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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间的女儿-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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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不必时时循规蹈矩,在医院里却不然。

    葛兰特不再瞪着天花板,而将视线转往床头柜上的一大落书;一堆矮冬瓜一直
鼓励他看的昂贵书籍。最上面的一本有着法勒他的美丽风景照,染着一种不太自然
的粉红色,这是拉薇妮亚。费奇一年一度无可挑剔的女英雄奋斗史。封面上的港口
景致表示书中女主角一定是一名海军的妻子,不论她叫薇乐芮或安姬拉或西赛尔或
丹妮丝。他翻开书读到的必然是拉薇妮亚写的这类东西。

    《汗水与犁》是席拉丝。卫克里厚七百页的乡土文学。从第一段开始就和席拉
丝的上一本书大同小异:妈妈躺在十一楼睡懒觉,爸爸在九楼辛苦工作,大儿子在
牛棚里跟政府扯谎,大女儿和她的爱人躺在稻草堆里,其它人都在谷仓里卑微的活
着。雨水从茅草屋顶中漏下,肥料在粪堆里蒸发着热气。席拉丝从来不曾略去肥料
那一段。只有肥料蒸气这一段有积极向上的感觉并不是席拉丝的错,如果有哪一种
牌子的肥料蒸气是向下的,席拉丝一定会采用的。

    在席拉丝沉重的阴影和明亮的书皮之下压着的,是爱德华式的富丽和巴洛克式
风花雪月的优雅爱情故事,书名叫《她脚趾上的铃铛》。书中鲁波特。路之戏谑了
邪恶。鲁波特。路之总是在头三页的时候就逗得你哈哈大笑。

    在第三页你会发现鲁波特仿效乔治。伯纳萧这谑而不虐的家伙,用反讽这种最
廉价且方便的手法表现诙谐,那就是反讽。于是在三句之后,你就可以准备读笑话
了。

    在深绿封皮上有红色枪枝火光图样的是奥斯卡。欧克里的新作。那些用复合式
美语讲的艰深对话既不幽默又不够辛辣。金发美女,酒吧,激烈的追逐,非常杰出
的垃圾。




    《遗失的开罐器案例》,作者是约翰。詹姆斯。马克,在头两页就有三个程序
上的错误,这至少让葛兰特为了构思一封想象中要写给作者的信,而获得五分钟的
乐趣。

    他不记得这本压在最下面的蓝色薄书是什幺了。应该是什幺正经八百的,统计
方面的书吧,他想。嗤嗤蝇,卡路里,还是性行为什幺的。

    即使是那种书,你也可以预期下一页会是什幺。为什幺在这广大的世界中,没
有人试图改变一下?为什幺现在每个人都被公式钉死了?今天的作家写的都是他们
的读者希望他们写的。大家说到“一本新的席拉丝。卫克里”

    或“一本新的拉薇妮亚。费奇”就好象他们说的是“一块新的砖”或“一把新
的梳子”一样。他们从不说“一本某某某写的新书”,人们的兴趣已经不再是书的
本身,而只是因为它是新的。他们已经很清楚这会是本什幺样的书了。

    葛兰特把视线从令他眼花撩乱的那堆书上移开,他想,如果全世界都能停止印
刷一个世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让文学暂停一段时间。某个超人应该发明一种光
束,让一切同时停止。那幺当你平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不会有人送你那幺多无聊的
东西,也就不会有管家婆唠唠叨叨的要你读它们了。

    他听见开门声,但他并不想一探究竟。他把脸转向墙壁,像是一种坚决的表态。

    他听见有人走近自己的床,于是闭上眼睛以避免交谈。他现在既不要格洛斯特
郡的同情,也不要兰开夏的干练。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种有着家乡青草香味的口
气,却成为一种若有似无的诱惑挑逗着他的嗅觉,让他晕眩。

    他不动声色的品味着,忖度着。矮冬瓜闻起来有熏衣草香爽身粉的味道,亚马
逊身上则是肥皂和碘酒味。不过现在弥漫在他鼻尖的却是兰卡洛丝的香水味,而他
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搽兰卡洛丝约五号香水,那就是玛塔。哈洛德。

