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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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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章成!快打!把两发炮弹全打出去!”

  杨得志一面喊,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章成。只见赵章成不慌不忙跪下一条右腿,口中念念有词地说:

  “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我赵章成无情义,是上级下了死命令,我实在顾不得你们了!……”

  正在他念念有词的时候,杨得志喝道:

  “赵章成,你在干什么?”

  赵章成并不回答,立起身,右腿迈出半步,闭着一只眼象木匠吊线一样瞄了瞄,把手里托着的那枚炮弹呼啦装到炮膛里,接着“嘭”地一声就飞上了大渡河的上空。这枚炮弹还没有落下,第二枚炮弹又“嘭”地飞上去了。原来赵章成有一种特别高的技艺,他伴随步兵冲锋时,胳肢窝里夹着炮筒,能够接连使五六发炮弹同时升在空中,然后在敌群中象连珠炮似地爆炸,阵地没有不夺取的。今天只有这两发炮弹也只好如此了。在这危急的时刻,整个大渡河南岸的人们,仰头望着这两只飞上空中的小黑老鸹,一个接一个地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敌群。一群乱哄哄的敌人立时被两团浓烟淹没。烟雾消散时,已有一大片敌人倒在地上,剩下的爹呀妈呀地叫着四散逃命。这不啻给轻重机枪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射击机会。尤其是脸色黑黑的土佬,紧紧抱着他那挺重机枪,象多日不吃东西的饿汉,用标准的点射,把那些家伙一个一个打得东倒西歪,不一时全削倒了。

  “好哇!打得好哇!”阵地上一片喝彩声,人们简直象看什么竞技表演一样鼓起掌来。

  “这两个龟儿子硬是打得好!”刘伯承连声称赞着。聂荣臻哈哈大笑,象他这样放声大笑也是很少见的。

  人们清楚看到,攀上石级顶端的十七个勇士,正在山坡上散开,亮起大刀飞步而上。在接近围墙时,他们纷纷把手榴弹投到围墙里,顷刻间三座家屋周围,全是蓝色与绛红色的烟尘,紧接着,十七个勇士又纷纷跳到围墙里去了……

  刘伯承与聂荣臻相继放下望远镜,长长地吁了口气,相视而笑。

  “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了!”刘伯承说。

  聂荣臻点点头,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亮晶晶的汗水。

  那是刚才敌人反扑时急出来的。

  这时,那只满身披着光荣的船只,已经回到南岸,第二批勇士正纷纷上船。等到这只船再度回来的时候,杨得志已经蹲不住了,走到刘、聂面前,说:

  “报告刘司令员,聂政委,我得要上去了。”

  “再等一等吧!”刘、聂都笑着说。

  “不,敌人还有可能反扑,没有指挥不行!”

  说着,他向木船跑去,不一时,就看见他那短小精悍的身影挺立在船头上。在明灿的阳光里,可以看见他背上那把斜插着的大刀,刀把上垂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子,显得格外鲜红。 


(四十九)
 
  毛泽东是第二天赶到安顺场的。

  这天又是一个天色阴沉的日子,大渡河的上空堆满了浓重的灰云。他站在马鞍山上观察了许久,才走下山来。周恩来、朱德等人,已经到先遣队的司令部去了。

  “我倒想先看看这条怪河!”

  毛泽东说着,就先同警卫员小沈来到渡口。

  他自然见过不少浩瀚的江水,但往大渡河边一站,那磅礴的声势,仍然使他惊叹。小沈顺手拣起一根柴棍,往里一丢,那根柴棍瞬息间飞射出四五米远。小沈又扔下一片树叶,叶子随着车轮般的大漩涡嘀溜乱转,不一时就沉入河底去了。可是,毛泽东望望那只载运红军战士的木船,它却在惊涛骇浪中浮浮沉沉,走得相当迟慢。

  河岸上有十几个船工,正坐在草地上休息。他们大都穿着短裤,露着赤铜色的肌肉,在那里抽烟说笑。

  毛泽东走过去,往他们中间随便一坐,笑着说:

  “老乡,你们都是摇船的吧!”

