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镖局糊涂账-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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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情微侧过头,轻描淡写地答道:“无妨。”
对方淡泊的语气反倒加深了赵识途的不安,他甚至盼着上官情能多表露一些情绪,哪怕说上一句抱怨的话。
可是他只是像每次受伤后一样,咽下所有心绪,眉头也不皱,仿佛生死只是别人的事,与他全然无关。
护途镖局里空空荡荡,已连续空了几日,这些天赵识途忙着出入袁府,甚至没有回来一次。
赵识途穿过院子,将肩上的人搀扶进卧室。
上官情的意识愈发模糊,不知是累了,还是萧然的丹药起了作用。他看上去并不痛苦,只是眯着眼,神情茫然。赵识途脱去他身上沾血的外衫,扶着他在床上躺平,用毛巾擦去他嘴角的血痕,又为他仔细盖好棉被,做完这些后,才转向明月珠道:“我们去院子里吧。”
院子也和房间一样冷清,中天月圆,映在残雪上。几日无人踩踏,积雪在地上盖了厚厚一层,在月光下隐隐泛起殷红色。
月色似乎有着某种奇妙的力量,连洁白无垢的雪,竟也透出血一般的颜色。
这异样的雪色,刚好映着院中人的愁容。
赵识途对明月珠道:“上官的身世,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只不过我也是近日才知道,他不愿让我说出去,以免为我们惹来麻烦。”
明月珠柔声道:“我自然明白,你们两个虽然性情迥异,倔强起来却一模一样。”
赵识途苦笑道:“恐怕他比我更胜一筹,他修习的罗刹功秘籍竟然是篡改过的,这件事我也是头一次听闻。”
明月珠道:“篡改过的罗刹功秘籍,究竟为何袁府会出现在袁府,是谁篡改了它,这件事和袁老爷的死是否有关?”
赵识途摇头道:“我也不知,若能擒住夜叉门的人,或许可以问出究竟,可是,上官已没有太多时间……”
十天,上官情的生命只剩下十天,倘若想不出别的办法,他便再也醒不来了……想到这一点,赵识途便心如刀绞,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与萧然辩论时,他尚能坦然地说出“两害相权取其轻”,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他真的能够为了大义,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去送死吗?上官情从来没有弃他于不顾,那人所拥有的本就极少,却将一颗坦诚的心毫不吝啬地分给他。天意何其弄人,难道那人一生忍受的疾苦,还不够多吗?
他答不出,他只能怔怔地凝着明月珠手中的青铜鼎。在夜色中,鼎的颜色更冷冽了几分。他的视线驻留在上面,余光忽然扫见了明月珠袖筒里的书卷。
那是神医萧令留下的医谱,也被明月珠一并带了出来。
赵识途神色一凛,急切道:“阿珠,把那医谱取来看一看。”
明月珠先是一怔,很快心领神会,将医谱从袖中取出,端到面前展开,两人借着月光,逐页扫过,那谱上所载的,果然是各种奇门药方,赵识途虽然不通高深的医术,但别人写下的方子,多少能读懂一些。他越是读下去,心中便越是惊讶。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萧令所记载的药方中,有不少是带毒性的原料,诸如蜘蛛毒液,雷公藤刺,红信石粉……看来萧令不仅医术精湛,还有过人的胆识。
可惜大部分药方的末尾都标注了废弃的批语,赵识途一路翻过去,心越来越沉,捻在指间仿佛不是书页,而是逐渐流逝的希望。
“取冰莲株于雪山之巅,采鲜叶入紫云鼎,辅以红砒,夹竹桃,黄芪炼制,紫气生烟,可解百毒……”
笔记到这里便终止了,看来萧令殒命前,还没来得及验明这药方的作用。
明月珠皱眉道:“这医谱上写了,冰莲株只生于冰原,数目极其稀少,叶片稍遇高温便会枯萎,就算侥幸找到,也无法将鲜叶带出雪山。况且,这方子里除了冰莲之外,其余三种有两种都是致命的毒药……莫非这紫云鼎,真的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吗?”