    他睁开一只眼睛斜睨着她,她已经弯腰察看过他是否睡着,现在正犹豫不决地
站在那里,眼睛看着桌上那一堆显然原封未动的书。她的臂膀下一边挟着两本新书,
另一边则是一束白色的丁香。他不知道她选白色丁香是因为那是冬季最适合送的花
呢(她在剧院的化妆间从十二月到三月都摆着这种花),还是因它不会抢去她今天
一身黑白裙装的风采。她头上是一顶新帽子,额上是她常戴的那条珍珠项链:这条
项链曾经帮助他赢回她的芳心。她看起来仪态万千,非常有巴黎味道,而且,真是
上帝保佑,她不像医护人员。

    “我吵醒你了吗,亚伦?”

    “不,我没睡着。”

    “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她说,把带来的两本书放在其它被漠视的书旁边。
“我希望你会觉得这两本书比你看过的其它书有趣一点。你难道不想看一点点我们
的拉薇妮亚吗?”

    “我什幺也没办法读。”

    “你会痛吗?”

    “痛不欲生,但既不是我的腿也不是我的背。”

    “那是什幺?”

    “我表妹萝拉所谓的”无聊的芒刺“。”

    “可怜的亚伦,你的萝拉说得真是对极了。”她把一束水仙从显然过大的玻璃
瓶中拿出来,以她最优雅的姿势之一将它们丢入洗脸盆,再把丁香花插进去。“有
人以为无聊是什幺严重的疲惫情绪,但它不是,当然。它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微不足道,就像被荨痲疹打倒。”

    “你为什幺不找些事做?”

    “改善这光辉的一刻?”

    “改善你的想法,更不用说你的灵魂和脾气了。你可以研究某种哲学,瑜伽什
幺的。不过我想一个分析性的头脑可能无法体会抽象的事。”

    “我的确想过回头学代数,在学校的时候我从没好好学过代数。但我最近在那
个该死的天花板上做了太多几何题,和数学倒有些脱节了。”

    “嗯,我想叫你这样状况的人玩拼图是没用的,那填字游戏怎幺样?我可以找
本那样的书给你,如果你要的话。”

    “千万不要。”

    “你可以自己设计,当然。我听说设计填字游戏比解答更好玩。”

    “也许,但一本字典就好几磅重。此外,我向来恨透了在参考书里查东西。”

    “你下棋吗?我不记得了。解棋局如何?该白子走而对手走了三步什幺的。”

    “我对棋的兴趣完全是图像的。”

    “图像的?”

    “很有装饰性,武士和卒子等,非常典雅。”

    “真可爱,我可以帮你带一组棋来玩。好,不下棋,你可以做一些学术研究。
那也是一种数学。为悬而未决的问题找出答案。”

    “你是指犯罪吗?我熟知史上所有的案例,它们都已经毫无进展了。当然一个
整日卧床的人也无法有任何贡献。”

    “我不是指苏格兰场里的档案,我是指更古典的,某些让人们困惑了很久的谜
团。”

    “譬如什幺?”

    “譬如匣中信。”

    “喔,别是苏格兰女王玛利。”

    “为什幺不?”玛塔问,她就像所有女演员一样,看玛利。

    斯图亚特时总是将她美化了。

    “我会对一个坏女人感兴趣,但绝不会去研究一个笨女人。”

    “笨?”玛塔以她饰演厄勒克区(译注:Electra 是希腊神话中为报父仇而杀
母之女子)的最佳女低音说道。

    “非常笨。”

    “喔,亚伦,你怎幺能这样说?”

    “如果她戴另外一种发饰,根本就没人会理她,全是那小帽在引诱人。”

    “你认为如果她戴遮阳软帽,她的爱就会少些?”

    “她的爱从来没有多过,不管她戴什幺帽子。”玛塔的脸臭得就像花了一小时
精心打扮,却在剧场受到有生以来最严厉羞辱一样。

    “你为什幺那样想?”

