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行歌作者楚九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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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眉峰紧蹙,已近成山。
“你也不必这副样子,杀不得还不准我出口气?这药发作时疼是疼,却严重不过那些钻心挖骨似的毒,也就是如凌迟一般而已,而且过后立消。”
鬼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顾惜朝的神情,却见他已经直接闭上了眼。
“算算时间快到了,我还是点了你的哑|穴,免得等会忍不住叫起来妨碍我们说话……”
顾惜朝飞快地摇头。
鬼娘笑笑,将视线转移到戚少商身上,素袖轻拂,解了他身上的药性。
“姓戚的,从雷家出来的小子,跟我来。”
话音未落,鬼娘白色的身影已到了满是流苏垂下的床边,伸手入帐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然后消失不见。
戚少商紧了紧握剑的手,移步跟上。
行至帐前,他忍不住转过半身,向顾惜朝望去。
——清明如水的眼,嘴角似笑非笑,神色悠然,哪有一星半点痛苦或惊惧的样?
石室,清静无尘。
连桌子椅子都没有,只有角落中几颗发光着的夜明珠。
不似外间的诡谲妖异,此处平凡得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地窖一般。
戚少商大略将事情前后告知鬼娘,随后静静等待。
鬼娘脸色微肃,缓缓道:“若是在幽明殿,此处没有一寸土地是我不知道的。既然柳色新不在我这里,想必是在那个死鬼身上。”
戚少商话在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难道跟着问:那死鬼……?
这个“死鬼”到底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叫他如何问?
鬼娘见状笑了起来,灿烂的笑靥与满室明珠争相辉映,光彩夺目。
“那死鬼姓什么来着?对了,叫肖上元。”
顿了顿,鬼娘的眼中出现一团迷似的雾,像是透过石墙看到了很远很远之前。
“我跟他跑到这鬼地方之后,这死鬼隔三岔五地外出,不时还受些伤回来。直到几年之前,他对我说,只要出去这一次,以后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绝不离开,只是这一走,我就没了他的消息。”
戚少商稍做沉吟,低声道:“肖上元?这名字似乎从未听过。”
鬼娘笑道:“你当然不知道,我们相识那天正好是上元佳节,这名字八成也是假的。他不知道我出身雷家,我也不清楚他家中有些什么人。我叫他‘死鬼’,他叫我‘鬼婆娘’而已。”
“那岂非无从查起?”
戚少商锁了眉头,低沉着声音问道。
“正是。不过现在想想,他平日虽与一般宋人无异,细微的说话口音却有所不同。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不只一次见过他身上的图腾,早知道他并非我大宋百姓。”
戚少商忍不住打断:“不是宋人,那么……”
“没错!”
鬼娘看了他一眼,涩然道:“他是辽人,确实有可能做了什么。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作为交换,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戚少商神色一凛,“你是要……”
鬼娘苦笑道:“你别乱想,我不是要你放过他。只是你若查到那死鬼的消息,就来告诉我一声……即使真是他做的,也该是由我下手!”
戚少商的脸缓和下来,张口欲言,却一时不该说些什么。
“我离开雷家之后,对那死鬼说过几句酸溜溜的话。”
鬼娘绽出一个笑靥,三分清丽三分妩媚还有四分少女似的娇羞。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戚少商俊秀的面上忽然闪过一道异色。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许多人的脸——红泪,卷哥,红袍,小玉……还有外面的顾惜朝。
词中说的只是情,戚少商却想着,那些恩怨情仇的过去,如今看来竟也算是少年的事了。
鬼娘神情重回淡然,浅笑道:“不必担心我会下不得手,就是我亲手杀了他又如何?他依然是我那个死鬼,什么都不会变。”
鬼娘抬眼凝视着戚少商,眉眼间含着几分慈爱。
她如今容貌如昔,可年岁终究不小了。
戚少商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群龙之首天下谁不敬仰?
只是这个鬼蜮中的女子眼中,九现神龙无异于一个她雷家极平常的晚辈子侄。
“即使那个人涂炭苍生天理难容,甚至为了自己的目的害了无辜的人。我可以杀他,却不能把他从心里抹出去。你还年轻,这种感觉尚不曾……不,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话到最后,已是极低的呢喃。
一诺
戚少商神色微凝,旋即敛尽了最后一丝笑意。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正色道:“此事,只要不牵连大局,戚少商应下。”
说话的音调不高,低而沉稳,字字有力。
戚少商最重承诺,即使因为这点吃过许多苦头,他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他答应过七大寨主做连云寨的大当家,气得息大娘一怒上了碎云渊,还在连云山水遇见了那个知他叛他的人。
——他答应过李龄为之保管逆水寒,结果寨毁人散,昔日跃马狂歌饮酒做伴尽成梦中贪欢。
——他还答应过要做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却被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困了几年,还莫名牵扯到辽王子之死。
这次呢?
