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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活尸之死-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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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夏递来一个有点脏的文件套,里面装的是用打字机打的原稿。稿纸用带子整齐地绑好,第一页上面写着——

  “一九六九年十月/心理治疗用札记/杰森·巴利科恩”

  看来他们是找对方向了。受精神状况所扰从越南回来的杰森,大概是为了自我治疗才写了这些东西吧?文件是在二十年前的十月写的,那段期间这一带刚好发生了可怕的万圣节杀人事件。
  葛林翻了翻稿纸,发现在最后的扉页里夹了好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老照片。照片里两个小孩害羞地皱着脸笑,肩搭着肩。两人手中各自拿着玩具左轮手枪,穿着五分裤,打扮成牛仔的模样。他们身后是高大的糖枫树和墓碑的一角。“哇!好像!这两个人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在后方从葛林肩上偷看的赤夏说道。翻到背面,上面是用钢笔写的注记,字迹已经褪色。

  一九五六年/十月三十一日/杰森和詹坶士,无敌的独行侠/六岁/于墓地

  下一张照片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吧?身穿天主教祭服的青年和中年的神职人员一起合照,背后哥德式教堂的尖塔不可一世地注视着这两个人。
  “在他身边的,是年轻时期的马利阿诺神父吧?”葛林低语道。
  “对哦!因为是和神父在一起,所以这个应该是杰森吧?是衣着的关系吗?你有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像詹姆士了?还是因为性格不一样?他的脸看起来比詹姆士柔和多了。”
  最后一张是已经泛黄的照片剪报,帐篷里,男子们浑身上下绑着绷带,并列在横向排放的床上,靠外侧这边还看得到手臂上缠着红十字臂章、戴着钢盔的男子。其中杰森神父靠在一张床的旁边,弯下腰,对着床上的男子额头施行某种仪式。照片下方的报导部分被剪掉了,只留下一行图片解说。

  “在最前线看顾临终的英勇士兵,为他们施行敷油圣礼的巴利科恩神父。”

  葛林将照片和原稿收回文件套里,说道:“看样子,赤夏心上人的秘密就在这里面哟!”
  “喂,你快念来听听呀!” 赤夏的眼睛充满期待。
  不料,这时却杀出个程咬金。“赤夏!赤夏,你在哪儿?是妈妈不好!我们偶尔也一起吃顿早餐吧……”
  楼梯下方傅来伊莎贝拉的声音。葛林他们急忙把木箱放回原处,紧紧抱着杰森的原稿,从阁楼的小房间出来。


  ? 4 ?


