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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抒情时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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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希光兰想人群中,绝对没有人呼喊希光兰。而那个留下不见不散的字条的人,
也没有告诉我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是左手拿或是右手拿。他是谁?他长得一副什
么模样?会不会是某个熟悉人开玩笑?说不定那张字条是丁松的恶作剧。
    希光兰这么漫无边际地遐想,脊背一阵麻一阵凉。她对易平说走吧。易平说他
没来?希光兰说是我没来,那一次车祸我就是为了赶这个约会,但是我错过了,我
不知道他是谁。
    易平听从希光兰的指使,把车开到丁松家附近。希光兰走下车,说我想走一走,
你回去吧,易平说那不干那事啦?希光兰说晚上我再呼你。易平调转车头,甩下希
光兰汇入车流。希光兰盯住易平的车,盯了一会便分不清哪一辆是易平的了。大部
分的出租车都是红色。
    天边的那一点亮色被路灯赶走,希光兰一个人走在大路上。这个夜晚她突然拥
有一点激情和狂躁。很快她就走到丁松家的楼下,她原本只想朝丁松的四楼望一望,
然后继续朝河堤那边走。但是这一望,使她改变了主意。她看一片美丽的金边衣裳,
挂在四楼的阳台上,这是一个安全的信号,是她和丁松的私下约定。她想想丁松并
不知道我来,为什么要挂那件衣服?我还是上去看一看。
    希光兰拉了拉她裙子的须口。她看见自己今夜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裙子,是易
平说的那个小姑娘穿的那种裙子。她朝四楼走去,她按响了丁松家的门铃。她听到
门哗地一声拉开,丁松站在门里尴尬地笑。她跨进门去,用脚后跟关上门。然后迅
速地搂住丁松,在他脸上叭叭叭地亲了几下。丁松把脸扭向另一个方向,丁松说你
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能这样。丁松话音未落,希光兰看见马丽穿着那件金边
的衣裳,从阳台走向客厅,走向她和丁松。希光兰想糟啦,我以为阳台上挂着那件
衣服,想不到是马丽穿着那件衣服站在阳台上。我怎么没仔细地看一看呢?                                                            



 
                                 勾引

    我能够去一趟玉兰山,完全是孙科的功劳。你知道孙科在民主路七十八号,开
了一家熊掌餐馆,我们经常光顾那里。他的餐馆取名熊掌,其实他根本没有熊掌出
售,就连他本人也没见过真正的熊掌。我之所以频繁地出入他的餐厅,原因是我吃
过之后不用掏钱。
    事情是从一次午餐开始的,当时孙科显得很疲惫。他从包厢里走到大厅,一边
走一边看表,然后坐到我的对面。他没有来得及对我说点什么,便把嘴巴和注意力
摆到碗里。我想他一定是饿了。但是他仅仅吃了两个饺子,我就看见他的目光从碗
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眼珠子像玻璃球滴溜溜地转动。我想他是要跟我说点什么
了。
    他什么也没说,目光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一个姑娘的身上。他朝那位姑娘招手。
姑娘嘴里露出两排白牙,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他的身边。他伸手把姑娘揽在怀里,并
