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另一边-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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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媛心中叹息,忍住落泪的冲动:“你这又是何苦……跟我回组织吧。”
陆瑄摇摇头,虚弱地对她笑了一下。这笑容几近破碎,又好似离别。
他低声说:“谢谢你,我该回去了。”
电光火石间,白媛听懂他的意思,震惊得扶住桌子站起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还回去干吗?找死吗!”
陆瑄没有回答,转身朝来时的路跑去。所有的猜忌、怀疑、害怕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去。
回到他身边。
第十七章 义绝崖(上)
陆瑄踏进狂海堂的大门,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平时早早见到他就会飞奔来跟他打招呼的幺鸡只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地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他略微扫了一圈儿,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们充满了嫌弃和厌恶,陆瑄心里咯噔一声,转头去看赫狂海。
赫狂海抬起头,只一眼,就把陆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眼神似刀,似剑,似穿肠而过的毒药,咆哮着怒海狂沙,翻腾着惊涛骇浪,面容却是一片肃杀的平静。
陆瑄的心痛得几乎滴下血来,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恨自己是一个卧底。
“你听我解释!我……”后脑一阵钝痛,陆瑄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陆瑄是被猛烈的海风吹醒的。
海风卷起他的头发,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身处的地方。
目之所及尽是光秃秃的岩石,绵延起伏像山的脊梁,在岸边伫立了几万年。身后是汹涌澎湃的海浪,一声一声敲击在岩底,浪花碎在这里,海浪更用力地嘶吼起来,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恩断崖。
不,不对,在开泰帮里,它叫义绝崖。
陆瑄闭了闭眼睛,看向远处的那个人。
真奇怪,明明应该有很多情绪的,也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反而一片澄镜。
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他不是自愿来卧底,说他已经不想做条子了,还是说他是真心想成为一名黑帮?
陆瑄苦笑了一下,这种话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吧。
赫狂海做了个手势,摁着陆瑄的两个人会意,放开他,退到远处。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陆瑄想起初遇赫狂海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带着杀伐的步伐,残酷地结束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那时候偷得的一条命,是时候偿还了。
陆瑄没有动,他静静地伏在崖边,等待赫狂海的到来。
终于,锃亮的皮鞋停在眼前,陆瑄抬起头。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强力揪住领口,赫狂海单手把他拎离了地面。
两个人的姿势极其亲密,赫狂海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拿枪指着他的心口,脸贴着脸,若不是他眼中滔天的怒意,陆瑄几乎以为他要吻了上来。
炙热的鼻息喷在脸上,陆瑄有一瞬间的失神。
赫狂海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是不是卧底?”
“是。”陆瑄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可是在看到那双眼睛失望地暗了下去,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但我没有透露给他们任何消息,我保证。”
赫狂海皱了下眉头:“你没说?”
“我没说,不管你信不信。”
沉默,还是沉默。
陆瑄不知道他会不会下一刻就开动扳机,只好抓紧时间说完想说的话:“我的确是卧底,你处理我,我无话可说。不过开泰帮内部另有叛徒你小心点儿。”
“你说另一个卧底?”
“不是,是杨老二。”
赫狂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瑄被勒得难受,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的接头人说杨老二向条子透露了交易的信息,试图害死帮主取而代之。请你相信我,死到临头我没有必要说谎!”
他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反正开泰帮有规矩,不管说不说,都难逃一死。”
赫狂海没说话,左手慢慢下落,让陆瑄的脚可以站在地面上。陆瑄的脖子已经被勒得通红,他舒了口气:“你这是相信我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是卧底的吗?”
“……你跟踪我?”
“是杨老二,他拿了你在警局的资料,说你是卧底。”
这证据太确凿,陆瑄心下了然,完全放弃了挣扎,释然一笑:“我回来,就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你是要在这里处决我,还是要我跟你回去受罚?”
胸前赫狂海的手指动了动,又把他拉近了一些,陆瑄与他几乎鼻息相闻。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什么?”陆瑄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叫、什、么。”
陆瑄训练有素的大脑下意识的反应:“路轩。”
“你的真名。”
陆瑄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从内心,选择违背了卧底绝不可以透露真实信息的原则:“陆瑄,就叫陆瑄。”
“同音不同字?哪两个字?”
“陆是陆地的陆,瑄是……”陆瑄一时语塞。
赫狂海若有所思,低低地苦笑了一声:“陆地么?你果然不适合大海……”
陆瑄心下大恸。他以为赫狂海会暴怒、会生气、会失望,却没想过他竟是这样,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低声哀嚎着,舔舐着流血不止的伤口。
赫狂海突然松开了抓住陆瑄衣领的手指,单手把他按在怀里,用身体挡住陆瑄。
他说:“你走吧。”
“什么?”陆瑄愣住了。
他这是要……放自己走?陆瑄猛烈地挣扎起来,他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回来,但求一死,他害怕逼供的酷刑,他担忧赫狂海不再信任他,却从来没有预料这种结局。
赫狂海呢?要怎么回去跟杨则刚交代?杨则刚不是最恨条子吗?那对放走了条子的赫狂海呢?又会如何?他不要!这样的自己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你走吧,好好活着。”赫狂海低头吻上他的发旋,死死把陆瑄按在肩膀上。
陆瑄狠狠地咬紧嘴唇,泪水如泉涌般喷薄而出,遮住了双眼。世界模糊起来,只有胸口冰冷的枪口,残酷地提醒他这是现实。
“一起走!你回去也是送死!条子已经知道了!交易不会成功的!你们……你们都会死的!”