赵识途咬牙道:“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倘若当真有效,或许连那丹药里的水银之毒也可以除去,上官便不会死。”
明月珠迟疑道:“可是希望何其渺茫……”
赵识途却坚定道:“不论如何渺茫,也要试上一试。”
明月珠摇头道:“这紫云鼎本该即刻毁去的,你若私自带走,别说袁府,就是府上那帮武林门客,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打算怎么做?”
赵识途道:“敦煌一路向北,便是祁连雪山,快马加鞭,三日可至。我明日清晨便去药铺卖齐草药,之后便带上官一道出发,设法寻找冰莲株。”
明月珠质问他道:“你可想好了?你这一走,便要赔上自己的信义,这镖局也要变成众矢之的,可能再无翻身之日。”
赵识途咬牙道:“十天过后,不论成败,我都会将紫云鼎送回,背信弃义的后果也由我独自承担。阿珠,你若见了燕兄,就说我一意孤行,你阻拦未果,他不会为难你的。”
明月珠久久地凝着他,终于摇头道:“你要的两味毒药,并非寻常药铺能够买到,还是交给我吧,日出之时,我将药送至东城门,你与上官打点好行装,在那里等我。”
赵识途一怔:“我违背信义,你不怪我?”
明月珠道:“情与义,从来都是分不开的。我一向相信,冷漠无情之人,不足以论信义。”
赵识途也凝了她许久,终于长吁一声,认真道:“阿珠,谢谢你。”
明月珠扬起嘴角,笑道:“不必谢我,你的好运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她说罢深吸一口气,在这熟悉的院落里环视了一周,最后落回到赵识途的身上。
这一眼所承载的心绪太多太重,反而盖过了一切言语。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赵识途目送她的背影走远,而后返回房间,唤道:“上官,我这便带你去往……”
他还没说完话,便僵在原地,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房间是空的,床上的被褥已掀开,上官情已不见了踪影。
第72章 恨别鸟惊心(一)
明月珠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看护途镖局的宅院。
对这间宅院,她并非没有眷恋,恰恰相反,她深知这一辞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再多的留恋,也不过徒劳而已,与其庸人自扰,还不如远远避开。
何为物是人非,她再清楚不过了。离别对她而言早就成了习惯,幼时离家的记忆已经模糊,她连亲生父母的样貌都记不清,至于后来离开长安乐坊,离开兴元江府,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而已。天涯之远,远到足以让她的心变得麻木。
相比之下,护途镖局的院子,充其量不过是一处落脚的地点。
可偏偏就是这样司空见惯的地方,竟令她如此牵肠挂肚。
她将宅院甩在身后,走出很远,才渐渐放慢脚步。她的脚步并不踏实,每一步都暴露出她心中的彷徨。
她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承诺,对于赵识途的决定,她本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离开护途镖局,她还可以找到下一个栖身之地,若协助对方的事被人发现,她便很难在江湖立足。她孤身一人,唯一能拿来赌的筹码,只有她的人生。
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有些感情,岂非是根本没有办法控制的。
在镖局里度过的时日,虽然短暂,却无拘无束,自由畅快,她与赵识途常常拌嘴,却也知道对方心中惦记她的安危,在乎她的感受。
从未有人待她如此,越是经历过凉薄,便越是难以拒绝温暖的诱惑,她对赵识途抱有怎样的感情,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
只是那人每次和上官情独处,两人之间便再难有旁人介入,敏锐如她,又怎会看不懂。
她虽感到几分落寞,却放弃得很干脆。她比赵识途精明得多,从不铤而走险。和赵识途不同,她习惯了随波逐流,鲜少主动争取什么。
