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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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妈从来不提他爸。他从梁叔那偷听来的关于父亲的形象,是那个十年前凿开冰河跳进冰水中隔天被打捞上来形如琥珀的自杀者。
今天,他拿澡票回家,他妈又跟他念叨起他进过女澡堂的事情。
等他一起去市公共澡堂的王德权一边听一边笑,然后开玩笑说郑艺小小年纪就饱了眼福。
郑艺的脸“刷”地就红了,嗫喏道:“那时候太小,我都记不得了。”
他把一条三角裤和白背心叠起来同毛巾和香皂一起塞进袋子里。正开口想说“我收拾好了”,一转头却发现王德权眼神沉沉的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郑艺说:“王德权,我东西都拿好了。”
王德权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自然而然的替他拎着。
郑艺的手捏紧了一下,想要自己拿东西,他低声说:“我长大了。”
王德权一愣,说:“大艺,你在我这儿永远都长不大。”
郑艺的性格里带着小城人对陌生事物常有的畏惧和惶恐。做所有没做过的事之前,都要惴惴不安一番。进离家最近的市公共澡堂也是如此,郑艺不知道澡票该怎么用,睁着眼睛看着前面的动作,生怕自己会出丑,说话声音也因此柔软还带着绵羊的颤声。
郑艺常常在想,当初他在考英语的时候故意考低分,虽说有大半是因为舍不得王德权舍不得小城,但是余下那小半是不是出于自己对未知的恐惧?他生活在安逸的围城里,而墙外皆是足以吞食自己信念的鬼怪。
王德权刚进换衣间就将自己剥得精光。他实在是热,鼻尖沁出细细的汗水,粗硬的寸头也跟着发潮,他换上拖鞋打算进去,却发现郑艺盯着墙角蛛网状的霉菌木在原地。他当郑艺是嫌这里不够洁净,于是拿出自己的干净衣物垫在郑艺的柜子底部。
猛地回过神来,郑艺知道王德权用意,一张脸涨得绯红,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王德权倒是分毫不在意,赤身裸体的注视着郑艺,像是在等他褪去衣物。说来也奇怪,王德权和郑艺从小就这么要好,但是他却从来没见过郑艺的身体。总有一层薄纱隔在两人之间,使得他们间的关系与其他同性间的朋友关系有些不同,但是不同在哪里,王德权却从未细想过。
郑艺先脱去衬衫,然后是里面白色的背心。他实际上比看起来要结实许多,肩臂和胸廓都有青年人特有的肌肉线条,那线条很是流畅细致,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进入工厂的这段时间,似乎接收阳光的机会多了,之前鸽子蛋白的皮肤被晒成浅麦色,这颜色仿佛被蒸汽一晕就会融化的蜜糖。
“你别老盯着我看啊。”郑艺赤着上身忍不住说一句,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脖子也跟着泛红。
王德权低笑着收回眼神,胸口涌起异样的热度。
郑艺把长裤和内裤一并脱去,由于是站着脱,他弓着背扯裤脚。这么一看,后背的肋骨毕现。
王德权情不自禁探出手摸了一把,他说:“大艺,你还是瘦。”
那只手的热度比郑艺周身的温度都高,被摸过的部位像是触了电,让他差点没站稳。郑艺故作镇定的把裤子塞进柜子里,笨手笨脚的锁上铁柜。他知道王德权还在看自己,他想知道王德权会喜欢自己的身体吗?