在姑娘的左脸上亲了一口。皮肤跟皮肤接触的瞬间,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许多食
客都把头扭过来,看他们两个嬉闹。我突然觉得我有些多余,我站起来准备告辞孙
科。孙科抬起头对我说,你想不想去玉兰山。我摇摇头,说玉兰山在什么地方?孙
科指着那位姑娘,说玉兰山是她的家乡。我说她叫什么名字?刘露,姑娘爽利地答
道。
    我重新坐下来,听孙科说话。孙科说我的餐馆之所以生意好,全靠这些姑娘。
现在城里人都患了厌食症,包括我在内,如果没有姑娘陪吃,尽管很饿也咽不下东
西。我说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毛病。孙科说餐馆的姑娘供不应求,我想到玉兰山去再
招一帮姑娘,我用不完可以批发给别的餐馆。你如果有兴趣的话,跟我跑一趟。我
说反正我也闲着,你想要我去我就去。
    我和孙科、刘露到达玉兰山下时,天空一片橙黄。民居的屋顶上那些青灰色的
瓦片,以及高高的玉兰山上的树林,被夕阳涂上一层黄色的颜料。一片飘扬在空中
的淡黄的树叶,仿如鸟的羽毛缓慢地从高处落下。太阳西沉晚烟升起。我的目光飞
过石巷、民居、瓦顶,落在玉兰山茂密的森林里。我说玉兰山,他妈的那么高。我
听到刘露偷偷地笑了一声。我想她一定是笑我说了一句粗话,世界上有那么多动听
的话找不说,偏要捡一句破烂挂在嘴边.他妈的真是他妈的。我把目光从山上收回
来,我看见一个人像一堵墙拦在我们面前。
    那人张开双臂挡住我们的去路,他平伸的手臂和身躯构成一个十字,像田野里
臃肿的稻草人。他的西服被膀子牵拉,胸部完全彻底地敞开,露出长满胸毛的铜色
皮肤。我用目光征求孙科的意见,看需不需要把拦路的人干倒。孙科拒绝回答,他
扭头看着刘露。刘露说表哥,你要干什么?刘露走到那个长满胸毛的男人面前,推
了他一把。那人说谁叫我表哥?我不认识你。刘露说我是刘露。那人拍拍脑袋,说
刘露,啊想起来了,你是山上的刘露。那他们是谁?刘露说他们是老板,一个姓孙
一个姓赵。
    那人转过身去,在前面为我们引路。他说我拦他们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跟
他们对一对时间。刘露,今天是不是四月八号。刘露说不是,今天是八月十五号。
刘露说完,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有意放慢脚步,跟孙科肩并肩地走。她
把她的嘴贴到孙科的耳朵上,轻轻地说他是我表哥扬光建,他的脑子有点问题。
    推开扬家那两扇略显陈旧的门板,他们都走进去,门板自动弹回来,把我独自
关在门外。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有些多余。我看见杨家的屋角,一只母鸡正带领七
八只小鸡归巢。母鸡脚步蹒跚,小鸡们前呼后拥。它们像游子归家,又像某些人物
衣锦还乡。杨家的瓦檐上长出一簇青草.青草上开满白花。风像一把梳子,把那些
草和那些白花梳过来梳过去。在瓦檐的下面.是两扇陈旧的门板.上面用黄色的石
头写满下雨、天晴、木薯、玉米、化肥、水稻等字样。有的字被雨水冲洗过,正在
慢慢地隐退,有的字却无法新鲜,像地里茂盛的蔬菜。笑声和灯光从门缝漏出来,
我看见黑夜收起翅膀,重重地落在杨家的瓦檐上,落在我的头发上和我的牛仔包上。
    一位中年妇女拉开大门,从灯光里跌出。她说小赵呀,为什么不进屋去,他们
正在说你呢。我说我想自己坐一坐。妇女走到屋角,把鸡栏关好,然后说我这些鸡
呀.每天都应该生几个鸡蛋,可是它们不知道把蛋生到哪里去了,鸡窝里一个蛋都
没有。妇女不停地拍手走到门边,她把一只脚踏在门槛上,头部扭过来对着我微笑。
我从她的身边跨进门去。
    

    我看见屋内的一面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钟,从那些摆动的秒针上,发出一
种蚊虫似的叫声。但是那些分针和时针并不指向同一个时间。杨光建问我,现在几
点了。我抬头看看我的手表,我说七点五十分。杨光建的目光在墙壁上走了一遍,
