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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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的烧酒喝下去,木桌上的锅子早已沸腾开了。朱光用筷子夹着,把锅盖取下放在一边,然后大声说:“吃,吃,老乡!你一准没吃过,这是东北的烩三禽,大冬天的,吃这个养人!”
这锅里真正是一锅烩,有山鸡、斑鸠和大雁,还有鹿肉、海参、羊肉丁、羊尾、泥鳅、龟板、山参、枸杞,玉兰片、虾仁、磨菇、粉条子、豆腐、紫菜、萝卜、酸菜,每样东西量都不多,可是烩在一起,却独具特色,肉菜新鲜,佐料丰富,汤是老汤,又浓又稠,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奇香袭人,让人食欲大开。
朱光又向老闸子要了两只大碗,连汤带菜,先给宋沂蒙盛了满满的一大勺。宋沂蒙也不推辞,先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块鹿肉,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二高梁烧酒的浓香未散去,再加上味道别致的一锅烩,炭火盆烤着,宋沂蒙好像进入了大森林中那迷幻般的世界。
朱光很热情,也很能说,他的话越来越多,从天上聊到地下,后来竟骂开了人:“妈的,这年头,开放改革了,人也变了,什么人好,什么人不好,什么人有用,什么人没用,都分不清了!有时候心眼儿多的比心眼儿少的吃香,有时候女人比男人吃香,我说的对不?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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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沂蒙有点听明白了,朱光明明是在指马珊。当初,马珊是从黑龙江公司调到北京去的,她原来只是这里一个普通干部,关于她的为人,朱光当然会十分清楚。那时从省公司调到北京总公司的人有好几个,现在都担任了正科级以上的领导职务,可以说,马珊升迁路上的第一步就是朱光给铺垫的。
宋沂蒙不愿议论马珊,便绕过话题,淡淡地说:“老乡,俺帮不了你!别说这个了。”真是见了老乡,情不自禁,连老爷子那里学来的半句山东话都不由得露了出来。
朱光更加开心,又抓起酒坛子,给宋沂蒙倒上一碗二高梁烧,然后还是接着刚才的话题,兴味颇浓地说道:“不议论女人对不对?我知道这个原则,许多男人都有这个讲究,我也有!你听我说,那人不算女人,也不算男人,男人女人,都不是。在女人面前是男人,在男人面前是女人,这号人在我们这儿,是一种特产,就像这二高梁烧一样,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朱光的话,隐隐约约流露出对马珊的强烈不满,显然他知道马珊不少底细,但是,又不肯轻易披露一些详细的内情,只是用看似模棱两可的话,去描绘一个他所瞧不起的人物。朱光的话,其他人是听不懂的,宋沂蒙懂,他与马珊共事过一小段时间,对马珊这个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去理解朱光的话,其实马珊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也和大家一样,在人类夹缝的生活中存在、挣扎、奋斗,惟有不同,她是在为了出人头地而活着,她用她的聪明捕捉住了机会,她比大家善于观察、善于利用、善于发挥,仅此而已。这就是马珊之所以成为马大处的原因。
宋沂蒙实在不愿再谈这些,因为他是总公司派下来公干的干部,而不是朱某人的私人朋友,在马珊的根据地谈论马珊,其危险性不言而喻。他奇怪朱光为什么没完没了地议论这些,其中是否有陷阱?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有些怕,他后悔不应该跟朱光来下馆子,更后悔与朱光扯上了老乡关系。后来,他又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人家爱说就说,只要自己不表态,不多说话,尽量避开敏感话题,其实也无所谓,于是他只听朱光说话,自己更多的时候是一言不发,光吃东西、喝酒。
朱光的酒喝了不少,这人的酒量真大得怕人,三大碗下肚,腮帮子不变颜色,眼珠子不发直,嘴巴越说越麻利。
饭吃得差不多了,宋沂蒙琢磨着,这顿饭怎么也得百八十块的,平时,他和胡炜可吃不起。他想来想去,无论如何不能让朱光付钱,吃人家嘴短,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他借口方便一下,乘机把老闸子叫到一旁,偷偷地抢先结了帐。一算完帐,总共才三十元钱。他心里踏实了,这哈尔滨的饭馆儿怎么这么便宜?这样也好,回去不怕给老婆交不了账。
宋沂蒙满意地回到位子上,瞧着意犹未尽的山东老乡。朱光把酒坛子里剩下的一点点“二高梁烧”酒统统倒在自己的碗里,端起来向宋沂蒙说:“老乡,干了!”宋沂蒙见这顿饭终于吃完了,没有出什么事,心里踏实了,他也端起碗,爽快地说:“干了!”
朱光喝完这最后几滴酒,咂咂嘴,叹了一口长气,然后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招呼饭馆儿老板:“老闸子过来,结账!”老闸子三两步就跑过来,鼻子眼睛都是笑:“刚才这位同志已经结过了!”
