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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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闻紧随其后走进堂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奇道:“钱塘君这是做什么?”
“我就要死了。”钱塘君一字一句道。
李天王沉默片刻,回答道:“与我何干?你若是死了,我广开酒宴歌舞三日相庆尚不足,难道还会去吊唁不成?”
李声闻却插口道:“我观钱塘君龙章铁骨,正当盛年,毫无衰老伤病之相,何出此言?”
钱塘君放声大笑:“我忘了泾川君身边还有个冰雪聪明的泾川夫人,看来说谎话骗不了你。实话实说,在你们掀了我洞庭龙墓后不久,我就明白了你们的处境,生出了一个想法。但你们走后,我就寻不到你们的气息,没法找到你们,直到昨日玄女托信我才得知你们上了昆仑。”
李天王烦躁地挠挠下巴:“你到底要说什么?钱塘君一向横冲直撞,什么时候染了弯弯绕绕的毛病?”
“没什么,只不过看到洞庭龙墓散落的龙骨后,我突然明白了那时你为何身处化生童子中,你那良人却有了龙气。”钱塘君促狭笑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泾川君的龙骨给了这位郎君一半,现在也只是用奇珍异宝做了一副蛟龙的骨骼,不是真龙之躯罢?”
李天王挑起一边眉毛,又到了发怒的边缘。李声闻连忙挡在他前面,接过话头:“即使天王现在龙骨不全,寄身我伪造的蛟龙骨上,招的雷劈不开你的鳞甲,指爪抓不透你的皮肉,獠牙穿不过你的咽喉……咳,但对我来说,他依旧是能与你死战的敖君逸。”
钱塘君愕然道:“我不是讽刺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还他一身真龙骨罢了。”
此言一出,李天王也和他一样满脸愕然。钱塘君仰起头坦然道:“拿起你的刀,或者随便什么,杀了我报仇雪恨,再拿我的龙骨去用罢。”
李声闻喃喃道:“这也太奇怪了……”他转头去看李天王,却见后者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厢钱塘君引颈待戮,这边苦主却像雕像似的僵立原地,谁也不肯动弹。
最终还是九天玄女打破了沉默:“钱塘君是特意来找你的,泾川君,请接受他的歉意罢。”她眸子一转,落在李声闻身上,“李郎一直在追寻的就是能斩地火的龙骨,而眼前的便是川河之中最强横的生龙,岂不正是上上之选。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你们二人都该收下这份厚礼。”
李天王嘟囔道:“你们又有什么阴谋?”
前有泾川老龙从凡间救了羽衣天女,后者给他生育四个儿女,却亲手将他们填入龙脉;后有敖则凊作了上门女婿,寻求洞庭龙宫庇佑,却被岳家屠戮满门。李天王见了这些,实在是不敢再轻信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何况钱塘君这不会说人话的疯子突然献殷勤,一定有问题。说不得他就是不知从哪又听了谗言,要拿自己的龙骨毒死他。
李天王拿定了主意,把李声闻拨拉到身后,高声道:“我是会杀你,但那也是要打赢你然后堂堂正正地杀你。何况……我良人要我暂时留你性命。”
这是当年凭借半条残躯把洞庭龙墓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李声闻劝他收手时说的,虽然不解其意,但他明白凭自己残缺的躯体无法与钱塘君抗衡,要报仇也要等到凑齐了龙骨重获龙身再尝试——而且他们还想借钱塘君找到假龙女。因此李天王勉强接受了洞庭君和解的提议,十多年没有和洞庭湖为难。
可是事到如今,向他们求饶的钱塘君,却又向他求死了。
李天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声闻,现在我们知道了‘龙女牧羊’的来龙去脉,钱塘君留之无用,我是不是可以为他们复仇了?”
