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相金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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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之内,我可以感觉到种子的气息。眼下我隐约察觉到种子就在药遮罗所处的高台上,但具体被他藏在哪里,我判断不出。”曹水月看了他一眼,补充道,“若是使君看到心脏一样的东西,请务必留意。‘种子’正是祭司的心。”
李声闻恍然大悟:“百年一死,将心埋入土中,就会新生成人——你们的祭司是无启人啊!不过无启人生长在海外钟山脚下,怎么会来到相隔万里的西域,还成了东曹国城池的祭司?”
“祭司确是自海上云游来此。”曹水月道,“彼时这片绿洲为药遮罗盘踞,他劫掠来往商旅,食人饮血,因为商贾经过此处必定有来无回,东曹人便将这里叫做‘无生城’。直到某年祭司来到这里,打伤药遮罗,将他禁锢在禁地中,东曹人才迁居到此,安居乐业。”
“李声闻,我怎么觉得听完他的故事……”李天王凑到李声闻耳边,窃窃私语道,“好像是东曹人把原来的主人关起来,强占了人家的地盘?”
第19章
曹空花闻言脸色涨红:“那药遮罗本就不是人,只是个生得像人的死物罢了,哪里称得上是这沙漠的主人?何况他本身善于聚恶气,引得无数妖魔盘踞在商道上,杀害过往旅人,其罪当诛。”
“是他会引来妖魔食人,而不是他自己食人么?真是奇异的妖物。”李声闻沉吟道,“他的真身是什么,二位可知道?”
曹空花快言快语道:“知晓他身份的只有祭司,所以没人知道他有什么神通,不过我误入过禁地,当时见到的药遮罗只是一棵张着人脸的树,不能言语动弹,和那些人形的人参何首乌没什么两样。”
李声闻眼眸一斜,饶有兴味道:“那他如今怎么长成了这副俊美模样,还与郎君几乎一模一样?”
李天王火冒三丈:“你看得很仔细啊?你觉得这样的白面少年俊美?”
“你的面皮不比他们黑。”李声闻低笑道,“空花郎君,莫非东曹王族和他有血脉相连?”
李天王顿时哑火,不再出声。
“才不是这样!我们长得像,是因为那窃贼偷了我的面皮!”曹空花恨声说,“当时我年幼无知,误入山洞之后被他剥了脸皮,后来是祭司动手为我重新做了一张脸,我才没变成没有脸面的怪物。”
“水月被刀剑所伤后不会流血,空花用着一张人做的脸皮?”李声闻愣了一下,“你们兄弟二人,也和这座城池一样奇特啊。”
曹水月突然开口:“夺回种子之事迫在眉睫,眼下不是闲谈的时候。二位使君,你们是我苏都匿识最后能依仗的希望,我恳请二位,出手救回这座城池。”
他言辞恳切,加上少年柔弱形容,换作他人定会生出恻隐之心,答应下来。但李声闻毕竟不同常人,他思考了不知多久,才慢悠悠说道:“二位似乎是因为祭司的预言,而选中我们两人?那这预言,说的是什么呢?”
曹水月轻声道:“‘蟾蜍月满,唐客东来,揽镜映月,我自归还。’”
“原来如此,蟾蜍月满是指十五满月,唐客东来自然是指我们入城。可是后面两句当作何解?”
曹空花插口道:“这两句我们也不懂……其实在使君到来之前,我们也不懂前两句的意思。但既然它已经应验一半,另一半应该也会应验罢。”
李声闻忍俊不禁:“你倒是乐观得很。若是我们的到来只是一个巧合,那该当如何?”
曹空花挠挠鼻尖:“能怎么样?大不了冲出去抢种子,拼个鱼死网破,事不成就和城中居民一样,变成那个不生不死的样子呗。”
听到不生不死这个词,李天王“咦”了一声。城中居民虽然混混沌沌迷失神志,行尸走肉似的受控于药遮罗,但这种状况并不少见,被人描述成不生不死倒是第一次。曹空花张张嘴正要解释,洞窟外却突然响起尖锐难听的尖啸。
那是夜叉的叫声。
李声闻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四顾:“怎么回事?”
