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思-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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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思的存在,仿佛已经被抹去。
最后一次见面时,期思问陆应秋:“陛下要我留在这,你犹豫过吗?”
陆应秋字字斩钉截铁,仿佛扎在期思心里:“君令如铁。”
期思点点头,不与陆应秋对视,看着窗外如画的花园,不再说什么。
“将军,保重。”
“殿下,保重。”
离开奉天殿,陆应秋目送宫人带着期思回寝殿。
陆应秋转身也离开,没有看到期思远远回头张望的身影。
第11章 别院
期思转头便又病倒了,精神不振,时常发热,甚至不怎么说话。
太医诊治,身上没有病灶,一切在于心中郁结。
萧执看过,也说与身上的伤和中的毒无关,确实是心病。
肃帝时常去静云殿探望,看着期思皱眉苍白的样子,也跟着皱眉。肃帝后宫一直以来只纳过寥寥几人,又因各种原因死的死赶的赶,没有妃嫔可以来照看此事。
一天天病着,若是真的出了问题,燕国难以交代。
期思病了四五日,肃帝的脸色就沉了四五日,这日终于在朝会上发问:“晋国皇子病了几日不见好,总不能拖着,你们想个办法出来。”
座下大臣们便开动脑筋。
有说虞珂自小在寺庙长大,要不把他送到普华寺,继续过小和尚的日子,兴许就好了。
还有的趁此开始催促肃帝纳妃立后,感叹后宫无人就是不行。
一个个摇着胡子口沫横飞,越说越带劲。
臣子们趁势催起婚来,肃帝终于忍无可忍,一拍御案,底下群臣便顷刻噤声,不敢再借题发挥。
倒是左丞相江荀衍站出来,缓声道:“臣有一想法,或可解决晋国皇子心病。”
肃帝揉揉眉心,道:“且说。”
江荀衍道:“陛下何不问问晋国皇子,他现在需要什么,想在哪里住,想做什么,想什么人作伴。”
当真是人生四大问,但似乎很有道理。
肃帝没有子嗣,面对期思这样的孩子,却不如面对政事时得心应手,此刻江荀衍提醒,他才想起来平日里从未问过这孩子的心意。
朝会后,肃帝便果真去了静云殿。
未让宫人通报,进了院子,便看见期思一身雪白单衣,肩背单薄,却身姿笔挺,正独自坐在鱼池边的矮榻上看鱼。
入夏的燕国天清气朗,半热不热的风吹过水面,变成宜人的温度,吹在期思衣角,轻轻翻动。
天上流云大朵,时而飘过遮住阳光,又很快飘走,阳光就这样时不时打在期思身上,身后是高大宫苑殿阁,朱墙画栋,琉璃明瓦,整个人像是画中小仙,有些飘渺。
肃帝隔着池水看了看期思,觉得他面容肖似记忆中的人,年纪虽小,却有着天生的一股骄傲和韧性,心里有些感慨。
肃帝走过去,十分随意地在期思身边坐下,期思才抬起头看了看肃帝,道了声”陛下”。
近日他频频身体高热,精神不大好,加之中的毒留下些后遗症,内力时常不济,以前习武的底子也挡不住这样的销蚀,人消瘦许多。
“听说你从前一直在寺里住着,应当心境开阔平和,怎么就一病不好呢?”肃帝形貌文雅,此时随意地坐在他旁边,朝堂上的威势卸去大半。
期思摇摇头:“因为我虽然住在寺里,却不看经文佛法,除了能看见许多僧人,与住在寺外没什么不同。”
期思说的是实话,虞珂在芳华寺里从小住到大,却只会一声“阿弥陀佛”。
肃帝见他精神些,点点头,转而进入正题,问道:“你来孤这宫里,是不是不习惯?若让你选,你想在哪里住?”
期思听出肃帝是真的在询问他想法,他确实不想在宫里住着,便思索片刻,谨慎道:“或许住在皇宫外面……普普通通的就很好。”
他从小生活自在,习武读书之外便是闲云野鹤的生活,如今被独自关在这宫苑里,自然难以适应,况且这皇宫是异国的皇宫。
“嗯,别院,也可”,肃帝似乎并不在意期思会提什么要求,但凡说了就轻松答应,“住下后是想如何读书?鸿都书院如何?或夫子来教?”
