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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玉相金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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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才入长安,法力低微,霜楼更不过才能化人形。于圣人眼中,怕与雪衣娘之属无异,不过是会说人话的珍禽罢了。六郎却始终如待人般待我们,更屈尊与霜楼为友。”
李声闻不以为然道:“凡人观众生皆有皮相,方士观万物皆为无物。我不过有双与他们不同的眼睛罢了。”
说话间,他们已走下灞桥,绕过河提,走到驿道旁的树林中。林中光线昏沉,李声闻没走两步就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而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了他一把。
这人只是扶他站稳,就甩开了手,撅着嘴缀在后面。李声闻好笑道:“你怎么了,连话也不说?”
李天王看看他,看看燕秋来:“你们说话,有我插嘴的份么?”
“我们叙叙旧而已,不是有意忽略你的,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李声闻朝他伸出右手,轻轻晃了晃。
李天王依旧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把他手指拽住一根,好像迫不得已拿起什么东西似的,但是手上力道用得倒大,甩都甩不脱:“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燕子楼、燕子阁的,他正儿八经住过的是泾河龙宫。”
李声闻好笑道:“这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呓语。”
燕秋来拨开覆着冰霜的蓬蒿,露出草后无名的荒冢:“霜楼,你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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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楼:我不看


第60章 
新雪旧冢,无碑无铭,泉下泥销尘骨。若非燕秋来出言提醒,谁能想得到眼前荒草丛生的土堆下,还埋着一副为人所牵念的遗骸。
燕秋来解下背后所背的琴囊,在坟前坐下来,毫不在意千金的衣裳被雪水玷涴。他一路背来的是一把阮咸,紫檀为身,洁白螺钿于琴面上镶出一双比翼的燕子,正穿过牡丹与柳枝。
阮声绵长而温厚,余音却多作悲声。来自曹国的琵琶圣手将曲项琵琶与妙音仙曲一并带来长安后,阅尽天下奢华的长安子民,多爱曲项琵琶铿锵金石之声,将直项琵琶束之高阁。便是在大明宫梨园之中,也许久未见过阮咸了。
燕秋来调试着阮弦,抚过螺钿的双燕,突然叹了口气:“当年邺王以‘子夜四时’阮咸赠我,霜楼还曾笑话此阮名字颓丧,须要在鳏寡孤独手中拨响,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他自说自话,并未期待李声闻接话,调好弦便自顾自拂弦成调。阮声幽绵,依稀是首南国童谣。在霜楼口中,李声闻也听到过这婉转悠扬的调子,这是冢中人生前最喜爱的歌谣。
“翦翦新燕,穿花戴柳。岁岁北来,诘之何故。翦翦燕语,惜春之故。”
《翦燕》本只有三句,此时该转入尾拍,燕秋来却十指一转,弹出裂帛碎绢之音。他合着双目,神思不知游到何处,最后两句曲词微弱得几成梦呓。但李天王耳聪目明,把那梦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唱的是:春去秋来,茕茕独羽。细语哀哀,何不我绝。
可他脸上没有泪,没有笑,甚至没有喜怒哀乐。
李天王忍不住低声问道:“这里的这位霜楼,是怎么死的?”
