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鬼-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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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顾大婶派来找你回家的。”
“我不回去!”他用脚踢着顾绝,顾绝一只手抓着他,另一只手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忍痛挨揍。
但顾临之突然被人提了起来,飞了出来摔在了一块巨石上。顾绝看了眼楚玄墨,道了声谢。
“我不回去。”顾临之蔫蔫地说着,“我哪还有脸回去啊。在京城我穷困潦倒,考不取功名,连吃穿都成问题。为了活下去,我成了江湖草莽的奴仆。”
“可别人说你娶了某大侠的女儿。被金钱迷惑了眼,连娘都不要了。”
顾临之苦笑几声:“骗你们的,我能说我成了奴仆吗?我宁愿变成你们口中的不孝子,也不想当一个废物。”
叹了口气,顾绝说道:“好吧,你怎样我无所谓,可你娘快死了,临死前就想见你一面,你不见吗?”
顾临之瞪大了眼,他“蹭”地从地上爬起来,揪住顾绝大声问道:“我娘怎么了?”
“被你气的,郁结成疾,快死了。”
“我回去,我回去,我马上回去。”他的手在衣服上来回擦着,眼神乱飘,似乎在找人。
“可我已经签了卖身契,怎么离开。”他说着,眼泪流了下来。自从离开家乡,他没有一天过得是不憋屈的。可他想着他的娘,这些委屈都忍下来了。
顾绝掏了掏身上的东西,有点后悔刚才没有顺手捞点那箱子里的收藏品。他也身无分文,哪有多余的钱替顾临之赎身。
有点讨好似的笑了一下,顾绝期盼地看着楚玄墨:“能借点钱吗?”
“多少?”
“十两。”顾临之说道。
楚玄墨给了十五两。顾绝惊喜地收了多余的五两,这是大善人呢。
前途未卜
那边,金陵陈氏弟子与温文卫吵做一团。一个要让对方给个说法,这回就他和小师弟来拜寿,小师弟被污蔑,还死在了温家庄,金陵陈氏是不会善摆干休的。一个说自己儿子被你家小师弟杀了,他也不会善摆干休的。那个又说哪有证据证明你儿子是我师弟杀的?另一个又回不是你师弟杀的为什么他不敢承认认识我儿子?最后还是陈氏弟子骂温文卫你儿子不要脸偷人家中衣,你儿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最后由嘴上打架变成了拳脚相向,不过温文卫碍于身份,没有亲自动手,给了身边侍卫一个眼神,那侍卫就和金陵弟子打起来了。
趁着混乱,顾绝想把顾临之带走。楚玄墨却把手横在了他胸前。
顾绝用眼神问他干什么?现在温文卫没空理他,可保不齐之后想明白了,要杀他这个类似帮凶的存在为儿子泄愤。就得趁这时候走。
“你别捣乱。”顾绝低声吼道。他就害怕“正义的伙伴”楚玄墨要把他留下来做人证。
“温文卫不会放过你,我护送你离开。”他抓了顾临之,又问顾绝,“会轻功吗?”
“看不起我呀。”他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趁着夜深人不静,“噔噔噔”点住了几个站在墙上护卫的侍卫。脚尖点地,就在那几个侍卫中间飞了出去。
楚玄墨先点了顾临之的哑穴,带上他一同走了。
可见,楚玄墨虽然在某点上很是坚持,却也不是不懂变通。比他老爹强多了。在不知不觉中,顾绝总是会把洛渊拉出来与楚玄墨比一比,有了理由再鄙视洛渊一通。
吹了声口哨,两匹马从巷尾飞奔出来。顾绝先跳上马,给了那两人一个眼神。顾临之心领神会,跳上了另一匹,别看顾临之文弱书生模样,上了马也同样威风凛凛。不过楚玄墨却在马下犹豫了。
顾绝催促道:“别嫌弃了,随便选一匹,快点上马。”
“我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音调猛地增高。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也很大,然后他冲着楚玄墨抱了抱拳,“楚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有缘江湖再见。您就回去吧,啊。”
心说你唬我吧,身为江湖人士你不会骑马?
