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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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惜他们俩也一时玩忽职守,导致十日同时升空,烧焦了九州大地。”
“好了,羲和十日与金蚁无关,我们无需多提。”九天玄女打断了她,“总而言之,若是不使用金蚁嗫净九阴烛,这位郎君必死无疑。那金蚁,我已从山下取出。”
她自袖中取出一只玉盒,旋开盒盖,让侍儿将它传到李声闻手中。
玉盒内铺垫着柔软的红缎,绸缎中趴伏着一只通体金黄的蚂蚁,它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一支没有生命的花簪。
九天玄女道:“因为日落得越来越早,太过寒冷,这金蚁自五年前陷入冬眠,从未醒来。若是没有足够温热和富有灵气的东西唤醒它,这就只是枚金饰而已。”
燕秋来问道:“玄女似乎知道如何唤醒它。”
九天玄女直言不讳:“说来也简单,只要以精怪或方士仙家的心头血浸泡它,它立刻就会醒转。”
她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陷入沉默,唯有玄女身边笼中青鸟轻轻扑扇着翅膀。燕秋来看了看荆白半身的蜡壳,神色淡淡道:“我明白了,可否借玄女刀剪一用?”
李天王咂舌道:“喂,这可是以命换命啊。小燕子,你得想清楚,那家伙可是……”
“天王!”李声闻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他吐出后半句话。
“我就是啄死你伴侣的那只鹰隼。”荆白一字一顿道。
短短一句话,对于燕秋来来说,却字字诛心。他的脸色本就苍白如纸,听了这话更多了一层枯槁的朽色,他的双手也颤抖起来,好像手中的游隼忽然变成火焰,灼烧着他的手臂。
荆白继续说道:“金吾卫所饲养的长命侯,是西北进贡的荆窠白。在守卫玉楼中的真珠时,我啄伤了一只燕子,虽然最终它死命逃脱,但那样重的伤势,无论是谁也一定无力回天。”
燕秋来哑声问道:“那你为何助我夺龙髓,又拼死救我?”
“那是我欠你和那只燕子的,所以你根本不必偿还。我是你的仇人,你应该很我才是。”
燕秋来抿紧嘴唇,猛地把它塞给李声闻,好似再也受不了掌中的热度。
于情于理,听到这话,他都一定不愿意再牺牲自己去救荆白。后者达到目的,默默地把头缩进了翅膀底下,似是困倦欲眠。李声闻感觉到他的肚腹一起一伏,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激动的情绪。
或许是失望,或许是不舍,但他自己不说,李声闻就不会出声询问。
“虽然我法力低微,但我也察觉到但自霜楼去后,玉楼外常有飞禽窥窗,那就是你罢?”燕秋来背对着他们,同样压抑着情绪,“你想看什么?是弱小的飞鸟,如何在失去伴侣后哭泣么?还是想来炫耀你的胜利?”
“不是的,我只是想看你。”
“看我?看我如何孤枕霜衾,独自熬过几千个不眠之夜?”
荆白急道:“我那时灵智才开,才明白我究竟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最初我只是心怀愧疚想去向你请罪,但畏惧与你不敢进门,到后来……”
“莫非你倾慕于我?”燕秋来风轻云淡道。明明是荆白含在舌尖许多年也不敢说出的秘密,他却像吹开茶沫般随意地点明。
荆白讪讪道:“但是天下最没资格亲近你的,就是我。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原谅我,是理所当然的。”
“我当然不会原谅。”燕秋来终于转过身来,他缓步上前,自李声闻手中抽走玉盒,“虽然你灵识未开,罪不当诛,但我无法不恨你。”
他抓住衣襟,殷红血液从他指缝中汩汩而出。因他所穿的衣裳上尽是红紫牡丹,这样一来,李天王才看清他胸前有一道深深的伤痕,热血从其中不断涌出。
燕秋来将玉盒放在桌案上,忽地化为燕子,立在盒上,将自己的心头血尽数滴入匣中。荆白失声叫道:“我是你的仇敌!”
