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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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
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修道之谓教’属
贤人分上事。”
先生曰:“众人亦‘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
事。圣人亦 ‘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属贤
人事。”又曰:“《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故后面凡说君子,
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庶民,
皆是不能修道的。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类,则又圣人之
自能修者也。”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
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
先生曰:“动静只是一个。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
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
空静静的心。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
自莫掩矣。”
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
曰:“矜得太过,如何有弊?”
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
二矣。”
又作诗送人。先生看诗毕,谓曰:“凡作文字要随我分限所及。若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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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了,亦非 ‘修辞立诚’矣。”
“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
该与 ‘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著’, ‘索之讲论之际’混作一例
看,是无轻重也。”
问“有所忿懥”一条。
先生曰:“忿懥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着了
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
如今于凡忿懥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
得其本体之正了。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虽怒,却此
心廓然,不曾动些子气。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
请问。
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
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了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
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
君臣、夫妇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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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谓性——黄修易录
黄修易,字勉叔。余者不详。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
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
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
光明?”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浊水,才贮在
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
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责效,却是助
长,不成功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
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其
壮时,虽暂能外面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
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问“志于道’一章。
先生曰:“只是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
‘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
有可据矣。 ‘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
采,美此区宅。艺者,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
所以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 ‘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
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不可缺的。但读之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
来。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总有累,亦易觉克之
而已。且如读书时,良知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了;有欲速之心不是,
即克去之;有夸多斗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
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
曰:“虽蒙开示,奈资质庸下,实难免累。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
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牵缠,甘心为此,徒自苦耳。欲屏弃之,又制于亲,
不能舍去,奈何?”
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良知干事
万事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
不明,不知此处耽搁了几多英雄汉!”
问:“‘生之谓性’,告之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
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得头脑,
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 ‘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又曰:“凡
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
过差。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然良知亦只
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 ‘论性不论气不
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亦性也,性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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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
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边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
小过。譬如行路和人蹶跌,起来便起,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
诸君只要常常怀个 ‘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
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
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又曰:“人若
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
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顾田间禾曰:“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
范兆期在旁曰:“此只是有根。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
先生曰:“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着了私累,
把此根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
是,不见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见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
象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
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是友感悔。
曰:“你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当责辩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己私,
克去方可。”
先生曰:“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疏,或露才扬己,皆是病发。当因
其病而药之可也,不可便怀鄙薄之心。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何如?”
先生曰:“占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诬者乎?只为
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不知今之师友问答,
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
神明吾心而已。《易》是问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问天。谓
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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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是造化的精灵
——黄省曾录
黄省曾,字勉之,号五岳,苏州人。著有 《会稽问道录》十卷,此篇可
能录自《问录》。王阳明在浙江讲学时(1522——1527年),黄曾求学于门
下。见《明儒学案》卷二十五。
黄勉之问:“‘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事事要如此否?”
先生曰:“固是事事要如此,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义即是良知,晓得
良知是个头脑,方无执著。且如受人馈送,也有今日当受的,他日不当受的,
也有今日不当受的,他日当受的。你若执著了今日当受的,便一切受去,执
著了今日不当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是 ‘适’‘莫’,便不是良知的本体。
如何唤得做义?”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
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
的话, ‘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
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
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 ‘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
‘惟危’。”
问:“‘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况不与
之语可乎?”
先生曰:“不是圣人终不与语。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只是人
的资质不同,施教不可躐等。中人以下的人,便与他说性、说命,他也不省
得,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
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问:“‘逝者如斯’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
先生曰:“然。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泼泼地,方才与比水
一般。若须臾间断,便与天地不相似。此是学问极至处。圣人也只如此。”
问:“志士仁人”章。
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
宛转委曲保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违了天理,
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
此等处看得明白。比干、龙逄,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
问:“叔孙武叔毁仲尼,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
先生曰:“毁谤自外来的。虽圣人如何免得?人只贵于自修,若自己实
实落落是个圣贤,纵然人都毁他,也说他不着。却若浮云掩日,如何损得日
的光明?若自己是个像恭色庄、不坚不介的,纵然没一个人说他,他的恶慝
终须一日发露。所以孟子说 ‘有求全之毁,有不虞之誉。’毁誉在外的,安
能避得?只要自修何如尔。”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先生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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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装做道学的模样。”
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
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
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
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
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圣人教人,不是个束缚他通做一般。
只如狂者便从狂处成就他,狷者便从狷处成就他,人之才气如何同得?”
先生误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博。但圣人教人,
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
差了。”
先生曰:“孔子无不知而作;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引是圣学真血脉路。”
何廷仁、黄正之、李侯譬、汝中、德洪侍坐。先生顾而言曰:“汝辈学
问不得长进,只是未产志。”
侯譬起而对曰:“洪亦愿立志。”
先生曰:“难说不立,未是必为圣人之志耳。”
对曰:“你真有圣人之志,良知上更无不尽。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
便非必为圣人之志矣。”
洪初闻时心若未服,听说到,不觉悚汗。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
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
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化?”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
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
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
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
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炼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
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
方能察人病理。”
一友问:“功夫欲得此知时时接续,一切应感处反觉照管不及,若去事
上周旋,又觉不见了。如何则可。”
先生曰:“此只认良知未真,尚有内外之间。我这里功夫不由人急心,
认得良知头脑是当,去朴实用功,自会透彻。到此便是内外两忘,又何心事
不合一?”
又曰:“功夫不是透得这个真机,如何得他充实光辉?若能透得时,不
由你聪明知解接得来。须胸中渣滓浑化,不使有毫发沾带始得。”
先生曰:“‘天命之谓性’,命即是性。‘率性之谓道’,性即是道。
‘修道之谓教’,道即是教。”
问:“如何道即是教。”
曰:“道即是良知。良知原是完完全全,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是
非只依着他,更无有不是处,这良知还是你的明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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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
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
的。 ‘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
恐惧’是本体, ‘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先生曰:“良知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