了个寡妇,为的是想证实一下那七十个人说的是否是真话。而我也是个俗人。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钱?我去村里买点做午饭的菜。”
马吉先生满心欢喜地把隐士打发走,然后踱到女子站着的楼梯底层。
“我向他许了诺,”他对她说,“你们永远不问他的伤心事。好像他也没有伤过心。”
“那他太可怕了,是不是?”她笑着,“每个隐士都有一颗受伤的心。我肯定不会给他添麻烦。我下来是想弄些水。”
他俩一起走进厨房,找到一只水桶,在旅馆后面的水泵里往桶里注满了冰水。马吉先生再次颇为感慨地说:
“一周前谁会想到,今天我会为一个漂亮姑娘拎着一桶水,爬上一家避暑旅馆的宽大楼梯?”
他们在二层楼梯口停下脚步。
“天地间有许多事是连做梦都想像不到的,”女子笑着说,“就连小说家也想不到。”马吉先生一凛。她认出他是写通俗小说的马吉了吗?好像不大可能,人们读他的书,但很少有人能记住他的名字。女子突然神色肃然。她靠近他。“我禁不住地在琢磨,”她说,“你站在哪一边?”
“什么哪一边?”马吉问。
“就是这个呀!”她答道,用手朝楼下的办公室一挥。
“我不明白。”马吉说。
“我们别装傻了,”她说,“你知道我为何来到这儿,我也知道你来这儿的原因。现在有三个方面,只有一方是正直的。我非常希望你站的是那一边。”
“我敢担保——”马吉开口说。
“今天早上我在村里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莱顿市市长,”她接着说,“不知你对此是否感兴趣?他还带着他的影子——卢·迈克斯。让我们想想——你有第一把钥匙,布兰德先生有第二把,教授是第三把,我的是第四把。市长的钥匙显然是第五把。他很快就会到达这里。”
“市长?!”马吉先生愕然地说,“说真的,你的意思我一点儿也没明白。我来这里是工作——”
“好吧,”女子冷漠地说,“如果你愿意工作,随你的便。”他们走到十六号门前,她从马吉先生手里接过水桶,说了声:
“谢谢。”
“你要去哪儿,我漂亮的小姐?”马吉指着水桶问。
“我们吃中饭时再见,先生。”诺顿小姐说罢,砰一声关上十七号房间的大门。
马吉先生步回到七号房间,若有所思地拨撩着壁火。发生的事情错综纷乱,几乎搅得他喘不过气来。
“莱顿市长有第五把钥匙,”他沉吟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甚至对我这个善长虚构情节的人来说也太不可理解了。”他仰靠在椅背上。“不管怎么说,我喜欢她的眼睛,”他说,“她的头发我也很青睐。不管她站在哪一边,反正我跟她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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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消夏人群之鬼
诺顿小姐仰头望着马吉先生笑着说:“我不知你见没见过消夏旅馆的人各就各位往餐厅里冲刺的情景?”
“没见过,”马吉答道,“不过我在喂食的钟点参观过动物园。他们说两者的情形差不大多。”
“这种比较不免残酷,”女子说,“不过我敢肯定,服务员领班在秃头旅馆打开餐厅门的那一刹那,他的感觉和用叉子喂动物生肉的管理员的感觉大同小异。他面对的是一群铁定了心的狂暴人群。冲在前面的一般是面露凶相、因在游廊上嚼舌头而疲惫不堪的女人。首先冲破终点线的往往是傲慢年长的贵妇人。我想现在我们在彼得斯先生眼里,大概就像是那帮狂乱的人群。”
此时是下午一点,马吉先生正和他四个神秘的伙伴站在办公室的壁炉前,不胜翘企地盯着在他们旁边布置餐桌的隐士。由于昆比的好意,餐桌上铺了一张雪白的桌布。
“我们有点太急不可待了,”伯尔顿教授说,“我们肯定是这副样子,不过这很自然。假如除了一顿顿的饭我们别无盼头,人性动物便会荒唐地认为进食是最为重要的。我们与夏日避暑的客人无甚差别——”
“是吗?”马吉先生打断他说,“我们除了一顿顿的饭就没有别的企盼了吗?我想未必如此。我就不是。我来这儿是想充分体验秃头旅馆在十二月的刺激生活。我期待着惊奇事物的出现。我想在今天结束之前,至少有两名身穿金缕衣的国王、一位逃亡诗人和一位市长大人将拿着钥匙莅临秃头旅馆,讲述奇异而令人信服的故事。”
“你过去二十四小时的冒险经历使你的期待值过高了,”教授惨淡地笑笑说,“我已经问过昆比,除了他的钥匙外,秃头旅馆的各个大门共有七把钥匙。四把已经在这儿,那三把不大可能再有人拿着来这儿,即使可能,来者也不会是国王和诗人。秃头旅馆的小钢钥匙是为从外界逃亡来的人开启大门的,但由于钥匙的数量不多,旅馆的刺激生活便受到限制。我想起一位哲学家的话——”
“彼得斯来了,天下第一厨!”布兰德先生精神抖擞地说,“饭真地从火上下来了?”
