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脚步声-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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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脚步声①
作者:G。K。切斯特顿
译者:林光奕、张学斌
注:①这篇小说首先刊登在《星期六晚邮报》(1910年10月1日)和《故事苑》
(1910年11月) 上。 WWR认为这篇小说 “是一篇辛辣的社会讽刺小说……是那些
“上层社会以外的人”,首先是死神,然后是小偷弗兰博,最后是卑微的布朗神父
加强了对“十二纯渔夫”的讽刺效果。切斯特顿和吉普林一样,生动地描述了英国
上层社会的形式主义,但是切斯特顿进行了更尖刻的讽刺。“十二纯渔夫”这家选
择会员严格的俱乐部里的成员,隐喻了十二位鼓吹改革的政治家。他们是“渔夫”,
同时也像只要“轻轻拉一下钓线”就能把改过自新的小偷唤回来的布朗神父一样,
是人类的“渔夫”。虽然这个引人发笑的故事读起来很轻松,但它不但是对一个社
会阶层的曝光,而且是对利用这个阶层的传统教义来消灭平等的富豪统治集团的曝
光。然而所有的渔夫都是让人喜欢的。故事以喜剧性的笔调结尾。
……有人为了跳而跑,有人为了滑行而跑,但这个人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而跑
呢?为了散步吗?或者说,为什么要为散步而跑呢?
“十二纯渔夫”是一家会员选择十分严格的俱乐部,当你碰见其中的一个会员,
他正要走进弗农饭店,去参加每年一次的俱乐部宴会,在他脱下大衣时,你会注意
到,他的晚礼服是绿色的而不是黑色的。如果你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假若你有向名
流挑战的勇气,敢去和这样的一个人说话),他可能会回答说:是为了避免被别人
误当成了侍者。这时你就会感到卑微地退下去。不过,你同时又完全可能错过一个
迄今为止尚无答案的,神秘而又精彩的故事。
假如(这是一种不大可能的假设方式)你将遇见一个被称为布朗神父的身材矮
小、性格温和、做事勤奋的神父,并问他在他的一生中,什么事情最值得骄傲,他
也许会回答说:总的说来,他最成功的事情是他在弗农饭店时,在那儿他阻止了一
次犯罪,并且可能是挽救了一个灵魂,而那仅仅是通过倾听走廊里的一次脚步声。
他也可能会和你谈起那件事,但是对于你来说,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再者,你
也不可能会屈尊迂贵,混迹到贫民窟和那些罪犯当中,去发现布朗神父。由此可见,
你除了从我这里之外,在其它地方是绝对不会听得到这个神秘的故事的。
每年为“十二纯渔夫”举行一次宴会的弗农饭店,是一个只存在于寡头政治社
会的机构。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每一个人对“彬彬有礼”都几乎着了迷。它是一个
如此颠三倒四的产物——一个排外的商业性机构。那就是说,它是一个需要花费的
机构,不是为了吸引人,而是实际上要把人们打发走。在一个富豪统治集团的内部,
商人们已经变得足够狡猾而比他们的顾客更加挑剔。他们积极地制造困难,使得那
些富有而疲倦的顾客为了克服这些困难而不得不花费金钱和施展外交手腕。假如伦
敦有一家豪华大饭店不允许低于六英尺的人进入,那么这个社会便会顺从地组成一
些由六英尺高的人构成的团体,特意到里面去就餐。假如某一家档次很高的饭店的
老板仅仅是突发奇想地只在星期四下午营业,星期四下午饭店便会顾客盈门。弗农
大饭店坐落在贝尔格莱维亚①那个伦敦富人区一个广场的小角落,这好像是很偶然
的。它是一个小饭店,且有很多不方便之处,但是这些不方便之处却被看成是保护
一个特殊阶层的围墙。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不方便之处,被认为具有重要意义,即实
际上每年只有二十四个人能在这儿聚餐。仅有的一张大餐桌是那种有名的露台餐桌,
一种位于露天阳台,能够俯瞰伦敦城里最美丽的花园的餐桌。因此即使是仅有二十
四个座位,并且只能在暖和的天气里享受,这饭店还是十分地具有魅力。现在这里
的主人是一个犹太人,名叫利弗,他通过制造困难使一般人难于进入饭店,从中反
倒赚了近百万。当然,他把服务对象的有限和饭店最高雅而周到的服务很好地结合
了起来:酒和厨师不逊于欧洲的其它任何一个地方;侍者们的一举一动,都准确地
反映了英国上流社会的既成模式;他自己对每一位侍者也都了如指掌。侍者总共只
有十五位,要想有幸当上这里的侍者比要当上议员还困难。他们都是受过严格的训
练,能保持绝对沉默,并且举止十分得体,好像是某一位绅士的个人仆从。事实也
是如此,每一位来这里就餐的绅士至少有一个侍者为他服务。
注:①贝尔格莱维亚:伦敦海德公园旁边的一个居民区,大部分是一些上流社
会的人。
除了这个地方,“十二纯渔夫”俱乐部是不会同意到其它任何地方去就餐的,
因为他们坚持要求一个既豪华又不受干扰的地方;只要想一下其他的俱乐部也可能
在同一家饭店就餐,他们就会感到十分不安。在每年一次的宴会中,这些“渔夫”
们已经习惯于毫无顾忌地展示他们的珍宝,就好像是在一间隐秘的房子里一样。尤
其是那一套有名的吃鱼用的刀叉,可以说是这个阶层的标志,每一把都是银质的,
精美地做成了鱼的形状,柄上都镶了一颗硕大的珍珠。这套刀叉要上鱼那道主菜时,
