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行歌作者楚九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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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的前方顾惜朝打马而行,青衫单薄,更突显出挺直了的脊梁,一身傲骨。
戚少商怔然,许久的平静之后, 方才答话。
“顾惜朝!”他不禁叫了顾惜朝的名字,在这样的宁静下,戚少商的话掷地有声, 格外有力,字字句句像敲在人的心坎上。
——“你若能多些真情待人,何愁无人送行?”
顾惜朝勒住缰绳,狠狠回头,眼中星子比朝霞更为耀眼更为热烈,仿佛燃成了一团小火。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刚才若不是为了跟上我,大当家不怕自己的真情造就另一个息红泪吗?”
息红泪!
戚少商心中一跳,有顷嘴角噙起一抹无奈的笑,“你说的是,方才谢你。”
他放走一个息红泪用了八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八年?他戚少商确实不该多做什么。
顾惜朝定定地凝视着戚少商,悄然叹了一声:“大当家的,你对自己真真无情。”
戚少商但笑不语:顾惜朝对自己又何尝有情?
这大概是他们万千不同中少有的殊途同归。
远处清晨的阳光照去一山晚岚,夏花盛开,好似二八的少女般开得多情。
江南不远。
江湖却近在眼前——有人的地方即是江湖。
江湖有什么?
数不尽的爱恨情仇,看不尽的笑里藏刀,听不尽的英雄传奇,挡不尽的惊涛骇浪,与走不尽的武林长路。
谈笑间,就在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戚少商与顾惜朝都不愿多生事端,事端还要找上他们,这也是身不由己。
温暖的夏,山野间的风却冷了起来,草木间满是肃杀之气。
让人惊讶的是,这种肃杀很快地从暗处消失了,来到明面上。
草丛中,高树上,林隙间,数人鱼贯而出。
领头的是个精壮的汉子,很是强悍。
戚少商认识这汉子,那是高风亮的外侄,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汉子后面那一群人,还有不少霹雳堂的儿郎。
顾惜朝也认识,他不由叹了气。
若是其他为了杀他求名的江湖人,戚少商或会助他一臂之力,可神威镖局与霹雳堂的这些人不同。
皇城一战后,无数人接踵而至,都盼望着手刃顾惜朝一举成名——顾惜朝是谁?那是将群龙之首戚少商追杀千里狼狈逃亡的人物,能杀了这样的邪魔外道,名气自然就来了。
名气是好东西,若是有了名气,其他的自然也都好说了。
就在人人喊打顾惜朝的时候,神威镖局与霹雳堂却放话绝不趁人之危,顾惜朝的仇要报,却不是他事败丧妻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这样的理由让顾惜朝嗤之以鼻,明明是元气大伤需要时间重整旗鼓,难为他们想出这样的借口。
顾惜朝不吃这套,戚少商却吃,今天的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帮助顾惜朝。
顾惜朝自认脱身无虞,但若想毫发无伤却绝无可能。血这东西,还是别人流比较好。
所以顾惜朝出手了,先发制人。
小斧斜飞,旋转间闪烁出银色的光,好似月华如练,光幕中,是顾惜朝星子般的眼。
一阵鬼哭之声划破这片梦似的夜空,带着三分凌厉三分杀机三分决绝——还有最后一分试探。
退敌
斧出如歌。
不是清淙动人的仙乐,而是冷到骨子里的索命调,小斧疾如闪电,横扫过处无不带起一阵阴凉的气流。
高远急退数步,勉强躲开,等到堪堪站定之时那银色又长了眼睛似的辗转飞来。
断肠时,黄泉路近,最是黯然销魂。
拔刀,左闪又挡。
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高远步步退后,狼狈不堪,眼看大好头颅就要坠于斧下。
——顾惜朝这样的一击,纵还不算绝顶,放眼天下亦少有人能挡。
戚少商算一个,无奈此时不合出手。
谁能救高远?