越来越多的夜叉随之叫喊起来,他惊异不定地凑到石缝边一看,却是城中成群的夜叉都跳跃着回到彩绮台下,挥舞着兵器吼叫跳动。
被称作药遮罗的新人懒懒笑道:“是么,没有找到?可是我分明嗅到了陌生的生气,闯入我的九死城啊!”
一只体格最为硕大的夜叉跳上高台,匍匐在他脚下转了两圈,药遮罗似乎侧耳倾听着它意义不明的嘶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们饿了?那就饱餐一顿再去寻找客人罢!”
他话音刚落,众夜叉就像得到了军令,猛地扑进人群。
它们开始用长长的獠牙,撕咬苏都匿识居民的皮肉,贪婪不知餍足地吮血食肉。转眼间,台下便满是血肉横飞。
可那些受害的人,却依旧不言不语,茫然不知痛苦地重复着叩拜的动作,即使被咬得露出白骨也不停歇。他们就似一群没有直觉的偶人、没有生命的食粮,除了歌舞和供给血肉,没有任何意义。
李声闻不可置信道:“果然是食人饮血的怪物!”
“自祭司死后,苏都匿识城中夜夜如此。”曹水月轻声叹道。
“夜夜如此?那苏都匿识岂不是死伤惨重?”李天王愤愤不平道,“就算被夺去了城池,他这样暴虐也太过分了!”
李声闻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叫他噤声:“苏都匿识居民白日里也是这样无知无觉么?”
曹空花道:“白日里,所有人都沉睡不醒,夜里则行尸走肉般游荡。但是……没有人死去。”
“那些被夜叉吃掉的人,不就死去了么?”李天王不解道。
曹空花指了一下外面,耷拉着眉毛:“每夜喂过夜叉后,药遮罗便会救活他们。”
正在这时,药遮罗走到高台边缘,取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入烛火。一股异香四下弥漫,即使远在山窟都能闻到那甜腻呛人的香风。
台下四散的白骨蠕动起来,它们自行拼合在一处,如生前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它们空荡荡的胸膛里渐渐生出五脏六腑,在脏腑之外又依次生出血肉、皮肤。他们迅速而有序地变回原本的姿态,在台下歌舞欢呼。
夜叉们纷纷跃向街巷深处,继续搜寻大唐来客的任务,药遮罗却显得焦躁不安,来回在台上踱步。李声闻好奇道:“你说他也在找我们?他想从我们手中得到什么?”
曹空花推测道:“或许杀了你们,祭司的预言就不会实现了罢。毕竟祭司是唯一能克制他的人。”
李天王插话道:“既然种子在他手里,他干摧毁了种子,让祭司永不能复生,岂不是一劳永逸?他为何要特意兜一个弯子,来找我们的麻烦?”
“此时恐怕只有药遮罗自己心中知晓。至于种子在何处,也只有他最清楚。”李声闻从容一笑,“不如我们直接去问他?”
李天王悚然一惊:“等等,你不会是想……”
他话未说完,李声闻已然疾行数步,走出了洞窟。
四面八方,有无数闪着电光的眼睛向他们望了过来,夜叉们黄蜂般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伸出手爪来抓挠他们的身躯。
李声闻脸上青鳞闪现,他仅是张口长啸一声,这些夜叉便像被热油浇到似的,惨叫着纷纷退开,在二十步外戒备而贪婪地观察着他们。
药遮罗笑着斥道:“无礼!你们想吃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明是良辰吉宴,风中却弥漫着血气的腥味,委实不是享用宴席的好时候。”李声闻走到山坡边缘,负手笑道,“但主人摆出如此奢侈的阵仗,用这样豪迈的手段相邀,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出来一见。”
“大唐物华天宝,想来寻常真珠宝玉入不得贵客的眼,我只好用我最珍贵的礼物来换取贵客的出面——便用我九死城居民的血肉和性命来换罢。”药遮罗死死盯着他,“没想到客人果然现身了。”
他仿佛没听到药遮罗凶险的话语,施施然乘风落到台上,就和平常赴宴一样自然随意:“不知主人倾尽城中之力找我,所欲为何?”