“自己瞧哇。”隐士说着将他托进办公室的五六个碟子摆放在桌上。“我不禁催,一催就心烦意乱。我做的饭取悦不了女人——我也不想装着取悦。这顿饭我真是做得格外小心。我喜欢直话直说,绝无出言不逊的意思,不过我觉得女人最爱挑剔。”
“我肯定你的午餐完美无缺。”诺顿小姐甜甜地说。
“女人越上年纪越爱挑剔。”彼得斯先生漠然地说,朝另一个女人瞥了一眼。
诺顿太太对他怒目而视。
“你指的是我喽,是不是?”她粗声粗气他说,“不必担心,我不会挑你差错的。”
“我不会阻止别人做不可能的事,”彼得斯先生说,“所以没有让你不挑差错的意思。我只是让你挑出毛病不要说出来就是了。”他又返回厨房。
诺顿太大自我感觉良好地抚摸着她蓬松的发卷。
“这个男人需要一个女人的手指引他,”她说,“他一个人单过得大久了。我倒是想照管他一阵儿。我会很严格,但这并非意味着我心肠不好。假如可怜的诺顿今天还活着,他会证明我一直是慈善的化身。可是诺顿没有恪守他的诺言。我是小姑娘时极讨人喜欢,有许多追求者。”
“对此谁都不会产生怀疑。”马吉先生抚慰她说。
“后来诺顿出现了,”她继续说,对马吉回报以微笑,“他说他想让我幸福。于是我想我可以让他试试看。他是个大好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我们婚后的那些日子里,有时他忘记了他最初的许诺。我常常严厉地开导他。我对他说:‘你最大的愿望是让我幸福。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永远这样做!’于是他一直到死都坚持这样做了下去,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尽管在理财方面粗心大意。他要是没有这个弱点,我就不会——”
诺顿小姐两颊绯红,急忙打断她说:
“妈妈,这些先生们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娴熟地把话题引开了。
彼得斯先生终于让秃头旅馆的冬日客人依次坐定,上了一道汤宣布午餐的开始。他自称那是罐头汤,于是从伯尔顿教授嘴里发出一段关于今日隐士必须依赖罐装食品的颇有学识的宏论。他想像着寻求隐居的人出发去一座荒岛,随身携带着供身体之需的罐头食物和供心灵之需的灌(罐)制音乐。“《鲁宾逊漂流记》应该重写了,主角应让位给开罐刀,”他说。接着诺顿太太把谈话内容引入了一个更实际的角度,触及到食物中毒的话题。
闲聊期间,马吉先生沉吟着他所卷入的这个怪异复杂的罗网。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这些人为什么圣诞节期间前来秃头旅馆?他的目光落到办公桌后面的大保险柜上,在那里流连了许久。他敢断言,那只保险柜里藏匿着这个荒谬之谜的答案。当他把思绪再次拉回到餐桌上时,他发现布兰德先生正紧紧盯着他。服饰用品商消瘦的脸上有种忧虑的神情,那神情的起因绝不会是阿拉贝拉的绝情。
午餐用完后,诺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