楚玄墨没理他,一下跳到了顾绝身后。
“你带我。”
“行吧,抱紧我。”他驱马往城外去,“你不管你师侄了?”
“云清有朝华剑派庇护,温文卫不敢对他怎样。解决完温家庄的事后他会来找我。”
“诶?不是怀疑他才把他支开吗?风海珠啊风海珠,你们朝华剑派拿这东西干什么?”他笑了下,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可转念又一想,陈如玉之死会不会也有楚玄墨的一份“功劳”?毕竟都是朝华剑派的,或许朝华剑派正在策划什么大事。
楚玄墨双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顾绝扭头看到了,笑得更欢了。他猜平时围在楚玄墨身边的都是一群小辈,自己本身是个严于律己的人,看谁品行不端就可以随便出口教训谁。可对他这个外人,楚玄墨就没法说什么了。
活得认真,和他爹一点都不像。
“楚兄,冒昧问一句,你以后打算干什么?”碍于顾临之在场,他不能问得太清楚,不过楚玄墨应该能听懂。你是要继续做正派弟子,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
“安于现状。”
马跑得飞快,冬天夜晚的风吹得脸生疼。顾绝摸了把干巴巴的脸,心想着要不要去偷些顾大婶的东西抹脸。突然颠簸了一下,楚玄墨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腰,却还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绝对不贴上来,全身变得紧绷。
像个姑娘一样。顾绝又笑了笑,故意驱马往不平整的地方跑。抖一下,腰间的手抓得就更紧,就这么点小动作却让顾绝像恶作剧得逞似的洋洋得意。看似冰冷的楚玄墨只要表现出一点和他模样不符的事,他就觉得有意思。而这个有意思的男人,还是洛渊的亲生儿子,就更有意思了。
“那如果有天楚兄想做那什么老大了,能把你义弟交给我吗?”顾绝说道。
顾临之转过头去看,听对话他觉得这两人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看那两人一个偷笑一个全身绷紧,又不像是在聊正经事的样子。
“我不认识什么义弟。”他皱着眉收了收放在顾绝腰上的手,“六岁离家以后,我再未回去过。”
“哦,那以后有机会再说。”
马不停蹄地奔了一夜,终于到了顾家村村口。东方将白,空气变得潮湿,视野中慢慢地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起雾了。”顾绝勒紧马绳,叫住顾临之,“先停下,走一段路吧。颠了一晚上,屁股都疼了。”
本是为了给楚玄墨带去点小刺激,可苦果自己也吃了一半。屁股真疼。
近乡情怯的顾临之点了点头,利落下马。神情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家村”的石牌。
“饿了吧,要不要吃点干粮?”他从怀里掏出块被折了好几折的帕子,摊开,里面是已经碎成片的大饼,“顾大婶做的,没舍得丢。”
顾临之张了张嘴,用手指点着嘴,双眼有点怕怕地看向楚玄墨那边。
“抱歉,忘了。”楚玄墨抬手又点了他一下,顾临之这才可以说话。
“你干嘛点他哑穴?”
“带他出来的时候怕他乱叫。”
“那你就点他一晚啊。”顾临之是顾大婶的儿子,虽然不待见他,可看在顾大婶的面子上,他还是向着他的,“你也真够能忍的。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总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楚玄墨又说了声“抱歉”。但事主没计较,一双眼就巴巴地往村子里望。顾绝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可能楚玄墨是第一次骑马,紧张,就把点了哑穴的事给忘了。
“为什么村子里的房子都塌了?娘没事吗?”随着他们往村子里走,破败的屋子刺得顾临之双眼生疼。
“哦,一个月前地震了。顾大婶没事,那天我正好带她去镇上看病,躲过去了。村子里的人也没事。就是可怜雪山上的那几个,雪崩了,他们就被埋雪里了。”想到之前的事,他叹了口气,“不过听说雪崩过后,从雪山上流出了几十个死人脑袋。只见脑袋,不见身体,你说恐怖不恐怖?”
