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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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搭成了一半,估计天亮以前是可以搭得起的。”
对方似乎得到很大安慰,轻轻地放下了耳机。然而他却一分钟也坐不住了。他招呼一个参谋说:
“小吕,走,咱们再去看看。”
吕参谋拿着一个长长的三节电棒,小兴国提着马灯,在前面引路,周恩来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
出了土城街,还要下一个长长的陡坡才到了赤水河边。
夜深风寒,涛声震耳。工兵们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提着马灯,正在河面上紧张地劳动。赤水河上满是点点灯火。那个戴着眼镜的矮个子工兵连长丁纬,正在桥头指挥,周恩来走到他的身边,他似乎没有发觉。吕参谋说:
“老丁!你看是谁来了?”
丁纬转身一看,见是周恩来,又是亲热又是埋怨地说:
“哎呀,周副主席,你怎么又来了?刚才,你不是答应我们休息一会儿嘛!”
“休息不下去哟!”周恩来笑着说,“快完成了吧?”
工兵连长指了指河对岸,满脸愁容地说:
“现在是万事俱备,就缺两条船搭不到头。”
周恩来一看,在火把的光照下,两岸大树上拴着两根粗大的绳索,有五六只木船已经固定在绳索上,船与船之间搭上了木板,就差短短的一截没有到达对岸。
“还有别的办法吗?”周恩来问。
“刚才打听到,有一个老船工的亲戚家有两条船。”
“快,快派人把那个老船工请来!”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通信员提着马灯,从高高的河岸上领下一个老人来。那个老人拿着长烟袋,穿着小破袄,腰里杀着一条褡包,虽然须发皆白,但脸色赤红,看去还很硬朗。
周恩来迎上去说:
“老大爷,您多大年纪啦?”
“七十三啦,快到阎王爷那儿去啦。”他笑着说。
周恩来见老人很开朗,就开门见山地说:
“老大爷,听说你也是个受苦人,我们红军从这里过,你可要多帮帮忙呵!”
“那还用说。”老人抽着烟管嘿嘿笑着。“你们一来,就给我们分粮分盐,我开了一辈子船,运了一辈子盐,那些老板也舍不得白给我一把盐吃。”
“我们本来就是自己人嘛!”周恩来笑着说,“你看,我们这桥修得差不多了,就是缺两条船,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老人抽了两口烟,说:
“我亲戚家倒是有两条船,就是离这里还有十几里路。”
“你能走得动吗?”
“你看我这胳膊腿儿!”老人比试着,“要是再年轻几岁,我真跟你们走了!”
周恩来笑着说:
“那可真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老人梗梗脖子,“我一听说你们要打猴子兵、郭猫儿我就高兴。”
“为什么管他们叫郭猫儿呢?”
“咳,不用提了,说不出口哟!”老人狠狠地在鞋底上啪哒啪哒磕着烟锅,“他那个师的兵都是些夜猫子,一到夜间就出来,钻到老百姓的家里去,这些畜牲!……”
老人一边骂着,一面跟着工兵连的人,沿着赤水河边急步走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丁纬走过来,似乎带着哀求的口气说:
“周副主席,你快回去休息吧!千万不要来了,我保证天亮以前完成就是。”
吕参谋也在一边敲着边鼓,周恩来只好踏着疲倦的步子爬上高高的河岸。
一座可容三路纵队通过的浮桥,终于在凌晨四时完成。周恩来兴奋地提着马灯,来到爱华商店的后院。从玻璃窗里,看见毛泽东神情焦灼不安,在暗淡的灯光下来回踱步。警卫员小沈伏在桌子上打盹。
“毛主席还没有睡呀?”
周恩来说着推门进去。毛泽东见他面带笑容,就高兴地说:
“桥搭好了,是吧?”
周恩来笑着点了点头,毛泽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拉着周恩来坐下来说:
“这我就放了心了!恩来,过了河,你好好地睡一觉吧。”
周恩来笑了笑,说:
“我已经通知部队立即渡河。一军团在上游的猿猴场也开始抢渡。估计一天多的时间可以渡完。”
“这就好了!”毛泽东宽慰地说。“陈云同志把伤员的输送工作也搞好了,好不容易呀!”
正谈话间,只听外面有一个熟稔的四川口音说:
“你们的兴致不小呵!”
说着,朱德已经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手枪班长袁国平。毛、周一看,朱德满脸满身都是灰尘,虽然疲劳一些,但目光仍旧炯炯有神。袁国平显出完成任务的那种得意神气,眼睛里充满笑意。
毛泽东慌忙将朱德扶到椅子上,说:
“总司令,可真是辛苦你了!”
朱德憨厚地嘿嘿笑着,还没答话,袁国平就插嘴说:
“总司令今天可动了真家伙了!”
