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品-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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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海洛因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如果说正常人都不可能抵抗它的诱惑,那么他更不能。他无比清楚自己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上瘾,现在他已经开始怀念那种于他来说分外难得的欣快感。
他咬住下唇,想把那欲`望克制下去,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越想忘记,就越会去想。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开始不停地吞咽口水。
雨已经过去,天气只会比之前热得更快。分明是夏天,他却冷得浑身发抖。
厉行并不着急,只稳稳地坐着,表上的分针走过半圈。信祁的反应按着他的心意进行,他知道对方在什么时候会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所以他除了等待,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并不愧疚,就像信祁也不愧疚跟着信博仁。他们谁都欠谁的,可谁都没打算还。
厉行手里拿着一支针管,针管里有一段液体。信祁努力低下头不去看他,但意志力根本战胜不了欲`望,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支针管吞咽口水,就像狗听见了进食的铃铛。
“银行卡密码。”厉行忽然开了口。
针尖反射着白炽灯的光,好像镀上一层冰冷的诱惑。
“银行卡密码。”他又重复了一遍,两腿交换了一下位置。
喉结滑动,信祁终于颤着嗓子开了口,报出一串数字。
“很好。”厉行嘴角上扬,“那么回答我第二个问题,答对了就给你奖励——证据在哪?”
信祁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留下来。他并不想流泪,那也是毒品的功劳。
“我不知道。”
厉行眉心一拧:“再给你一次机会。”
5
信祁将视线从针管移到他身上,几乎将牙根咬碎。他浑身剧烈地颤抖,双手用力压低,手铐一点点嵌进皮肉里,将伤口二次割裂,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粘稠的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厉行猛地起身,一把捉住他手腕:“你疯了!”
“封逸远,”信祁嘴唇颤抖地抽了口气,依然叫了那个触及底线的名字,“你杀了我,折磨我,我都可以忍。唯独一点,你如果硬要问出那东西的下落,我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
也许是毒瘾带来的痛楚太过强烈,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生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便毫无征兆地呛咳起来。他痛苦地想要弓身,咳嗽转眼间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咳喘,从喉咙一直钻进气管,再深入肺叶。他胸`脯不断起伏,胸腔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哮鸣音,急促得让人以为他就要背过气去。
“什么时候犯病不好,偏偏要现在!”
厉行咒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罐哮喘喷雾,扳过信祁的下巴,把喷头塞到他嘴里。药物随着呼吸抵达肺部,气喘慢慢平息下来,信祁满头冷汗地闭着眼,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枉我以前那么信任你,你对我从来没有一句实话。每次都骗我说你感冒了,不喝酒也骗我说你酒精过敏,我那时也真傻,居然信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拿钥匙打开手铐,信祁便直挺挺地栽倒下来。厉行将他扶住,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和被汗水打湿的睫毛,一黑一白的对比下,显得整个人格外脆弱。
仓库里重新安静下来,排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变得有些憋闷。信祁的呼吸声被回音拢得更加粗重,一声叹息在这声音里悄悄地散了。
厉行就以这个姿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将人扛起,空着的手拖着轮椅大步走出仓库。他把信祁放到了那排平房的左数第二间,左侧是他自己的屋子,仅一墙之隔。这间屋子一样是十平米,门窗床空调,桌子的地方停上了他的轮椅。
他帮信祁脱了衣服,让他倚在床头,枕头放在他身后垫着。瞟一眼他已经跪出淤血的膝盖,再瞄向他被手铐割伤的手腕,默不作声地找来医药箱给他上药包扎。
做完这些,他把哮喘喷雾扔在他枕边,锁门离开。
刚一出门便碰上魏成,这厮换了身利索的打扮,人模狗样的,显然昨晚的雨夜度过得不错。厉行随口问道:“回来了。约会约得好吗?”
魏成一挠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厉行也没继续顺下去的意思,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并告诉了从信祁口中套出来的密码:“去给夏东升,把东西换回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魏成并未因才回来就被差遣而显露出任何不满,认认真真地揣起银行卡,什么也没多问便离开了。
厉行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注视了好一会儿,才从兜里磕出颗烟,自己给自己点上。如果观察得细了,可以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思绪随着那烟雾,一并飘回了五年前。
二十岁的封逸远探头探脑地走进酒吧,背后一个双肩包,俨然是大学生的打扮。这是他第一次来,呛人的烟酒气和嘈杂的环境都令他很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从那些浸泡在烟酒中的人们身边穿过,终于在吧台旁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人。
“祁哥。”他眼神一亮,坐在他身边,解下双肩包放在脚下。
信祁朝他点了点头,抿一口杯中的甜饮。他只长封逸远两岁,却已显出成熟男性的风度。也难怪,他是要继承家业的人,而封宗耀只想让儿子当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
“喝啤酒吗?”他问。
封逸远挠了挠头,表情有些为难:“好……好吧,多少能喝一点。”又瞟见信祁杯里的饮料,“祁哥不喝吗?”
