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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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眼睛尖,正同卫况说着话,眼神一飘便捉到了这一幕。
历经这半个月,崇明越发觉得陆莲稚同亓徵歌关系不一般。崇明或许并不是非常了解亓徵歌其人如何,但她却自知十分了解陆莲稚。
能让陆莲稚这个四海漂泊不定的性子,成日里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仅仅围着亓徵歌转,那当真算是奇事一桩了。
想着,崇明不由得回忆起年幼时候,曾经在宫廷内闱里见证的那些荒唐绯闻。
偏居宫隅的两个先帝妃子,在某个佳节之夜鱼水连枝。崇明与她那尚同是孩童的表哥,是夜溜出宫廷宴会,在墙头看星星,好巧不巧,也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崇明同她表哥并不是多事之人,看在了眼里,并未声张。只不过自那以后,崇明常常有心地注意到那内妃二人,便能够发觉二人彼此之间互动,当真其实十分暧昧。
想着,崇明又瞟了陆莲稚一眼。
“啧。”她小声表达着不满,侧身对卫况悄声道:“况姐姐,你说她们两个……是不是私结了连理?”
卫况习惯了自家郡主谈吐惊人,闻言神色并不惊异。她吹开一丝飘在杯面上的深色茶叶,斟酌一番后道:“……难说。”
“那况姐姐怎么看的?”崇明来了劲,追问道。
“结为连理岂有不交换信物的道理,”卫况自觉一针见血,很是老成地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轻飘飘道,“但是她们两个,什么都没有换。”
“陆莲稚的钱袋不是在亓姐姐那儿么?姐姐怎么知道,人家换的是不是私物?”崇明不认同,驳道:“就陆莲稚那城墙脸皮,或许非要讨心上人的肚兜亵裤来换做信物,这种事情,我料想她也是能做出来的。”
卫况噎了一下,慢悠悠看了崇明一眼。
崇明先是为卫况这凉丝丝的眼神感到不解,而后才恍然想起——海火一役时,她那些心衣抹胸悉都失忘在了旧商船之上,倒是卫况机灵地换船之前拿了几个包裹,得以保留下一些行李。
由是这几日里,崇明同卫况讨了很几件贴身衣物来穿。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崇明也噎了一下,面色一变再变。
陆莲稚这会儿同店家问点完了酒水饭食,回过头恰好就看到了崇明这个一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得眯眼一笑,神色狡黠道:“郡主嘀嘀咕咕的,同况姐姐说什么悄悄话?”
崇明见是陆莲稚同自己说话,神色还带着怪异的笑,不由得心里的小猫儿磨了磨爪子站起身,面上也立刻恢复了常色。
崇明抖开扇子,极为矜雅道:“哦,我同况姐姐不过是想知道,你同亓姐姐是如何认识的?”
卫况被拉下了水,不由得微微一笑,又抿了口茶水。
陆莲稚看不得崇明这骚包,大冬天非要摇什么扇子,但转念一想,崇明这暴发户习气早也不是一两天,便忍了下来。
亓徵歌见陆莲稚久久不说话,脸色变来变去不知道在心里想些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替她答道:“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新鲜,不过是游历江湖,缘分所致。”
缘分。崇明抓住了这个字眼,总觉得模模糊糊十分暧昧。
“哪里不新鲜了,”陆莲稚听亓徵歌这样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被你说得这样朦胧浅淡,事情分明奇妙得很。”说着陆莲稚透着浅金色的瞳仁转了转,一副要说书的模样。
崇明见状,头顶仿佛有隐形的猫耳朵抖了抖,聚精会神准备听故事。
“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陆莲稚想了想,面色神往地说道,“那天我身负剧毒,昏迷不醒已逾半日,几乎要药石无医、无人能治,阿迟为我在汴京城中寻遍郎中,也无法将我从鬼门关边拉回。我昏昏沉沉,阿迟焦急如焚,那一刻当真是危急之时、存亡之秋——”