朱光听说饭钱已经结过,满脸不愉快,半天没吭声。宋沂蒙见朱光不高兴了,便亲热地把手搭在他的身上。这一举动生了效果,朱光犹豫片刻,红着脸对宋沂蒙说:“这顿饭不算,回头俺请你上大饭店!”宋沂蒙只是笑,不回答。朱光圆瞪着眼晴,盯着他一动不动。宋沂蒙见朱光不依不饶,只好欣欣然:“好,好商量。”
朱光一边南腔北调地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朝外走,老闸子紧紧跟着。出了饭馆,老闸子赶快把门掩上,朱光与宋沂蒙也告了别。
一阵凉风袭过来,宋沂蒙感到这风就是和关内不同,它冷得像把割肉的刀子,打在脸上,钻进衣领儿里,它把人的心捣碎,像冰块一般,浑身都凉,里外都凉。他在冰窟窿般的街道上,顶着寒风,走了好长一段路,才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回到友谊饭店。15
饭店里很热,暖气管子又粗又大、热得烫人,宋沂蒙刚刚被凉风一吹,又“呼”的一下被暖气烤,浑身觉得不舒服。他刚刚躺下,就觉得头有些发涨,晕乎乎的、昏昏欲睡。
他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一串电话铃声响起,他下意识地去摸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动听的年轻女子的声音:“您是宋同志吗?”这声音有些沙哑而甜美,稍微带点天府之国的口音。宋沂蒙很诧异,此地他并不认识什么女人,更何况是四川人。那年轻女子娇滴滴地说:“怎么不说话呀?”宋沂蒙疑惑地说:“您是谁,我不认识您。”那甜美的声音接着响起:“我可认识您呢!”
宋沂蒙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来精神的男人,可那女人偏偏咬定认识他,他的嘴上否定,心里也犯嘀咕,这一位到底是何许人也?
“真的认识,不信,我还知道您的名字,您叫宋沂蒙,对吧?”那年轻女子相当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姓名,这叫宋沂蒙大吃一惊,也许真的是一位想不到的熟人?渐渐地,他放松了警惕。
“我去您房间里吧!见了面,您就知道了!”女子似乎是个老熟人,一点生疏感都没有,说话的声音是那样亲热。不知为什么,疑虑未消的宋沂蒙竟产生了一种远离家乡的孤独感,于是他被这甜美的声音俘虏,拿着电话筒保持了沉默。
没过多少时间,他房间外边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宋沂蒙怀着好奇拉开了门,没等他看清楚,一个穿着单薄、身材不高,胖嘟嘟的年轻女子就从门外闪了进来。
宋沂蒙揉揉眼睛,使劲一看,果然很陌生。这女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白白的脸上有些隐约的雀斑,额头上留着齐整的刘海儿,厚厚的嘴巴上涂抹着红色胭脂。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是你找我?”宋沂蒙看着陌生女子,惊异地问。没等他缓过神来,那陌生的女子像条泥鳅,一下子钻到房子最里边,非常老练地坐到小沙发上,小沙发的背后拉着窗帘儿,一盏小台灯映照着女子的脸,她脸上有些苍白,眼窝略略发暗,还流露着含蓄、镇静、又有些企求的笑容。
宋沂蒙忽然想起,有位朋友告诉他,现在社会上出现一种有着特殊身份的女子,在酒店里卖身,这现象在东北、在南方一些城市很普遍。现在已经进了房间,坐在自己面前的,难道就是这种女人?
宋沂蒙想到这儿,刚才还有些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他的心里有些怕,因为这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子关着,门锁着,哦,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想起自己一辈子没做过违法的事,他宋沂蒙是个正人君子,有时,男人们在一块儿议论女人,说得乱七八糟,他只是在一旁听,从不发表言论。不能说他一点也不好色,偶尔动过一两次歪心,可是他一次也没做过。
假如遇上今天这种情况,关着门儿,没有笫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又该怎么办?他是个男人,挺普通的一个男人,从不打野食的一个男人,可今天有一个长得还说得过去的女子白送上门来,他怎么办?也许她只是想随便聊聊,聊聊有何不可?人家已经进来了,又不好轰人家出去。宋沂蒙反复思考,像在一堆乱草丛里寻找自己的位置和走出去的路。
正迟疑着,那白胖的年轻女子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娇媚甜蜜地笑着说:“没啥子事,能不能随便聊聊?”这女子说的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模一样,他糊涂了。宋沂蒙今天有点反常,不知被什么力量驱动着,他犹犹豫豫地说:“聊什么?”
