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如灯秋似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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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自古藏污纳垢,不是个太平地方。沈顺清想起曲霆一身匪气的模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回头见林老板深表赞同地点头,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寒了个透。
昌盛码头现已是日进斗金的货运码头。远处潮水连海平、云傍码头生,近处唯有高高的塔吊和堆积如山的集装箱货场,运货的集卡车进进出出。
“沈记呀,那边咋们进不去,只能站这儿看看。”林老板指着远处守卫严格的关卡感叹:“以前这儿可不是这样,乱得很。上船的、下船的、装货的,卸货的,一天到晚不是铁锚的撞击声就是打架的声音。”
“曲家孙子也在这儿打架么?”沈顺清问。
“打啊,陈家人没有不会打架的。”林老板口中的陈家就是昌盛现董事长陈昌云,因为声名煊赫,至今还有人把昌盛码头叫做陈家码头。
“早些年陈家占了这个码头,就找过往船只收停泊费,直白点就是保护费。不给钱就滚,再狠点的偷偷放火烧船,烧到你要么交钱要么滚蛋。”林老板指着港口:“就那儿,以前天天火拼,一群人追着另一群人跑几条街。”
“曲崽我以前见过,在这儿名气也大。”林老板顿了顿:“别看他瘦,以前打架可厉害了,把人胳膊都扭断过。”
沈顺清想了想曲霆脸上的疤,心想莫不是打架留下的?那疤在右眼角下两三厘米处,像是被玻璃或是刀尖刺破,再往上一点怕是要伤到眼球,又想到林老板是根据这疤认出的人,便问起此事。
林老板却愣了愣说:“这个不清楚。我们知道这人的时候,他脸上就有这伤了。那时候码头闲杂人多,大家都说眼角带疤、瘦不拉几的就是曲崽,我们也是靠这个辨认的。”
“您见过他打架?”
“见过,常见。以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一群人拿刀的、拍砖的、飞车堵人的,跟黑社会没两样。”林老板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没想到现在倒是做起正经生意了。”
从网上报道的昌盛发家史来看,陈昌云从码头得来第一桶金后就自己买船跑货运,后来又扩充到交通运输、房地产一类,现在稳坐G市龙头企业位置。而曲霆只是房地产分公司的一个副总,网上描述甚少。
“您还知道曲家孙子什么事儿么?”
“我和那小子也没直接接触,不过名气大,有传言只要他出马,逮人要债都不在话下。听说陈董也器重他,给了他一批小弟,让他带着混。”
难怪王海叫一直称呼曲霆老大。沈顺清本以为是王海年轻有个性,想来或许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后来陈董一手打造了昌盛集团,偷鸡摸狗的事儿也不做了,那些在他手下混的人也跟着走了。”林老板说:“都是跟着陈董打江山的,现在应该也都升官发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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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板带着沈顺清在码头外走了一圈,讲了些当年的事儿,像是重复上世纪香港电影里的情节:盛气凌人的大佬、喊打喊杀的小弟,火光冲天的打斗……画面里没有蓝天碧海,没有旷野长堤,只有尖刀长械相互碰撞发出乒乒锵锵刺耳的声音。
沈顺清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所有景色都泛着冰冷生硬的机械感,空气里有油腻腻的气息。他呼吸局促,像是烟瘾犯了,右手不自觉伸进兜里,把烟盒捏得老紧。