“什么真家伙?”毛泽东笑着问。
“总司令一到阵地,就跟大家说:'今天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要活,就要打好这一仗;要死,后面就是赤水河。你们不是要保卫党中央吗?中央就在这里!'他的话把大家激起来了,大家一手拿着手榴弹,一手提着大刀,一个冲锋就把营篷顶占领了。总司令紧跟着部队往前冲,我拦也拦不住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二三十个敌人,一面嚎叫着,一面打枪,总司令顺手从警卫员身上抽出二十响的驳壳枪,哒哒哒一阵猛打,就撂倒了好几个。我把剩下的敌人都嘟嘟了……”
毛泽东和周恩来都哈哈大笑。毛泽东说:
“总司令,这样的事只能干一次,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干了。”
朱德嘿嘿笑着,说:
“不晓得咋个回事,我打了这么多仗,一次伤都没有负过,好象子弹不找我似的。”
大家又笑了一阵。毛泽东看见小沈也在一边张着嘴傻笑,就说:
“小沈,你还愣什么,快给总司令烧开水呀!”
小沈提着大锡壶烧水去了。袁国平也随着走了出去。毛泽东将放弃原定计划,渡过赤水河的事征求朱德的意见,朱德表示同意。
不一会儿,小沈提着滚得咯哒咯哒响的锡壶走了进来,给每人倒上一杯开水。周恩来端着开水说:
“毛主席,你不是说要同总司令喝一杯吗?”
“我差点忘了,”毛泽东笑着说,“寒夜客来茶当酒,那是因为没有酒嘛,现在我们守着酒城为什么要茶当酒呢!小沈,快倒酒来!”
“我见马伕老于那里还有,我去拿来。”
不一时,小沈拿来一个军用水壶,给每个人倒了小半碗。毛泽东端着酒碗,同朱德、周恩来碰了碰杯,一饮而尽。然后,带着深深的遗憾,缓缓地说:
“这次太便宜了敌人了!以后我们要好好地收拾他们一下才好。”
桌子上响起了电话铃声。作战室报告说,河边上出了一点事,有一些战士不愿过河,要周副主席很快回去。
周恩来立刻提起马灯来到河边。这时天似亮未亮,模模糊糊看到前面围着一大群人,隐隐听到有人在争吵什么。
吕参谋跑过来说:
“这个炮兵连纪律性简直太差了!按照轻装规定,叫他们把几门山炮沉到河里,他们硬是不肯。我们说这是上级的规定,他们说,不相信有这个规定,要军委的同志亲自来下达命令。”
“你找他们的干部嘛!”周恩来说。
“干部也不积极。”吕参谋生气地说,“现在好了,周副主席你来说服他们吧。”
小兴国提着马灯,在前面分开众人,周恩来到里面一看,见有些战士坐在地上,守着几门山炮,情绪相当激动。
吕参谋大声说:
“你们不是要见军委同志吗,现在周副主席来了,你们有意见就说吧!”
那几个战士一听周副主席来了,抬起头看了看,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带着几分胆怯试探着问:
“周副主席,你们是真的下了命令,不要我们的大炮了吗?”
周恩来温和地笑着说:
“不要大炮了,怎么能这样说?”
“既然要,为什么要我们沉到赤水河里去呢?”“是这样,同志们。”周恩来温和地解释道,“不是不要我们的大炮,是因为没有炮弹,白白地背着它,影响我们的行动。我们现在打的是运动战嘛!”
另一个战士迟迟疑疑地问:
“这样说,你们真的下了命令了?”
“是的,毛主席说了,我们都同意了。”
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炮兵战士纷纷低下头去。有的背过脸去偷偷地抹泪。一个战士抽抽咽咽地说:
“首长,我们不是不听命令呵。这几门炮,是牺牲了好多同志才缴获来的。我们把它从江西拖到湖南,又从湖南拖到贵州,什么难过的江都过了,什么难走的山都走了,为什么要把它扔到赤水河里呢!有些山上不去,我们就拆散了背上它,用绳子拖着它,同志们累死了好几个,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为什么要丢掉它呢?……”
这个战士一边说着,竟哭起来了。
周恩来望望那几门山炮,也心里酸酸的,觉得很不好受。因为这几门山炮的来历他是很清楚的。但是他的面容仍然很严肃,丝毫也没显出软弱的感情。
这时,从那边过来几个炮兵连的干部,他们本来同战士们的心情相同,躲到一边去了;现在一看战士们在周副主席面前哭起来了,实在太不象话,就严肃地呵斥道:
“哭什么!既然首长说了,我们就应当执行命令。快,快把山炮拉到那边悬崖上丢在赤水河里!”
“是嘛,同志们,这是不得已嘛!以后我们还会要缴获的!”
周恩来温和地说。
战士们这才赶着骡马,拉起沉重的山炮,咣咣当当地向悬崖那边走去。
“同志哥,我的同志哥,”一个炮兵干部在后面追着喊,“不要忘记在山崖上做个记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还要来搬它的!”