顾绝回头看了看楚玄墨的表情,他觉得身为江湖人士,总会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感兴趣。
“这事出了没多久,就有十几个商旅打扮的人来了村子,出高价要买村子里的房子。顾大婶想着自己也没多久可活了,也不想折腾,就没卖。但我怀疑雪山上有什么秘密,那伙人明显是冲着雪山上的东西来的,肯定不想被人知道。我就带着顾大婶出去躲了几天,前几天回来,那伙人已经走了。楚兄,你可知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楚玄墨摇了摇头。
说着,已经走到了顾大婶房子前。顾临之将手放到门上,有点犹豫不决,不安的眼神望向顾绝,似是在寻求帮助。
“砰”的一声,顾绝暴力地推开了门,一把把顾临之踢了进去,又飞快地把门关上。
他叫楚玄墨跟他走远点,别打扰母子团聚。
“我估计顾大婶死期就这几天了,她提着一口气想见顾临之最后一眼,恐怕这次见到之后,那口气散了,就真的要走了。”语气如同往常。
走着走着,他很快就发现了能让他提起兴致的事,冲着楚玄墨摇手,眉飞色舞道:“楚兄,快看,这是我种的种子,居然发芽了。”
楚玄墨只瞥了眼那幼苗,视线又落到了顾绝身上:“你……不去看她最后一眼吗?”
顾绝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我们寒台中人个个都是阴阳眼,对生死无所谓。我们能看见对世间还有留恋的鬼魂,但如果看不见了,那更是好事,说明他们已经去往轮回了。”
楚玄墨不置可否。
顾绝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一把铁镐。嘴里嘀咕了几声,把那幼苗下的土给挖了。
挖了一会儿,终于挖出了之前被他埋起来的玉佩。拍掉上面的土,从井里打了口水把玉佩洗了洗。那是块晶莹剔透的白玉,半月状,正反面雕着一个看不懂是龙还是虫的神兽,顶端两边刻有两个字,一个被抹去了,另一个就是“绝”字。
顾绝把那玉佩递到楚玄墨跟前,挠了挠头说道:“这东西被我划过,可能不值钱了。但我能用它向你讨点钱吗?”
“需要多少?”
他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这块玉佩因为有了他的名字,所以根本卖不出去,不值钱。敢向楚玄墨换钱,也是因为他人好。
“十两?可以吗?”
少倾,突然从屋子里传出一声痛哭。顾绝叹了口气,把十两放到了门前,叫上楚玄墨,走了。
顾绝没地方去,就问楚玄墨朝华剑派缺人吗?楚玄墨没有回答,他能理解,毕竟“司空绝”名声并不好,要是楚玄墨一口答应,他反而觉得奇怪了。
“我记得要入朝华剑得先通过各种测试,不用你为难,只带我去朝华山就好。最后能不能入靠我自己本事。”
大善人楚玄墨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顾绝就牵来马,跳上,再把楚玄墨拉了上来。
“我有点心疼我的马,带着俩男的跑了一路,现在还得继续跑,多可怜哪。”
这话是有点讽刺楚玄墨不会骑马,可他却像没听明白,点了点头,说道:“前方镇上有客栈,我们先在那休息一天吧。”
身上有五两加十四文,略奢侈,可以在外住一天,顾绝就欣然同意了。
疑心
“楚兄,我有点好奇。”现在也不着急,顾绝就让马慢悠悠地走着,“为什么你不会骑马?据我所知,不会骑马的江湖客不能算真大侠吧。”
顾绝的好奇溢于言表,楚玄墨看了一眼,才开口缓缓说道:“六岁那年,我和母亲离开灵溪教,马带着我们跑了一天一夜,到了朝华山我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师父还有师兄他们顾虑我,担心我看到马会想起母亲。”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现在朝华山上不准养马,我也很少出门,所以到了现在也不会骑马。”
居然在一张冷脸上看到了笑意,顾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师父和师兄很宠你啊。”
楚玄墨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朝华剑派。”
“那灵溪教呢?”顾绝心中有点微妙的感觉,这个人本该是现任魔教教主,可现在却以保护正派为己任,太奇怪了。
“现在灵溪教的教主是谁?”