“我并非想要救你。”燕子道,“如此一来,想必你终生都会被今日之事折磨。杀妻之仇得报,你的恩情我只有来世再偿。”
玉盒中响起窸窣响动,燕子低头去看:“金蚁快要苏醒了,说明我的寿命将尽。霜楼以禽鸟之态死去,我亦以禽鸟之形死去,不知能否同归翠衣之国。
“若是当年,没有贪图传闻中长安盛景,没有离开翠衣国就好了。”
李声闻闻言启唇:“燕楼主,霜楼一直在九泉下等你,直到被泾川夫人逼走,滞留在十三娘座下。”
“你们不都是花鸟精魂,一定会在她那里相会。”李天王随声附和。
心血流尽的燕子摔落桌案之上,没了声息。无人知晓他们的话语可曾传入它耳中。
荆白愣愣地伸颈望着它,一声不吭。
第129章
“这金蚁需要尽快入体,否则一会心血余温散了,金蚁会重新冬眠。”九天玄女提醒道。
天帝女讥笑道:“如果是我,恐怕不忍心用情郎的命换来的金蚁呢。”
九天玄女揶揄道:“帝女的情郎,有几个如今安在?不都死在帝女的石榴裙下?”
这本是无心之言,却惹得李天王握紧拳头。李声闻安抚似的握住他的手,低头询问荆白:“郎君决定如何,是活下去,还是索性……?”
“我会活下去,按他所愿终生思过。”荆白斩钉截铁道,“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将他和他的伴侣,一起送回翠衣国去。”
李声闻踟躇道:“我觉得燕楼主未必真的是这个意思……罢了,你且忍耐片刻。”
他将荆白放置在桌案上,取囊中尖锥在他羽翼上刺开小口,将金蚁小心地放进去。那金蚁一钻进蜡壳,就往深处去了,很快就不见踪影。
荆白抽搐起来,似乎遭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他硬是一声不出,僵硬地坚持到身上蜡壳尽数褪去,金蚁从伤口原路爬出,将一枚白蜡圆珠吐在李声闻手心。
李声闻讶然道:“不是说金蚁会吃掉九阴烛么?它为何会吐出来?”
“或许是畏惧于你,不敢藏私。”九天玄女道,“这位郎君需要修养几日才能动弹,双成,你带他下去歇息罢。我还有话和李六郎说。”
李声闻将鹰隼交给侍儿,从容自若地回答:“我也有许多问题要问玄女,而君逸有账要和帝女算。”
九天玄女笑道:“那二位就坐下来,一并清算罢。”
一向从善如流的李声闻当即端起桌上酒盏,啜了一口,赞道:“这玉樽可是斟来琥珀凝光?”
“我所求的,很简单。”李天王矗立在原地,直挺挺地看着羽衣天女,“无论如何你是我的母亲,我不能也不忍杀你。我只要你帮我收回我手足的遗骨,好好安葬。”
天帝女陡然变色:“哪怕你要我为他们披麻戴孝,都未尝不可,唯有破坏地脉,是绝不可能的!我之所以生你们……”
她话未说完,就大叫一声,战栗着跌下座位。李声闻啜着酒,用余光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
几息之后,天帝女才平复下来,狼狈地坐回案前:“地脉已成,若是强行取出他们的龙骨,只会放走地火,使天下苍生罹难。君逸,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难道要为一己之私而祸及众生?”
“又是地火!那到底是何物!”李天王火冒三丈,“所有人都语焉不详,说不出那是什么,放它出来到底会怎样,来来回回就是不能放出它、不能放出它。你们不去杀它,怎么知道它无法消灭?你们为了锁住它前后屠戮过多少龙?若是这些龙联手起来,哪怕你这白玉京都能一夕荡平,难道还整治不了那地火?”
天帝女冷笑道:“我们杀不了它,更不能杀它。我们杀过它一次,但它不仅未死,还在地下汲取了蚩尤的尸骸之力,越烧越烈。”
“可是我们明明就用黄泉水熄灭了它!”
李声闻出声纠正:“我们只是熄灭了它们的火焰,未能伤及它们的根本。”他看向天帝女,“是蚩尤的力量滋养了它们?它们生自九黎部落,倒在情理之中。说来,当年你无论如何不肯将其放出,也是因为它们是九黎族罢?”