李声闻在他背后轻声说:“可以,君逸。”
李天王解掉了这具枷锁,心中陡然一轻,他侧过身指向窗外:“正好请白玉京做个见证,我们就再次一战,了却陈年积怨。”
钱塘君却一动不动地昂着头:“不。”
李天王怒从心起,正要发作,钱塘君却笑道:“泾川小龙,并非是我不屑与你相斗,而是我的龙骨不可以有一丝损伤。如果被你打折了我的脊骨,它就不能为你所用了。”
“我不需要你的龙骨!”李天王强行拖拽他起身,“你记好了,我是为了我死去的手足和眷属,而和你死斗。”
他拖起了钱塘君,正要往化龙窗外飞去,忽有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自背后伸来,按在他的灵台上。李天王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倒向后面,嘶声道:“李声闻,你又骗我……”
第157章
他虽然浑身动弹不得,但意识却依然清晰,就如刚成婚时被李声闻戏弄时那样。他毫无挣扎之力地向后倒去,落入李声闻的臂弯,后者托不住他,顺势跪坐在地,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
李天王抖着麻木的舌头说道:“声闻,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钱塘君俯视着他,遗憾道:“泾川小龙,你是个有胆子有力气的后生,如果可以,我也真想和你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你不用分心保护他人,我也不被仇恨蒙蔽双眼……可惜啊,我已经老了。”
“就算你行将就木,也有力气和我比试一场!用这种手段取胜,算什么英雄好汉!”李天王咬牙切齿道。
李声闻闻言理了理他的头发,好生劝慰道:“天王莫急,他若是想害你,我是不会和他联手缚住你的。”
李天王诘问道:“那你们要做什么?”
“阿兄,再斟一杯好酒给我!”钱塘君长笑道。
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洞庭君站起身来,将玉壶中的酒液斟入杯中,递给钱塘君。钱塘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那华美精巧的金杯掷于地面,掌间一弧赤光闪过。
李声闻及时唤来流风挡在二人面前,那风障立即撒上一泼鲜血,恰如敖则凊身死时冰壁上那抹殷红。
李天王不敢置信道:“这是做什么……他……”
“他要抽出自己的龙骨,赔给你。”李声闻撤去风障,其后的钱塘君已经化为龙形,咬牙从剖开的伤口中一节节剥出自己的脊骨。
“不可能,生取龙骨……”李天王喃喃道,“他如何坚持得住……”
李声闻扬声道:“钱塘君,除去天王所需的半身龙骨,我还想向你多讨一节。烦请钱塘君多割一节脊骨下来。”
钱塘君嘶声道:“你可真奸猾……也罢,左右要受难一遭!”
李天王眼睁睁看着他剥出腰部以下的龙骨,用利爪截断,堆到地上,又惊又怒,声嘶力竭道:“滚开!我不接受你的施舍!”
但钱塘君已经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虚弱地瘫倒在旃檀上,开膛破肚,血流满地。玄女向左右侍儿丢去眼色,双成立即乖觉地拿出针线,绣花一样缝合起赤龙的肚腹。
钱塘君抬头看看他,低声道:“这是我欠你的,该还!但这还远远不足偿还我的孽债,等你重获龙身,是叫我自裁也好,亲自来杀我也好,我都不会逃避。”他看向李声闻,又笑了起来,“赶快把龙骨给泾川君换上罢,否则龙骨离体一时三刻就没有生气,不能给生龙使用了。”
李天王有气无力道:“是你和他们串通好了,告诉他们我缺了本身龙骨?”
“不是我,是他们自己看出来的。”李声闻摸了一下他的额角,叹道,“但是对不起,我要帮他们。天王,我需要你成为真龙,带我去九天之上。现在这副伪龙骨,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李天王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说话间,洞庭君已经踩上旃檀,倾酒洗刷着钱塘君龙骨上的血污。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好像弟弟的伤残和他无关。他洗净最后一节龙骨,将他们送到李声闻面前,才开口说了宴上第一句话:“郎君索要多的那一截龙骨,是为了何事?”