“我酒精过敏。”信祁随口道,朝调酒师一招手,“一杯扎啤。”
调酒师向他看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封逸远的注意力却只在信祁身上,又问:“今天为什么约我到这来?以前不都是咖啡厅吗?”
“咖啡厅去腻了,换个环境。”
调酒师已把扎啤推到封逸远面前,他点头谢过,抿一口,皱起眉。再问信祁:“那祁哥约我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想跟你坐坐。”信祁目视着那杯泛着泡沫的扎啤,“最近学校里还好吗?”
“挺好的……对了祁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说着弯腰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块透明的奖杯,自豪地晃了晃:“你看,我们篮球队得了全校第一,下个月还要去市里参加比赛呢。”
“好,真好。”
信祁嘉奖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唇角勾起没有笑意的弧度。封逸远感受到了他的冷淡,收起那块奖杯,疑惑地问:“祁哥,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信祁摇了摇头,封逸远却紧追不舍:“是不是信伯伯又欺负你了?”不等对方答,自己先肯定了自己,一撇嘴,“你不想继承天信就直接跟他说呗,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累,黑眼圈都出来了。”
信祁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眼底。
封逸远又说:“你看我爸就从来不逼我做事啊,我觉得信伯伯对你的要求也太苛刻了。”
“我跟你怎么能一样,”信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毕竟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以后天信迟早是要我来管。”
“我爸也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啊!”他单手托着下巴,摇晃酒杯里的冰块,“我姐也几年几年的不回来,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她几面——可你看我爸还是什么都不担心。”
信祁又摇了摇头,喝尽了杯中的饮料,不再接话。
气氛陡然冷下来,封逸远找不到话茬,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扎啤。喝过半杯的时候,信祁突然道:“逸远,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嗯?”封逸远眨了眨眼,“在我眼里……祁哥很可靠,像个邻家大哥哥。你什么都比我懂得多,从小到大也一直在照顾我……总之是我最好的朋友,对我亲如兄长,什么事有你在我就很放心。”
信祁没有看他,只紧紧攥着空了的玻璃杯,张嘴又合上,重复两次,才说:“如果我要做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封逸远眉心都耸起了包,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祁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都说了是‘不可饶恕的错事’,还问我会不会原谅?”
信祁没再说话,封逸远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没再理。不觉愈发狐疑,在他的印象中,信祁从来都是果断、决然的,从未像今天一般欲言又止、犹疑不定过。
他又喝了一口扎啤,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有些不对劲。他平常很少喝酒,一直以为酒就应该是这个味道,现在看看信祁凝重的表情,开始怀疑这酒里有诈。
可他本能地信任信祁,想询问又不敢问,坐立难安了许久,脑子开始发晕。
他虽酒量不佳,也不至于到半杯扎啤就醉倒的程度。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加快,指尖的温度变得跟酒里的冰块一样冷。终于无法克制地起了身:“祁哥,我突然想起一会儿学校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他站起来的一刹那,晕眩就像酒劲上了头。他连包里的奖杯都顾不及拿,咬着牙迈出一步,可视线就这么花了,攒动的人群变得影影绰绰,说话声、音乐声、碰杯声都被无限放缓、扭曲与拉远。
他膝盖一软,就要这样倒下去,却有人扶住了他。信祁揽过他的胳膊,搀着他往楼梯走:“逸远,你醉了,我送你去休息。”
“不……祁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连一声呼救的大喊也发不出。他被信祁扶进二楼的包厢,瘫软在沙发上,眼皮已灌了铅,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
信祁反锁了门,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支层层包裹着的针管,针管里有一点透明的液体。封逸远一看见,就本能地恐惧起来,眼球因为紧张而颤抖:“那是什么?祁哥……你拿的是什么?”
信祁依然没有说话,只按住封逸远的胳膊,将针头抵在他的静脉。封逸远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叫喊都变得像是乞求:“是什么?你到底要给我注射什么!信祁你停下,你疯了吗!”