“什么九黎蚩尤?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李天王不明就里。
九天玄女正色道:“所谓地火,其实是大羿射落的九只金乌,被我们封在昆仑龙脉之下。”
李天王一怔:“当年羿射九日落,竟然没有杀死它们?”
“十日是羲和一胎所生,以日母火精为纽带,魂命相连。只要一个不死,其余的九个就不会死去。因为人间不可无日,他们留下了一个太阳在天上,剩下的九个太阳就只好关在龙脉之下。”李声闻道。
九天玄女微微颔首:“正是如此。当年涿鹿之战过去不久,天地初定,忽然十日齐出,我们误以为是同为九黎部落的金乌为蚩尤复仇,震怒之下命大羿将其射落。没想到从此酿下祸端,被封入地下的九日怨恨不已,一有机会冲开地脉,就流向人间,烧灼大地。”
“看来玄女对来龙去脉知之甚详?”李声闻问道。
九天玄女和声道:“是我与天帝女联手,取龙骨造地脉囚禁九日。偶然发现龙骨不畏羲和火后,为了造这地脉,我们围杀上古龙族,又借帝女天帝血脉孕育新生龙子。泾川龙宫之祸,亦是我的罪责。等九日之患平息,我愿血债血偿。”
“羲和火?”李天王诧异道,“宜生也说过,地火和声闻的羲和火一样。”
李声闻优哉游哉道:“你猜的没错,我和地火本是一物,都是日母之精——我是太阳精魂托生。”
李天王快步走到他身边:“那这些人可是想杀你啊!”
李声闻笑道:“她们不会,我是天上那只仅存的太阳中生出的。那太阳,正是她们拼命要保护的。”
“但她们明明想要射杀那九日。”
“烛龙陨落后,天上曾有数百年没有太阳;羿射九日而存一日,皆是因为太阳难得。若是金乌也都死去,或许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太阳了。所以她们千方百计也要留住天上那一轮太阳。”李声闻笑道,“而我是天上之日的信使,同样想要保护它。我们殊途同归。”
“保护它?”
李声闻食指一弹,掌心跃出一团小小的火苗,像一颗缩小的太阳。它漂浮在李声闻掌心,渐渐黯淡下去,不一会就熄灭了。
“十日是羲和之精,魂魄相连,却被强行分割。天上的那一只孤日与兄弟相隔,就如这火星离开我体内的羲和火种,时日一久,必定熄灭。”他耐心解释道,“几千年过去,它精疲力竭,将要坠落——除非能回归九日之侧。”
九天玄女道:“不,我还有另一种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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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羲和女神生十日,也就是被大羿射落的三足金乌。
第130章
李声闻好整以暇道:“愿闻其详。”
九天玄女道:“找到烛龙之烛,将其嵌入太阳之中。”
“原来如此!”李声闻作恍然大悟状,“九阴口中烛之所以陨落,是因为除生气以外,没有其他火源能够点亮它;金乌将要陨落,是因为与其他九日分隔过久,精魂燃烧殆尽,如无薪之火。若是能寻到能点亮九阴烛的火种、羲和火燃之不尽的薪柴,二者就都会重归辉煌。”
九天玄女嗔道:“郎君对此一清二楚,一定早有计较。何必作出这副才得知真相的样子?”
李声闻笑而不语,李天王注视着他,沉声道:“你要帮她们?”
“我不是帮昆仑女仙,而是为天下苍生出力。”李声闻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天王,不论是太阳陨落,还是地火脱笼,都会造成天地浩劫。”
“可是……”
李声闻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除了山川河流,天地之间有谁不畏惧地火?即使是你,也无法和它的火焰抗衡。我不想第二次看到,你挡在我身前奄奄一息的样子了。”
李天王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我知道了,你要做什么,我就陪你一起。等这件事办完了,我再向帝女讨还公道。”
“你今天真通情达理。”李声闻拉着他坐下来,毫不忌讳两位主人在场。天帝女冷哼道:“讨回泾川龙族遗骨之事,没得商量。若是你要取走他们的骨头,就得杀更多龙来填补他们的空白。那也是你期望的么?”