“曲……崽有去过您店里吃面么?”沈顺清突然问。
这话问得仓促,林老板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吧,以前若是打架,我们关门还来不及;后来这码头越建越气派,倒是没怎么见过陈家的人了。”
“真可惜。”沈顺清像是自言自语,目光落在远处:“明明那么好吃。”
林老板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知该不该顺着说声谢,只得默默地跟在一旁。
沈顺清回到酒店已是华灯初上,薛教授特意打来电话询问进展,他便将林老板的话连根带梢地转述了一遍。
事情已经大致勾勒成形。
当年,曲墨儒带着孩子回家,却不幸全家罹难,唯独曲听秋逃过一劫。后来曲墨儒卖了书院继而自杀,曲听秋不知所踪……而后便是遇到陈昌云,在码头混了些日子,直到陈昌云创立昌盛,把曲听秋带进昌盛。
至于曲听秋为何失踪,如何遇到陈昌云,又为何改名曲霆……估计只有本人清楚了。
沈顺清躺在床上,突然后悔来G市走这么一遭了。
查真相是职业本能,更是一种遇事后的习惯。
多年记者生涯让他已经习惯用探究真相的方式来获取自己想知道的,无论对方是否隐瞒,他都能驾轻就熟抽丝剥茧。
他本想用各种套话技巧让对方不攻自破,但曲霆比他想象中更顽固。
即使沈顺清看穿了他偶有慌乱的动作,曲霆依旧可以用冷漠又客套的语气说着“认错人了”“第一次来林城”一类胡话,用冷若冰霜的表情筑起一道高墙,把他隔绝在外。
他也想过直接撕开那层伪装,或是把人揪回家让曲飞来一场电闪雷鸣的表演,然后看着那张吓得失魂落魄的脸说:你亲弟弟早就认出你了。
可他做不到。
他总是会想起那双水汪汪的眼,想起他叫他“沈哥哥”时如小猫啼叫般如丝的语调。
他狠不下心。
从一开始的对峙中就处于下风。
所以他来到G市。
他不认输,套话不成,那就暗查。
他绕开曲霆,在另一个城市将工作技巧用得淋漓尽致,结果也算圆满。
可如今,真相只剩细微末节就能拼凑完整的时候,他又后悔了。
亲人惨死、重伤濒死、书院落败、混迹街头……过去的每一个环节都让人毛骨悚然,他甚至能感受到曲听秋每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走得心惊肉跳。
每当故事一点点浮出水面,他的心就下沉一分。
曲听秋为何改名还不得而知,但若他执意让曲霆承认自己就是曲听秋,岂不是意味着逼人再一次面对过去?
可若是放弃,家里还有一个曲飞。
那小鬼心心念念着哥哥。
真他妈进退两难。
沈顺清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斜靠在床头,滑亮手机屏点开曲霆的照片仔细瞧着。
小时候的曲听秋乖巧得紧,见谁都害羞,真有几分书生气;如今人长高了,肤色黑了,眼角的疤平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倒和曲霆这名字特别贴切。
“你若叫曲霆,以后就叫你曲霆便是了。”沈顺清手指轻轻一碰,弹在画中人的额头上。
………………………………………
第十章 孙悟空
沈顺清在G市多待了几天,绕去昌盛集团总部外看了看,又托薛教授的关系去G大找了当年的报道,直到王有孝打来电话催稿才磨磨蹭蹭地返程。
他并不想回去。
擅自查真相的是他,现在像个偷窥者一样,恨不得把真相全埋进土里的也是他。
之前摆出拽了吧唧的样子说着“一个星期够不够”,傲气得跟贵妃娘娘似的,现在一个星期都过了,自己又畏缩了。沈顺清觉得自己简直配得上“贱`人就是矫情”这句经典台词。
临行前,晏老板豪气地开着保时捷把人送到机场,还问了些关于曲家孙子的事,听沈顺清说完也没多做评价,只是不停重复那句“活着好,活着就好。”
那日在酒楼,这话听着刺耳,这时候到觉得中听了。
晏老板减慢车速,窗外的景色如细水流淌。“人如蝼蚁,十多岁就接连失去至亲,谁也不知道他往后会变成什么样……”
“总之,活着就好啊。”晏老板喃喃地说。
机场嘈杂的广播敲打着沈顺清的耳膜,晏老板将车停稳,从后座摸出一样东西。
“小沈啊,我这儿有样东西还要麻烦你转交。”
是一本诗集,封面上印着繁体《北岛·守夜》四个字,书脊很薄,边角像是染了潮气又被风干过,皱巴巴的还泛着黄渍。