人该有记性,俗话说事不过三,他已做过了三次,这回却还是答应了鬼娘。
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一团乱麻中再填上一束丝线。
只是九现神龙做事并不一定要什么理由,他的心因着鬼娘的话动了一下,所以答应了。
如此而已。
鬼娘又是一笑,极是餍足。
似是解下满腹心事,她全身都变得轻快起来。转眼时间已飞快地流走,鬼娘突然很想去看看外间的顾惜朝。
“走罢,我们去看看那年轻人怎样了。”
鬼娘率先迈步,走得稍微有些快,不经意地回首,正看见戚少商走得慢条斯理,不见一丝焦急。
“刚刚听说那件事的时候,我心里恨不得将顾惜朝千刀万剐,连今日所有的布置也早都算好,只是方才一见,倒别有了一番感受。”
戚少商停下原本就极慢的步伐,有些困惑地望向鬼娘,不明所以。
“大凡恶人,必有可鄙之处,这些我在鬼蜮幻境中看得更清。可顾惜朝不同,若我没有看错,他适才得知我出身雷家仍旧一身坦荡,不见恐惧。这样的人,怕是根本不以自己为错,在他眼中那些帮过你逃亡的人才是莫名其妙,浑不将性命当回事。”
鬼娘不动声色悄然冷了一双美眸,飞快地闪过一丝厉色,将所有视线聚集在戚少商身上。
——“这样的人,可杀不可辱!”
她原想用药将传闻中的阴险小人折磨得涕泪横流颜面尽失,此时却后悔了,她既不杀,何苦辱之?
戚少商呢?
纵然不共戴天,他也不该走得如此慢条斯理,像是故意在拖延着鬼娘。
戚少商哑然,面上尽是苦笑。
他……确是在有意无意地拖延。
行出暗室,投眼向前,顾惜朝正垂首而坐,只见发丝如墨遮面,不见神情如何。
似是听到碎碎的脚步声,顾惜朝身形微动,随后抬眼前望。
——“大当家可是谈好了?”
他浅笑盈盈,已是胸有成竹看透红尘世情的了然,哪见一星半点中毒的迹象?
鬼娘稍一错愕,眸光流转,在顾惜朝与戚少商中间不住移动,眼波不定。
良久,她不再看戚少商,只定定地凝视着座上神色悠然闲适的顾惜朝。
“是我揭下面具的时候?”
顾惜朝状似无辜而诚恳地轻轻颔首。
鬼娘知道他们的武功可以将药酒阻上一阵子,所以和他们聊了许多话,确信酒定然下腹方才带戚少商离开。
她也亲眼见戚少商和顾惜朝将酒饮下,若要伺机再吐出来唯一的机会就是她揭开碎脸面具之时。
“银杯盛酒而不曾变色,你们又怎知其中有蹊跷?”鬼娘蹙紧了一双秀眉,犹疑不解。
戚少商拾阶而下,轻咳了一声,垂目淡淡道:“是你的酒杯告诉我们的。”
鬼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顾惜朝身上。
“酒杯?”
“酒杯。”
顾惜朝还是淡笑着颔首,挑了挑眉峰回道。
“这一路上,鬼娘一直布置得无处不鬼无处不怪,为的正是在这神鬼莫测中扰乱我二人的心神。”
鬼娘闻言毫不着恼,红唇边卷起一个激赏的笑容,示意继续。
“若是真的想毒倒顾某,鬼娘还不如拿一个头盖骨来给我装酒,而不是那正常的、精致的过分的,同这鬼蜮之前的鬼气一点不契合的杯子。”
——那杯子实在是太过寻常了。
怪只怪鬼娘太想让他们喝下这杯酒,生怕戚顾二人不着道。
试问一路走来鬼神尽出傀儡横行,连房间中的镜子灯烛也有说不尽的邪色,又怎么会在最后出来两只如此符合常规的酒杯呢?
正如顾惜朝所说,若是鬼娘真拿着头盖骨盛了酒,为了不失胆色他们真会上当也说不定。
世间之事,哪能尽如人意?
算来算去,终究棋差一着。
鬼娘笑了起来。
大笑。
若是普通女子这样笑,早已经仪态尽失不堪入目。只是鬼娘太美,美到连毫无姿态地大笑也能如此动人。
她一边笑,一边说着话。
她说:“好好好!”
鬼娘连说了三个好字,方才敛起过于夸张的嘴角。
“你们,还不走?”
话虽生硬,语气却不冷淡,还隐隐带着几分笑意。
戚少商与顾惜朝彼此望进对方的眼,相视一笑,双双飞掠而出。
“姓戚的小兔崽子,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鬼蜮深处,妖媚的声音幽幽传入耳中。
顾惜朝骤然停住,神色古怪地看了戚少商半晌。
良久。
顾惜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戚大侠,戚大当家,戚楼主,戚兄弟……
这里面都是人们对戚少商的称呼。
只是……姓戚的小兔崽子?
这个白衣如雪寂寞风霜担了大半天下的男人是小兔崽子?