“不行呐……凡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丢下他不管……”赫狂海温柔地抱着他,轻轻地吻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滚烫的液体浇在胸口,又被海风吹冷,沉重地贴在胸口,“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对不起,食言了。”
一声枪响。
陆瑄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睁大了眼睛,眼眶里盛满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赫狂海无限缱绻地拂去他眼角的泪珠,而后,一把将他狠狠推下悬崖。
从此,恩断义绝。
第十八章 义绝崖(下)
陆瑄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
再一次进医院,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上一次他断了手臂,痛归痛,基本都是清醒的状态。这一次脑子浑浑噩噩的,基本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做梦。有时候仿佛回到了孤儿院啃着怎么也吃不到馅儿的大包子,有时候变成跟赫狂海在一起,吹着海风吃着烧烤,海面倒映着星空,波光粼粼。他听着赫狂海畅快的大笑,感受着胸口的悸动,不愿意从醉人的梦境中醒来。
可惜这家不愧是B市最好的医院,不管陆瑄再怎么不配合治疗,他还是慢慢好了起来。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睡不着了。有时候整夜整夜听着吊瓶的点滴声,睁眼到天亮。
连入梦也不肯,你这是……在惩罚我么?
伤口在康复,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差,出院的时间也一再延迟。原本算好时间来接他出院的白媛,只见到一个比刚从海里捞起来更憔悴的陆瑄。
她轻轻地放下花篮,百合清新的气息飘来,冲淡了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
“陆瑄。”
白媛叫了他一声,陆瑄转头看他,眼神却空洞得可怕。认出白媛,陆瑄垂下眼眸转回头,继续盯着自己的左臂。
“怎么,见到是我很失望吗?”白媛冷笑着问,“你难道还希望找到你的是开泰帮?”
陆瑄没有说话,他的确是这么希望的。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长期失眠导致陆瑄的大脑反应很慢,他下意识地重复着白媛的话:“问……什么?”
“一切。现在任务已经结束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他迟疑着问:“他……怎么样了?”
白媛被他这一句给激怒了,她霍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你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第一句话就问那个黑帮?!”
“不行么……”陆瑄陆瑄眨着眼睛,他太瘦了,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却显得更突出了,像两个没点着的灯笼,寂静地挂在门口。他难掩失望地低下头,轻轻的说,“那算了。”
白媛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脾气,重新坐了下去:“他死了。”
“是吗……”他平静的口气让白媛莫名觉得心惊肉跳,“怎么死的?”
“你坠崖之后,他赶回去找到杨则勇。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械斗,事态发展严重,惊动了警方。”她深吸一口气,“赫狂海拒绝投降,负隅顽抗,最后被警方击毙。”
三个字的名字说出口的时候,陆瑄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风中吹下的落叶,翻滚着,挣扎着,归于土地。
“两天后我们在港口发现了你,居然还有一口气,就立刻把你送到这里来了。”她的视线扫过陆瑄胸口扎紧的绷带,“你胸口中了一枪,又在海里漂了两天,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幸好你福大命大,这一枪幸运地避开了所有的脏器和主动脉,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不是幸运。”陆瑄低低地说。
“什么?”
“不是幸运……是他故意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赫狂海的枪法,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人,绝不会有失手的时候。
他是……打定主意想要放自己一条生路。
这个人,说着不要让他做抉择,其实早就选好了答案。
白媛一时间无言以对,她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提供了重要线索,发挥了卧底的作用,帮助组织提前一举歼灭了开泰帮。组织已经决定授予你一等功,直接升到特警中队长。对了,还有一笔丰厚的奖金,已经打到你的银行卡里了,所有的医药费组织会负责。”
陆瑄动了动,转头看她:“我什么也没做,无功不受禄,凭什么给我这么重的嘉奖?”