“请洞庭君将它给我罢。”李声闻伸出一只手去,接过龙骨,端详片刻,道,“不愧是川河之中最善战的龙,这骨骼坚实如钢铁,比天王的龙骨还要力量充沛。”
他边说,边在指尖弹出羲和火星,开始灼烧那截龙骨。他今日掌中的羲和火与往日不同,几乎不见红色,边缘中心皆是赤金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是……”
李声闻答道:“是金乌心口最旺盛的羲和火。”
话音刚落,钱塘君的龙骨便被熏黑了首尾,零星碎屑自焦黑处簌簌抖落。那碎屑落在旃檀上,便猛地窜起一股青烟。
洞庭君惊道:“听闻玄女宫中的旃檀是火蚕绵织成,投之火中也不会燃烧。怎么却被灰烬燎到?”
九天玄女叹了口气:“火蚕绵是能防火,但金乌最强盛处的火焰,连寻常龙骨都奈何不得,何况一块小小的火蚕绵。”
李天王茫然道:“龙骨不是不畏地火焚烧么?为什么钱塘君的龙骨也会被你烧焦?”
“地火只是太阳火,而我的羲和火,是太阳火之精。”李声闻笑道,“钱塘君的龙骨已经足够坚韧,若是封压地火应当千万年不会损毁,但若是用来射日——玄女,当年羿射九日,用的箭矢是何物所造?”
天帝女喝道:“射日之事已过万年,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九天玄女沉吟片刻,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是应龙之骨所制。我们用应龙的脊骨打造了九支箭矢,余下的做成昆仑山的九道脊梁,天下其他山川都是绕着这九道脊梁种下的。”
李声闻施施然道:“因为其他的龙骨只能让金乌吃痛,却无法伤及炽热的火精,使其摔落。所以你们只好杀了应龙作箭,是这样么?”
“我在应龙骨旁坐的梦,就是你们屠杀应龙?”李天王恍然大悟,“说起来,那个花冠的女人,确实和九天玄女长着一样的脸!”
九天玄女叹道:“应龙杀蚩尤有功,是我错以为金乌作孽,迫不得已将它杀死。”
李天王冷笑道:“你们不仅错了一时,还一错再错。就算你们嘴上说着自己罪孽深重,还不是好端端活到今日,日复一日杀我族类,取我族之骨,封印那劳什子太阳?”
“如今金乌怨念已深,我们已没有机会何解,更不能冒险将其放出。如今我们是骑虎难下。”
李天王挑眉道:“所以,你们还想如何?等我帮我良人补完太阳,你们的帐,洞庭的帐,我都会好好清算!”
“天王,你难道没有注意,我也是她们的帮凶,一直在算计你么?”李声闻说着,手上的银刀已经贴到他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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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王:???你也要捅肾???
第158章
李天王躺在他膝上,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扭了一下脖子,无奈道:“但是我不想和你计较这些,说把一切都给你,也是我亲口答应的。”
“好罢,这回我就先欠着你了。”李声闻合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再睡一觉罢。”
李天王的眼帘被他抚上,就不由自主地陷入昏沉,怎么挣扎也睁不开眼睛。浑浑噩噩间,他感觉到什么身上一轻,紧接着有坚硬冰冷的金玉一段段嵌入血肉,在他的血液中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四肢又麻又痒,是伤口愈合的感觉,丰盈的灵力在其中游走,滋润着他萎缩的经络。他的五脏六腑都被这股过于强横的灵力挤压着,寻找宣泄的出口,他将这口真气反复咽了三五次,最终忍不住喷出一个响雷。
他听到雷电敲击在玉器上,将玉石击碎,叮叮当当地散了一地。有人用干燥柔软的巾帕擦了擦他的脸,李天王心道可能是自己打雷的时候把口水喷到脸上,不由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你要是不觉得难受,就起来罢。”李声闻收起巾帕,笑着说道。
李天王动动眼皮,终于掀开眼帘,又一次看到白玉京的紫绡帐。他腾地坐起来,倒把李声闻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才想问怎么了!”李天王咆哮道,“你们真的把钱塘君的龙骨换给我了?”
李声闻无辜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哪里都不对。”李天王腾地坐起身来,“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十多年来一直想亲手杀他为家人报仇。可是现在呢?他对我施恩,又自己弄成了残废,我要是杀他有悖道义,我若不杀他又对不起宜生和大哥!”