沈顺清翻到封底,见是香港某出版社出版,距今已有好些年了。
“当初曲墨儒卖书院时,曾托我把书捐给G大,这本当时被我夫人借去看了,也就遗漏下来,这次遇到薛教授和你才想起此事。”晏老板叹气:“若你见到曲家后人,便帮我交给他吧,兴许是他家唯一的藏书。”
书搁得久了变得又薄又脆,沈顺清跟捧着花瓶似的担心一不小心给跌碎了,翻开细看竟发现扉页还有两行题字,像是用软笔写成,字迹有些淡,但笔法秀丽,字形清瘦如竹,却不似竹般坚硬,若比作柳又少了几分妖娆,看上去更像兰草,沉静又闲适。
“这是……”沈顺清问。
晏老板见状凑过来,瞟了眼说:“我夫人借这书的时候就有这字了,兴许是曲家谁写的吧。”
这字……
沈顺清手指在扉页上摩挲,又轻轻把书合上。
回到林城已是深夜,家里灯火通明,沈顺清站在楼下就都能看到客厅里的光。
他正从口袋里摸钥匙,曲飞突然悄无声息地穿过防盗门钻了出来。
“我X!”沈顺清一句国骂差点没忍住:“曲爷,三更半夜您别吓我。”
“我……我听到脚步声,想着是你回来了。”曲飞低下头,乖巧认错。
一只主动认错的鬼,当然是选择原谅它。
沈顺清一路上心情沉重,离家越近越迈不开腿,和这漆黑的夜一样,像被严实的油布裹了好几层。曲飞这凭空乍现倒是把心里那点儿沉闷吓到九霄云外去了,再一看家里大灯小灯齐开,照得房间亮晃晃的,不仅没觉得奢侈,反倒心里暖暖的。
那话怎么说来着?回家路上有人为你点一盏灯?他鼻头一酸,轻轻揉了揉曲飞的脑袋:“这不是回来了嘛,想我了吧?”
“谁想你了。”曲飞撇嘴,乖乖跟进屋 ,把沈顺清乱脱的鞋收进鞋柜:“这次出差这么久?”
“有点事儿耽搁了。”
总不好直接说不想回来。
沈顺清环顾了圈,家里干净整洁,地板像是才擦过,心里泛起一阵内疚:“对不起啊,这么多天留你一个人在家。”
“没什么,”曲飞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人。”
沈顺清对曲飞本就宠溺,这次从G市回来更是多了些秘密,对曲听秋这个宝贝弟弟愈发疼爱得紧,心底一阵恼火,索性把行李箱往客厅一搁,把曲飞拉到自己面前。
“在我心里,你就是个人。除了会飞会穿墙,情绪激动的时候能引发电路爆炸……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沈顺清认真地说。
曲飞双腿微微发颤,差点又把电视给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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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曲飞又不见踪影,沈顺清怀疑这小鬼是不是跟着小区大妈们养成了晨练的习惯,每天大清早到户外吸收天地精华。
出门前,沈顺清视线停留在晏老板给的诗集上,犹豫片刻又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书包好,带在身上。
报社大院依旧被各种车塞得满满当当,沈顺清不管三七二十找了条缝贴着前车屁股停稳,留了张挪车电话在挡风玻璃上。
刚下车就听有人喊“沈哥好”,回头一看陈灿背着相机包走来。
这小子似乎又变帅了。
“帅哥,我不在的几日,有没有……”‘想我啊’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陈灿干净的眸子闪着尊敬的光,话在嘴里绕了个弯儿:“……什么好新闻啊?”
“环城东路片区征收工作好像已经完成了……”陈灿失望地答。
这事儿他知道,不然陈有孝也不会催着他回来了。
不过看陈灿的表情,片区的两起案子与昌盛之间的关联,多半没实质性进展。
沈顺清只好问:“盗窃和抢孩子那事儿,查出什么没?”
“请王海吃了四五顿烧烤都没能套出话来。”陈灿撇嘴。
“那个卖早餐的说在派出所附近见过王海的事儿呢?”
陈灿狐疑地抬头:“沈哥不是说无关人员的话不能作数么?”
“不能尽信,诈诈王海还是可以的。”
陈灿呆立了两秒,表情茫然地应了声“哦”。
过了会儿,他又开口:“另外,昌盛的曲总来找过沈哥。”
沈顺清脚步一顿。
“在报社门口遇到的,我说沈哥休假去了,他便走了。”
沈顺清:“啥时候的事儿?”