他笑得更厉害了。
戚少商嘴角抽动半晌,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天色微明。
一口气奔出鬼蜮之外,内力深厚如戚少商也不由微微地气喘。
他倚树回望幽明鬼蜮的方向,轻“咦”了一声。
顾惜朝闻声放眼望去,竟是幽明殿的两个傀儡偶人在域中植上一棵小小槐树。
侧身,紧袖。
顾惜朝一掀袍裾,折枝于地上勾画许久,微微变色。
仰望天际,又很快地回身观察所画简图。
长叹一声,顾惜朝淡淡道:“到底是鬼娘手下留情,一棵小树全阵皆变,若是她昨晚起了杀心下令早早将树种上,新成的大阵我也没有必破的把握!”
旭日初升,霞光万丈。
变换着的色彩在顾惜朝面上不断投下剪影,多变而瑰丽。
戚少商也不接话,只按了按手中的剑,淡笑前行。
夜谈
这时夕阳晚照,清风徐来,洒上一层金色的水面波纹轻荡。
平阔的河上不时传来木桨划水的声音,归家的捕鱼人兴致起了,口中悠扬的渔歌就随风而来,抑扬顿挫。
一叶扁舟飘荡而来,近了,舟上二人身形洒脱,翩然迎风而立。
顾惜朝轻轻扶住船桅,蹙眉深思。
他身侧的戚少商正抱剑远眺,一动不动似是静止住的石像。
——眼神却不同。那深邃沧桑的眼,怎能属于石像?
狮子受再大的打击还是狮子。
顾惜朝突然想起戚少商说过的这句话,感慨万分。
他足够了解戚少商,有时却实在不能认同他脑子里所想的东西,一如戚少商之于他。
比如这次背上杀人的罪名,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戚少商,但以九现神龙的声名威望,若无确实的证据也实在影响不到他。
只是放任的结果可能使宋辽开战,为了这一个“可能”,戚少商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陷进危机之中。
是傻子还是英雄?
顾惜朝很认真地问自己,随后笑了。
戚少商也在思考。
虽然他的武功放眼天下已少有人敌,戚少商还是经常提醒自己要记得用脑子。
正如鬼娘的失误之处:太过正常反而不正常。
以顾惜朝的性子,他难道会是毫无目的地接近耶律成,然后老老实实地助自己查明真相?
这对顾惜朝而言,太不正常了。
即使至今没有丝毫不对,戚少商仍然感觉到,自己已经入了局,一个脱身不得的局。
戚少商听见顾惜朝的笑,他回头,沉静的眼中也多了一丝笑意。
——天底下再没有另外两人如他与顾惜朝的羁绊这么深,顾惜朝想瞒他什么,被戚少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这算是好处么?
夜色渐渐侵袭广阔的天,两岸边的渔家已陆续亮起了灯火。
小舟在一片芦苇荡间停靠住。
顾惜朝看看天色,淡淡道:“新月将上梢头,今日要进城想必不可能了,不如在渔家借宿一夜?”
戚少商皱皱眉,没有说话,只徐徐颔首。
江湖事江湖了,黑夜与白天没有什么区别,许多事往往在无月的夜更容易做。
可惜柳眉儿的娘家并非武林世家,只是富裕的商家而已。
戚少商在江湖里有再大的名,也不敢奢望半夜敲开平民百姓的家门扰人,还能让主人家心甘情愿地提供消息。
今夜只能在渔村中歇下。
小村落中的人往往热情好客——虽然这热情的程度要随着客人留下的银子而改变。
窄窄的房间,昏暗的油灯,半旧不新的被子已经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极限。
长夜漫漫。
戚少商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这个“好”不是修养体力的好,而是心境。习武之人,对于睡眠本就不甚要求。
戚少商很轻松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甜。
只是他睡得是不是太沉了,连身边的顾惜朝起身都未曾发觉?
这似乎放松得太过了,失去了江湖人最基本的警觉性。
顾惜朝慢条斯理地整好了衣衫,连小斧是否安稳地放在囊中也检查了一遍。
好整以暇地站在床前,顾惜朝突然开了口,“ 大当家,不是惜朝小看你,只是你江湖经验太过丰富,太厉害的毒反而容易被你发觉。这三流水寇才用的迷|药虽然药效不是很好,却胜在不易发现……大概从没有人试图将这样的下九流招数用在大当家身上吧?”
戚少商当然没有答话。
他仍然睡得很死,很沉,霹雳堂的雷阵恐怕也叫不醒他。
顾惜朝很放心地笑着,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戏谑。
——他的眼忽地一冷,两指出手如电,飞快点向戚少商身上几处要|穴。
戚少商懂得移|穴之术不假,却不能时刻警醒着,若是预先不知道要被暗算,左右也是一个无可奈何。
黑暗的屋子里又亮起一双眼。
这房间里除了顾惜朝还有哪个活人?
只有戚少商!自然是戚少商!
他没有中迷|药。
那他为何躺着一动不动?
顾惜朝扬了扬眉梢,淡笑道:“大当家,你的眼神很不甘。”
“你早已发现我的意图却故作不知,可惜,你做了捕蝉的螳螂。蝉与黄雀,都是我!”
戚少商眼中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不见,静如大海。
大海中往往暗礁无数,动辄波涛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