  “没错,根本没有法林顿这个人。威廉拜托我帮他办个假葬礼时,我也很困扰。”詹姆士神经质地用食指扶了扶眼镜说道。
  崔西和福克斯从派屈克·杭特住的医院出来后,立刻折回微笑墓园向詹姆士进行侦讯(令人讶异的是,他竟然没有逃跑)。崔西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威廉跟我说这件事关系到他的一生,请我务必帮忙。他说在刚任经理就摆架子的约翰面前办场假葬礼,瞒着他、让他难堪,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吗?说来丢脸,这个诱惑对我来说,还真是难以抗拒。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尽可能不要介入太深。所以我仅是提供他们情报,默许他们的行动而已。南贺对威廉和吉姆还是不信任,他表示要亲眼看到名制片人法林顿的遗体,才要考虑是否成为他们的赞助商。因此,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准备一具尸体,办一场葬礼。然而,眼看葬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却找不到年龄相近、正好适用的尸体。那时我提议使用已经送回来的不动产商人欧布莱恩的尸体。被逼急的他们巴不得这么做,马上就同意了。”
  “尸体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崔西问。
  “喂,可不是我偷的哦!我只是制造机会给他们而已。做完弥撒准备下葬的这段时间,通常都会把棺木送到地下室的防腐处理室,帮往生者补妆,威廉就是在那时候把尸体偷走的。”
  “帮死人补妆?真是多此一举。我记得史迈利也是在做完弥撒、送往防腐处理室的过程中失踪的。也只有那个时候棺材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喂!我爸失踪又干我什么事了?那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昨天我也跟你说过了,补完妆后棺盖就盖上了,然后我稍稍离开了一下下,大概是那个时候吧,我老爸就不见了。”
  崔西的表情满是怀疑,不过他暂且开这件事,回到原来的话题。
  “先不谈史迈利,现在来说欧布莱恩。这件事你真的完全没有参与吗?”
  崔西严厉的语气让詹姆士显得有些慌乱。
  “也,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啦……因为像约翰这些看过欧布莱恩的人也都会来参加法林顿的葬礼嘛,所以我就帮尸体小小地变装了一下,帮它加了一副眼镜,贴上了胡子。我发誓我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后来就任由威廉他们自己去搞,只要事成后他们再将尸体送回墓园就好了。当然,一开始就没有死亡诊断书这种东西。丝克伍路的家是威廉和伊莎贝拉幽会偷情的场所。原本约定好法林顿葬礼的早上,威廉要把法林顿的灵柩搬进去的,却因为那个鸡婆的小妞,造成了这场恐怖的混乱。”
  崔西一脸不悦地说:“我现在觉得对待殡葬业者也该像对特种行业一样,动不动就没收他们的执照,勒令他们停业。那么,欧布莱恩怨恨约翰的事是真的吗?”
  “嗯。欧布莱恩是我爸爸多年的合作伙伴,结果约翰一脚把他踢开,换成了南贺。”
  “因为继唐老鸭之后,现在全世界最吃香的就是日本人了。”崔西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听说替欧布莱恩守灵的那晚,他那票爱尔兰亲戚大闹特闹,吵得屋顶都快要掀了,他们还唱了《约翰·巴利科恩非死不可》这首带有讽刺意味的民谣呢——话说回来了,约翰被杀的那天晚上,晚餐时也曾谈到这件事,他还和洁西卡他们起了口角。”
  “当时,你好像有提到在替欧布莱恩做防腐处理时,尸体曾睁开眼睛的事?”
  “是哈斯博士告诉你的吧?嗯,没错,是有那么回事。我当时以为那是死后尸体僵硬造成的,现在我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了。”
  “那欧布莱恩是真的活过来了?” 棒槌学堂·出品
  詹姆士吞了口口水,缓缓地点头。这时,刚才侦讯到一半跑出去接警署来电的福克斯回来了,他附在崔西耳边小声说道:“那间办公室保险箱的指纹经电脑比对的结果出来了,和之前发生交通事故时记录下来的指纹一致,是法兰克·欧布莱恩的指纹……”
  崔西胃壁上的细胞又死了一堆,体温好像也一下子上升了一、两度。不行了,又不舒服了……
  然而,詹姆士接下来说的话更揪紧了崔西的神经。
  “对了,警官,今天早上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就放在我防腐处理室的办公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恶作剧……”
  詹姆士拿出了一张纸。崔西把它摊开来看,准备承受胃壁的绞痛。上面是用打字机打的字,内容是:

  ——詹姆士,第三名死者就是你。


  ? 5 ?


  葛林利用赤夏去吃早餐的空档,阅读杰森留下的原稿。
  稿纸共有二十多页,当中零零散散地记载着让自己神经衰弱、心灵苦恼的记忆片段。这些似乎是遵从医生建议而写下的,不过因为他自身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所以文章很多地方的内容杂乱无章,前后没有连贯。葛林仔细阅读,从其中选出了他认为较重要的三篇。