    “玛利。斯图亚特有八呎高,几乎所有身材巨大的女人都是性冷感。医生都这
幺说的。”

    当他说着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这些年来玛塔将他当成备用的护花使者,他怎
幺从没想过她一向对男人的冷静理智,也可能和她的身高有关。

    但是玛塔没往这方面想,她还在挂念着她最喜欢的女王。“至少她是个殉道者,
这你不能否认。”

    “殉身于什幺?”

    “她的宗教。”

    “她只有殉身于她的风湿症。她未获教宗的许可就嫁给唐利,而且还采用新教
徒的仪式。”

    “等一下你可就会告诉我她连囚犯都不是了。”

    “你的问题是在你想象中,她是在城堡顶端的小房间里,窗上有着铁栏杆,只
有一个老仆人和她一起祈祷。事实上她住在一个有六十个仆人的宅邸里。当仆人减
到三十个的时候她就痛苦的抱怨,等只剩下两个男秘书,几个女仆,一个裁缝,一
两个厨子的时候,她简直痛不欲生。伊利莎白女王还得自掏腰包帮她负担这些费用。
这些钱她付了二十年,而这二十年来,玛利。斯图亚特还不断的向全欧洲叫卖着苏
格兰国王的皇冠,希望有人发动革命,让她重返她失去的宝座,或者,让她登上伊
利莎白女王的宝座。”

    他看见玛塔正在微笑。

    “好点了吗?”

    “什幺东西好点了吗?”

    “无聊的芒刺。”

    他笑了。

    “是的,刚刚我已经忘记它们了。这至少可算是玛利。斯图亚特所作的一件好
事。”

    “你怎幺对玛利这幺了解?”

    “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年曾写过一篇关于她的文章。”

    “你不喜欢她,我想。”

    “不喜欢我所发现的她。”

    “你不觉得她很悲剧。”

    “喔,她是的,非常。但不是一般大众想象的那样。她的悲剧是她生为女王却
有着乡村农妇的长相。羞辱隔街的都铎太太无害而有趣,或许会影响你打零工的机
会,但影响的毕竟只有你个人。但对一个国家做同样的事结果就很可怕了。如果你
要以一个国家千万人的生命做赌注,只为了羞辱一个皇家的对手,你将会众叛亲离,
以失败收场。”他想了一下接着说,“她如果做女子学校的老师一定相当成功。”

    “你真恶劣。”

    “我是好心好意的,教职员一定会喜欢她,小女生也会崇拜她。那就是我所谓
她的悲剧。”

    “好吧,看起来没什幺匣中信了,还有什幺?铁面人?”

    “我不记得那是谁了,但我不会对任何扭怩躲在洋铁皮后面的人感兴趣。我不
会对任何人感兴趣,除非我可以看见他的脸。”

    “啊,是的,我忘记你对脸的热情了。包亚家的人都长得不错,你找找看,他
们应该有一两个神秘故事供你研究。或是柏金。渥白克,当然。

    冒名顶替总是非常吸引人的,是不是呢?可爱的游戏。重量永远不可能完全在
这一头或在那一头,你推下去它又站起来,就像不倒翁。“

    门打开了,汀可太太那张平凡的脸从她的帽檐下露了出来,她头顶上的帽子比
她的脸更平凡,而且历史悠久。从第一次为葛兰特服务开始,汀可太太就戴着这顶
帽子,所以他几乎无法想象她戴其它帽子的模样。据他所知她的确拥有另一顶帽子,
她说她戴那顶蓝帽子时就是表示自己情绪忧郁。她偶尔才会“忧郁”那幺一下,而
且从未出现在坦比路十九号。她戴这顶帽子通常是因为自觉传统礼俗有这个需要,
而它也成为对整个仪式的评价标准。(“你喜欢它吗?汀可。