她走在殷红色的雪地里,忽地想起汉江岸町上的老槐树,想起秋千绳结在枝桠上留下的刻印。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想伸出手,哪怕露出最笨拙,最丑陋的姿态,也要将过去美好的光景留住。
她心中暗暗感慨,赵识途果然是个奇人,一身不合时宜的倔脾气,偏偏容易影响旁人,连她也没能幸免。
既然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便没什么可失去的。就算拿人生做筹码豪赌一场,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心情大起大落间,终究还是难免放松警惕,她只顾着赶路,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的视线。
*
明月珠的妙计并不妙。
要在短短一夜之间,凑齐三味迥异的药材,行动还要掩人耳目,就算是她,也没有灵机妙法,药铺是行不通的,黑市或许可以,但时间也来不及。
能帮助她的,也只剩下那一个人。
那人肯不肯帮忙,全看她的赌运了。
她回到凤仙楼,穿过鼎沸的人群,寻到在后院歇息的老板,向他打听今夜包下顶层赌厅的客户的住处。
萧然前来,敦煌不过是近几日的事,以他保守的个性,多半会选择稳妥的客栈落脚。赌场老板收了她的钱,买了她的面子,便把客栈的名字告诉了她。
她要去找的人,正是萧然。
萧然并没有入睡,他遣开了书童,只身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神色凝重。今夜对他而言,显然也并不好过。
明月珠悄无声息地步入后院,在他身后停下来,拱手道:“萧先生,打扰了。”
萧然没有听到她接近的脚步声,被突如其来的语声吓了一跳,转头惊讶道:“是你!”
明月珠点头道:“是我。”
萧然见她并未亮出兵器,也没有表露出战意,这才冷静下来,问道:“你方才用剑指着我,现在又毕恭毕敬地来找我,究竟有何打算?”
明月珠垂下头道:“在下是来求药的。”
萧然先是一怔,很快脸色一沉:“是家兄的医谱上记载的药方?”
明月珠点头道:“不错,既然萧先生也看过,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然摇头道:“我没有冰莲株可以给你们。”
明月珠道:“冰莲我们自己去寻,只求余下三味。”
萧然挑眉道:“自己去寻?那花株远在雪山之巅,我毕生从未见过一次,岂有那么容易寻得。”
明月珠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认真道:“既然萧先生没有见过冰莲株,也就是说,那药方并没有被否决。”
萧然道:“就算如此,他只不过剩下十天而已。”
明月珠道:“十天便已足够。”
萧然眯起眼睛:“如我所记不错,赵镖头是以袁府之名,代表武林门客,来向我求取紫云鼎。”
明月珠道:“是。”
萧然道:“他原本打算说服我,毁去紫云鼎,现在又要私自将鼎带走。”
明月珠道:“是。”
萧然终于凝下神来,仔细打量她:“你既然都明白,就不怕我将你们的行动告知袁府?”
明月珠望着他,坦然道:“我的确没有把握,只能赌这一局。我以为萧先生与我一样,都不欣赏袁府的做派,并且对我的朋友心怀怜悯。就算之前诈他服下水银灰,也是为他考虑,不想让他重蹈覆辙,无端伤人。”
萧然迎上她的视线,凝视许久,终于叹了一声,道:“明月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胆识与胸襟都令人钦佩,这包药,你拿去吧。”
明月珠接过对方递来的囊袋,见那绢布包得四四方方,显然是悉心准备过的,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萧然见她面露疑惑,解释道:“我之所以对他下狠手,也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倘若放任他将封住的穴道自行冲开,后果只会更糟。家兄留下的方子,我也是看过的,只是那冰莲株实在难求,非我力所能及,所以一直未能验明效用。但其余的药,我一直备着。”
明月珠疑道:“莫非萧先生打算帮助我们?”
萧然点头道:“袁府那边,我也可以想办法瞒过去。”
明月珠不禁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他。
萧然道:“为何你会如此惊讶,难道我看起来是蓄意要杀死你的朋友吗?”