“!”陆莲稚说到这里忽地戛然而止,静默一秒后哆哆嗦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陆莲稚这语气用词实在夸张,亓徵歌有些听不下去,桌下的手掐了陆莲稚大腿一把。
扶桑不似朝中,桌面十分低矮。四人在隔间中跪坐着视线受阻,又有亓徵歌广袖掩映,由是崇明同卫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陆莲稚忽然便止住了话头,突兀得很。
“然后呢?”崇明十分捧场地追问道。
“然后……”陆莲稚被亓徵歌一点不轻地掐了一下,恐怕腿上嫩肉都能青了一块,不由得说书的兴致缩了一半,也不敢再卖弄辞藻、夸夸而谈了:“然后恰巧遇见徵歌……姐姐出谷游方、历经汴京。她妙手回天,救了我一命。”
崇明听陆莲稚这个闷闷的语气,并不知情,不由以扇掩面,噗嗤一笑:“嗤,救你小命你还不乐意?我看你确实不如……”
话到这里,崇明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卫况同自己说过的话。崇明觉得,自己不能再那么幼稚同陆莲稚斗嘴了。
于是她硬生生将那句“不如死了算了”咽下去,眼睛一转笑意盈盈:“我看你确实不如我,况姐姐以前救我的时候,我可是换着花样感谢她呢。”
“……”陆莲稚也觉得崇明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十分怪异,说出来的话更是奇奇怪怪,不由得转目看着崇明,猜测她到底在想什么。
“并非如此,莲稚……妹妹也是十分仗义有心的。”亓徵歌见陆莲稚沉默不语,不由得接过话茬,陈述之余还笑意盈盈叫了声“莲稚妹妹”,让陆莲稚没来由仿佛穿堂风过背,打了个冷颤。
“她特意赠我玉佩,护我一路,更是两次救我于危难。”亓徵歌言谈间浅笑盈盈,姿容风采绝伦:“诚然侠肝义胆,于我可谓恩情深厚。”
陆莲稚闻言赶忙摆手:“不不,哪敢当,还是姐姐于我恩泽更重。”
亓徵歌笑而不语,眼梢清雅流光扫过陆莲稚双眼。
“嚯……”崇明半晌回不过味,只觉得场面实在是一言难尽:“那你们还真是缘分深重……”
“想不到,连玉佩都能送人哦……”众人皆沉默饮茶的工夫,崇明终于回过了味来,小声嘀咕着。
卫况扫了崇明一眼,不动声色。
闻言,反倒是陆莲稚愣住了。她视线微低,扫到了完好无缺系在腰间的那块墨玉,瞬间想起了它是如何被强行送出、又是如何被强行退还的。
“……”陆莲稚越想越觉得滋味不对,放下了筷子,神色幽深。
半晌,她不动声色间将手滑到了桌下,指尖三两下挑拨,解下了腰间玉佩。
此间桌上菜色一样样也齐了,亓徵歌正拿着筷子尝鲜,忽然一条腿被陆莲稚微灼的手握住,摇了两下,接着一个物什放在了她的腿上。
陆莲稚解下了墨玉,不由分说塞在了亓徵歌隐在裙摆下的腿间。
陆莲稚手塞在亓徵歌裙摆下,转念想了想,又不动声色把手拿了出来,看也不看将那玉系在了亓徵歌腰间。
“……”亓徵歌感受着这一系列动作,待到全部结束后才默默看了陆莲稚一眼,又看了自己腰间一眼,唇角轻轻翘了翘,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表示。
陆莲稚抿了抿唇,用力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动着筷子,眼风却往亓徵歌腰间飘了好几次,心里美滋滋的。
谁也没有想到,这块之后被视作了定情信物的家传墨玉,便是在这样一个朦胧嘈杂的异国酒家里,被送给了少年剑客的心上之人。
。
海产味道足够新鲜,异国菜色也足够风味,天过戌时,四人皆是餍足。
陆莲稚最后放下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昏暗了下来。时间已然到了夜间饭点,酒家客流颇丰。
低矮的房檐之上点起了昏红的灯笼,一串串一排排,将街巷映亮。再往前走,可以看到有一大片街市,来来往往之人有穿着扶桑服饰的本地商人,也有身着朝中衣物的外来贾者。
亓徵歌同陆莲稚并肩走着,灯火光辉交替间,她还能看到一些说不出的奇装异服之人,悉在这夜中的集市上来往穿梭。嘈杂的人声中更是交织了几国语言,纷纷乱乱,很是新鲜。
