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谈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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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去赴邀。他感觉自己在没有跟阎玉梅正式解决清楚之前,不好再见许雁。那天,阎玉
梅找到向大跃办公室,淡淡地说了句:“走吧。咱们离婚去。”就先走出门去了。向大
跃愣了一下。他看着阎玉梅的背影,突然有些自责了。但是这个念头刚刚问了一下,就
被他理智地赶走了。他跟了出去。
两个人就协议离婚了。
阎玉梅让孩子跟了她。又过了一年多,阎玉梅就辞了职,贷款到郊区办了啤酒厂。
她干得挺顺。她做的唯一绝情的事情,就是在向大跃跟许雁结婚之后,再不许向大跃看
孩子了。向大跃一度想小梅想得发疯,但几次打电话,阎玉梅都是很顽强地拒绝他跟孩
子见面。于是,向大跃心底那点对阎玉梅的愧疚感,渐渐被一种说不清的怨恨代替了。
向大跃跟许雁结婚之后,也并不幸福。十岁的年龄差,使他们之间有了一段鸿沟。
他渐渐感到许雁那种潇洒的性格背后,是一种极端狭隘和自私,是一种及时行乐的现代
享乐主义。而许雁对向大跃的那种最初的好感也很快就烟消雾散了。向大跃在她眼里,
既没有现代气息,也没有潇洒的人生心态,而只是一个蝇营狗苟的小男人。于是,许雁
连孩子也没有给向大跃生。向大跃一度小心翼翼地避免着感情的破裂。而当许雁到广州
跑了几趟后,心野了起来,就提出和向大跃分手。向大跃也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确应该
结束了。
这一次的婚姻失败,使向大跃感慨万千,他甚至有点怀念同阎玉梅争争吵吵的日子。
那毕竟是一种生活的真实啊。
阎玉梅停住车,打开车门笑道:“上车吧。”
向大跃愣了愣,就上了车。
两个人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向大跃感觉阎玉梅瘦了,他看她一眼,见她已经有了
白发。女人啊,真是不禁老啊。
向大跃干干地问了一句:“梅梅好吗?”
阎玉梅点点头:“挺好的,今年考高中,成绩也不错的。”
向大跃叹道:“我想见见她。”
阎玉梅冷冷地说:“不行。”
向大跃突然火了:“为什么不行?我还是她的父亲。这些年你也做得太绝了!”
阎玉梅冷笑道:“我可不愿意让她见到你这种倒霉的样子。”
向大跃怒道:“阎玉梅,你不要以为你有了多少钱就神气得不行了。你可以再找多
少男人,但小梅的父亲是我。这一点你改变不了。”
阎玉梅就要发作,却又笑了:“算了,别吵了,今天我不跟你谈这个了。我是要告
诉你,我要收买破产后的东风厂。”
向大跃一愣,冷笑道:“好啊,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不过这是第一次从你嘴里说出
来。”
阎玉梅道:“我希望你把厂子管好,别让工人们把设备弄坏了。”
向大跃恨恨说道:“我这个厂长还不归你管吧?”
阎玉梅笑了:“一个破产厂长,还这样神气?”
向大跃冷笑:“你当然可以神气了,你是暴发户嘛。”
阎玉梅笑道:“别这样说,多不好听。我可是勤劳致富,而且我现在还是全国小有
名气的企业家呢。”说着,阎玉梅随手扔给向大跃一本杂志:“上边有你夫人写的文章,
请过目。”
向大跃愣愣地接过来,是本《新时代文学》。向大跃翻开,首篇是《天之骄女——
记明星企业家阎玉梅》,作者:许雁。”
向大跃没有想到许雁竟会为阎王梅写这种歌功颂德的文章。两个视若仇敌的女人,
竟会突然合作,而且亲密无间的样子,自然是金钱在里边的撮合。他心里一阵疼痛,说
不清是为自己悲哀,还是为许雁悲哀。
阎玉梅笑道:“你没想到吧?许雁能为我写这种东西。她文笔真是不错,人也不错,
你的眼力也不错。我不怎么恨她了。”
“你给了她多少钱?”向大跃冷笑。
“自然要远远高于国家规定的稿酬标准。”阎玉梅嘻嘻笑道。
向大跃冷冷地问:“你们两个谁收买了谁?”