李声闻没有回答,侧过头去对李天王说:“你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给他们自由。我也是笼中鸟的一部分,知道如何不用笼子驯服它们。”
李天王挠了挠鼻子:“没想到我看上的竟然是太阳。因为年幼时被日光刺痛过眼睛,我可是一直不喜欢它的。”
天帝女却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和泾川公主是遗腹子,因泾川老龙死去,无人孵化,四十年未能出壳,我几乎以为你们会是死胎。直到某一年的除夕,日光忽然大盛,我把你们放在阳光下晒了一春天,你才破壳而出。”
九天玄女笑道:“应是人间为女主武周所控的最后一年,那年金乌回光返照,暴晒大地直至冬日。自那以后,人间之夜越来越长,地火冲击龙脉的攻势也越发猛烈。”她广袖一拂,桌案上的糕饼顿时四分五裂,变成了昆仑山脉的形状。
李声闻惋惜道:“好好的素莲糕,当年周天子在王母处尝过一次,赞叹不已,此后文人方士口口相传素莲之味。玄女不吃便罢,还把它弄成这个样子。”
他勤俭得太不是时候,连李天王都听不下去,咳了两声。
九天玄女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解释道:“我本是想要让你看看天下地脉走势,顺手为之。我们换一种方式来看,也未尝不可。双成,将北窗的帘子拉开。”
这座宴厅的北窗就在李声闻右手边,被细密厚重的织锦垂帘所遮盖。名唤双成的黄衣侍儿用水精帘钩勾起垂帘,露出窗外的景象。
从这扇檀香窗中,竟可俯视神州大地。此刻,只见数十山脉自白玉京脚下延伸向四方,中途却纷纷断裂,只剩伶仃的断崖孤山散落四处。在没有龙脉坐镇的裂缝中,有直冲天际的金红火树喷出,如同千百只挣扎着想触摸苍穹的手。
人间的城池在窗中只有胡饼大小,都在地脉川河左近,虽然未被地火所毁,但也皆被火树围困。这情景犹如蚁巢困于小儿所放置的火圈之中,岌岌可危而无计可施。
唯有北边的一条平缓山脉下,有一片安然无恙的平原,那里楼阁重叠,经纬纵横如棋盘,灯火锦绣连缀,正是长安。
“我才入长安几日,竟不知九州已沦入地火之中。”
九天玄女走到窗边,以侧面对着他们:“自羿射九日以来,我们不断加固着地脉,为此害死了无数龙族。可是这鸟笼却越来越残破了。”
“是因为韦云台斩了龙脉?”李声闻问道。
李天王不解道:“你们仙家花费千万年造的笼子,为何会被一个凡人在十年之内毁得七零八落?”
“因为韦云台手持烛九阴的断牙。”九天玄女蛾眉紧锁,“烛龙是龙祖之一,它的牙齿切割龙骨轻而易举。而韦云台——”
“他是个善于伪装的小人。他少年在昆仑游学时,曾误入白玉京。我座下的女使被他的风流容貌迷惑,私自将我的秘籍和仙术传授给他。被我发现后,他花言巧语向我求饶,我见他天赋奇才,认为他是个可用之才,就想利用他来接近九阴烛宿主。”天帝女立刻接上话头。
“但韦云台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拿了白玉京的仙方坐上长安十二玉楼楼主之位,却反过来用你们传授的仙术,来对付仙家、截断龙脉,是么?”
九天玄女叹息道:“正是如此。他初始乖顺无比,帮我们从凡间帝王口中探听到许多辛密,以此获得了我们的信任。但在通晓我们的计划之后,他竟唆使九阴烛的宿主,两人联手毁坏了我们辛苦织下的罗网。”
羽衣天女气道:“爱上过他的那位女使,亲耳听闻他与宿主商议夺取龙髓之事。女使想要向我们报信,却被韦云台暗箭所伤,挣扎着回到昆仑传信后,就伤重死去。虽说她当初私授仙方,我一直心中不喜,却没想过她会死。”
“我们错过一次,不能再错。所有能杀韦云台和九阴烛宿主的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