然后他转了个身,同王德权面对面,像是初次见面的亚当和夏娃。郑艺的毛发偏少,阴毛很浅,像是一片安静的树叶,蛰伏其中的小兽颜色贴近肤色,看着着实乖巧,而它的主人甚至不知道如何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使用它。
因为有些紧张,郑艺也记不得他是怎么样跟在王德权身后进去的,他的眼睛流连在王德权的肩背和翘臀几处,等他花洒的热水灼到自己身上时,他才从着雾腾腾的着迷中回过神来。
大概是沉寂了太久,某些绮想倏地的在脑海中浮现,郑艺浑身泛起粉红。
王德权正巧搓洗至下面,忽然想到郑艺父亲去世的早,应该没人提醒过他清洗男性部位的准则,于是就拿自己下面那话儿做了示范。王德权说:“这儿是男人的命根子,洗的时候都注意,你看冠状沟这里就得认真洗洗,不然可能会藏污纳垢。”
郑艺眯着眼睛看他小心的洗着那里,鲜有的热度从四肢百骸聚了起来。王德权自顾自说完之后,就双手握着滑手的香皂,在掌心揉出大量溢出香气的泡沫。那泡沫顺着他强健的腰部滑到圆翘肉感的臀部,沾着泡沫的手指在股缝间穿梭。
那热量彻底沉淀在下腹,平日里老实柔软的玩意儿似乎被什么怪力牵引,不听话的翘起了个头来。
郑艺羞愧难当,身体几乎颤抖起来。
“大艺,你不要对着热水冲,你看,起反应了吧。”王德权只当郑艺这勃起是被温热激流爱抚过的结果,丝毫不知道自己才是激起这份欲望的始作俑者。
潮热的蒸汽与潮热的欲望纠缠在一起,郑艺觉得晕陶陶的。这感觉直到他回了家,爬上床也没有消散。最后他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将当做睡裤的半旧四角裤褪了半个屁股,那个平时自己很少触碰的部位被他虚握的手掌套住,他紧窄的腰部在被子里一拱一拱的,而脑中王德权的臀瓣与性器交替驶过。
单人铁床嘎吱嘎吱响着,散架了一般。
而郑艺觉得自己也快被王德权的好拆得一根骨头不剩。
直到——
“郑艺?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郑艺他妈常年失眠,对细小的声音十分敏感,听见郑艺房间有断断续续的动静,不禁疑惑的起身贴着他房门询问。
郑艺猛地顿住,被腺液浸湿的掌心微微发烫。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他妈踩着拖鞋离开的微响,于是正了个身,套弄的动作又快了起来。而这快感夹杂着其他微量情绪。
都怪王德权。郑艺想。
7。
白昼与黑夜交替划走时光,万物日渐萧索起来,枯瘦的秋叶簌簌地在枝头颤动。
清晨有些凉,郑艺吃过饭后,被他妈逼着穿了条深蓝色薄秋裤。棉袜是秋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裤脚必须稳稳收在袜沿里,让松紧处箍住,然后再缓缓的套上外裤,生怕不小心袜口就和裤脚脱节,这就好比皮肤的一惯性。这是大多数北方人的习惯,
突然,敲门声骤然响起,过了一会儿王德权就钻进了郑艺的房间。郑艺的妈妈正在给郑艺填饭盒,将边角都塞得奇满,她微微抬起头看了眼,就又垂下眼皮,对他们见怪不怪了。
下楼以后,郑艺发现自己车子的后胎瘪了,于是想要上楼去拿打气筒。
“大艺,先别打气了。快上来,我带你走。”王德权已经骑上车了,单脚撑着地,似乎在等郑艺跳上来。
郑艺抱着王德权的腰,脸偷偷蹭着他的后背。他沉溺于自己的小心思,直到王德权拐上另一条街。郑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忍不住问:“不去厂里吗?”