这句话很短,只有三个字,他刚说完就知道事情坏了,他被绊住了,已经走不出乱草丛,他头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软弱。这句话就等于答应了对方,让那胖女子堂堂正正地坐在房间里。
宋沂蒙的脖子后头出了些汗,一边说着一边坐立不安,有一种危险慢慢地向他迫近。他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可又没有叫女子离开。其实他真有点想跟这陌生的女子聊聊,这年轻的女子,虽没有花容月貌,却有着迷人的声音,她的性情也动人。在这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仿佛就是一个扭曲了的世界,古人诗文中常描写某某哲人酒后与女人野合于某地,疾风骤雨般的野合,不论情感,不评品容貌,无节制的乱性行为,使人忘我。
猛地间,他想起一个奇妙的道理:人的身上痒痒了,于是就手或者用其他工具去挠,挠得舒舒服服,越痒越舒服,这叫做以痒制痒。一个心理正常的男人,独自一人离家在外的男人,谁不愿意和一个不期而遇的女子聊天,聊聊天也就等于解解痒,聊聊就聊聊,有什么了不起?他心存侥幸,想着只聊两句,一会儿就让她走。
于是,宋沂蒙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对胖女子说:“你哪儿的人?”他的声音像大哥,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那么亲切,说完了暗自吃惊。他觉得原本很强的那股自制力消失了,人家没向他开枪射击,他就被人家征服了,凭什么?他忽然想起他是个共产党员,还没有解放全人类,就被人家把武装给卸了,他又想起《霓虹灯下的哨兵》里面面那个排长,他刚进十里洋场,就被资产阶级香风吹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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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胖女子,根本不能与老婆相比较,长相不怎么样,气质也差,只是年轻些,声音好听一些,可这胖女子竟公然走进他的房间向他挑战,此时只要他一点头,这胖女子就会躺到他的床上。这是为什么?为了这女子的新鲜、野性、放荡?难道所有的男人都有接触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女性的欲望?
年轻的胖女子见宋沂蒙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她见过的这种男人多了,平时想过可是没干过,现在让他干了,他又不敢。于是她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继续用那十分动听的声音,来完成她的诱惑。她一只手放在腮部,另一手向宋沂蒙伸了过去,然后双眉一挑,鼓着小嘴巴,操着成都一带的口音说道:“大哥,我看你人真有意思!”
宋沂蒙有点糊涂了,见她向自己伸出了手,不懂她要做什么,他不由吓得后退了两步,心想这是干什么?来真的?那可不行!他的眼前一片灰蒙蒙的,他很害怕,心脏剧烈地跳。可他不知道应当怎样对付这个胖女子,只好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里。
胖女子把手缩了回去,一边抿着嘴笑,一边不时地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瞥他,宋沂蒙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来仅仅是想跟这胖女子随便聊聊,可总共没聊上两句话,眼见性质就要发生变化,这胖女子果然要来真的了!人家根本没有时间跟他聊天,说实在的宋沂蒙什么都明白,他是在自己跟自己装傻。他的脑子里滚过好些想法,到这般光景啦,还聊啥天?不行就搞她一回?反正在这酒店里又无人知晓。可他又想到,这妓女的身上一定很脏,弄不好有啥病呢!他甚至还想到自己染了一身杨梅大疮,回家让妻子抽了好几鞭子。
宋沂蒙明白了,他的一只脚已经到陷阱的边上,拔出来还来得及。此时,他只要打开客房门叫来饭店的工作人员,只要他下一个简单的逐客令,一切就能结束。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片刻沉寂之后,那年轻女子扭动着腰肢进了卫生间。宋沂蒙无法阻挡她,他想再拖拖看,等到她从卫生间走出来,跟她讲清楚,然后再请她从客房离开。他只好忐忑不安地等着。在等的几分钟内,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播送的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雄伟铿锵的音乐掩盖了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
突然,这宁静的世界被强大的外力破坏,屋顶仿佛塌了下来,门被人撞开,从外面拥进好几个人,都是穿制服的警察。宋沂蒙的魂儿吓飞了,他被两个警察摁住,一动也不能动。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不一会儿,他就平静了,他想自己什么违法的事儿都没干,有什么可怕?
有一个强悍的老警察问他:“干什么的,你?”宋沂蒙努力挣扎着说:“我干什么啦?你们……”那老警察一挥手,就抽了他一个大嘴巴,恶狠狠地骂道:“态度老实点,你这个流氓!”
宋沂蒙平白无故挨了一个大嘴巴,发起火来:“我是从北京来的,有工作证,你们为什么打人?”老警察理都不理他,从他的口袋里取出工作证,看也不看,甩手扔给身后的助手。
这时,一个中年女警察,把那自称四川人的年轻女子从卫生间里拽了出来,那女子光着身子,披着浴巾,哆哆嗦嗦地与宋沂蒙面对面面站着。宋沂蒙傻了。
女警察从年轻女子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扔在宋沂蒙面前,宋沂蒙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宋沂蒙与那个年轻女子一起,被带到了派出所。老警察问他姓什么叫什么,老婆叫什么,老婆在哪儿工作,问了他的个人简历,还问到他父母的情况。老警察审问了他半个小时,他招了,事情明明摆着,有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他任何坏事儿也没干,只是和那女子聊了一小会儿,有一点他讲了瞎话,老婆的名字和工作单位是胡编的,老警察也没有过于追究,他好不容易混过去了,心里不住地暗自庆幸。
关于事情具体经过,老警察问都不问,很快把他关了起来。
在铁笼子里,宋沂蒙冻得够戗。一碗结了冰的水和一块干硬得像铁块儿似的玉米面饼子放在他的面前,他盯了那食物整整一个晚上,他吃不下也睡不着,只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心里充满了懊悔,这算什么呀!原本一切都可以避免,一个小小的胖女子把他搞成这样子!成了一个囚犯,成了一个被人唾弃的男人。
拘留室的玻璃窗上冰花厚厚的,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长长的冰棱一排排悬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