  十月一日

  我依照德克森医生的建议,开始着手写这本札记。
  这也可以说是我探索自己心灵的旅程吧!不过,这并非对神的告解。我的心生病了,失去了信仰,不再是称职的神职人员,所以在字里行间,我尽量不要加入宗教的注解。我只是想要发掘压抑在内心深邃一直困扰着我的根源——我只是想要找出事实的真相。
  要探究我内心的阴暗面,第一步应该要从去年那些残酷的体验开始。
  我在一九六八年夏天算起的那半年期间所经历的种种,改变了我的一生。
  春节攻势(注:【56】春节攻势(Tet Offensive)指一九六八年越战期间,北越发动规模最大的地面行动,是美军主动撤离越南的转折点。)后,我以随军神父的身份到越南去。以深入前线为志愿的我在酷热难耐、脏乱不堪的帐篷中为许多可怜士兵们的身体涂抹圣油,守护他们咽下最后的一口气。每天每天我见证这么多人的死亡,不知不觉中我倾听的对象不是在世的人,而是将死的人——他们只是活着的尸体,充满我整个脑里的,不是对生命的期望,而是对死亡的想法。说来真是窝囊!可是这对我这种信仰薄弱的人来说是很难抵抗的。因为我每天都不得不和“死亡”相处,这时间要比和神相处的时间多得多。
  然而,我必须要说,能够在一旁执行临终仪式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一旦战况激烈,就谈不上什么临终仪式了,只期望能为死者进行最实际的处理。换言之,为了让战死的士兵遗体被送回家乡时看起来不要“太糟糕”,军队很缺乏整理遗体的遗体化妆师。
  这时,碰巧詹姆士也来到我服务的前线战区。他是以军用遗体化妆师的名义被派来这儿的。这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詹姆士以遗体化妆师人手不足为由,把我推荐给了军方。我是讨厌那种工作才会做神职人员的,不过,因为父亲的命令,我还是取得了遗体化妆师的执照。詹姆士为什么要指名讨厌帮遗体化妆的我来帮忙呢?他真正的用意我并不清楚。或许是因为过去发生的某事让他怀恨在心,想要借机报复吧?不过在这里我不想多谈。总之,当时的情况是除了拿枪外,被命令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于是,我开始每天和詹姆士一起面对悲惨的死亡。
  我们家是开殡仪馆的,所以处理遗体的工作对我来说,虽然讨厌,却还熟练。然而,战场上的遗体处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先说遗体的受伤状况,那程度根本就无法相比。在家里都是小心仔细地清洗遗体,心爱的家人会在一旁看顾着,而遗体就安详地躺在柔软的床上——这些一在战场上成了天方夜谭。曾经拥有思想、懂得爱、叱咤风云的人人物.才一下子就成了散落在战场上的肮脏尸块。而且这转变就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丝毫踌躇、停顿的时间。
  我们就好像在拼图似的拼凑着尸块。搜寻队上大家戏称为“狗牌”的识别牌,认皮肤上的刺青、找盲肠手术留下的伤疤、核对衣服上的洗濯标签……用尽一切办法让它回复成人的样子,放入铝制的棺材里,送回在故乡焦急等待的亲人身边。日复一日,我们做着同样的工作。
  然而,最惨的死状还不止于此。随着军队攻防,前线阵地也会不断转移。有时候不得不紧急撤离,只好将战死的人草草掩埋。将他们丢下。等过几个月后重新夺回那地方时,再把坟墓挖开,把尸体取出来正式入敛。
  我们挖开钉有识别牌的木头十字架,取出覆满白色霉菌的帐篷包裹着的尸体,将尸体放在解剖台上,将帐篷割开。里面的状况可说是凄惨无比。躯体几乎都被虫吃得乱七八糟,没了眼球的眼窝空洞洞地望向这边。最惨的情况是有一公升以上的上万只蛆正在啃噬着尸体。不只这个,浓烈的恶臭也让人无法忍受。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恶臭和固体一样是有厚度的。从尸体冒出的腐臭味就像一面墙一样压碎了我的鼻子。虫和臭气很多很重的时候,我们会喷洒加有薄荷或香料的氯化苯溶液,不过这方法对可怕的恶臭而言根本是杯水车薪。
  越南的恶劣气候助长了腐败,我们目击了不应该存在这世上,不,是不能存在这世上的惨状。
  ——就好像比萨坏掉后融化成的那种粘答答的物体。快速腐化的遗体,所有柔软的部分都会不停地融出原形,各种颜色混在一起,肺是浓绿色,胃和肠是黄灰色,肝脏是暗红色,肌肉是鲜红色,还有灰银色的筋腱。这些全部混合成泥状,骨头还从里面露了出来……
  不过,一旦看过异常残忍的惨状,感觉就会麻痹。我甚至觉得这种可怕的东西是一种美。我就像是被杰克逊·波洛克(注:【57】杰克逊·波洛克(Jonkson Poollock,一九二一——一九五六)是一位具有影响力的美国抽象派画家。他擅长以“滴彩”(Dripping)手法,让油彩随意地倾倒泼滴在画布上,为动态绘画《Action painting)的创始人。)的动态画作所迷惑的学生,一直盯着看。
  如果真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这一幕就不会存在。这不该是会思考、懂得爱、向神祈祷的人类。一年前才和长官约好“圣诞节要回国”的可爱青年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打死我都不相信,那腐败的肉汁是因为认同约伯所说的:“神只不过是把他赐予的东西再要回去。”才消融殆尽的。
  于是,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连这种事都会发生,那么神根本就不存在!
  ——强烈的“死亡思想”占据我整个脑袋,取代了神的位置……