“我……我一直跟着夫子读书,没有去过书院”,期思犹豫着答道,看着肃帝的眼睛。
肃帝十分坦然地看着期思的眼睛,似乎在琢磨这样年纪的孩子是什么想法,想了想,说道:“书院里有许多与你一般大的孩子,每日一道读书、作伴、习六艺,热闹些。”
期思感到放松许多,肃帝对他很随和。
他认认真真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试试。”
肃帝觉得这孩子有趣,笑了笑:“不错。”
肃帝看他眼睛里有了些神采,说道:“你来燕国,却没有身边侍从伴读,宫里有看得顺眼的尽可留在身边伺候,到了书院也可结交伙伴……萧执你也见过了,他比你大一些,但也年少,孤就让他多照拂你,有什么事让他转告,或直接来说都可。”
期思很感谢他,毕竟肃帝完全可以对他不闻不问,却过来亲自问自己,一时反而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伤春悲秋的不像样子。
肃帝关照几句便离开了,期思心里似乎解开一道障碍,发觉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多糟。
他又想起那些武陵关内的灾民,更觉得自己竟如此不知足,这几日因为陆应秋抛弃自己而伤心,天昏地暗的,想通了便心里开阔。
肃帝一向雷厉风行,转头便吩咐了萧执,去找间合适的宅子作为别院,送“虞珂”去安置。
几日后,期思状态已经好很多,发热消沉的症状已经慢慢消失,闲暇时问侍卫借来把剑,在院子里练剑习武,身体也恢复过来。
又想起重逸,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来看自己。
萧执很快安排好了宫外的事,和礼部官员一道护送期思去新家。
萧执按照肃帝的要求,在昌煜城南找了一间宅院,宅子原先是一家的老宅,主人在朝为官,因朝中调动离开昌煜,举家搬迁,此后一直空置。
期思来昌煜时当真是身无一物,东西都丢在了山道上,想来是找不回了。
陆应秋来的这一趟,倒给他带了许多东西,应有尽有的,便一下子有了五辆马车的家当。
期思没有带走这些日里伺候的宫人,前阵子陆应秋走之前问他要不要留几个人在身边,期思也拒绝了,这次便孑然一人搬出了燕国皇宫。
萧执一身暗色神影卫锦衣武袍,骑马护送期思出宫,期思独自在马车里,诸多侍从随行。
沿途经过昌煜城中主道,城内多是方正高大的房屋,酒楼茶肆、商铺勾栏皆建的高大富丽,有时途经侯府豪宅,也可见高门大院,匾额石兽精美大气。
期思沿途从马车窗子向外看,觉得很新鲜,这是他第一次在燕国的都城观赏市井风俗,昌煜是真正的北方风情,令人耳目一新。
萧执看这小少年对昌煜很感兴趣,便引辔靠近马车,微倾下身子道:“小殿下要不要骑马?”
