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人北 馄饨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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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
第二章
两年后。
「这岁数了也不知道检点一点!儿女都那么大了,不想想自己妳也想想孩子啊!成天往人家家跑算什么回事!小音,妳长大可不要像妳妈妈一样,妳看她快四十的人了还涂脂抹粉的!一张老脸搽的跟猴子屁股似的!羞都羞死人了!」
「咯咯。」才上小学五年级的弓音还不太懂奶奶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笑。
「我去徐天家做作业,做完我就直接去爸那儿换他回来。」弓长放下碗筷,刷的一声推开椅子,拿起搁在一边墙角的书包便往外走。
「你也是!成天往人家家里跑!有时间帮你弟弟妹妹看看功课也好啊。小武是你弟弟,他功课那么差,你也不帮他辅导辅导。光自己好有什么用?小武你说是不是?叫你哥哥帮你看看作业。」弓奶奶指示自己么孙。
听到点名,小武不太情愿的从饭碗里抬起脸,看了看哥哥。
「姐姐会帮我看。哥哥还要去看摊子呢。」
「你姐姐等下还要去何老师家上提高课〈编按:课后辅导〉,她哪有时间帮你看!」听么孙没附和自己,弓奶奶有点不高兴。
「等会儿他要不会做叫他来摊子找我,我跟徐天约好了,走了。」
「大子!等一下!叫你妈出来吃饭!躲在房间里算什么!你爸回来还以为我把她怎么样了呢!」弓奶奶突然提高声音。弓长顿住脚步,「妈说她等爸回来一起吃。你们吃你们的。」
「她不出来吃,还要我端给她吃不成!」弓奶奶放下碗筷怒声道。
「妈她??」
「好了好了,大子不是说他妈等他爸回来一起吃么,她也没说让妳端饭进去,我们吃我们的,孩子们都在,妳少说两句。」一向不太吭声的弓爷爷并不喜欢做老伴和儿媳之间的和事佬,对老伴又有点敬畏之心,后面两句说得很小声。
「大子,你快去吧。等会儿不见你,小天肯定会跑过来找你。」
「哦,爷爷,那我走了。」弓长向爷爷打声招呼,立马奔出大门。
晚上八点,做完作业,弓长离开徐天家走向街口馄饨摊,准备接下父亲的工作让他回去吃饭休息。早上五点到晚上八点是弓爸爸负责照顾摊子,弓妈妈会在早中晚上客时间段过来帮手。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就是弓长来
照顾馄饨摊。十二点左右他父亲或者母亲会过来接他一起收摊回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下雨,除了大年初一,拾宝街的弓家馄饨摊从没有消失的一天。晚饭前,妈妈和奶奶又吵架了。
吵架的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同往常一样。妈妈下午趁孩子们都去上学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工夫,去同一个院落对门的方叔叔家坐了坐。方叔叔人很善谈,说话虽然不怎么风趣,但因为是中学教地理的老师,知识很丰富,院落里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听他说些神
奇的地理事情。妈妈今天一去就去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过了做晚饭的时间才回家。
奶奶为人很封建,最见不得妈妈和一些叔叔聊天谈笑,更不喜欢她去方叔叔家里玩。而这次更超过了两个小时以上!奶奶一看妈妈回来,立刻站到厨房门口开始含沙射影,妈妈只忍受了两分钟就爆掉。
弟妹习以为常的躲到爷爷那里玩耍、写作业,自己则选择熬到吃过晚饭才跑去徐天家。徐天就住在四合院外面的五层楼上,一出门就能看到。
小时候他像弟妹一样,以为奶奶和妈妈之间的吵嘴,只不过是大人间的玩笑,就像他经常对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大吼大叫一样。可是现在??