“当年我被功名利禄迷了眼睛,为了争夺玉京十二楼的一席之地,与一位方士斗法。”燕秋来睁开眼,神色淡淡,“邺王将一枚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藏在金吾卫严密把守的阁楼上,命我与方士对坐含元殿上不得妄动,如此能先取得明珠者即得十二玉楼最后一楼。霜楼化成燕子替我偷取明珠,为金吾卫豢养的游隼所搏。
“他修成人形不易,一向最爱惜自己容颜与羽毛,死时却遍体鳞伤,双翼都折了。更可笑的是,见到游隼啄死燕子的金吾卫,隔天还向我夸赞他们的猎鹰剽悍矫健,竟无一人知晓那只燕子是我的爱侣。我在长安找了七天,才在阁楼飞往含元殿路上的一处屋檐下,找到一只含着夜明珠的燕子。”
“因为霜楼衔明珠而死,邺王将玉楼末席判给我。我便住在这座玉楼里,看着年年新燕春来,只是去去回回的,没有我的那一只了。”
坟冢后的蒿草忽然抖动了一下,李天王下意识地侧过身子,被李声闻拦住。后者借着燕秋来看不到的角度,对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鼻子在一开始就嗅到了凶禽羽毛的臭气,但良人不容许他宣之于口。
不知是察觉到他的敌意,还是处于别的缘故,那潜伏在蒿草里的凶禽一直未有动作,这会更是悄悄自草丛中离开。李天王索性就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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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穿花衣,年年坟头前蹦迪……


第61章 
送走燕秋来,李声闻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一步也不踏入长安,径直在灞桥边上船,要顺着八水东出长安,到洛阳去追逐三月牡丹斗艳。
眼下才是正月末,离三月差得何止几日。况且依他们乘风腾云的速度,从长安到洛阳不过瞬息,完全没必要掐着时间乘船去。显然,李声闻只是不敢在长安附近多作停留。
李天王虽然能踏波浪,但还是装成纨绔子弟的模样,混上商船,追在他身后黏着。今日石尤风停,商船顺风而行,不一会便把那朱漆的长桥留在了背后,只余一道隐约的红线。李天王突然记起一事:“那位折柳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她就是石氏么?”
李声闻心不在焉地吹着河风:“或许是抱憾而亡的闺中少妇之一,或是亭中替石娘子等待亡夫的石像,或许她就是折柳桥本身,谁又说得清呢?总之,她只想把远行的游人永远留在长安,不许他们从灞桥离开——她是被名为‘怀远’的愁绪束缚的妖怪。”
“可是你只用一句话,就让她解脱了,不是么?”
李声闻不置可否:“我只是恰好说了她最想听的那句。说起来,那位鬼鬼祟祟尾随至此的郎君,你想从我这听些什么呢?”
李天王鼻子一抽,也在风中嗅到了刚刚闻见的飞禽气息,不由皱起眉头,喝道:“出来!甲板上无人。”
一名锦衣男子自船篷应声而落,他身形矫健,跳下甲板时,船身殊无振动,好像落下的只是一片叶子。他生得剑眉星目,眼窝深陷,猿臂蜂腰,是一副剑南豪侠的好相貌。
“从刚才起,你就跟着我们,想要做什么?”李天王嗤声道。
“臣右金吾卫郎将荆白,参见殿下。”锦衣人开门见山,“臣有一事相求,望殿下应允。”
李声闻大惊失色:“我何时有这般权势,能得金吾卫相求?若是想要加官进爵,合该去求邺王岐王,找我有什么用呢?”
“臣所求的不是功名利禄。”荆白吞吞吐吐道,“此事……与十二楼楼主燕郎君有关,此事唯有殿下能解。”
“所以你才一直跟着燕楼主?可是和燕楼主有关的事,无非事关神鬼,他自己亦能解决,何必求我。”
荆白犹豫片刻,直挺挺地跪倒,行了一个大礼:“臣想求殿下,助燕楼主解开心结,忘却丧偶之痛。若是需要我的性命,我现在大可自决于前。”
李天王一头雾水:“燕楼主痛失爱侣,不胜哀痛,无法忘怀是正常的。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说不定一头撞死在昆仑山了。你这么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
“燕楼主的心结,和你的性命,又有什么干系?”李声闻沉吟道,“莫非你是……”
“当年我灵智未开,只是金吾卫饲养的鹰隼,曾经啄死过一只盗取金吾卫看守之物的燕子。”荆白一字一句说道。
“这不是我能决断的事情,郎君若是想要开解燕楼主,需得自己到他面前请罪。”李声闻似笑非笑地看看他,转身走进了船舱。
荆白跪在原地,脊背挺直,像是一尊石碑。


第62章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烟柳外的晴空,隐约可见一角朱红的飞檐斜倚绛虹之上。他在蝉鸣中走过荷塘边的小路,荷叶上滚落的露水沾湿了衣带,菡萏倚在他腰间。他眼中却只看到,在那朱檐上,坐着一位银白衣裳的仙人,虽看不清容貌,却可见身姿轻盈乘风欲飞。
他抬起的手臂不偏不倚地指向南方,纹丝不动,仿佛一只瓦兽。
可是南方,南方有什么呢?