期思看了看萧执,听他这提议有些心动,放在从前,他说不定早就爬到马车顶上看风景了,此时却有些犹豫。
萧执看出他的犹豫,冲他伸出手,带着笑意咋了眨眼,示意他无妨。
期思最终被好奇心战胜,钻出马车,萧执记得期思手腕和肩膀的伤才好,身体一直不佳,便轻轻一揽期思的腰,把他带到身前,与自己同骑。
期思坐在马背上高高看着街景,这才真正身处燕国都城的大街之上,仿佛一下子飞出了笼子。
他耳朵眼睛被五光十色的昌煜城唤醒,许久未出门,看什么都像第一次见。
萧执见他神采恢复过来,比起前些天简直换了一个人,低声道:“小殿下见谅,安全考虑,卑职须得与殿下同骑。”
期思点点头,从前陆应秋和重逸也常带他骑马,但从不让期思在城里单人单骑,怕他贪玩控不住马,伤了行人。
期思靠在萧执身前,觉得恍惚间自己并未离开卢阳城,初夏的轻风吹在脸上,他心里放松,有些惬意。
马儿经过街市,街上的女子看见了骏马上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少年,一人身武袍佩剑,面容英俊,眉眼清澈。一人生得隽秀,白皙可爱,锦衣华服,皆是难得一见的好姿容,便纷纷起哄呼喊,笑着抛出手中的鲜花儿、锦帕,抛给两个少年,以示赞美和倾慕。
萧执年少便执掌萧氏神影卫,平日从不在昌煜城里闲逛,来去匆匆,又常以神影卫劲装蒙面的装束办事,今日陪期思在大街上骑着马慢慢走,遇到这场景,皱皱眉。
他转头给手下打了手势示意,随后一引缰绳,身下骏马一声短啸,迈开四蹄,载着期思和萧执快速穿过街市。
萧执骑术精湛,马儿极有灵性,一路丝毫未吓到路人,反而引得路人为这潇洒的人和马唿哨叫好。
在街市上策马穿行,期思觉得十分刺激,新鲜极了。
“昌煜的人,都是这样吗?”期思抬头问,鬓边簌簌风声。萧执在他身后,手臂环护着他,神色专注,稳稳控马避开行人,听见他这问题,眼睛清澈而带着笑意。
“小殿下日后就知道了。”
江南的人轻言细语,举止风雅秀气,也有这般大胆热情的人,却是另一种表达,女孩子们向俊美的少年丢去鲜花锦帕,都会嬉笑着红了脸跑开,团扇掩着眼角。而昌煜的女子则会开朗地大笑,与伙伴们看着他们经过,相互议论。
过了街市,便转入安静的街巷,两边是民居宅院,转折一段路程,马儿载着两人进了玉犀巷子,萧执一收缰绳,骏马止了步,萧执和期思停步在一间安静的宅子门口。
萧执利落地翻身下马,手里握着缰绳,他抬头看着期思,眼睛清澈,朝他伸出手说:“小殿下,到家了。”
期思进了玉犀巷子,看见这宅院,心情很是复杂——安静街巷里,这户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口有两尊蹲踞着的石刻小吉兽,门扉有些斑驳。
简直是回到了卢阳城的家门前。
他伸手握住萧执递出的手,萧执接他下马,推开院门。
第12章 纨绔
门一开,期思几步冲上前,进了院子,左顾右看,只觉得这宅子与卢阳城家里的旧居虽有不同,却又处处似曾相识。
院中一角的梅树,花圃间的松柏盆景,门扉窗扇上的细致木雕花栏,廊下的飞檐装饰。许多细节都是精心打理,才有了一幅江南的魂魄。
这宅子从前的主人是怎样的思念故土呢?没有肝肠寸断,没有望断天涯,却把故乡刻在心里,走到天涯海角也放不下了。
期思站在院子里,回头看向萧执,眼睛明亮,惊奇地问他:“怎么能找到这样的宅子?”
萧执只看着他微笑,却不回答,反而问道:“喜欢吗?”
期思点点头,有些兴奋和惊喜,脸上激动得带了些红晕:“就像回了家。”
萧执眼底有片刻的凝滞,随即笑起来:“幸不辱命。”
礼部的官员和载着行李物品的马车陆续来了,宫人进进出出,把东西收拾好,随后静静退出去。
期思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宅子占地不大,但房屋高大,冬暖夏凉,他一手支在桌上,托着腮边,看着院前的人慢慢散去。
礼部的官员带着几个人过来向期思行礼,男女老少都有,皆是面容和善温厚,官员说道:“他们是在别院侍候殿下的管家和家仆,日后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吩咐。”
期思打量一遭,礼貌地点点头示意问候,又对那官员摆摆手说:“别叫我殿下了……”
出了宫便如从前一般,他突然觉得这称呼别扭极了。
官员思忖片刻,说道:“也好,他们日后便称呼您‘公子’或‘少爷’,也便于进出。”
最后,官员对他一礼,道:“公子,这便收拾好了,可有什么要求?”
期思坐直了,摇摇头,认真谢道:“有劳大人了。”
官员连称应当的,都是按照陛下吩咐来办,随后便遣下去家仆,也离开了。
萧执在院子里站着,前前后后检查过,确认无虞。
“你也要走吗?”期思突然发觉宅子里安静,有些不习惯。
萧执转过身,在院子里看他,深蓝色的衣袍一角被阳光照得明晃,面容在院内斑驳的光线下深邃俊朗,他整个人如同一株内敛沉静的青松,总是看不透。
萧执点点头:“小公子在这里很安全,过两日我会带你去鸿都书院。”
期思如今身份是皇子,年纪尚小,读书是万不可荒废的。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鸿都书院是什么样的?”