是不是天下间的婆媳关系,都是这么难以相处呢?远远的看见父亲好像兴高采烈的正和别人说着什么。
「你看我儿子就知道!那小子学过功夫,我教的!想当年我一个打四个,那还是我做知青被当地人欺负的时候。现在身子骨虽然不行了,但对付你们几个小年青还不成问题,要不要来较量较量?哈哈!」
弓长一听就知道老爸又在吹牛。第一,他没有学过功夫,老爸更没有教过他。第二,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弓爸爸年轻时并没有下过乡,知识水平也只到初中毕业。
大概老爸听到几个大学生聊天,心一痒,又笃定对方不知道他的底细,便海阔天空任我吹起来。
没办法,谁叫老爸做了大半辈子馄饨摊主,偏偏又爱看英雄不怕出身低、什么事情都能成为可能的武侠小说,精神上得不到满足,也只能靠吹牛来撑大面子。
「老板,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在包馄饨卖啊?」几个大学生样的青年,问话也相当缺德。
弓老爸一咂嘴,「你以为我原来就是包馄饨的呀!告诉你,现在市政府那栋大楼就是当年我画的图纸!如果不是小人陷害,我哪会??唉,不提了不提了!」
「哎!老板你好厉害!真的假的呀?市政府大楼是你设计的?」青年们嬉笑着,似信非信。
「要不要我把家里的图纸抱出来给你们看?」弓老爸一甩手,十六个馄饨下锅。
「爸,」弓长适时地接口道:「妈等你回家吃饭。摊子我来看吧。」
「噢!儿子来了!他们几个都还没付钱;那边那个小姐还在等这锅,滚了就把它捞出来,不要放辣。」弓爸一回头见是儿子来了,立刻交接任务。
「嗯,知道了。你快点回家吧,妈在等你,她还没吃饭呢。」弓长小小叮嘱一句。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小心点,有什么事叫人来喊我。哎,你们几个慢慢吃,好吃下次再来!」弓爸笑咪咪地跟几个大学生样的青年打声招呼,留下一点零钱,把一天的营业额装进口袋中回家了。
「哎,小鬼,你爸爸以前真的是搞建筑的啊?如果是就太巧了,我们是建筑学院的。」青年人向弓长搭话。
「我爸以前做什么的关你们什么事?」弓长把馄饨捞出锅。
「哟,小弟弟说话怎么这么冲啊?」几个青年人叫起来。一群白痴!无非是想引起那个漂亮姐姐的注意。建筑学院的又怎么样?我们这摊还有市领导来吃过呢!小弓长在心中彻底鄙视他们。弓长不再吭声,把馄饨端给那个漂亮小姐后转回到灶前,掏出课本背起英语单词。
那几个青年可能在女孩面前顾及面子,不想让女孩子以为他们欺负小孩,见弓长不理他们,嘟嚷两句都结帐走了。
深夜十一点后,拾宝街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小街上的摊贩们开始收摊准备回家。
渐渐的,街东头就只剩下弓家的馄饨摊。弓长见时间差不多,便把灶中的火埋小,只留了一个火眼以备不时之需。弄好一切后就坐在凳子上靠着灯柱,就着路灯猛背英语单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角的黑暗中,闪出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
「阿长。」小男孩小声呼唤了一声。
「是你啊,你又偷跑出来了?不怕你家人又揍你?」小男孩见弓长向他招手,立刻向这边跑来。
一看是老熟人,弓长放下课本,麻利的把埋上不久的火眼重新打开,拨弄了几下,很快就把灶里的火升起。
「二十个够不够?」弓长边注意水开没有,边随手抓了二十来个馄饨放到锅盖上。
「嗯。」小男孩乖乖坐到长椅上,等弓长下馄饨给他吃。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你家人手也太重了吧?过来我看看。」弓长注意到小航的小脸蛋上有条长长的伤痕,像是被什么韧性的东西抽打出来般。小航从板凳上跳下,很听话的走到弓长面前,抬起小脸让他审视。
「痛不痛?」弓长心疼地问。想摸又怕弄脏弄疼他的伤口。小航摇摇头,在看到弓长瞪他后又连忙点点头。
「你家大人也真是!打小孩哪能这么打!这要留下疤痕可是一辈子的事!你爸妈带你去医院了吗?」水开了,弓长把馄饨倒进锅中。
小航没有回答。
弓长似乎也很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的说道:「再让我看到你身上出现上次那样的大伤口,我真的要带你去警察局了!你家人懂不懂法律?知不知道这叫虐待?