他说你的表和这只钟的时间一样,这又闹钟是宝石牌的。刚才孙科的表和桂花牌的
挂钟时间一样,他比你快两分钟。我说你是专门修理钟表的?杨光建说不是,我喜
欢收藏钟表,我不在乎它们准不准,只要它们在走动就行。在我这里,你可以找到
不同的时间。我说正确的时间,现在应该是多少?杨光建说不知道。你和孙科的时
间相差两分,你说你们谁是正确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确,只有相对的。你认为
哪个时间正确,它就正确,我总是这样对待时间。我说你真是个怪人。杨光建说他
们都这样评价我。
    玉兰山下的这七八户人家还没有通电,他们靠点煤油灯照明。吃过晚饭,刘露
的表嫂梁琴陪着两个孩子先睡。我们听到里间传来孩子的打闹声,母亲的怒吼声。
孩子们的吵闹平息下来,母亲的鼾声响亮起来。真正的夜晚从这里开始了。
    为了节约煤油,杨光建吹灭所有的灯,夜晚突然显得宽阔而且沉寂。杨光建说
你们听,认真地听一听,对面山上发出什么声音?我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
狗叫。孙科说是狗叫声。杨光建说不是,绝对不是狗叫,那是豹子的叫喊。我在黑
夜里打了一个寒颤,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豹子?杨光建说有,我亲眼见过。我
们四个人就坐在鼾声和豹子声混合的夜晚。我听到孙科那边传来刘露的笑声,笑声
像一个个气泡,在我的耳边断断续续地爆炸。我想孙科和刘露现在正抱成一团,并
且互相抚摸着。一定是孙科的手碰到了刘露敏感的部位,刘露才会发出那种淫荡的
笑。
    尽管十分疲惫,但我全无睡意,我希望杨光建说点什么打发长夜。我说你真的
见过豹子?杨光建说在玉兰山的对面,有一座青石山,豹子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
来的。我很想纠正扬光建关于豹子的说法,但为了不打断他的话头,我又把话咽回
肚内。杨光建说从前,青石山下住着一户人家。一天,丈夫独自上山打柴。天渐渐
黑了,妻子还没有看见丈夫回来,于是拉着儿子站在路口等。左等右等,还是没看
见丈夫的影子。妻子感到事情不对着,就打着火把上山去找丈夫。她猜想丈夫一定
是跌到什么地方了,她一路喊一路寻找,满山都响着她丈夫的名字。
    她和你们一样,不相信山上有豹子。但是那个晚上她偏偏遇上了。她看见豹子
从一块石头边跳开,然后潜入草丛,她吓得坐到地上,坐了好久又才爬起来。她打
着火把来到石头边,她看见地上有一滩血,血迹上堆着一撮毛。她捡起血迹斑斑的
毛,认真地看。她看清那些毛是她丈夫的头发。她知道丈夫已被豹子吃掉了。她从
此成为寡妇。
    孙科和刘露对豹子不感兴趣,他们推门出去。我想他们一定去找个什么地方鬼
混去了。屋内只剩下我和杨光建,我的毛发被他说得一根一根地竖起来。杨光建说
丈夫被吃之后、他们的儿子天天都到山上去找那只豹子。他们的儿子那时才有十岁。
有一天,他们的儿子高高兴兴地跑回家来,对他母亲说妈,我看见爹了。他母亲说
你怎么看见爹了?爹不是被豹子吃掉了吗?他们的儿子说豹子吃了我爹,我爹的肉
长到了豹子的身上,我爹的眼睛变成了豹子的眼睛,我看见豹子的眼睛像我爹的那
双眼睛。儿子说到这里,他母亲的眼泪就吧哒吧哒地掉下来。
    无论母亲如何制止,儿子还是悄悄地往山上跑。一天夜晚,母亲没有看见儿子
回来,心里儿子是不是也被豹子吃掉了,如果找不到儿子,她准备从悬崖上跳下去。
她打着火把呼喊儿子的名字上山。那个夜晚,满山都响着她儿子的名字。
    她来到那块石头边。她看见儿子和豹子睡在一起。豹子对她嚎叫一声,像是对
她呲牙咧嘴地大笑。她轻轻地喊她的儿子,儿子被喊醒了。儿子从豹子的肚子上爬
起来,扑到他母亲的怀里。他们母子手牵着手下山。豹子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他
们停豹子也停,他们跑豹子也跟着跑。豹子一直把他们送到家门口,才从它的来路
返回去。
    后来有一个外地的中年男人,跑来问青石山下的寡妇求婚。寡妇死活都不答应。