他浑身在抖,嗓子也在抖,声音全部变了调。信祁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回答,始终低垂着眼:“对不起。”
液体被一点点推进血管,很快开始在他体内生效。他看见信祁摸走了他的手机,将那个手提包留给了他,随后双手插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对不起。”他关上了门。
6
“对不起……”厉行喃喃地念着,后背靠在门上,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睁眼回过了神,“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地抽完了剩下的半根烟,他刚要抬脚离开,隔音欠佳的门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到底还是放不下心,他狠狠一闭眼,重新开门进去。信祁并没有醒,咳嗽大概是睡梦中发出来的,厉行看了看他过分干裂的嘴唇,转身去别屋搬了一箱矿泉水进来,又拿了个四方的矮脚小凳墩在墙角,从窗帘后扒拉出一个插座,插上了电水壶。
耐心地等水烧开,他在纸杯里兑好温水,掰过信祁的下巴把水凑到他唇边。信祁虽然晕着,但还知道吞咽,慢慢地喝下了半杯。
小屋里添了几样东西,本就不多的空间顿时不剩下什么了,厉行只好委屈自己在轮椅上坐下,脑袋往后一仰,开始闭目养神。
也许是这两天太累,简单的小憩竟被他睡迷糊过去,直到满头冷汗地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个什么梦。
他梦到母亲投湖自杀,他想去拦却碰不到她一片衣角。梦到父亲拿刀对着信博仁,杀人不成反将刀刃抹了自己脖子。梦到姐姐与那老男人交缠的裸`体,最后信博仁却冷笑着识破她,双手扼住她的咽喉。
新换的衬衫又被冷汗打湿了后背,有些粘腻地粘在轮椅上。他动了动身子,眯眼看向窗外,大雨偃旗息鼓,太阳又敌退我追地占了大半边天,此时将要沉落了,火红的晚霞把野草全部烧成了同色,在这荒郊野岭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与地平线接合在一起,分不清天与地。
窗口吹进的暖风沾走他颈上的汗,领子懒散地扣着,晚霞在他脸颊以及锁骨上浓墨重彩地抹了一笔,生把略显憔悴的脸色染得红润起来。他双手勾着一条腿发呆,正出神,敲门声突兀地钻进耳朵。
他倏一转头,压低声音,好像不想打扰到某人休息:“进来。”
魏成探进一个脑袋,递上一个小U盘,又十分贴心地拿来一个笔记本。
厉行把电脑横在膝盖上,U盘插进插口,里面一共只有一个文件夹,正是夏东升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个压缩文件,里面保存了一些图片和视频。
视频是监控录像,录像地点在天信公司总部,董事长办公室外的走廊里。
他按顺序点开了第一个,仔细观看,录像里起初并没有人,过了几秒,忽然有一个女人快速跑过。图片截取了这个女人的大致样貌,正是厉行的母亲。她衣衫不整,一只手捂住脸,将声音放大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哭声。
厉行皱起眉。虽然事先夏东升已经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但此刻亲眼看到还是心境难平。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他继续看下去,在母亲经过的两三秒后,录像里又出现一个人。
这个人只在画面边缘晃了一下便转身回去,他将视频暂停,放大,抓取到那人短短一瞬间出现的侧脸,看清他正是信祁。
那时候信祁腿还没伤,模样也比现在年轻许多。厉行慢慢地眯起眼。视频还没结束,又过了十几秒,画面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是夏东升,他从与前两人相反的方向出现。那个时候他是一家小公司的董事长,据他自己说,他因为公司的财务危机而去天信寻求帮助,意外碰到刚刚跑出来的厉行母亲。当时只是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多虑,却让信博仁起了戒心。
虽然夏东升什么都没有做,还是遭到了信博仁的打压,本就难以支持的公司很快倒闭,他本人也只能逃到海外,辗转各国,最近才回来,被厉行找到。
当时他咽不下这口气,便找黑客入侵了天信的监控系统,剪下这段视频。
他找的黑客就是栗子。
栗子自首以后,他的电脑和有关数据就全部被警方销毁,而天信公司那边也不再保存有五年前的录像。这视频只有一份在夏东升那,夏东升与厉行交换的条件是两千万,他近期回国东山再起,正缺一笔周转的资金。
厉行打开另外一段视频,录的是母亲进入信博仁办公室之前的影像。除了这两段,还有一些与他家无关的、信博仁其他的罪证,也是在栗子入侵监控系统时一并剪下的。
他看完后疲倦地捏住眉心,嗓子轻微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当事人信祁现在就在他旁边,毫无反抗能力地靠在那昏睡。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内心即将破土的冲动,没有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
克制住了冲动,却实在忍不下烟瘾,碍于某人在旁边,他只能凑近窗口,尽量让烟雾及时散出去。
两千万的银行卡已经交给夏东升,母亲被强`奸前后的录像他也拿到,甚至顺便捡了点“意外之喜”。人证物证俱在,但他无比清楚这还远远不够。
且不说视频里没有出现信博仁本人,即便有,一个强`奸罪也判不了他几年。虽然母亲自杀是因为这个,可证据同样不完善,证据链哪里都是断的,仅凭这些想置信博仁于死地,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们拿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大头还攥在信祁手里,这也正是他绑架信祁的根本原因。
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头皮的疼痛让他大脑清醒。
姜音在天信呆了四年,打探到不少信博仁以前的恶行,可最多只有人证,物证一样寥寥无几。证据不完整就无法胜诉,空口指责只能是诽谤,这些人证还随时有可能翻案。
封宗耀和信博仁是三十年的合作伙伴,互相帮助的同时也互相算计。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