  大家都笑着点头。毛泽东说:

  “多亏你们帮忙呵!不然可真是过不去咧。”

  说着,掏出纸烟来给了每人一支,自己也点着抽起来。

  昨天刘伯承见到的那个满脸胡子的壮汉也在其中。他呵呵笑着说:

  “穷人的队伍嘛,我们帮一点小忙还不应该?”

  他收起小旱烟管,把毛泽东给他的纸烟点着,抽了一口:

  “你们红军可真是不错!昨天开第一船,敌人一响枪,你们的战士就说,老板,你们往后一点,让我们拉船;到了船上,子弹乱飞,我害怕了,他们又说,老板不要怕,打不到你,说着就站起来挡着我们。真是好样儿的!”

  毛泽东快慰地笑了笑,远远望见那只船已经到了对岸,七八个船工又开始艰难地向上拉着。

  “过一船得多长时间?”他问。

  “一来一往总得个把钟头。”人们纷纷回答。

  “为么子那么慢哪?”

  “因为水太急呀!”那个壮汉往上游一指,“你看,未曾开船,我们得先把船往上拉到周家碾房,这样斜着过去,才能开到对岸渡口。到了那里,还得往上拉半里路,才能开到这个渡口。”

  毛泽东的眉头一皱,沉思了一阵,没有说话。他站起来,回转身指着安顺场后面的那座圆包包山,问:

  “那就是营盘山吗?”

  “对,对,那就是营盘山。”

  这座山既不奇特,也不十分高大,几乎是个平顶。令人惊异的是,山坡上荒坟垒垒,几乎满眼都是。毛泽东问:

  “这都是什么人的坟哪,这么多!”

  “这就是太平军的坟嘛!”人们纷纷回答。

  “我从马鞍山下来,一路上看到很多坟,也是太平军的吗?”

  “是的,他们在这里死了一万多人呢!”

  那个壮汉插进来说:

  “你到洗马姑、大树堡看看,那里坟也很多,光大树堡就杀了两千人呢!到现在,夜深了,还听见他们哭哩!”

  “不会吧!”

  “真的,特别是刮风下雨的夜里,他们一边哭,一边还叫:

  '报仇呵!报仇呵!'我们都听到过的!”

  毛泽东垂下头来,没有讲话。

  这时,刘伯承从安顺场街上走过来,到了毛泽东身边打了一个敬礼,笑着问:

  “毛主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家都在那边等你呢!”

  毛泽东笑着说:

  “大家都说这条河很凶,我也想看看。”

  说过,又亲热地望着刘伯承,说:

  “伯承,金沙江的船叫你夺过来了,大渡河的船又叫你夺过来了,你是用的什么鬼办法呀!”

  刘伯承听出来毛泽东是在表扬他,那只独眼在眼镜后面眨了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这简直是鬼使神差,是敌人一个营长把船送过来的。”

  接着,他把赖执中的故事说了一遍,引得毛泽东哈哈大笑。

  刘伯承指着对岸,把昨天的战斗情况汇报了一遍,尤其把十七勇士和赵章成、土佬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毛泽东听了,神采飞扬,不绝地赞叹。

  接着,他们离开河岸,向安顺场街上缓步走去。

  “现在,渡过多少人了?”毛泽东边走边问。

  “船太小,每只只能渡四十多人。”刘伯承叹了口气,“现在一团刚刚渡完。”

  “还能找到船吗?”

  “听说下游有两条船,也小得很。”

  “是呵,再有两条也不行呵。”毛泽东扳起指头说,“金沙江是六只木船,比这个船大,还渡了九天九夜。照这样子,恐怕要渡一个月吧!我给你说,伯承,薛岳的五十三师前三四天就从会理追上来了,离这里也不过几天路程。”

  “是的,刚才总司令、恩来同志也都觉得太迟慢了。”

  毛泽东脸色严肃,缓缓地说:

  “这就是说,我们并没有摆脱石达开那样的险境!”