才会送上来派用场,而鱼总是那美妙的宴会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道菜。俱乐部用餐时
会有很多仪式,但从来都是随意的,也没有什么记录,而这恰恰是非常贵族式的地
方。你没有必要为了成为“十二个渔夫”中的一个而努力,假如你已经成为了某种
人,你将根本不会听说他们。这个俱乐部已经成立十二年了,主席是奥德利先生,
副主席是切斯特公爵。
如果我已经或多或少地说了一些关于这家令人惊奇的饭店的情况,那么读者们
可能会很自然地感到奇怪,我是怎样知道这些的呢?甚至会猜测,像我的朋友布朗
神父那样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豪华聚会上呢?就此而言,我的故
事很简单,甚至很通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年老的反叛者和煽动家。一天,他
突然闯入这个豪华而隐秘的聚会处,给大家带来一个发聋震聩的消息,说已经是普
天之下皆兄弟了。无论这个平等主义者骑着他的苍白马①走到哪儿,布朗神父都会
本分地追随前去。刚好那天下午有一名意大利侍者因中风而倒下。他的犹太人老板
正对这件神秘的事情感到有点惊讶,便同意派人去请最近处的天主教传教士。我们
没有必要关心那名侍者对布朗神父所忏悔的内容,神父有充分的理由不让别人知道。
但是很显然神父需要写一篇文章什么的,或者写一份申明来表达一些训示或一些改
正错误的做法,因此神父以一种在白金汉宫也会同样表现出来的温顺且有点冒昧的
态度,请求给他提供一间房子来写那些东西。利弗先生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
他和蔼可亲,热衷于拙劣地模仿友好,且不喜欢任何麻烦事和当众发脾气。所以当
那天晚上一个有点奇怪的陌生人出现在饭店时,他的感觉就像刚刚擦干净的东西上
又给涂上了污物一样,非常不舒服。弗农饭店里从来都是界限分明的,也没有什么
休息室,因为没有人在饭店里等待过,也没有人会不事先预约就闯进来,这里只有
十五个侍者和十二位客人。因此在那天晚上,看见这样一位新来的客人,的确令人
吃惊,就好像看见一位新入伙的兄弟跑回自己家去用早餐或喝午茶那样令人惊奇。
此外,神父其貌不扬,衣着也土里土气,只要远远地瞥上一眼,便会使俱乐部里人
产生危机感。利弗先生最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掩饰这件不体面的尴尬事,
因为他不能将其化为无形。当你走进(事实上你从来不会走进)弗农饭店时,你会
穿过一条短短的、装饰着一些色泽灰暗但却著名的绘画的通道,然后来到在你右边
开着门的前厅或者说接待室,这里又有一些通道通向公共房间。然后在你的左边你
立即可以看到一间玻璃做的办公室,它紧挨着接待室房子里的另外一间房子,可以
这样说。它像以前的老式饭店里的酒吧间,也许原来正是酒吧间吧。
注:①苍白马:语出“然后我看见了一匹苍白的马,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名叫死
神”(见《圣经·旧约》诗篇第六章第八段)。
在这个办公室里,坐着老板的代理人(但是没有人会单独呆在这里,假如他能
够避免的话),在办公室的外面,在通往侍者们住处的通道旁,是绅士们的衣帽间,
这是绅士们活动范围的最后界线。在办公室和衣帽间之间,有一个没有其它出口的
隐秘的小房间,有时老板在这里处理一些棘手但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借一千英镑
给一位公爵,或者拒绝借给他哪怕一分钱。利弗先生此刻就打算把神父安排在这儿。
对于他来说,允许这样一个神圣的地方被一位神父亵渎半个小时,并在里面写一些
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容忍了。布朗神父写下的东西可能比我将要讲
述的精彩得多,但它从未公诸于众。我只能说我所讲述的和神父所写的几乎一样长,
最后两三段也同样乏味。
布朗神父到达这个房间时,他的神思才开始远游,他那天生的通常很敏锐的感
觉也才开始苏醒。夜幕降临,宴会也即将开始。神父的被人遗忘的小房间越来越暗。
也许是那偶尔也会有的愁闷,使得他对声音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布朗神父在写最
后的也是最不重要的部分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是随着外面一种重复出现的有节拍的
声音在写,就好像人们有时会随着火车有规律的“咔嚓”声思考一样。当他意识到
这一点时,他听出了那是什么声音:只不过是很普通的经过大门的啪哒啪哒的脚步
声而已。这在一家饭店里,这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他还是盯着天花板,随便地
听了几分钟。突然,他站了起来,竖起耳朵,开始全神贯注地倾听。然后重新坐下
来,把头埋进手中。现在不仅仅是听。而是边听边思索了。
外面的脚步声就像任何时候在任何饭店里听到的一样。然而,从整个脚步声听
看,中间还有另外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外面没有其它的声音,通常这座房子是非
常安静的,因为少数几个客人一来到这儿,马上就到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去了。那些