“不去工厂,我带你去学校。过几天高考报名就快截止了,我和刘老师约好带你去把报名表填了。”王德权低头看着环着自己的手臂,用食指弹了一下,他说,“你早就该去了。我知道你早就后悔了,你就是缺个台阶下。”
“谢谢。”郑艺这个心思一直深深藏着,没想到王德权都看在心里。
“膝盖好点儿了吗?”王德权忍不住问。郑艺最近似乎招惹上一个叫方芳的漂亮丫头,那丫头在厂里认了不少干哥哥,各个都看郑艺不顺眼。前几天,郑艺下梯的时候,直接被人从踹了下去。王德权问郑艺是谁,郑艺却咬住不说。
“没事儿,就是一点小伤。”郑艺觉得这事儿算是自己不对,哪有随随便便就扔姑娘的情书的?他之后私下找过方芳,坦诚的道了个歉。但他软弱可欺的性格倒像是引来秃鹫的腐肉似的,欺凌似乎并无休止。这都发生在王德权没看到的地方。
“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不适合工厂这种‘生态’。你就是温室里的狗尾巴草儿,周遭越单纯越好。”王德权又忍不住发表高见。
“你才是狗尾巴草。”郑艺说完,咯咯笑起来。
而他一笑,王德权就觉得眼前的光影世界敞亮了几分。
填完报名表的郑艺直接被刘老师插班到高三的一个班级,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在伏案自习。这是他万分熟悉的场景,心里某个载着愿望的地方被牵动起来。
他转头,怔怔望着那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像是感知到他视线,王德权竭力压低声音,他说:“我得赶紧回去,今儿算是翘班,估计回去得挨工段长骂了。你快进去,好好上课,下午下课我来接你。”
个子不高的刘老师搡了郑艺一下,让他进入教室。接着他用极快的语速向同学介绍道:“同学们,我来给你们介绍你们的新同学,郑艺。上一次他由于高考英语发挥失常而与心仪的大学擦肩而过。希望这大半年他能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也希望每个在备战的你们以他为鉴,积极调整好自己的备战心态……”
生活一旦规律起来,日子快得就像不停抖下纸页的日历。那还是高考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时代,这两年又有新政策说是复读生的提档线要比应届生高上二十分。班里有个复读的书记家孩子还为此改了名,后来郑艺才隐隐得知他是为了规避这个政策,是直接顶替了别应届生的名字。
老师们为了疏导学生的压力都会忍不住替他们描绘未来上了大学情景。说完,他们还会忍不住提及四五年前的那件大事,告诫学生将来不要去参加什么“民主沙龙”或“草坪沙龙”,有时间多读些书保持独立人格,被煽动的人敌不过庞杂的国家机器,更敌不过大浪淘金的大时代。
那个时候的人获取信息的方式都偏向单一,电视台、报纸说什么就是什么,剩下的就都来自于绘声绘色的口口相传。私下的闲言碎语都会在前面加上一句“听某某人说”。连班主任也是如此。
他说:“我听某某人说,大学生是铁饭碗的时代可能很快就快过去了。你们将来还能不能包分配还不好说,但先考上再说。没准儿倒还能捉住个小尾巴。”
诸多诸多心事填满冲刺阶段的罅隙,沉得令郑艺喘不过气来。考试前一天夜里,郑艺八点就熄灯上床,翻来覆去合不上眼。他一会儿怕自己明天发挥得不好,一会儿又害怕自己前几天被老师拿走润色的档案会被篡改,一会儿有怕成绩出来后会被李鬼冒名顶替。就在他踌躇焦躁的阶段,他听见王德权的敲门声,连忙踩着拖鞋跑去开门。
“是不是睡不着?我这两天给你糊了一个许愿灯。”王德权将细木架撑开,那只孔明灯做得实在是粗滥得有些滑稽,但看到王德权手指上纵横的小伤口之后,郑艺又不禁心疼起来。
郑艺接过来细细瞧着,发现那半透的红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金榜题名”几个大丑字。
两个人一起来到大院儿中央,王德权手忙脚乱的点燃固体酒精。俩人齐齐端着上身看那被映得通红并且渐渐飘起的孔明灯
王德权用肘部顶了顶郑艺,说:“赶紧,赶紧许个愿。”
郑艺配合的闭上双眼,嘴唇抿得紧紧的。
似乎由于中线对得略微潦草,许愿灯忽然在半空中燃成一个火球,带着细碎火光的余烬时不时的坠落。
王德权有些懊恼,阳刚英俊的面孔流露出愧色。他说:“我昨天多做一个试飞一下就好了。你刚刚是在想去哪个大学吗?”