林中还有一众热血的汉子,他们武艺不行,却不惧死。
这些汉子围了上来,刀、剑、枪还有细碎的银针飞镖,全都向着顾惜朝身上招呼过去——等到顾惜朝自顾不暇,无力控制小斧,高远的危局自然解了。
戏文里的围魏救赵,他们也懂。
顾惜朝一直悠闲地留在马上,等到这群不怕死的汉子冲过来,原本沉静如秋水的脸却变了色。——他想起那场千里追杀:也是这样的一群汉子,高喊着“举头红日连云起,四海五湖皆一望”,为戚少商慷慨赴死,让顾惜朝不得不看着戚少商逃走。
顾惜朝更记得戚少商那时血红的眼与噼啪作响的指节。
大侠们的记性总是用在恩义上。
飞快地瞥了戚少商一眼,看到的景象让顾惜朝轻皱剑眉:这九现神龙果然动容了!
戚少商怎能不动容?
戚少商的呼吸有些紊乱,他不想看这些无辜的,有着热烈情感的汉子们惨死。
场中形势一变再变。
微风起,顾惜朝衣袂翻飞,飘然如仙的身姿出手狠辣,招招夺命,一蓬暗器袭来,顾惜朝柔韧的腰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生生躲了过去,却在翻身时突然身形一沉,单手捂住肩膀,眉宇间隐现痛苦之色。
那是戚少商在山洞中刺在他肩上的伤。
戚少商快要出鞘的逆水寒又缩了回去,眉心的川字更深了。
转身处,顾惜朝望见戚少商的动作,嘴角轻弯。
顾惜朝的不对劲不只戚少商一人瞧见,神威镖局与霹雳堂的几十双眼睛看得更清。
此刻没人顾得上一旁的高远,那些原本胆怯的退后者也直起了腰,一拥而上,幻想着抢到击毙顾惜朝的功劳。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几十双?
千钧一发!
顾惜朝蓦地笑了,这一笑灿过周天日光,绚过满山夏花,还带着些能迷惑人心的邪,连他周身的冷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将手收回立于身侧,一滴近乎妖媚的红从指间滑下,落在微湿的土地上,狰狞而瑰美。
随后顾惜朝的手腕上又闪过一抹粉红,这是如桃花盛开般的颜色,温暖而充满生机。
——他手中多了一柄带着粉红色的小刀,连匕首都算不上的小刀。
一寸短,一寸险,顾惜朝难道丢了小斧妄想拿一把小刀制敌吗?
刀光起,刀影如梦似幻,像少女的桃花面,带着淡淡的风情。
刀无声,若说有,也只是利刃划破空气的细微声响,间杂淡淡的清香。
刀身美丽而缥缈,让人捉摸不定。
顾惜朝嘴角的笑意更深,他施展出最灵快的轻功,如同清晨起来在自己家的院落中练刀似的旋动着,目中无人得不可一世。
顾惜朝身过处有清风,这风吹不动人,却能吹起满天粉色迷雾。
戚少商再欲飞身而上已来不及。
暗香浮动,仿佛有桃花盈袖,是谁在翩然花海深处娇俏地笑?
于是百炼钢尽成了饶指柔,这些汉子们第一次感觉与大地如此贴近,像是慈母温柔的手,情人缠绵的吻,还有最留恋的……梦境。
顾惜朝还刀入鞘,双手负于背后孑然而立,面上尽是骄狂,看向戚少商的一眼更是神采飞扬。
张狂得天地难容,又夺目得让人不得不折服。
这世上就是有如此之人,明明与你理想不一信念相背,所作所为都让你无法认同,却又偏偏让你觉得他正该立于众生之颠吞吐天地,狂得有理,傲得有理,哪怕狠厉亦有理——当天道法度人德尽不入眼,谁能阻挡这样一个疯子?
戚少商心中不由一凛,这一路之后,没了最后的忽略理由,他果真能对这人拔剑相向么?