「今天不放辣油,免得刺激伤口。给,趁热吃了。」等弓长把馄饨放到他面前,小航拿起调羹舀了一个放在嘴边吹了吹,送进口中。
「你有将近一个月没来了吧?这次隔的时间最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弓长再次蹲在地上把火眼埋上。
「??妹妹生病了。」
「妹妹?你有妹妹?」
「嗯。」
「你很喜欢你的妹妹?」
「嗯。」
「她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小航看着自己的小手不说话。见小家伙似乎不太想说家里事,弓长把话题拉开。
「对了,你这个年龄应该上学前班了吧?哪个小学?东南已经被拆掉了,隔条街的中山路小学?」
「学前班?什么是学前班?」小航偏头问。弓长张大嘴,「别告诉我你家人连学都不让你上!」
「我有学习啊,每天要学好多好多东西。学前班要学更多东西吗?那我不要去。」小航猛摇头。呵呵。弓长乐,心想他家里大概在家施行学前教育,如果这样的话,学前班倒也不一定要上。而且听说现在很多小学已经
没有学前班了。
小航不知是不是摇头摇得太猛,手一抖,调羹撞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弓长瞄了他一眼。小航也抬脸看了看他。就在此时,看起来好好的小航突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倒下,「砰」一声摔在地上。
「小航你怎么了?」弓长吓得丢掉火铲,连忙冲了过去。只见小航躺在地上似已经失去知觉,弓长忙把他抱进怀中,不停呼唤他的名字。老天!他的身体怎么这么僵硬?突然小航头颅猛往后仰,眼睛啪地睁开眼球上翻,喉部发出奇怪的咕咕声音。
「小航?」弓长傻了。这是怎么了?绷直的身体在他怀中一下紧紧缩成一团,又立刻弹开。紧接着就出现短促猛烈的抽搐,一阵又一阵。小航口唇渐渐发青发紫,瞪得大大的眼睛瞳孔扩大,口角溢出血沫。
弓长吓呆了。「小航?小航!」心里大急,抱着小航大叫。整个人已经慌了神,抬头看四周有没有人,既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又想叫人救命,怀中的小航已经抽搐到两眼翻白,汗珠从
弓长的额头上大颗大颗迸出。
「小航?小航你醒醒!小航你怎么了!」十三岁的他头一次碰上这种紧急情况,情急之下不停拍打小航的脸颊,希望他能告诉自己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平常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此时却感到异常漫长。
「来人??」
「阿长??」刚张开嘴巴呼救就听到一声软软弱弱的呼唤。低下头去看怀中小孩,却见小航吃力地抬手揉揉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嘴。
「小航?」
「嗯?」略带撒娇的哼声。弓长一把抱紧了他。刚才真吓死他了!
恢复平静的小航就像没事人一般,他好像不但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躺在弓长怀里。眨眨眼睛,小毛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表情显得阴暗了许多。
「小航?刚才??你没事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弓长摸摸他的小脸蛋,擦掉他口角溢出的血沫。刚才的小航实在把他吓坏了,就担心他会马上发作第二次。
偷偷的把眼角上瞟,小小的娃儿明明很在乎,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喏喏说道:「我没事。阿长哥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弓长苦笑,把他抱起坐到凳子上。「你确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刚才你那个样子我差点以为你在发羊痫风。咳,小航?」小航垂下眼睑,低低地嗯了一声。
「呃,真的是?」小家伙这次连声都不出了。
弓长愣了愣,真有羊痫风?这么可爱这么懂事的小航会有羊痫风?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羊痫风?他才五岁啊!