明月珠哑然道:“那倒不是……”
萧然轻叹一声:“生死有命,我作为医者,已见识了太多生死,连自己兄长的死也不例外,如果可能,我何尝不想给他一个机会,只是我尽力的事太少,他能遇到你们这样的朋友,或许还有一份生机。”
明月珠终于明白了萧然的意思,眉心缓缓散开,露出释然的表情,喜道:“多谢萧先生!”
萧然摇头道:“不必谢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或许你听了会安心些……”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明月珠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瞪圆了眼睛,而后双目失焦,身体像泄了气的麻袋,在她的视野中缓缓倒下去。
明月珠浑身一凛,刚要抽出袖剑,便觉得袖底一阵风过。方才萧然给她的囊袋,已经离了她的手心。
萧然已颓然扑地,颈后露出一块红痕,上方银光闪烁,作为暗器的尖针还留在上面。
他的脖子,被一根细而长的剑抵着,剑尖离皮肉不足一寸。
执剑的是个黑衣女子,轻功过人,却在她的面前停住,故意放慢语速,缓缓道:“姐姐,又见面了。”
明月珠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哽道:“阿尘,你——”
明月尘抬起另一只手,将食指抵在唇边:“嘘,别轻举妄动,你若想让这个男人活着,便要乖乖听我的话。”
第73章 恨别鸟惊心(二)
明月珠望着阔别已久的妹妹,用颤抖的声音道:“阿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月尘冷笑道:“当然是为了找姐姐你了,你答应帮赵识途找药的事,我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明月珠咬紧牙关,心中暗暗自责,方才她心急如焚,忘了警惕周围的环境,竟被人一路跟踪至此,毫无察觉。
她举目四顾,试图寻找脱身的法子,明月尘猜出了她的意图,轻蔑道:“你还是死心吧,这间客栈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老板娘中了我的暗器,正睡得香呢。”
暗器……明月珠皱起眉头,向倒地之人投去一瞥。扎进萧然颈后的暗器恐怕涂了麻药,使他意识全无,一动不动,任人宰割。眼下她受制于人,的确没有脱身的对策。
好容易寻到一丝曙光,一不留神,却又落入新的圈套。她又悔又恨,却毫无办法。
明月尘一面惦着手中的战利品,一面抱怨道:“那个男人喜欢的明明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替她拼命,你是傻子吗?”
明月珠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尘……”她唤着妹妹的名字,摇头叹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完全不懂得彼此。”
明月尘冷冷地勾起嘴角道:“是啊,你宁可没有我这个妹妹。”
明月珠摇头道:“不是这样的,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不要再追随夜叉门了,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月尘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我在做什么?当然是在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四处流浪,寄人篱下的日子,难倒你还没过够吗?是啊,毕竟你得天独厚,不论到哪儿都有人眷顾,自然不知道我的理由。”
明月珠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只知道,你用剑指着的人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他与你并无冤仇,也从来没有害过你,你若夺他性命,便是犯下滔天的罪行,用任何借口都推脱不掉。”
明月尘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萧然,又转回头,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还会听你摆布吗!”
她手中的细剑抬起,又落下,速度快得仿佛一条游蛇。
然而一道银光比游蛇更快地窜出,不偏不倚地击在剑尖上,是明月珠的袖剑,
电光火石的刹那,明月珠弃了贴身的袖剑,才撞开了对方出剑的轨迹,救了萧然一命。
明月尘的剑偏了方向,斜插进雪地里,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面前的明月珠,这人是她的姐姐,她的至亲,她的保护者,同时也是她的噩梦。哪怕她不惜一切代价投入夜叉门,苦学外道武功,哪怕她下决心割舍过去的一切,混淆善恶,不分是非,可她的剑,却仍然快不过这个人。
她怎能甘心,扬手提剑,瞄准萧然的背,再度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