药遮罗的眸子闪了一闪,露出诡谲的笑容:“远来是客,我想请贵客出席我的婚宴,有何不可?九死城城主药遮罗,在此恭候多时。”
走近一瞧,身着婚服的城主果然有着一张和曹空花相差仿佛的脸庞,只是年岁稍长,洗去了少年的活泼明媚,取代以经年沉淀的刻毒。
李声闻疑惑道:“我一介泛泛无名之辈,怎么劳得城主等候?九死城又是何意?我奉命前往苏都匿识,若是走错了,还得立刻启程折往目的地。”
药遮罗伸手虚拦他一把,笑道:“此处白日是苏都匿识城,夜晚是九死城,使君没有走错地方。”
“这样我就放心了。”李声闻胆战心惊地抚着心口,“我不太识路,一直很担心不能顺利抵达。”
药遮罗眯起眼睛:“既然来了,说明二位与我九死城有缘——不如为新妇却扇的诗,就由二位贵客来作罢?”
却扇诗是长安婚嫁不可省略的礼节。新嫁的妇人往往用团扇遮住自己盛妆的容颜,不与夫婿相见。若想见到新妇的脸,完成婚仪,夫婿需要自己作诗,或是请最能言的客人赋诗,劝说妇人放下遮面的团扇。
此时要李声闻作却扇诗,也说得过去。
李声闻歪着头想了想,欣然同意:“那我就献丑了。”
他目不斜视地走近右侧銮舆,沉吟片刻:“对不住,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能容我推敲一会么?”
药遮罗盯着他看了一会,不再笑了。他高举起右手,像是要抓取天上星辰,星光落入他掌心,竟然凝结成了一支银光闪烁的箭矢。手中明明没有弓,他却如上弓般将那箭矢搭在看不见的弓弦上,缓缓拉开这把看不见的弓。
风中隐隐有丝弦颤动之声。
第20章
“果真是看不见的弓么?”李声闻喃喃道。
就在此时,箭矢离弦,流星陨地般落入远处的人群,那里霎时爆开一团血雾,不知是哪个可怜人作了箭下亡魂。
“贵客每多想一刻,我便向我的子民中射一箭,使君意下如何?”药遮罗垂下手臂,眯起眼睛。
李声闻悚然一惊,连忙道:“且慢,不若您先允许我窥视一下新妇的花容月貌,这样一来,我便可文思泉涌,出口成章了。”
“大唐的昏仪,是这样的么?”药遮罗不怒反笑,“听起来未免于理不合。”
他一边说,一边调转了箭矢,让它朝向李声闻。后者却趁机躲过侍女们的阻拦,像鱼儿一样滑稽但灵巧地钻上了车。他掀开了锦帐,半个身子钻了进去,却不急于窥探新妇的容颜,而是平心静气地问道:“是谁向你透露了我会来此的信息,又为什么千方百计非要得到我口中的却扇诗呢?”
药遮罗的箭矢依旧对准了他的胸口:“难道我不说,使君就要以车中新妇要挟于我了么?”
“我也想知道,难道我不作诗,城主就会以死威胁我作么?”李声闻笑吟吟地向车内后退了一步,只露出半边脸,“我知道,我们谁都不敢先走这一步险棋。”
“烦死了你们两个,唧唧歪歪的有完没完,不就是一首却扇诗,老子做给你们听……”
第三个人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可惜他的大作还未出口,便被人以禁言的方术闷回了书箱里。李声闻摇了摇头,微笑道:“天王,不问问这位新妇,我们怎么能擅自为他人结起鸳盟呢?”
“你是不是撞坏头了?”书箱里的化生童子气急败坏道,“我又不是月老冰人,没听过我们除了呼风唤雨,还能帮人牵红线的。我就算帮帮他们完成了婚仪,也不代表就把他们绑在一起了。”
李声闻无奈地笑笑,没有回话,后退一步,彻底隐进车帷。婚礼所乘的銮舆,并不算宽敞,只容一人站立罢了。他这一步退去,便碰到了车中新妇的肩膀。
“抱歉,并非有意唐突佳人。”李声闻连声道歉,努力将自己的肩膀缩得更窄一点,“新妇能否却下团扇,容我一见?”