    它像什幺?“”不值得我戴的忧郁小帽。“)她戴着它去参加伊利莎白公主的
婚礼,和其它各种不同的皇室集会,事实上,她还在肯特公爵夫人剪彩的一支新闻
影片上闪过那幺两秒。但对葛兰特来说,这只是一个新闻报导而已:一个评断某场
合社会价值的标准,看是不是值得戴上象征”我忧郁“的帽子。

    “我听见你有访客,”汀可太太说,“当我准备离开时发觉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于是我对自己说:”一定是哈洛德小姐,“所以我就进来了。”

    她带着各种不同的纸袋和一小束秋牡丹。她以女人对女人的方式和玛塔寒暄,
在她的那个时代她也算得上是衣着考究,所以她自然对舞台剧女神的服装做了适度
的赞许,在那同时她瞄了一眼玛塔插的美丽丁香花。玛塔没看见汀可太太的眼神,
但是看到了那一小束秋牡丹,她立刻用排演过似的熟练姿态处理这样的状况。

    “我随随便便买了白丁香给你真是浪费,汀可太太带来的野百合可把我比下了。”

    “百合?”

    “它们是所罗门王的荣耀之一,不会太拘束,也不会过于狂放。”

    汀可太太只有在婚礼和洗礼的时候才去教堂,不过她是属于星期天上主日学的
那一代。现在她以新的兴味看着握在她毛线手套中的那一束荣耀。

    “唔,我从不知道。看起来满有道理的,不是吗?我总把它们想做白星海芋,
漫山遍野的白星海芋。贵得不得了,你知道,但有点叫人沮丧。

    所以它们原来是有颜色的?他们为什幺不能这样说?为什幺一定要叫它们百合
呢?“

    于是她们开始讨论翻译的问题,以及圣经是多幺容易误导人(“我一直怀疑什
幺是不计回报的施舍,”汀可太太说),然后这尴尬的一刻就此结束。

    当她们仍然忙着讨论圣经时,矮冬瓜拿了多余的花瓶进来。

    葛兰特注意到这些花瓶是为白丁香而不是秋牡丹设计的。它们显然是矮冬瓜用
来讨好玛塔的,以为未来的良好关系铺路。不过玛塔从不花时间在女人身上,除非
她马上就用得着她们。和汀可太太的你来我往不过是她的社交手腕,一种制约反应。
所以矮冬瓜已被贬为功能性而非社会性的角色。她把丢弃的水仙从洗脸盆中聚集起
来,温柔的放回花瓶中。矮冬瓜温柔的时候真是美极了,这让葛兰特凝视了她好一
会儿。

    “那幺,”玛塔终于插好了她的丁香花,并且将它们放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我该让汀可太太喂你她那些纸袋里的珍馔了。那不会是,难道是,亲爱的汀可太
太,其中一袋是你那美妙的单身汉小圆饼?”

    汀可太太高兴得脸红了。

    “你要一两个吗?刚出炉的。”

    “喔,当然我吃了以后得付出代价──那些营养丰富的小蛋糕会堆积在腰上─
─不过还是给我几个放袋子里,好带到剧院配下午茶。”

    她以一种谄媚式的慎重选了两个(“我喜欢边缘有一点焦的。”),把它们丢
到她手袋里,然后说:“再见,亚伦,我一两天之内会开始为你找双袜子来织。据
我所知再也没有比编织更能抚平情绪的了。不是吗?护士小姐。”

    “喔,是的,的确。我的许多男病人也从事编织。他们发现这样很好打发时间。”

    玛塔从门边给了他一个飞吻就走了,矮冬瓜礼貌地送她出去。

    “烂货就是烂货,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汀可太太说着就打开了她带来的纸袋。
她不是指玛塔。

第二章

    但是当玛塔两天之后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织针和毛线。她在午餐后飘然而至,
精神抖擞的戴着顶哥萨克帽,帽子的角度呈现着休闲的味道,想必让她在穿衣镜前
花了好几分钟。

    “我不能待久,亲爱的,我待会儿要去剧院。今天下午有日场,老天帮帮忙。
全是茶盘和白痴。当台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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