他虽然生自江东,却自小父母双亡,既无兄弟姊妹,也无长辈妻儿,孑然一身漂泊至长安为士。南面,还有什么值得自己流连的?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却始终踏在一条无形的轨迹上。那幢朱楼离他越来越近,他渐渐能够看清,那指路的仙人与他骑跨的飞檐,属于一座琉璃为顶的朱红阁楼。
瓦上仙人手指的方向,是阁楼南角的后院。那里有一株垂柳,和一方缥碧的水塘。
院门是开着的,衔环的门辅落满尘埃,无人清扫。他轻轻推开院门,正欲走入院中。
背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女声:“郎君要拜访何人呢?那院中许久无人居住,蒿草丛生,似乎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回过身去,不由吃了一惊。
向他搭话的采菱女,正走上岸,脱去斗笠。在她的蓑衣之下,是荷花缝制的白襦、碧叶裁成的翠裙、蕙兰捻成的绣带,不知是夏雨还是露水,仍从那鲜嫩的花叶上淌落,随着她轻快的步伐飞溅如真珠。
荷花窄袖下露出的双腕柔白如嫩藕,对襟间露出的修颈削肩尽得风荷仪态。她有着池水一样明亮的眼睛,菱角般红润的唇——这是一个水乡生养的荷花一样的女儿。
他不由自主开口发问:“荷花与莲叶怎么能做成衣裳?”
采菱女嗔道:“郎君看起来是个读书人,难道不曾听过,屈子《楚辞》有云:‘荷衣兮蕙带’。”她柔若无骨地靠过来,“郎君可曾闻见,我身上亦有杜若芳菲呢?”
他慌忙后退一步,靠在院墙上:“娘子莫要如此……我只想问问,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采菱女抿唇一笑:“这里的主人,早已死去多时了,郎君何必挂怀?眼前有温香软玉,郎君怎么不知道怜惜?”
在杜若清幽的香气中,混有一丝甜腻的腥气,令人作呕。他忍不住扭开头,随口问道:“这家人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采菱女愣了一下,露出忧郁之色:“郎君莫非真是一个坐怀不乱之人?我百般相就,郎君却只惦记那无名楼阁,不看我青春年少的皮相。也罢,我便告诉郎君罢,这户人家姓陈。下次再相见,郎君可莫要再把心神投注在那房屋上了。”
荷塘里突然响起一声嘶哑的鸣叫,不像蛙声,但也听不出是别的什么。采莲女被吓了一跳,转身登上了小舟,像是被这声音催赶着。
他默不作声地目送对方踏上采莲舟,撑起船棹。舟边莲叶绰约,转瞬就可隐没这舟楫。
采菱女忽然又启唇询问:“对了,我还不知郎君姓甚名谁呢。”
“陈潇。”他听到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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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节日快乐呀~


第63章 
陈潇从梦中惊醒,衾被孤寒犹似沾带荷上露水。灞水河风冲进窗棂,带着缕缕莲香。
但是河上冰雪尚未消融,怎会有莲花香气?
他下了床榻,梳洗干净,方才推开船舷上的窗子,往下望去。这艘客船由长安往洛阳去,有不少迁谪的士子搭乘,他还未曾一一拜见过。因此,正从舷板上放渔舟下去的那白衣秀士,他虽看着面熟,却叫不出名字。
在河岸覆雪的柳枝下,竟有一丛粉白荷花玉立水中,那秀士正是放舟去采这逆时违令的芳花。他穿着身缟白的衣裳,没入藕花中竟令人有些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花,何处是人。
他折了满怀荷花莲蓬,便踏着小舟回到客船上。陈潇定睛一看,发现那小船竟然是宣纸折成的,秀士一踏上舷板,那纸舟就沉入了水中。
白衣秀士对此视而不见,优哉游哉地倚着船舷剥起了莲蓬,没剥出一颗莲子,他便将其掷入水中。河水下潜伏着不知是鲤鱼还是虾蟹的水族,每见莲子入水,便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追过去将那莲子叼进嘴里。
许是陈潇的视线停驻得过久,白衣秀士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因为这一抬头,他手上的莲子没有剥去莲心,就抛入了水里。水下的鳞虫不甚吞吃了苦涩的饵料,顿时撒起泼来,击起一人高的波浪,拍打在船舷。
白衣秀士忍俊不禁,俯下身将手伸入冰河,似是摸了摸那东西的长吻,随即眉头一蹙,抽回了手。
那东西咬了他,自己却心虚起来,从水下浮出半个脑袋并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它青麟金目,生着一双鹿角,怎么看都像是蛟龙之属。陈潇不由抽了口冷气。
白衣秀士闻声,瞥了他一眼,拍拍蛟龙的长角示意它潜回水里去。他把满怀的莲花放在一旁,朝陈潇招招手:“陈郎君要来共饮一杯么?”