阎玉梅笑了:“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是市场经济,互利互惠的原则。”
向大跃冷笑一声:“你们两个人是互相出卖吧?”
阎玉梅哈哈笑了:“随你怎么看吧。”
向大跃问了一下,喊道:“停车,我下去了。”
阎玉梅没理他,继续开车。车子已经驶出了城。
向大跃大喊一声:“听见没有?”
阎玉梅仍不理他。
向大跃咆哮了:“你再不停车,我就跳下去了。”说着,就猛地打开了车门。
阎玉梅猛地停住了车:“对不起,我也许伤害了你的自尊。”
向大跃冷冷地说:“没什么。”他跳下车,大步走了。
阎玉梅看着向大跃,发现向大跃真是瘦了,她心里颤抖了一下,眼里就涌满了泪,
猛地伏在了方向盘上。
向大跃漫无目标地在街上乱走。等他感到肚子饿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路灯
已经很亮了。他开始在街道两旁选择饭店。他忽然听到有人喊:“向厂长。”
他回头一看,是四车间几个工人,为首的是搅料工李志强。
向大跃笑道:“是你们啊。”
几个工人走过来:“您干什么呢?”
“没事,瞎转。”向大跃笑笑,转身就要走开。
有人笑道:“厂长,跟我们去喝点吧。”
向大跃笑道:“我今天可是没带多少钱,你们想宰我得换个时候。”
李志强笑道:“看您说的,今天我们请您,破坏党风一回。”
向大跃笑道:“破产厂长,与党风建设无大妨碍。走,喝去。”
几个人就走进了饭店。
李志强跟服务员挺熟,一边说笑一边点菜。
向大跃笑道:“看样子你们是常常来吃了。”
一个工人笑道:“是我们一个哥们儿开的店。”
李志强要了一箱啤酒。菜前呼后拥地上来了,啤酒也嘭嘭地开封了。
向大跃笑道:“你们可别灌我,好汉难敌众手,我酒量再大也架不住你们人多啊。”
“没人灌,没人灌。”李志强笑道。
酒过三巡,李志强问:“厂长,咱们厂真得破产吗?”
向大跃想了想,笑道:“我自己也说不清,你们说怎么着好啊?”
一个工人说:“其实我们都清楚,东风厂不是在你手里败的。前任几位厂长,都是
捞够了就跑了,你上来倒是挺正派的,可是厂子到了这份上,神鬼也没得治了。”
李志强苦笑:“其实我们年轻些的还能接受。本来吧,半死不活的,算怎么回事啊。
我们还真是挺同情您的。您才上来几天啊,这样一个烂摊子,诸葛亮怎么样啊?能呼风
唤雨,一样没能守住刘备的江山。您也就是一个末代皇帝,大清亡不能怪溥仪。咳,您
看我,瞎说了,没这么比的。”
一个胖胖的青年工人笑道:“破产就跟办丧事似的,我们怎么也得跟着哭两嗓子啊。
我们挺同情您的,您刚刚上来,一没贪污,二没腐败,可是我们也得在下面跟着别人骂
您几声,要不大家就得骂我们是汉奸了。来,厂长,喝酒,不说这些了。”
向大跃哈哈笑了:“来,喝!”仰脖干了一杯。
李志强笑道:“厂长,我们听说您是海量,一斤酒放不倒的。可是没机遇跟您喝过,
今天咱们是不是……”
向大跃不禁豪气大添:“今天咱们好好喝喝。”
谢光自杀了。
一大早,田克的电话打到了向大跃的办公室。向大跃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心就突
突乱跳起来。他傻傻地放下电话,还是不敢相信,谢光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他脸也
没洗,冲下楼骑上自行车就往谢光家里跑。到了谢光家楼下,已经听到何玉莲那哭天嚎