顾惜朝侧身轻轻对高远说了什么,然后望了一眼被暗器打成筛子的马儿,摇了摇头,朝戚少商走了过来。
心弦乍动,看着戚少商沉沉的面色,顾惜朝收起计成的快意,破天荒地解释起来:“大当家尽可放心,他们不会送命,歇上三两月自能恢复如初。”
戚少商终究是人非神,他松了一口气,甚至咧嘴笑了一笑。
顾惜朝低头略一沉吟,“你可知我方才对高远说了什么?”
戚少商有些错愕,随后摇头,道:“不知。”
顾惜朝停足振眉,一双眸中似笑非笑。
“你不问?”
“你不告诉我?”
戚少商舒展了眉峰,望进顾惜朝的眼,这难以形容的神情不属于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而属于一个在大漠酒肆中为素不相识的书生补书舞剑的男人。
寂寞对上清冷,居然两者茫茫皆不见。
两人对视半晌,一起展颜而笑,爽朗的笑声穿透天外,惊得山林中蝉鸟也跟着唧喳而啼。
江湖寥落,客途奔班。
哪怕前路又见血雨腥风明枪暗箭,他们还要斗智斗力;哪怕天下大乱,他们将一个平定风雨一个搅乱春水。
谁说此时他们不能心灵相通?谁说此时他们不能知音一笑?
其他的事,先放到一边去罢。
戚少商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后留出约有一人的空位,一手持缰,一手平摊于侧。
顾惜朝眉眼含笑,搭上戚少商伸出的手,身体有如鲲鹏展翅腾空而起稳稳落于马背上。
骏马放奔,快似流星。
山远了又近,路尽了又柳暗花明。
同样经历过风雨而不染尘埃的青白两色,一如最初。
天边一骑踏破红尘,逆风而行,这风吹乱了戚少商与顾惜朝的发,如云发丝在空中纠缠旋舞,难解难分。
抒怀
月明星稀。
此季多雨,好不容易拾来的干柴正在火焰中劈啪作响,转眼间用去了一小半。
顾惜朝正垂首翻找着什么东西,一缕卷发挂在眼际,显得有几分俏皮。似是察觉到视线被遮挡住,他抬手拢发时余光意外扫到对面的戚少商抱膝而坐,神情踌躇。
冷不丁对上顾惜朝的眼,戚少商稍一错愕,之后轻咳一声,道:“你肩上的伤如何?可还严重?”
顾惜朝也一怔,旋即笑道:“大当家下手有准,已无大碍,倒是你,这几天填了不少细碎伤口。”
说着话,顾惜朝神色一轻,单手抓住一个小小的碧玉瓶,向戚少商怀中扔去。
戚少商眼神不动,等到玉瓶就快落到背后,左手轻松一捞,移至眼下,“我早该知道,那一剑不会流血至此,你是故意要我心存愧疚袖手旁观,无由出手。”
顾惜朝洒然一笑:“雕虫小技,唯自保尔,全仗大当家侠义为怀,投桃报李,惜朝也未伤一命,岂非两全其美?”
火光明灭,映得人面乍晴乍暗。
戚少商也不顾忌什么,打开玉瓶将草色的药膏涂于伤处,微有清凉之感,分外舒服。
这药膏不多,转眼只剩瓶底一层,戚少商却未就地扔掉,不假思索地丢进了自己怀中。
“不管如何,多谢你的伤药。”
顾惜朝毫不自谦,“既然如此,惜朝斗胆挟恩图报,就请大当家一路照看在下的安危。”
饶是戚少商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终于重重点头:“这是自然,戚某从不枉顾同伴性命。”
保顾惜朝安全,因着的是同行之谊,言语之中,讥得却是顾惜朝杀人如麻。
顾惜朝也不以为许,他做的事从未后悔过,他也从没想过要戚少商与他同一想法,“这段时间内,神威镖局与霹雳堂的人不会再来了。”语气平缓,清朗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一抹惊异在戚少商眼中化开。
他抬了抬眉毛,“你对高远说的话有如此效用?”