??这会不会是他家人待他不好的原因?小航窝在弓长怀中,把弓长的表情一点不落的全部收进眼里,两只小手的小食指互相戳来戳去。
「小航,把嘴巴张开。啊──」
张开嘴巴?为什么?小航不解,但仍旧听话的把小嘴张开。
「啧!果然给你咬破了。不痛么?舌头。」总算知道小航适才为什么会吐血沫了。小航没有回答,瞟啊瞟地偷偷观察弓长的表情,就等对方只要露出一点点厌恶排斥的神情,他就准备撒腿跑路,而且以后
再也不来了。
弓长才十三岁,自然无法知道怀中小家伙在想些什么,只一个劲地查看小航的舌头伤得厉害不厉害。「我带你去医院吧,好像还在流血。你等会儿,我爸一会儿就来了,等他来了,我让他带你去看急诊。」
小航突然伸手推开弓长,从他怀里溜了出来。
「小航?」
「家里有药。」小家伙含糊地说,说完撒腿就跑。
「小航!」弓长站起身不放心地看着小家伙的背影,虽然习惯他突然来突然去,但刚看他发过病,心中着实有些担心。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小家伙站住脚步回过头对他摆了摆手,样子似在说让他不要担心。弓长愣了愣。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家伙对他笑,而且笑得这么??可爱。弓长忍不住也笑了,也抬起手对小家伙摇了摇。
小航看清弓长的笑脸,转头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
弓长与小航一天天长大,拾宝街并没有因为两人的长大而有所改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算有改变也缓慢地让人意识不到。
值得一提的是,后期城市规画让拾宝街这块地成了市中心的市中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拾宝街文物建筑较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政府高官要人住得多的缘故,直到迈入九十年代末期,这条拾宝街也硬是没有拆掉一栋楼、多盖一间房。
随着时间的流逝,弓长发现小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少,也注意到小小年纪的小航知识面比他深广了许多许多。他常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航身有羊痫风的毛病,才让这么一个小孩终日绷着一张脸,就算在他面前也难得露出欢颜。不过说起小航身上的这个毛病,好像这些年也就在他面前发作过那么一次,之后就一直没有看到过。
后来他问起,小航才陆陆续续告诉他,偶尔他还是会发病,但次数已经减少许多。听小航这样说,弓长这才放心下来。
小航十岁那年,有一晚突然跑来跟他说他要离开了。问他去哪里,他只是说出去学习,但到底去哪里还是没有告诉他。那年是一九九七年。弓长记得很清楚,那年因为香港回归整个中国都沸腾了。香港──这个对弓长来说很遥远的城市回来了,但离他很近的小航却离开他了。七年的相处,那小小的身影已经深深刻画在弓长心头,对他来说,不怎么笑,但笑起来却无敌可爱,又经常受伤还带病的
小航,比他亲弟弟小武还要来得贴心、来得让他牵肠挂肚。他甚至想过如果他有钱,他就把小航从他那对残忍的父母那里要过来,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的疼爱,再也不让他受一点伤害。但他不知道,就在小航说要离开的当天晚上,有人把小航引到李园一口老井边,合伙把他推了下去??扑通!小航离开了,小航的离开不仅带走了弓长的一些思念、一些快乐,好像还带走了他的幸运似的。自从小航离开那年起,弓家也有了天塌地陷的变化。
「你放心!我和他是老兄弟,当初都是一个工地吃过饭的!你儿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就是弓老爸这么一句话,惹来了日后无限事端。弓长的家境并不好,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直到他升上中学。
进入中学后,视野开阔,学的东西更多,周围的环境也更加复杂,同学也不再是过去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过去很多不明白、不能理解的事,弓长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以前他以为他的父亲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他只是个摆馄饨摊的,但对他和弟妹一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