所有在场的人,心里都在颤抖,只有骡马不懂事,仍然象平常那样忠心地专心致志地执行着它们的任务,拖着几门山炮,走到山崖那边去了。
黎明随着漫漫的晓雾来到赤水河上,队伍开始渡河了。
(十七)
红军渡过赤水,即将浮桥斩断,进入川南古蔺县境。由于北面长江沿岸置有重兵,且后面追兵甚紧,军委决定以一部佯攻叙永,仍旧作出渡江姿态,主力则向西南的扎西(威信)开进。
人们对贵州的“天无三日晴”体会得越来越深了。土城之战刚刚晴了两天,接着又是浓云蔽日,大雾弥天。有时白茫茫的大雾甚至终日不散,在高山深谷间行进的战士们,简直整日在云间穿行。目力所及,仅仅是眼前的一小段山路,隐隐约约的黝黑的树影,和路旁湿漉漉的尚未返青的衰草。前面十几公尺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从鸟鸣判断出那里有丛密的林木,从叮咚的水声猜测出那里有山泉或溪流。
这天,朱德因为等电报出发得迟了。他落在部队后面,背上挂着一顶江西斗笠走得蛮有精神。手枪班长袁国平、警卫员小崔紧跟着他,饲养员拉着他那匹黑马。朱德自恃体格强健,只在疲劳时骑骑马,大部分时间都是步行。长征路上,按组织规定,几位主要领导人,每人一匹马,一个文件箱子由两个运输员担负,毛泽东由于当时体弱有病和夜间工作,王稼祥由于负伤未愈,还各配有一副担架。而朱德却只要两匹马,一匹驮文件和行李,一匹乘骑。但是,他那匹驮文件的马,经常随康克清(当时任指导员)在后面收容病号,差不多等于一匹公用的马了。而他随身的这匹黑马也是如此。不管是伤员病号,凡是走不了的,只要遇上这位军中慈父,总能够骑上他的黑马走上一程。这样,时间长了,他的警卫员和饲养员也不免有些意见。一方面敬佩这位统帅,一方面又认为他做得太过分了。
这天下午,朱德和袁国平他们正说说笑笑地在大雾里行进,忽然听到前面山拐脚处有痛苦的呻吟之声。朱德循着声音走上前去,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红军战士,倒卧在地上,一个稍为年长的战士背着两支枪,坐在一边守护着他。那个卧在地上的小鬼面黄肌瘦,微微地闭着眼睛呻吟着,看去还象个孩子,脸上有一层嫩嫩的茸毛。他的一只脚穿着草鞋,另一只脚上包着一块破布。那个稍许年长的战士不断地重复看同一句话:“小石,你忍着一点!你忍着一点!”
“他病了么?”朱德走上去问。
“不,他的脚走坏了。”那个年长的战士说。“连里本来想把他寄了,他死活不肯,我只好扶着他慢慢地走。贵州这个鬼地方真遭罪呀!要是在我们江西,你看……”
“要是把你寄下,你愿意吗?”那个小鬼冷古丁地冲出这么一句,睁了睁眼又合上了。
“嚯,火气还蛮大咧!”朱德慈祥地一笑,说着躬下身子,摸了摸小鬼的额头,觉得有点烧,然后就蹲下来,去解他脚上那块很脏的破布。警卫员小崔和手枪班长袁国平,一看总司令要去解又脏又臭的包脚布,就赶上前想去拦他,可是朱德已经解开了。人们不禁吃了一惊。这只脚肿得很大,胀得发紫。朱德用手轻轻地摁了一摁,叹了口气说:
“很可能是化了脓了。”
“等医生上来给他治吧!”小崔在旁边说。
朱德好象没有听见。他攥着拳头想了一会儿,仰起脸说:
“你们谁带的有刀子吗?”
小崔迟迟疑疑地掏出了一把小刀。朱德接过来,划了根火柴把刀尖消了消毒,就说:
“小鬼,你挺住一点,不会疼的!”
说着,就伏下身子,在那只紫红的脚上刺了一个小口,然后用两只手攥着脚,又说:
“小家伙,没得关系,咬咬牙!脓一出来就轻松了。”
那个小鬼哼了两声,大团的脓液陆续地流了出来,小崔和袁国平掏了些烂纸擦起来。
小鬼的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朱德瞅着他微笑着说:
“江西老表,轻松了吧!”
那个小鬼望着他天真地一笑。朱德吩咐小崔:
“看马褡子里有补衣服的破布没有?去找一块给他包上。”
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警卫员那里总是有的。小崔跑到黑马那里,很快从马褡子里摸出一块破布给小鬼包上。然而,小崔知道这并不算完,心想下一步就是把黑马让给这位小老表了。果不其然,朱德把手一招:“把马牵过来!”
小崔这时一肚子不高兴。当然这马给谁骑他也没有意见,可是总司令这么大年纪,他的身体吃得消吗!可是他又不能公开制止,只好仰起脸看看天说:
“天不早了,今天恐怕赶不到宿营地了!”
“赶不到,就慢慢走嘛!”朱德皱了皱那对浓眉。
袁国平年纪大些,看见事已如此,也只好这样。就对迟迟疑疑的小崔笑了笑,摆摆头,说:
“那就快牵过来吧!”
黑马来到近前,朱德又笑着对小鬼说:
“小鬼,你今天莫愁啰,骑上马走,到宿营地休息一两天就会好的!”
他们正要扶小鬼上马,只听袁国平说:
“你看康指导员来了!”
朱德往回一望,果然见康克清伴随着七八个病号赶上来了。她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