“洛楚。”
“居然不是洛琅啊……”顾绝啧了啧舌。洛琅是前魔教教主洛渊的义子,楚玄墨的义弟,是个十足的疯子。那时候的“司空绝”正处于巅峰状态,江湖上难遇敌手,可看到洛琅那笑眯了眼的样子,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发毛,能避则避。最后果然,是洛琅废了他的右手,可见之前看到他会莫名地打冷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很好奇,洛琅怎么会把教主的位置送给你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洛楚是楚玄墨的本名,想必他已经很久有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我不知道。”楚玄墨摇头。
马走得奇慢,楚玄墨干脆下去牵马走。嘴里叼了根杂草的顾绝一看,也不好意思坐着了,干脆也下马和楚玄墨一起走。
“这样也挺好的,小主人,等你回了灵溪,能把洛琅交给我吗?”
这句“小主人”里含了一百二十分的调侃。他从未叫过洛渊主人,可他很乐意叫楚玄墨小主人,喜欢看那张脸因为这个称呼而变得尴尬。
“不要讽刺我。”
顾绝“嘿嘿”一笑,见好就收。他又从怀里掏出了碎成块的大饼,拿到楚玄墨跟前,问:“要不要吃?顾大婶做的,味道真的不错。”
他也就那么一问,楚玄墨平时吃惯了好东西,怎么会吃大饼这种杂粮。肚子早就饿了,他三下五除二把那些块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不是说……给我吃吗?”
“啊?你要吃啊。”他拢了拢帕子,“还有点碎屑,要吗?”
也亏得楚玄墨脾气好,没有动手打他。只是表情愣了一下,说“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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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帮我夹点菜到碗里吗?”顾绝用勺子扒着饭,笑眯眯地对楚玄墨说道。
按早中晚三餐顺序来说,这是顾绝的晚饭,但看那天边的朝霞,这又能算早饭。因为手里得了些钱,也就不像平时那样拮据了。以往半个月才能吃一回的肉,今天他就叫上了桌。
“早上吃这些,不觉得油腻吗?”话虽如此,楚玄墨还是夹了块五花肉到顾绝的碗里。
“偶尔吃一次你会觉得油腻吗?小主人是不懂我们这些穷人家的日子有多难过。”这三年的苦日子,他全当是当年脑子进水的报应。
顾绝右手拿勺子,左手捧着碗,碗里有什么他就吃什么。楚玄墨瞥了眼被遗忘在一边的筷子,问道:“为什么只用勺子?”
闻言,顾绝诡异地笑了笑。他放下勺子,用帕子擦了擦嘴,丢到一边。长鸣剑被放倒了桌上,顾绝“嘶”了一声,觉得不太合适,就又把它放了回去。他摸了摸身上的东西,从靴子那抽了把匕首出来:“楚兄,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他用左手拿了匕首,右手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了一点,不带一丝迟疑,匕首划破了右手的肌肤。可在瞬间,那伤口就愈合了。
看着楚玄墨一脸深思的模样,顾绝忍不住大笑起来:“很不可思议吧,这是我们那一族特有的天赋。我本来以为外界之人也是这样,却是我想多了。”
楚玄墨捏住顾绝的手腕,犹豫着在那光滑如初的肌肤上摸了一下,果然,没留下任何伤痕。
“奇怪。”楚玄墨自言自语了一句。
可顾绝可是一点都听不得有人说寒台的坏话。当即冷下了脸。
“就因为你们中原人比我们那一族人多,所以我们才变得奇怪了,是吗?为什么不是你们奇怪?”虽然知道楚玄墨没有恶意,但他就是想讽刺一句。
可怜不知道哪得罪眼前人的楚玄墨,带着满脸疑问,夹了块肉到顾绝的碗里,却还是非常真诚地说了句:“抱歉。”
此人太实诚。
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马上忘了那不高兴的事了。他把右手往上抬了抬,露出大片肌肤。他把手腕再次递到楚玄墨跟前,用眼神说“喏,看吧”。
右手手腕上坑坑洼洼一片,这不该是正常人该拥有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