顾惜朝淡然自若,道:“我只是问了高远几个问题,至于他究竟怎么想,我懒得去琢磨。”
火花不断地在空中跳起又冷却落下,短短时间便是开始到最后的终结。
戚少商定定地凝视着烟火后的顾惜朝,道:“顾公子问了什么?”
听此,顾惜朝清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
——平日一贯的狷狂中带着些许嘲讽,以及洞察人心的了然。
“我问他,是活着的代理局主舒服还是死了的复仇者舒服,是倾尽全力最后竹篮打水家业势微好,还是保全儿郎性命中兴镖局来得重要。”
戚少商闭目,一叹。
顾惜朝的心已比千里追杀时更明,眼已比从前看得更透。
不管高远为人如何,苟图性命或贪恋荣华,能为兄弟小义又或选择顾全大局,一切已尽在这几问中。
顾惜朝连理由都已经为他找好了。
高远选无可选,唯有退。
夜已沉,更已过。
明日还要赶路,戚少商却无心睡眠。
每次阖上眼皮,就有一片粉红色的桃花海入梦。
不是没见过尸横遍野,只是那样美的景致下,横七竖八倒下了几十人,太过诡异,让坚强如戚少商的心也不由发麻。
睁开眼,只见顾惜朝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只野兔,手中正小刀如飞,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逊色于京师酒楼的大厨。
那刀身美丽而缥缈,戚少商仿佛又闻见桃花的香气。
“顾惜朝,你在做什么?”
周遭的空气顿时一凝。
手停,顾惜朝一惊之下差点划到修长的手指。
他看了看手中的小刀,又看了看戚少商的神情,不由弯起丰润的嘴角,笑得开怀。
顾惜朝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缓步走到戚少商身前不远处,微微弯腰,呈俯瞰之势,刀尖冲己刀背反之,示意戚少商接过。
刀小而灵巧,刀面却并非如水平滑,遍布细细小小的凹陷,月光下,照出的是森森白芒。
大巧不工,这刀原就不甚复杂。
“原来如此!”戚少商不禁又一叹。
“那药叫三月。一因中者昏迷三月方得醒,一因施用时有如三月桃花盛开。把湿润的三月放在这些嵌孔里,等到风干,再用时只需少许内力震散成粉末四散开来便是。”
“你果然是故意示弱让伤口流血的。”戚少商感觉平静已久的心中又有了些波动,不知是因顾惜朝一箭双雕,还是因他对自己的身体也如此下得狠手。
一阵夜风过,火开始烧的恣意而放肆。
戚少商恍惚间觉得顾惜朝就是一团火,惊才绝艳正是他怒放的生命,不死不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招蚂蚁在总要先放着蜂蜜,顾惜朝若不先伤己,他们哪能一下子都挤过来方便动手?
那刀终究只有很小的攻击范围而已。
天色渐明。
雏鸟早啼,戚少商最后一丝倦意也跑到了九霄云外。
“那么,顾公子可否告知,柳色新到底是什么?”
前夜的火光已化做黑色飞灰万千,却不及顾惜朝如墨的发。发色深,浓郁如云,却又不及顾惜朝一双黑眸中智计杀机来得深沉。
戚少商目光灼灼,盯紧了顾惜朝清冷如玉的脸,不放过他一点神色变化。
山岚扑面而来,将两人笼在一片湿意之中。
眼波纠缠,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那写着什么。
顾惜朝神色平静,有如与知交好友谈心般的自在,“柳色新极为罕见,那天说要对你用柳色新,无非是他们主子要骗骗那些杀手罢了,哪能随便用出去,他们手里的都不是真正的柳色新。”
御下之道,首在攻心。
杀手们不够格知道主子的所有秘密,却可以似是而非,知道柳色新的存在。知道了有这样一种毒药存在,上阵杀敌时要退后或背叛,都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
“至于其他,大当家此时走的路不正是往江南柳门而去?”
戚少商皱了眉,他明知顾惜朝与此事定有牵连,无奈却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