训练有素的侍者也只能在有人需要他们的时候,才允许出现。在所有的方面,人们
都有充分的理由,去捕捉任何不符合常规的东西。但是此刻这些脚步声是如此奇特,
让人们不知道应该认为它属于规则的还是不规则的。布朗神父听着脚步声,手指随
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的边缘,就像一个人试图在钢琴上学一首曲子那样。
首先是一阵急促的、快速的脚步声,就像一个身手敏捷的人在短跑比赛将要到
终点时的步伐。有时脚步声也停下来,变为一种慢速的、蹒跚的步伐,按拍子数起
来不是任何一种四分之一的节拍,而是发生在同一时间的共振。当最后一次脚步声
消失时,又有轻快、匆忙的脚步声随之而来,接着又是更重的脚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当然那是同一双靴子发出来的,一是因为(这已经说过)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另外
还因为这脚步声里夹杂着一种很小的,但却不会让人弄错的吱嘎声。布朗神父属于
那种好奇心很强的人,对于这种显然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的脑袋被搅得简直要裂开
了。他见过有人为了跳而跑,也见过有人为了滑行而跑,但这个人究竟是由于什么
原因而跑呢?为了散步吗?或者说,为什么要为散步而跑呢?然而,又找不到任何
别的情况,来说明这双看不见的脚的奇特步伐。这个人或者是很快地跑过走廊的一
半,以便能够从容不迫地走完另一半,或者是从走廊的一端慢慢地开始走,然后狂
喜地冲到另一端。但这两种猜想看来都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
就像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一样。
可是,当神父平静下来慢慢地思索时,黑乎乎的天花板却使他的思维变得更加
活跃起来。他仿佛在一种幻想中,开始看到一双奇怪的脚正以一种不自然或象征性
的姿势在走廊上蹦蹦跳跳。那是一种邪教的舞蹈吗?抑或是一种全新的科学练习?
神父开始要求自己对这种步伐的含义做出更准确的回答。首先来分析慢速的步伐,
那肯定不是饭店老板的脚步声,他那种人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摆摆匆匆忙忙的,或者
干脆就坐着不动。也不可能是任何在等待吩咐的侍者和传递消息的人,听起来不像。
那些可怜的听差(在一个寡头政治社会里)微醉时,总是缓步蹒跚而行,但在一般
情况下,尤其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他们会以一种强装出来的姿势站着或坐着。不,
那种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又轻快的步伐,看似心不在焉,其实却是在刻意强调。脚步
声不大,那个人也不关心他制造出来的是何种声音。那脚步声只属于这个地球上的
一种人:西欧绅士,可能还是那种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生活而忙碌过的绅士。
当神父非常肯定这一点时,脚步声变得更快了,像一只老鼠一样迅速地跑过了
大门。他注意到,虽然这次脚步声更快,却也更加小声,那个人几乎是在用脚尖走
路。但是他由此想起的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某种其它的东西。但什么东西他却记不
起来了。他简直快要被那种把一个人变成笨蛋的模糊不清的记忆弄疯了,他肯定在
哪个地方听到过这种奇怪而迅速的脚步声。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
办法。他蓦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到门边。他的房间没有直接通往外边走廊的出口,
但是能从房子的一侧走到办公室,从另一侧走到外面的衣帽间。于是,他摸索着走
进办公室,发现被锁上了。他接着看了看被残阳染红了的窗户,然后立即嗅到了罪
恶,就像猎狗嗅到了猎物一般。
他大脑中理性的一面(不知是更敏捷还是更迟钝)这时重新占据了上风。他记
得老板曾对他说过会把门锁上,过一些时间再来把他放出去。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还没有想到的其它二十种情况也许能解释那神秘的脚步声。但是他又马上提醒自
己余下的阳光只够完成自己的工作了。于是他马上把纸放到窗户边,借着最后一点
朦胧的光线,坚定地继续自己快要完成的工作。他写了约二十分钟后,屋子里越来
越暗,他的身体也越来越靠近纸。突然他猛地直起身,神秘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的脚步声有了一个新的奇怪的特点。起初那个人是在悄悄地走路,虽然是
一种轻而疾的步伐,却还是在走,而现在那个人是在跑了。他可以听出外面走廊上
那轻捷而富有弹性的脚步,就像一只跳跃着逃跑的黑豹一样。听得出来,那是一个
健壮、敏捷的男子的脚步,行走着没有出声但却欣喜若狂。然而,当脚步声像一阵
旋风一样掠过办公室时,又突然变成了以前那种缓慢的、摇摆的、沉重的步伐。
布朗神父把纸扔在一旁,他知道办公室是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