“天王,我知道此事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本来坐在床边鼓捣着蜡块,说到这里才放下手中的活计,仰头注视着他,“我请求你姑且忍耐,用钱塘君的龙骨带我上九天,这之后……”
“这之后你得陪我把这半截骨头卸掉,重新补上尾骨,然后陪我去钱塘君找他堂堂正正地对决。你要是都陪我去了,你今天伙同他们算计我的事,我就既往不咎。”
李声闻笑了笑:“……以后你是要把这骨头换他,还是用其他方法拼凑龙骨,都随你心意行事。”
他答复得模棱两可,但李天王盘算着他想抵赖挟着他走就行了,姑且当他同意,胸臆中的闷气才纾解了些。他下了床在屋里走了两圈,觉得一点不舒服也没有,反而脚步更加迅捷有力,于是试探性地挥手招雷。
他才一翻手,便见电光猛然在窗外炸开,明亮刺目有如烁金。雷声落于楼外,如同万钧重物坠落于地。李声闻一缩肩膀:“你刚才梦里招雷,已经击碎了一面墙壁,再这么招雷,玄女的玉楼会被你拆掉罢。”
“这么大的威力……”李天王神情复杂地收回手,“却是敌人给的。”
李声闻沉默地低下头去,继续雕琢手里的白蜡。那蜡块在他手中不断变化,不一会就变成只活灵活现的雀儿。他将表面的碎屑扫去,便慢悠悠地将这蜡雀放进书箱里收好,拍干净双手掸掸衣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李天王正要张口发牢骚,门扉忽然被人叩响。李天王只当是侍儿双成来送茶酒,粗声粗气道:“放在外面罢,一会我自己取进房。”
门外的女子却立即答道:“是我,白玉京之主。”
九天玄女来他们房中干什么?李天王满头雾水,认命地走去开了门:“有何贵干?”
九天玄女施施然走进房中,环视房中陈设,漫不经心道:“我想两位可能准备启程了,应该也不远再赴我的宴,所以亲自来道个别。”
李声闻颔首道:“多谢玄女厚意,那我们这就走了。”
“我送你们到玉京门外。”九天玄女说着,人已乘着流云向天边飞去。
李天王迅速变成十丈来长的青龙,将李声闻一卷,随之冲向空中。后者手忙脚乱地抱紧自己的书箱,把头靠在它的脊背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玄女领他们行过百里,到了昆仑山边缘,便停了下来,挥袖拂开层层云霭,向下望去:“你们看,在白玉京不过十日,人世间已经沦为地狱。”
正如她所言,云雾散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火海。那火光直冲云霄,几乎要舔舐到苍穹,昔日的繁华城阙,都化为混沌漆黑的残垣断壁,坍塌在焦土之上。
那天唯一无碍的长安,也不再有灯火闪烁。长安城上空夜幕沉沉,无月无星,城中曾经酒肆星罗棋布的街坊,被不知名的山脉环绕着。在那山脊上仅有十二点银白的光,连成一只怪异的独目。
它闪闪烁烁地注视着长安——或是注视着九州大地。它几乎与昆仑之巅一般高,快要冲入云霄,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众生。
或许不该说它注视着九州,因为它的瞳孔一明一灭,火光昏黄,似乎这不知名的怪兽正昏昏欲睡,睁不开眼睛。
李天王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什么玩意?”
九天玄女迎风朗声道:“是化龙的烛九阴,盘踞在长安城上。”
她话音刚落,那只眼睛便缓缓睁大,瞳孔也亮了起来。长安城随之点燃,灯火从万家民居蔓延到禁宫三内,就如火星落在画卷上,将画里山河次第点燃。
那十二点连着独目的银光,却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下,暗了下去。李天王循着记忆看去,发现那点亮银光的竟是十二座高耸的白玉楼。
“是敕造的长安十二玉楼。”李声闻从他层层包裹的尾巴里挤出头来,“但玄女说烛九阴化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