郑艺红着脸摇了摇头,他刚刚想的是——和你在一起。
8。
郑艺还真就考上了哈建大。当时院儿里的老邻居们都对郑艺妈妈说:“得,没看错,这孩子就是有出息。”
工厂也有人传之前擅自旷工被除职的那小子考上了大学,大家就觉得厉害,一听明白人说毕业了包分配,就更觉得厉害。一个车间的李静茹还打了条暖绒绒的围巾托人捎给他。
1993年的夏天又热又长,郑艺飘在天上。
开学前期,郑艺带着录取通知书、他妈新找人弹的那床棉被、几件老款式的衣服和他妈妈的眼泪一起上路。王德权说要陪陪他,想一起看看他的学校,其实主要是担心郑艺自个儿没办法拿着这些东西,于是就一起跟去了。等他替郑艺安顿好,他打算自己在附近找个小旅店过夜,隔日就乘车离开。
从小城到新的城市不过半天绿皮火车的行程。一路上王德权都有些局促,怕郑艺渴了怕郑艺饿了。郑艺困了就靠在他身上,昏昏沉沉的睡着。
到了地方,两个人在火车站外兜兜转转,向着路人探寻着去路。倒也不远,俩人就一路走了过去。那栋“土木楼”率先映入眼帘,郑艺觉得那建筑沾染着说不出的时光风情,来时的惶恐倒也消了大半。
入学登记了之后,郑艺得知自己被分到哪个宿舍,于是就同王德权一起抬着东西进去。宿管并不算太严,是个年纪稍大性情温和的中年人,似乎默认王德权是他哥哥之类的亲属。
同寝室另外几个同学似乎都还没来报道,郑艺忍不住想要让王德权留宿下来。王德权犹豫再三,掂量着口袋里的钱,就最终答应。
后来郑艺按照清单和王德权去师大后门的专卖画材小店买些用具。郑艺报道的时候听老师说他们大一会有高强度的素描和速写课,他从未没拿过画笔,因此有些害怕。
买完画材过后,郑艺和王德权去亚细亚电影院看了场爱情电影,电影院的构造比小城的电影院要精致许多,似乎连放映机也要更新一些。郑艺记得有一次他在小城的电影院,刚看到一半,幕后突然着火,于是人群兽散般从安全出口逃出。
而这场电影几乎是满场,人头密密晃着,四周偶尔能听到青年男女的呢喃爱语。这一整天的奔波似乎让王德权有些疲倦,没看到一半儿他就沉沉的睡着了。郑艺忽然胆大起来,借着黑暗的遮掩凑过去在王德权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散场之后,天才真正黑了。郑艺突然间觉得很愉快,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这个被自己妖魔化的外部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中友好。
回去的路上郑艺就在不停的给王德权补充他瞌睡间错过的情节,说完这个,他又兴致高高的说将来自己毕业想被分配回家,随便干点什么都行,只要条条大路通我家。但一转头,他又有些发愁,因为他听说现在很多省市出现了新的试点,一些大学生毕业之后先会被下派到基层,工作几年之后再被转调至研究所。
王德权觉得他语气可爱,忍不住想要发笑。偏过头去看他,却发现那个和自己一起成长的青年身高几乎到了自己的鼻尖。一种异样在他心里蔓延。
王德权留宿得还算顺利,他替郑艺把床铺好,又替他将杂物收拾了。过了一会儿,他去走廊尽头的洗漱间用凉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回来见郑艺还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德权忍不住用大手在郑艺眼前晃了晃,说:“想什么呢?赶紧洗洗睡了。”
郑艺抬起头,忽然笑,他说:“王德权,如果我不结婚,我以后能黏着你吗?”
王德权沉声笑笑,说:“怎么了?怕你学校没有漂亮姑娘?”
郑艺咬了咬下唇,又说:“我说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先去洗了,你困了就直接睡下吧,我等会儿睡上面。”
王德权觉得郑艺调子很古怪,但也没多想,就脱去上衣,只着一条宽松的裤衩窝上床。他确实是疲困,头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直觉背脊似乎被一道视线来回描摹着,那种略微怪异的感觉让他猝然惊醒,王德权强撑开惺忪的睡眼,问:“大艺,你这是给我守灵呢,我呼噜声吵着你了?”
郑艺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也有些怪,眼角在微光下泛出一抹淡红,这让他整个人散发出有种难以言说的意味。又过了几秒,郑艺单手攀住上铺的把手,踩着简易焊接上的直梯爬了上去。
过了不到五分钟,床又晃动起来。
王德权刚准备张口嘱咐郑艺好好睡觉,就感觉一具偏凉的身体贴住了自己的后背。郑艺散发着热意的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廓,见王德权没有抵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