  “是的。”刘伯承严肃地点了点头。

  毛泽东仰起脸望望天空和山梁上的黑云:

  “看起来,天恐怕还要落雨。……浮桥完全不能架吗?”“不行。”刘伯承摇摇头,“我们试过了,木排刚刚放下就冲跑了。”

  “除了泸定桥,还有别的桥吗?”

  “没有。”

  毛泽东沉思良久,决断地说:

  “看来,我们非夺取泸定桥不可!”

  “听说那桥很特殊,只那么几根悬空的铁索,架着一些板子。离这里还有整整三百二十里路。”

  “那也要夺取!还必须要快!”毛泽东语气坚决,“因为我估计,泸定桥方面敌人也要增兵。”

  “是的。”

  “我看最好的办法是兵分两路,夹江而上。这样,敌人就不好守了。”

  刘伯承的眼里闪出光彩,连声说:“是的,是的。”

  在安顺场街外,毛泽东放慢了脚步,靠近刘伯承说:

  “伯承,我给你说,这些天,我的心一直悬着,就是现在也没有放下。我曾作过最坏的打算,即使过不了大渡河,我们就绕到西康去,也决不会学石达开的。”

  刘伯承望着毛泽东的眼睛,觉得那里面熠熠闪光,闪射着一股极其倔犟的蛮劲,一种不可战胜的光辉。

  前面已是设在一家店铺的先遣队司令部,很远就听见里面传出朱德、周恩来等人朗朗的笑声。 


(五十)
 
  会议迅速决定:兵分两路,夹江而上,夺取泸定桥。一路是红一师、干部团从安顺场渡河,仍由刘伯承、聂荣臻率领,沿东岸北上;一路是红二师、一军团军团部和五军团,由林彪率领沿西岸北上。中央和军委纵队随后跟进。由安顺场到泸定桥全程三百二十里,要求三天赶到。

  沿着大渡河西岸走在最先头的是红四团。这是一个颇为有名的团队。要追溯这个团队的历史,需要提到名将叶挺,因为在一九二六年五月他就是这个团的团长。这个团当时叫独立团,是整个北伐军的先遣队。由于这个团共产党员多,叶挺的指挥作风硬,把吴佩孚军打得魂飞魄丧。尤其是在汀泗桥、贺胜桥残酷的拼杀战中,杀得吴军尸横遍野,终于歼灭了吴军的主力,为北伐胜利奠定了基础。独立团也从此声威远播,名扬天下。此后,在革命风云的变幻中,这支部队又参加了南昌起义、湘南暴动,最后由朱德和陈毅带上了井冈山。在频繁的保卫苏区的战斗中,他已经象战刀一样磨砺得越来越明亮了。

  如何认识一个部队的性格和作风,把什么样的干部派到这样的部队里去,以推动或限制某种作风,使其向理想方面发展,这是红军中的独特艺术。由于红军从根本上打破了旧式军队的宗法关系、裙带关系和庸俗的依附关系,就使这种艺术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例如一个长于进攻、短于防守的部队,派去的干部必须是既能保持其猛打猛冲的作风,又能沉着坚守的人。如果是一个作风拖沓、行动迟缓、死气沉沉的部队,一定会派去一个进取心强、性格火爆的团长或政委来改变这种作风。如果这个部队是整个军或师的主力,是赖以解决问题的拳头,那领导者就更要慎重又慎重,掂量又掂量,考虑你会不会保持这个部队的荣誉和优良作风了。总之,领导者们对于这个工作,简直比画家调弄颜色、烹饪家配制佐料还要小心翼翼,谨慎从事。