地的声音。向大跃腿就软了,歪在了楼下的台阶上。他真的相信谢光是死了。
向大跃进了门,见厂里一些人已经在屋里了。有人告诉他,公安局的法医刚刚走,
谢光的确是自杀的。
阎玉梅眼睛红红地进来了。何玉莲拉着阎玉梅,又放声大哭起来了。
阎玉梅也哭着说:“嫂子,你就别哭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谢珍哭着告诉阎玉梅,昨天晚上,村里的几个乡亲在家里闹了半夜,逼着谢光还钱。
有的还骂开了。谢光的一个同宗叔叔用头直往谢光身上乱扎。何玉莲和谢珍吓得劝了这
个劝那个。谢光最后给这些红了眼睛的乡亲重重地跪下了,这帮人才悻悻地离去,临走
甩下话,要谢光三日后一定把钱准备好,他们来取。这帮人走后,谢光就打发谢珍和何
玉莲去睡,自己就进了小屋。谢珍说没有看出谢光有什么反常。一早起来,何玉莲喊谢
光吃饭,谢光的小屋里没动静。何玉莲没在意,觉得谢光昨晚没睡好;就想让他多睡会
儿。可是后来还是不见谢光起来,就去敲门,敲了半天却没有开门,何玉莲就搬一张椅
子趴到窗子去看,当下就晕过去了。谢珍就撞开了门,谢光早吊死在床上了。邻居们赶
快给医院和公安局打电话,医院的救护车来了,摸摸谢光,早就凉了。公安局来了几个
人,又是照相,又是询问,最后就说谢光是自杀的。
向大跃叹口气,就来到停放谢光尸体的房间,他掀开苫单看了看,谢光的面容似乎
很痛苦。向大跃喃喃:“也许是我害了你啊。”
只听那边屋里乱了起来,向大跃忙跑进去,见何玉莲又哭又嚎地往外跑,说要去找
那个乡亲拼命。众人拦不住他。向大跃上前说:“谢嫂,别急,你静静。”何玉莲看了
他一眼,就骂道:“你向大跃闹什么破产,你要是不闹,我家谢光还死不了呢。”
向大跃就干住了,脸渐渐白成了一张纸。
何玉莲被人连拉带劝弄进屋里去了。向大跃一抬头,见田克走进来。田克一脸悲色,
朝向大跃点点头,就带人进了谢光的屋子,向大跃也跟了进去。田克指挥着人们在屋里
乱翻乱找,看看谢光留下什么遗物没有,结果什么也没翻到。田克喃喃:“他怎么一句
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呢?这人啊……”
向大跃突然吼道:“谢光,谢光,你不该啊!你不该啊!”接着身子一晃,就晕倒
了。
谢光死后的第三天,向大跃接到了谢光的一封信。信是谢光自杀前写的,大概是丢
在门口的信筒里寄来的。向大跃没想到谢光临死前竟然会想着给自己写信。
大跃:
我太累了,只想睡觉。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几天老家的乡亲们恨不得吃了我,都是咬牙切齿地催我还他们那一
百多万借款。人到了这一步,真是一点亲情也没有了啊!我不恨他们,他
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被我和父亲扔在了东风厂这个破井里,连一点动静
也没听到,他们一定觉得被我们父子骗了。我对不起他们,连我父亲也对
不起人家。我父亲一辈子为家乡做了不少好事,就是借款这件事;父亲的
初衷也是想为家乡的人增加一些收益,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下子真是
把乡亲坑了啊。家乡的人一定也恨透了他。真是应了那句话,大恩大怨,
小恩小怨,无恩无怨啊!