高举画扇的新妇遮掩着面容,一言不发。
她的面容被绣着伎乐天图案的团扇遮掩,只能看到她身着长安风靡的钿钗礼衣,鲜红如血的衣料连绵的瓜瓞纹中,夹杂有手舞足蹈的夜叉。她云髻高耸,花钗步摇累累重叠,斜坠的錾金楼阁步摇上,亦有成群的夜叉在窗棂间窥探,虽然微如米粒,却活灵活现。
李声闻又轻轻唤了两声,见她没有反应,就连声道着歉,伸手拨开她的遮面团扇。
新妇正当绮年玉貌,虽然施着酒晕盛妆,却仍有几分掩不住的英气挂在眉梢唇角,看着不知和谁有些相似。她双目紧闭,蛾眉微蹙,似乎在梦中颇为伤神。
李声闻迟疑了片刻,将手指凑在她鼻端,探了探她的呼吸。
他探到了微弱但平稳的气息,虽然冰冷,却带着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的生机。这位新妇还活着,虽然不知中了什么伎俩,以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哎哟喂,这事不简单啊。”李天王从毛毯之中探出一个脑袋。“虽然五官完全不同,但不知怎么的,我看着就很像你。这药遮罗不会早对你有什么心思,借机引你出来罢?我真该掀了这座死城!”
李声闻用手里的团扇给他扇了扇,让他降火:“你怎么会这么想?长安远在千里之外,这药遮罗面容与曹空花完全一致,说不得也是苏都匿识王族之类的身份,哪有办法轻易离开此城,跑到长安去见我却不被我所知呢?”
“反正神神秘秘的,不是个好东西。”
李声闻附和道:“没错,这苏都匿识城的重重谜团让我有些看不透。曹空花和药遮罗,到底该相信谁呢?”
“一个给我们下药,一个纵容夜叉杀人食肉,都不是好东西。”李天王咬牙切齿。
李声闻叹了口气:“司天台给我的密信中说,圣人听闻此处天象有异,令司天台前来查看,务必保全苏都匿识的东曹王族,以免往来商贾失去这一重要驿站。可眼下看来,苏都匿识已然成为死城,两名城主不知孰真孰假,若是轻信了假的那一位,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
李声闻笑了笑,温声道:“只好哪个都不信了。只要妨碍我的,都当做敌人便是。若是因此伤害了真城主,重新从东曹王族中选一位城主即可。”
李天王赞道:“这样就爽快多了,咱们一会先干掉药遮罗?”
“稍等,让我试试能否解救这位新妇,从这些居民口中说出的经历,才是目前最可信的。或许听听他们的话,就能找出谁是真城主了。”
他抬起手,状似随意地在新妇的额头上画了几笔,留下一个看不出形状的青色痕迹,一点幽微的萤光顺着他的手指没入青印,消失不见了。李天王不满地嘟囔道:“你又胡乱耗费自己的生气,去救别人了。”
“你是指我从钱塘君爪下救你的事情么?放心罢,救人和看重人是不一样的。”李声闻收回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被你占满了,放不下别人了。”
李天王的脸烧红起来:“你少撩拨我,区区一个凡人……”
李声闻充耳不闻,疑惑道:“奇怪,我为她灌入了足够的生气,她为何还不醒转?”
“她当然不会醒,因为她的命魂连在我身上。”有人掀开车帷,冷笑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放任使君与我良人独处,所以悄悄过来看看。使君,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城主多虑了,只是一份小小的贺礼罢了。新妇子得到的生气,是不是都被您吸走了?”
药遮罗晃了晃持有箭矢的手,眯着眼睛笑道,“我不喜欢生人靠近我的新妇,更不喜欢她和别人交谈,使君不要白费苦心了,还是尽早帮我催妆却扇,行完婚礼才好。”
李声闻缓声道:“你千方百计想要讨得我的却扇诗。我吟诵的却扇诗,对你而言是不是有特别的意义……比如说实现别人的预言?”
药遮罗咬紧牙关:“我只不过想要一场和别人一样的婚礼罢了,使君何苦多疑多虑,百般刁难?”
“和别人一样?”李声闻拖长了声音问道,“就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