那位中年男人跟着寡妇上山打柴下地干活,寡妇一点也不感动。有一天,那位求婚
者突然对寡妇说,我是一个猎人。他从外面运来一个铁笼,铁笼里装上一只山羊。
大约装了半个月,他把那只豹子装到铁笼里。他请八个人抬着那只铁笼和豹子往山
外走,寡妇和儿子跟在他们的身后。寡妇觉得那只豹子的眼睛很伤心,真的像她丈
夫的眼睛。儿子一边走一边叫爹。他们母子就那么跟着那只豹子,一步一步走到山
外。听说,那位寡妇嫁给了那位猎人,他们一直生活到老。而那只豹子,却因为绝
食,活活饿死在铁笼里。
    杨光建让我、孙科睡在堂屋临时铺成的大床上,刘露则睡在离我们约六米远的
屋角的一张小床里。杨光建安排好我们的住宿,便走进里间去和他的老婆和孩子们
挤在一块。
    我和孙科差不多有六年时间,没有睡在一起了。现在我们都不是六年前的我们,
我们又重新睡在一张床上,我感到很不适应。我和孙科是初中同学,他初中毕业之
后便不再读书,他炒过股票、干过小偷、参于赌博和边境走私,现在是熊掌餐馆的
老板。而我读了三年高中之后,考上了省外的一所大学,现在是大学中文系三年级
学生。我对孙科说,刚才你们出去干啦?孙科说没有。我说不干是不可能的,让我
检验一下。我伸手往孙科的腿部摸去,我摸到孙科雄赳赳气昂昂的鸟仔。我说你真
的没干?孙科说没有。孙科反过来摸我的鸟仔,孙科说你也挺精神的,想不想干?
我说想,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孙科说你对我说实话,你碰没碰过女人?我说没有。
孙科说连接吻和拥抱都没有过?我说没有。孙科说你虚伪,你真他妈虚伪。我变得
有些急躁起来,我说我可以发誓。孙科突然大笑不止,他说你是本世纪最后一位处
男。
    尽管是暑天,但玉兰山下的夜晚仍然透出凉意,我们盖上一床薄薄的毯子。我
们都不说话。孙科一定是觉得我骗了他,所以不想跟我交流。而我又觉得他过于世
故,对什么东西都不相信。我真的没有碰过女人,我不可能昧良心说我碰过。我们
翻来覆去,床板在我门的身体下不断地呻吟。沉默中,我听到六米之外的刘露也在
不停地弄出响声。孙科像是被刘露那边的声音刺激了,突然抓住我的耳朵说,你不
是想跟女人睡觉吗,现在你就可以过去跟她睡。我说这怎么行,她是你的。孙科说
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玩一玩而已。况且现在黑灯瞎火的,她也不知道是你。
    孙科在黑暗中推我,他说你去不去?我拼命地摇动,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孙
科说你既然不去,那我只好亲自走一趟啦。孙科掀开毯子,摸索着下床,然后朝刘
露那边靠近。我拼命地睁大眼睛,还是看不见孙科的影子,他像一条鱼沉入水中消
失了。完全彻底的黑暗,使我想象六米的距离比一百公里还漫长。孙科不凭借任何
光亮,要绕开堂屋那些水缸、凳子以及背篓、杂物,而且不能碰出丁点响声,这确
实需要有点本领。
    孙科似乎是还有别的企图,不像是专门来招女工。真要是招女工,也犯不着到
这么一个鬼地方来。在这个没有灯光,六米之外有人调情的夜晚,我的脑海里呼啦
啦闪出我的父母、老师、同学以及一大堆的理想。我不停地跟他们说话,不停地抚
摸我的女同学,以此抵抗孙科和刘露制造的声音。我觉得孙科真不够朋友,把我孤
零零地丢在床上,自己独个去享福。一路上他只管跟刘露搂搂抱抱打情骂俏。却不
把我放在眼里。我是一只十足的电灯泡。他让我去跟刘露睡,我怎么会呢?
    那边的声音愈来愈响亮,愈来愈富于节奏。我甚至听到了刘露的呻吟和孙科的
喘息。我再次把头扭向他们,我的眼珠快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但是我仍然看不见
他们,我只是细心地听着。我听到刘露说快点快点快点快点点点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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