崇明拉着卫况在店铺间东看看、西看看,不时比出削葱般的手指跟人家问价钱。卫况手里早就拿满了东西,但又拦不住崇明还要继续买,满脸都是无奈。
亓徵歌正微微同情地看了卫况一眼,就听见近旁有不知何处,忽响起了鼓乐之声,隐约有些梵音竺曲的意味,令亓徵歌不由得回过头向四下看去。
“扶桑同朝中一般,礼佛之人多。”陆莲稚见亓徵歌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不由得抬起手指给了她看:“此地为港口,虽不比朝中繁盛,但也学了八成样貌,歌舞乐器都是朝中传来的。”
“这里到底是街肆,佛乐歌舞并不全然是为了引渡众生,”陆莲稚带着亓徵歌向那歌舞声源走去,“也是为了赚钱。”
随着二人渐渐靠近,鼓乐叮啷之声也随之变得震耳欲聋。亓徵歌抬眼看去,只见两人高的一面巨鼓之上,数个环佩琮琮、薄纱覆面不见样貌的女子正在起鼓面舞。四周吹拉弹拨,唱梵吟经,热闹非凡。
边上更有个穿着佛衣的秃头僧人,端着只漂亮雕花漆碗,向投钱之人念念祝词。
这分明正是卖艺,场面有几分恢弘在其中。亓徵歌并未见过很多这般场面,一时难免觉得新鲜,便同陆莲稚站在那鼓下的人群中看了起来。
灯火掩映之下,夜风微微拂起亓徵歌轻薄的面纱,陆莲稚眼梢扫过,心神皆为之飞扬沉迷。
二人看了一会儿,那掌钵的僧人走到了近旁,亓徵歌见状便拿出了怀中陆莲稚的钱袋,投了些进去。四下鼓乐过于震耳,银钱入碗的那叮啷一声,或许只有僧人自己听得见。
亓徵歌看了这么久,终于也觉得乏了,揉了揉耳朵,拉着陆莲稚向一旁走去。
崇明同卫况已经不见了踪影,陆莲稚也不急:“找不到她俩也绝不会死,倒是怕她俩把人家弄死。”
亓徵歌沉默了片刻,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于是也将这语言不通的二人抛在了脑后。
她同陆莲稚沿着街巷走了半晌,灯火渐渐暗去,到了一处有些黑漆漆的桥边。亓徵歌在桥边顿了顿,忽然从怀中取出了贴身带着的那块金卵玉。
那玉陆莲稚仅仅见过两次,今日恍然又见,不由得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来。
“这玉真好看。”陆莲稚看着那剔透通润、莹莹流光的颜色,坦诚道:“也就它配你了,旁的玉都配不上。”
亓徵歌正指尖挑理着那玉上的璎珞和细绳,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
“它不配你?”待到她理顺了那细绳,才抬眸看向陆莲稚,含笑间出声问道。
陆莲稚猫儿般的眼眸眯了眯,思忖道:“君子如玉,玉衬君子。我觉得……我又不是那种人,我还是配其他鲜亮些的宝石比较好。”
她抬起陆离剑,指着剑鞘上所镶那块细碎却流光的殷红猫眼:“我觉得这个比较配我。”
说完她又思索了一下,指着另一块暗蓝色的:“这个也行。”
说着,她将剑鞘转来转去,几乎指了个遍。
亓徵歌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伸出纤细食指就戳在了陆莲稚前额上。
“名牌是容决谷里所有弟子入门时,师家赠送的唯一信物。”亓徵歌指腹抚摸着手中暖玉玉面:“一般都是木刻或石刻,我师妹是牙牌,你也见过。”
“我这块玉牌,则是我爷爷当年那块所用剩下的玉料所制,也是我爷爷亲手刻给我的,”她凑近了陆莲稚,低声道,“且上面还有我的名字,贵重得不得了。”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令陆莲稚没来由连呼吸都迟缓了半拍。
陆莲稚心下有些明白将要发生何事,但仍是按捺跳脱之情,面色肃然点了点头:“那你要好好保存,切莫遗失。”
亓徵歌看她这模样,不由得低低笑了起来,跟着道:“是啊,你可要好好保存,切莫遗失。”
说着,她便越过陆莲稚头顶,将那温润玉牌系在了陆莲稚颈间。
亓徵歌将玉牌放入了她里襟内,轻轻拍了拍她胸口:“若是丢了,你就自尽吧陆莲稚。”
远处长街灯火辉映,近处桥边波光粼粼,陆莲稚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握着亓徵歌按在自己胸前的手,半晌才抿了抿唇,轻轻应道:“嗯,嗯。”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本文没有考据,全是我看心情掰的!