东风厂真是完了吗?我一直弄不明白,你那样热衷破产,好像破产就
能使得东风厂寿终正寝似的。可是东风厂破产是破的东风厂的产,还是破
的东风厂工人的产?那天我问陈书记,如果一家企业欠了银行一笔钱,不
管这家企业还债能力如何,如果这家企业想赖掉这笔钱,我都可以使用破
产这个战术,它可以在主管部门的帮助下破产后再注册一家类似业务性质
的企业。然后可以以假造业务的方式逐渐将资产向新企业转移,完成这一
工作后即宣布破产,留下一堆破烂给银行去处理。而在西方国家,如果有
人想用这种办法坑银行或者坑其他债权人,是很难行得通的。操作上的最
大障碍来自企业制度的本身,股东们可以允许企业董事,将旧企业的资产
向新企业转移,但是它却不能掩住外界的耳目。产权和所有权是不可分裂
的。我常常想,中国现在的企业制度,是不允许破产这一个行为存在的。
破产只是一种梦话。
可是东风厂的确是要破产了,实际上也只是我们谢家父子在人格上的
破产,我们父子在道义上对家乡破产了。如此而已。
东风厂破产受害最大的是三千名职工。这一下子要砸了他们的饭碗。
我不知道市委将如何安排这三千名职工的出路和生计。
玉梅已经放出话来了,她要收买破产后的东风厂。她还对我说要我去
她那里干,我没有答应她。我当年是那样爱她,可是天意将她投入到你的
怀抱了,你却又不珍惜她,真是阴差阳错啊。按说我这样突然走了,是不
负责任的,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在这一场乱乱的人生游戏场上看下去、演下
去了啊!我是一个在旧规则中生活了太久的人,在新的人生规则中,我好
像是一个无所适从的小丑了。
外商已经开始动手了,阎玉梅决定收购东风厂这一个干干净净的企业
(一无外债,二无工人),她会利用各种手段将东风厂尽快送上破产的法
庭的。这也许就是将来中国破产企业的一个方向?我真是感到没顶的悲哀
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物质不灭,生生不已。人生如此,企业也是如
此?如此如此罢了。
谢光绝笔
向大跃的心颤抖起来了。他没想到谢光最后会给他留下这封信,更没有想到谢光会
写得这样理智,对东风厂破产这件事也能够这样理智地去看。而这样一个理智的人怎么
会自杀呢?
向大跃还注意到,谢光的信中一句何玉莲和孩子的话也没有说。他心中涌起一个念
头,或者谢光的自杀不单单是那些债主们逼债的因素吧。
向大跃又重新看了一遍谢光的信,就颓然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火柴,烧掉了这封
信。他感觉谢光的灵魂在火光中跳跃了一下,就熄灭了。一切又归于了平静。一种虚无
漫上心头,向大跃想到了谢光,也想到了自己。他一阵心酸,泪就涌出来。
程东和田克疲惫不堪地从市政府那座灰色大楼里出来了。
田克笑道:“老程,你今天不请请我啊?”
程东笑道:“正好我老婆这几天对我试行自主经营,走吧,我请你去吃涮锅子。”
程东知道田克有话要跟自己说。
刚刚结束的市委扩大会议最后敲定了东风厂破产的事,并且决定成立东风啤酒集团,
由雪莲啤酒集团兼并原东风厂。陈浩然主持了会议,他也许是最后一次主持关于东风厂
问题的会议了。市人民代表大会就要召开了,黄副市长上台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陈浩然
在会上动了感情,他说东风厂这块金牌子不能倒,这块牌子的价值就值上千万的,不能
让阎玉梅的七星啤酒厂吃掉东风,要保证国有企业的财产不流失。要壮大雪莲啤酒的声
势,现在七星厂的生产已经露出垄断的声势了。新建的东风啤酒集团,由田克任董事长
兼总经理,提东任副总经理兼总设计师,即日向全市发股。在谈到东风厂几千名工人的
时候,陈浩然说,东风啤酒集团必须全部接收这几千名工人,这是成立东风啤酒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