  对四团干部的配备,也是这样。它的现任团长是王开湘。他是江西弋阳人,过去在方志敏那里干过,现在二十七岁了。从表面看,人瘦小干瘪,样子很平凡,但作战经验相当丰富,战斗中沉着得惊人。人又老成持重、忠厚善良。何况他已经当过师长,把这样一个团交给他,那是很放心的。团的政治委员杨成武,今年才二十一岁,瘦高的个儿,人生得相当英俊。他原来是福建长汀中学的学生,家庭穷苦,很容易就接受了一个共产党员教师的影响,参加了当地的暴动,毛泽东、朱德到达闽西时,就到这支部队来了。由于他作战勇敢,又有些文化,聪颖好学,发展很快,到一九三三年就升任了团政治委员。在他身上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那股争强好胜、不甘落后的朝气,锐气。他在哪个连,就想把那个连搞上去,他在哪个营,就想把那个营搞上去。不单在作战上、工作上想跑到前面,就是一些次要方面,也全想占个先儿。其实,许多红军干部身上都有这种性格,这是红军特有的生活养成的。红军一打仗,就有什么捉俘虏比赛,缴枪比赛,平时又有什么遵守纪律比赛,擦拭武器比赛,伙食比赛,还有把被子叠得象刀切一样的内务比赛,唱歌比赛,给老大娘扫院子、挑水比赛,打苍蝇比赛等无穷无尽的比赛。这些比赛还经常以“飞机、火车、大车、乌龟”来标出人的具体表现在墙报上公布。这样就把每个人都变得象潮水里的小浪头儿一心想冲到前面。年轻气盛的杨成武自然很符合这个团队的性格,所以他也被调到这个团队来了。

  自安顺场到泸定桥,这一段大渡河是南北走向。两岸全是高山耸峙,只有曲曲弯弯的羊肠小路,盘绕在山腰之间。人走在羊肠小路上,一边是壁立的高山,一边是大渡河的激流。这种地形对擅长行军睡觉的战士,无疑是有力的警告。如果他们还要继续发挥这种特长,就难免要葬身鱼腹了。不过,总的说,第一天的进军比较顺利,一路上打了两个小仗,还走了八十里路。再有两天时间赶到泸定桥还是有把握的。

  哪知第二天拂晓,刚走出几里路,后面就有一匹黑马旋风般赶来。这是军团部的骑兵通讯员,他来到团长、政委面前翻身下马,递过来一封紧急文书。杨成武接过一看,原来是军团长林彪和政委署名的命令。上面写道:“军委来电限左路军于二十九日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后面还有几句鼓励的话,说:“你们是火线上的英雄,红军中的模范,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这一任务的。”

  杨成武看过命令,递给了团长。王开湘看了,半晌没有言语。接着又去图囊里翻他的地图,呆了好一阵,才说:

  “今天是二十八号,明天就是二十九号。实际上就是一天时间。”

  “是的,就是一天一夜。”杨成武说。

  王开湘干瘦的脸上现出苦笑:

  “一天一夜要走二百四十里路!奔袭道州,一天走了一百六十里,那已经是最高的行军力了!”

  王开湘下面的话没有说,也不便说。杨成武自然听出来了,就说:

  “反正够吃力的,可是,老王,这是命令呵!”

  一提“命令”,王开湘也就不言语了。

  部队正在刷刷地前进着。年轻的政治委员考虑了一会儿,心想,如果把部队停下来,传达动员,那时间就更加不够用了。于是,他把政治处的同志找来,要他们分头到各连,边走边传达,边走边动员,要求坚决执行军委命令,一昼夜要赶完二百四十里,于明天六时前赶到泸定桥。

  在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支象中国红军这样奔驰如飞的军队。如果是平原地带,他们真正放开脚步,那简直就象一条蛇在草叶上飞行。今天,经过支部书记们,支委、小组长们,党员们嘁嘁喳喳的动员,鼓动,显然又灌注进一股力量,这支部队就象着了魔似地飞得更加迅速了。认真说,这种行军,既不是通常的跑,也不是通常的走,而是介乎跑与走之间的那种持续力很强的竞走。

  杨成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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