白媛摆弄着花篮里盛开的百合,声音平缓又坚定,她的手指却微微颤抖着,隐藏在洁白的花瓣之间:“我告诉组织你提供了正确的交货的时间地点。虽然跟杨则勇提供的是一样的,但杨则勇已死,组织也不需要给个死人嘉奖。所以我向组织建议,干脆全部记在你的头上,也算是对你这么多年的弥补。”
这是陆瑄第一次认真地看她。
她的双颊泛红,被精致的妆容掩饰的很好。五年的时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以让她从一个活泼单纯的女孩,变成一个坚强又果敢的女人。不再是刚见面时候莽撞的模样,乖乖听陆瑄师兄的话。现在的她带着点羞怯和满满的勇敢,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竭力压抑着语气的异样。
而他呢?陆瑄有些忧伤地想,他也不再是那个明知道对面这个小姑娘一直喜欢着自己,还装作不知调戏她的开朗少年。他的心里装满了太多的东西,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分不出一个角落来安放她的感情。
默默在心里倒着歉,陆瑄闭上眼,平静地开口:“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说。”
“如果那个卧底是假的,杨则勇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空气刹那间凝结了,单人病房变成一个巨大的结界,从世界隔离开来。吊瓶的滴液声被放大,一声一声敲击在心头,回荡在耳边。陆瑄能感觉到白媛一下子呆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问。
对不起。陆瑄在心里不断地说,对不起,要问这种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对不起,要伤害那么喜欢我的你。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白媛缓缓地开口:“杨则勇拿交货时间和地点来交换你是卧底的证据,黄队……给了他。”
第十九章 夜未央(上)
陆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眼前这个女人和在病房里手抚百合的白媛对上号。
面容还是一样的,妆也没有很浓,但就是,哪里不一样了。她穿着黑裙子,虽然流露出重逢的欣喜,却藏不住长久以来冷漠孤绝的气质。
陆瑄注意到她拿着咖啡勺的左手无名指,带了枚不起眼的银戒指。
他低头笑了笑,果然没有人会停在原地,她的好总会有人能看到。
“我还以为你只喝豆浆。”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在自己指定的南翔小笼,而她从来都只点一杯豆浆。
“那是因为南翔小笼里没什么能喝的,”白媛不动声色地藏起左手,看着那只快要燃尽的香烟,“我也以为你不抽烟。”
“呃……对不起,你不喜欢烟味吗?”陆瑄这才意识到香烟马上要烧到手指,他匆匆按灭了香烟,抱歉地笑笑,“我是不抽,只是……”
“只是忘不了他,是吗?”白媛盯着他的眼睛,像之前每次逼他做决定那样,语气强硬。明明是用力说出的每个字,却浸满了悲伤,“你不是从小就想当特警吗?当初明明可以连升三级,平步青云,为什么要拒绝?就算你不想继续干特警,B市随便哪个派出所,你当个副所长也没问题,你……何苦呢?”
陆瑄僵了一下,随即微微动了动身体,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谈论天气:“凡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自顾自抽了张抽纸擦干净指尖的烟灰,话锋一转:“你功劳也不小啊,现在得是白参谋了吧?”
白媛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到自己。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古怪,掩饰着低下头咳了一声:“我,咳,我也辞职了,现在在警校教书。”
这下轮到陆瑄惊讶了:“教书?回我们学校么?”
“嗯。”
“……挺好的,教书安全多了。”
“别说我了。你当初不辞而别,取走奖金从医院消失,警局上下都以为你拿着钱逍遥快活去了,怎么在这儿吃苦受罪?”
“没有吃苦受罪啊,我开了个烧烤摊,想什么时候吃烧烤就什么时候吃烧烤。”
“你最爱吃的不是小笼包么?”白媛皱着眉头问。
陆瑄笑了两声,海风把他的脸吹得沧桑了许多,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皱起来,像极了小笼包的折边:“那也得吃得到才行啊!”
白媛静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瑄也不打扰她,招手叫服务员把她冷掉的咖啡换掉。
“别换了,我不喝咖啡。”白媛挥退了服务员,终于抬起头,“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是想把这个给你。”
她推过来一个四方的木盒。木盒的表面被磨得圆润光滑,原本雕刻的花纹有些竟然被磨平了。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材质,却保存完好,没有丝毫磕碰的痕迹,显然白媛一直都很珍惜。
“对不起,没有买很贵重的那种,因为大理石和陶瓷的太重了,不方便携带。”
陆瑄没有动,他垂眸看着这个木盒,低声问:“是……他么?”
“DNA鉴定过了,不会有假。”白媛把木盒往他那里推了推,“给你。”
陆瑄终于伸手接过来,放在面前,声音仍是低低的:“谢谢你……抱歉,我一开始口气不太好,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是来追你的?”白媛拔高了声音,面容松了松,露出讽刺的笑容,她抚摸着左手的戒指,炫耀似得将手掌拍在桌面上,“陆瑄你给我看好,我才没有那么贱,我已经结婚了!”
“对不起……”陆瑄无言以对,只好呐呐道歉。
白媛深吸一口气,左手紧握成拳,竟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你一点儿都不给别人机会,你叫我怎么办?”
她的眼中早已没有了闪烁的爱意,没有泛红的双颊,没有憧憬的目光。
陆瑄第一次感觉到了漫天漫地的愧疚。自己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呢?
“陆瑄,八年了,你也三十了。”
“嗯……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三十。”
白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