“前些天吧,听保安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沈顺清算了下日期,应该是约定的一周之期到了,他那会儿还在G市磨蹭着不肯回来,没想到曲霆却主动来报社找他。
沈顺清和王有孝通了个话,得知环城东路片区征收确实完成了。
为首的程大爷差点丢了孩子后怕不已,决定回女儿家住上一段时间。程大爷决定要搬,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就陆陆续续把字签了。昌盛大方,该给的一分没少,据说为了安抚程大爷还额外给了一千,其他老人也陆续领着钱投奔子女去了。
虽说沈顺清对这事儿有疑虑,但报告还是得写,坐在电脑前把毕生吹嘘拍马的功夫发挥了十成,洋洋洒洒写了篇千字文,尽吹区政府工作做得多么好,王有孝看了大喜,连夸没看错人。
官场吹捧的沈顺清见得多,就算把他夸成玉皇大帝他也不觉得自己真成了神仙,与王有孝客套几句后,便提早下了班。
沈顺清在G市待了些日子,回林城反倒不习惯,总觉得秋风干涩,吹在脸火辣辣的疼。
沈曲两家当年居住的红房子还在,外墙翻新过几次,大红的墙变成灰白色,没了以前的招摇劲儿,毕竟周围二三十层的商品房鳞次栉比,这三层高的筒子楼也确实招摇不起来了。
曲家搬走没多久,院校就给职工安置了新房,楼里的人也陆续搬走,旧房要么出租要么卖了。沈家房子最早租给了来林城打工的一对小夫妻,十四年过去,租户都换了好几轮。
他找了个花坛坐下,掏手机发短信。
“我在平乡路4号,你来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楼前空地围满跳广场舞的大妈,沈顺清无聊地拨弄着手机,时不时抬起头看着衣袂飘飘的人群,觉得个个都像是武林高手,每一步都踩在节奏点上。
就在大妈们从小苹果跳到荷塘月色的时候,沈顺清听到脚步声。
不是他耳力好,而是这脚步声明显没有踩到节拍,在整齐划一的跺脚声中格外突出。
他抬眼看去,曲霆还是一身夸张图案T恤配西装的奇怪搭配,亮瞎眼的金链子雷打不动的挂在脖子上,沈顺清想起自己第一眼从照片上看到此人时,就给对方贴了个纨绔子弟的标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坐吧。”沈顺清往旁边挪个半寸:“有烟么?”
曲霆挨着他坐下,掏出支烟衔在嘴边,大拇指摩擦火机的滚轮,唰地点着火,深吸了一口递给沈顺清。
沈顺清接过吸了一口,又捏在手上把玩:“其实我在戒烟,已经很少抽了。烟瘾犯了就捏烟盒子玩。”
除了遇到曲飞时,躲在厕所抽了一地的烟,这些年抽烟的次数寥寥可数。
“那就别抽了,抽烟不好。”曲霆倏地伸出手,他本能地往后一缩,手里的烟没捏住,瞬间被抽走。
沈顺清愣了半刻,又笑出声来:“你以前可没这么大的胆子敢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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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舞音乐渐渐消停,大妈们结伴回家,时不时从两人面前走过。
“到林城后有来过这儿么?”沈顺清抬头看向红房子。
“来过一次,都变样了,走了一圈差点迷路。”
沈顺清好笑地看着他:“这时候倒是不装傻充楞了。”
曲霆仰起头,见身后楠树被风吹得枝叶翻飞,几根倒垂的细枝缠成一团,暧昧得像情侣的交‘合。
他拧起嘴角肌肉,仿佛硬扯出一个笑容:“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直装下去。”
树叶沙沙作响,地上的碎石被卷到半空又被孤零零地抛下。
曲霆缓了缓心中的情绪,接着说:“也许在沈哥眼里,旧友相逢很难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人和事都变了……”
沈顺清一句“我懂”卡在喉咙说不出口、也咽不下去。说了无异于告诉曲霆,他像个小偷一样擅自窥视了他的过去;不说却连句宽慰的话都找不出来。
他低下头,用极轻的声音开口:“可是你来了,听陈灿说你有找过我。”
曲霆眉心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