很凶,叉会儿腰。
卷四 江湖情纠纷朝堂事,容决医难治国公薨
第38章 还朝
亓徵歌出谷游方,曾经碍于心结,素来并不为大户人家坐诊医病,只在偏远山镇之中悬壶探脉,由是竟然身怀绝技,却十分清贫——近乎两袖清风。
在她遇见陆莲稚之前,经常是于钱财之道精打细算,但凡碰上何地死活不收游方大夫,她日子还会十分难过。
但陆莲稚不同,她从来不为钱财生愁,穷时穷活,箪食瓢饮混迹陋巷;富时富过,纸醉金迷红烛昏罗。铜臭于她不过千金散尽还复来,重要的还是自在逍遥。
更何况每每她与杉迟雪书信往来之时,杉迟雪总会附上些钱财,说是怕陆莲稚出门在外没了排面。再加上但凡她游历江湖见了些朋友,行些仗义之事,若有好处报酬,也总是少不了她一份。是以七七八八算起来,陆莲稚有时候不仅不穷,甚至还十分富裕。
唯一的不足,便是陆莲稚当真并不知道如何存钱。
这段时间,陆莲稚是方才从杉迟雪的汴京地盘出来的,一路上跟着亓徵歌往深山老林里钻,又并没有什么地方供她销金挥霍,是以到了扶桑时候,她那钱袋当真还是鼓鼓囊囊的。
这鼓鼓囊囊虽比不上崇明财大气粗,但也还是薄有积蓄了。
不过这积蓄时到如今都已经归了亓徵歌管,不经陆莲稚那能败家的手了。陆莲稚每每想要买些什么的时候,都要眼巴巴看一下亓徵歌,那眼神总能让亓徵歌感到一种隐约的愉悦。
码头地带繁华非凡,算是这扶桑之中最为新鲜之地,其中商贩并不仅是本土族人,更有许多来自偏远地带、远洋之国的异邦来者。这些纷杂不一的人组建成了一处庞大的码头集市,热闹绝伦。
异邦货物上到无价宝石、下至成车的廉价土产,悉都列在一处,真假难辨。亓徵歌对这些新鲜玩意儿抱着些许好奇,但并没有崇明那种“没见过便都要买”的兴头。
而那方陆莲稚自从头一天晚上得了亓徵歌那块宝贝玉,整个人脾气登时好了十分不止,不论见了谁都笑嘻嘻的,就连同商贩买物什都不再讨价还价,说多少数,她便能给多少数。好在她那钱袋归亓徵歌管,否则还不知她要败了多少钱在那些奸滑的商贾身上。
。
九月廿五,眼下仍是顺风顺水的好兆头,归安号已然载满了回航的货物金银,林家海师并不打算多做停留,是日便准备起航还朝。
彼时陆莲稚正坐在桌边清点着前日里买的那些小玩意儿,亓徵歌也坐在一边看着。
“这便要回去了?”陆莲稚听林会叶说完,嘴里叼着块饴糖,猫儿似的眼睛微微瞪着,问道。
“咱们破了水贼,还不得快些回去传开消息,令大家伙儿都放心?”林会叶看了陆莲稚一眼,知道这她还没有玩够,但到底由不得她再继续浪了,只好戳了戳陆莲稚额头,笑道:“你只莫要再浪了,今日快些回去,若未玩够,下次我专门给你一艘船,带你渡来扶桑,想玩多久都可便是。”
陆莲稚听到这里便颇有些愁眉苦脸了。
林会叶说得好听,但陆莲稚知道,她哪里有时间带自己专程远渡扶桑,还“想玩多久都可”呢。
待到林会叶又交代一番其他事情,出了门去办事后,陆莲稚才丢下了手中玩意儿,搬着椅子蹭到了亓徵歌身边,神色颇有几分闷闷不乐:“我还有好些地方不曾带你去呢。”
亓徵歌摸了摸她后背,笑道:“这两日里去的地方还不够多?你还有些什么新奇地方可以带我去见识的?”
陆莲稚闻言,眼神闪了闪,以手支颐模样颇为慵懒不满地说:“多呢。昨日只是去了商贾集市,其实我还知道一处海边十分漂亮,本来可以去撑小船玩,另外若是继续往里行一些,还可以去温泉汤池,奇妙得很。待到过几日到了月朔,便还有庙会可供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