“我……”陈潇越发觉得头脑昏沉,“郎君是仙人么?我们素未谋面,郎君竟知我姓名。”
白衣秀士笑道:“江东士子陈潇,以科举入仕。我记得你常写悼亡诗,陈情婉转,余韵清幽。”
陈潇惊道:“是,但是陈某职卑身微,郎君从何处听说我的名字?”
“听说前嘉阳王的祭文,就出自陈郎君之手。”白衣秀士挑出一枝荷花,雕镂几刀,递到他手里,“过去之事,不必多提了。郎君坐上这艘船,是往洛阳去么?”
陈潇接过莲花,惴惴不安地握着:“是,陈某迁任上阳东宫散官,需前往洛阳赴任。”
“上阳宫散官?”白衣秀士自言自语道,“这去处……”
陈潇苦笑道:“不是什么好去处,是圣人仁慈,留一个闲官给我些俸禄维生罢了。我背井离乡来赴科举时,可没想过我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庸人……”
他忽然惊觉,面前的秀士通身清贵,虽然年少且面生,却未必不是宗室之子。被贬谪的怨言,自然是不应当对皇亲国戚言说的,他垂下头去看着那莲花,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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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惠明太子竟然凭借作者的偏爱强行加戏(
一会可能双更哦,可能


第64章 
白衣秀士却抬抬手,笑道:“花中有酒,请陈郎一品。”显然并未将他方才的非议放在心上。
陈潇茫然地举起荷花。莲蓬已被白衣秀士掏去,剩下一层翠绿的空壳,倒确实有些像是酒樽。花瓣与花蕊上积蓄的露水,都顺势汇入莲蓬里,似是一汪清凉的酒水。
将这露水称为酒,未免太荒诞不经。陈潇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说法也算有趣,当即低头啜了一口。
烈酒入喉,陈潇直觉一股锐气直冲灵台,激得他又是流泪又是咳嗽,狼狈不堪。在火辣的烧灼感中,却另有一股淡淡清香氤氲在口齿之间,安抚着他的心魂。
白衣秀士歉然道:“抱歉,我忘了提醒你。这是越冬荷花里存下的去年露水雪水,前朝有人将它唤作‘碧牙筒’。虽然有荷香,但酒烈得很,你不要喝得太急。”
陈潇一边拭去嘴角的残液,一边低低笑了一声:“我不善饮酒,在郎君面前失态了。”
“陈郎似乎有心事。”白衣秀士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挑选着下一支可做酒樽的荷花。
陈潇放下碧牙筒,犹豫道:“我最近时常做怪梦,郎君博闻多识,是否可以为我解答?”
“梦境虚无缥缈,我所解的答案,未必是对的。”
陈潇抬起眼来:“但我只遇到过郎君一位仙人,唯有向您求助了。”
白衣秀士将挑好的荷花丢进水里:“既然陈郎信得过我,我定然尽力相助。你做的,是什么梦?”
“我近几月来,总是梦见一片陌生的画楼,楼阁上有飞起的檐角,檐上又有银衣仙人为我指路。他指的路,我从未见过,却觉得熟悉得很。我想走进那座阁楼,但每当推开门,都会有一个穿着荷叶衣裙的采莲女,前来阻止我。”陈潇絮絮说道,“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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