“去了便知,是很有意思的,若不喜欢也无妨,陛下会为公子请夫子来”,萧执耐心地答道。
期思还想说什么,他在燕国与萧执算得上是熟悉些的了,自打白谷县被找到,萧执便是他在燕国朝中第一个认识的人,此刻更是身边唯一一个看起来可靠可亲的人,萧执一走,他难道要追着老管家他们聊天?
萧执并未看出期思心里的矛盾,想了想又开口:“小公子此前中过毒,名叫朱颜瘦。”
“朱颜瘦……”期思听他说起这个,抬眼看他,想了想点点头,”我那时候总昏过去,就是因为中毒。”
萧执解释道:“这毒已经为小公子解了,先前是因为你身有武功,中毒后内力消失,而不会危及生命,但毕竟伤了身体,日后恐怕会时常内力不济,也会有其他的后遗症,要多注意些。”
期思心道这阵子练武,有时会感觉内力又突然莫名消失,丝毫摸不着规律,果然是留下了毛病,但好在身体并无其他异常,心脏窒痛没有再犯。
他问道:“会不会慢慢好起来?”
萧执思索片刻,神情带着些歉意,如实回答道:“此毒所见不多,还不能确定。”
期思却很乐观,觉得至少不是武功尽废,已经不错了。
萧执见他并不难过,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小公子武功师从何人?内功路数很是巧妙,也正是因此没被朱颜瘦的毒伤得太严重。”
期思说:“我师父叫重逸,你认识他吗?”
萧执答道:“只是有所耳闻,未曾见过,重逸是江湖排名前五的高手,极有名望。”
期思涩然笑笑说:“是陆应秋托他教的我。”
萧执见状便点点头,不再多问,随后他便安抚期思几句,告辞离开了。
期思眼巴巴看着萧执离开,心里有些不舍,昌煜城里见过的人,除了肃帝,就萧执一个熟悉些的,此刻他走了,期思没有伙伴,开始期盼去书院认识些朋友,不知道会不会有虞珂那样合得来的。
这夜,期思在房中躺着,身觉不在皇宫,放松许多,一夜无梦。
离萧执允诺的日子还有几天,期思让小厮帮他随便找了把剑,每日练练剑,不想荒废武功、等重逸来了被收拾一顿,也算是打发时间。
平常状态下已恢复得差不多,但内力时而莫名消失,一旦心神动荡,心脏又会有些微微的窒痛,完全摸不着规律,他便琢磨着下次让萧执帮他找找重逸,兴许师父会有办法。
练武之余,期思便翻翻书本,书本也看得了无趣味时,便整个人无聊到失魂落魄,在宅子里从前院逛到后院,再从后院逛到前院。
管家老爷子看见他幽魂一般地晃来晃去,也受不了了,忍不住开口道:“小公子若是觉得家中无趣,何不去城中逛逛?”
期思登时如被劈了一道,醍醐灌顶,是啊!无聊得快长蘑菇了,为什么不出门逛逛?
可能是遭遇了大劫一场,又被关在皇宫这些日子,以至于走到哪里都不自觉地老老实实不敢乱跑。
期思被老管家一语点醒,脸上带着试探的表情,立刻问:“那我出门了?”
老管家哭笑不得,给期思钱袋,里面备着碎银钱两,又另给了几张银票让他收好,嘱问道:“小公子初来乍到,要不要叫个人陪你,以免迷路?”
期思笑笑道:“不必,我会记住路,玉犀巷子,跑丢了去报官也成。”
随后一阵风一般卷出了门。
此时是傍晚了,夏日的夕阳把天边的积云照得火一般炽艳,城中消了暑气,凉风习习,街市上却更加热闹。
食肆酒楼内杯盏碰撞,笑谈呼和声不绝,勾栏乐坊更是丝竹吟唱飘渺,街上人来人往,摊贩们叫卖着,打算在天黑前揽一揽生意。
期思一身白色粗布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