  十月十六日

  今天我要写的是安妮塔·摩根的事。这事我不想写得太细。总之,就是安妮塔发现了詹姆士是性无能,离开了他,转而投向我的怀抱——我终究还是得面对这极度令人不快的事实。
  当安妮塔一脸鄙夷地说着这件事的时候,我对她的爱也逐渐消失。当然,这不单是因为我无法认同安妮塔只重视性爱的放荡思想——是的,詹姆士的缺陷,我要负很大的责任。是这份罪恶感让我对安妮塔失去了兴趣。
  和安妮塔分手的隔天,我决心抛下一切到越南去。

  十月三十一日

  万圣节,居尔特人的农历除夕,相传这一天,邪恶的力量将攀升到最高点,女巫和恶灵会到村子里作怪。化了妆的小孩手里提着南瓜灯,挨家挨户地拜访,喊着:“不给糖,就捣蛋!”
  然而,十三年前的万圣节,我们兄弟几个(约翰、詹姆士和我)并没有化妆。因为家里开殡仪馆的小孩如果也化妆的话,肯定会成为同学嘲笑的对象的。
  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那件事写下来。我必须将我过去犯下的、埋在我内心深处的罪恶记载下来。
  十三年前的万圣节当天,墓碑村的孩子们都兴奋不已。山野马戏团一二天前就来到了镇上,这对没有休闲娱乐的乡下小孩而言,真是魅力无穷,再加上适逢万圣节庆典,村里热闹极了。 棒槌学堂·出品
  可是,我们这几个无法过万圣节的巴利科恩家的小孩,就只能靠玩西部电影的家家酒来打发时间。三个人在通往墓地山丘的南边坡道旁玩耍。我扮独行侠,詹姆士扮坏印第安人,我挥舞着从殡仪馆资料室拿来的父亲的海狸刀,得意洋洋。然后詹姆士投降,我和约翰就把他绑在糖枫树上。
  当时的我肯定是中邪了,又或许是被不能参加万圣节活动的欲求不满给冲昏了头。看着动弹不得的詹姆士,我竟然起了残暴之心,我将他的裤子和内裤扒下来,把从厨房拿来的卤肉汁涂在他那个部位。詹姆士又哭又叫,年纪较长的约翰厌倦了这幼稚的游戏回家去了,留下我和绑在树上的詹姆士。天色渐渐暗了,有教养的小孩差不多都回家去了,这时,“那家伙”出现了。
  “那家伙”从墓地上方的茂密灌木丛中现身,慢慢地朝我们逼近。
  然后,“那家伙”对无法动弹的詹姆士展开攻击。
  凄惨的哀号声响遍墓地。可是,我就好像被绑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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