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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阔天空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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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却不小心忘了,这里是青楼。

顾惜朝最恨青楼。


●(二十二)
顾惜朝双眼依旧紧闭,戚少商几番诊脉,分明感觉到他已经好转,不知怎的就是人世不醒?只见他睡梦中的神情时而忧虑时而焦急,时而无奈时而悲伤,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一般大汗淋漓。而对顾惜朝来说,又有什么能比那场追杀更叫他心悸的呢?那一场梦,他从来都没有醒吧。

戚少商转出门去,第六次为他打水换敷在额上的毛巾。

门外渐渐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妓女。她们不知道两人身份,只觉得戚少商好端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到了青楼不去召妓却守在病床边忙前忙后真是好不奇怪。凑近来看才知道,那个躺在床上的书生更是生得万里挑一、人中龙凤,便又叽叽喳喳地炸开了锅。
   
也许是妓女们太吵,戚少商回到房间的时候,顾惜朝居然醒了,铁青着脸靠在床背上,一言不发。

“你醒了?”戚少商笑着问,脸上的酒窝绽开,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戚少商,你不用这样折辱于我!”顾惜朝面色阴沉,竟一个翻身,赤脚走下地来。

戚少商不明就里,心里像被泼了盆冰水:“你又发什么疯?”

“哼,你别说你不知道这里……”顾惜朝嘴唇发青,再也讲不下去。

戚少商这才想起他曾听说顾惜朝是妓女的私生子,而自己却把他带到了最不堪回首的地方,见到了最不待见的人。戚少商忘记了,完全忘记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妓女的儿子,在他眼里,顾惜朝就只是顾惜朝而已。他好好地解释:“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

“我宁可露宿街头!”顾惜朝甩头扔下一句话,抓起自己的衣服便欲冲出门去。

戚少商一把拿住他手腕:“站住!现在是半夜,你又重伤未愈,想自寻死路么?”

顾惜朝用力甩了甩,竟甩不脱,忿忿道:“我顾惜朝宁愿曝尸街头也不会死在这种地方!我不要……我不……”记忆中稚嫩的脸上被掌掴的刺痛又火辣辣地从脸上烧起来,一声声“小畜牲”“小杂种”潮水般淹没了理智,过往种种本将烟消云散,可眼前的地方又将他带回最初,就像命运的嘲弄,轮回的讽刺。

戚少商何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他却觉得这一切荒谬至极。他看着顾惜朝如此激愤不禁怒火中烧,捏得他手腕咯咯作响,声如闷雷道:“你就是你,不是什么别的人!究竟是谁在看不起谁?是谁在折辱谁?你自己不那样想,又有谁能将你踩在脚下,有谁能折了你半点尊严?其实……”他突然住了口,再也说不下去。

顾惜朝歇斯底里地吼回去:“住口!我不用你来教训!”

“是,你从来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我的,晚晴姑娘的。你只信你自己,也只爱你自己!你如此固执,白白枉费了晚晴姑娘的一片心意!”戚少商将他往床上一摔,顾惜朝本就虚弱,重重撞上了床板,一时爬不起来。而戚少商竟就这样拎起桌上的逆水寒,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顾惜朝怔仲地望着那扇空荡荡的大门,眼神渐渐失焦。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就连晚晴,也只是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从未触到过他心底最不能释怀的伤疤,从来没有人只把他当作顾惜朝,从来没有人叫他不要介意,从来没有,没有……

顾惜朝缓缓阖上眼帘。他总是一再错过,而即便他知道了自己正在错过,也依然无能为力。

外面的街道上,戚少商一路驭风飞奔,直跑到再也看不见那扇窗和那盏灯火,才停下步弯下腰,撑着双膝喘粗气。天空闪了两道光,倒下一天一地的雨。雨中的一切景物都变得不真实,戚少商觉得自己也不真实起来。他只知道自己再不走,一定会作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他心里有样东西,像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即将爆发。

戚少商在街上徘徊了一夜,毕竟顾惜朝有重伤在身,不能就这样扔下他不管。但他也实在不想再当面见他,只好一边付了高额的报酬托老鸨照看人,一边飞鸽传书铁手来接管。戚少商在镇上逗留了三天,每一天都踱会到那窗下望上两眼,却不敢久看,生怕下一刻就有人从房内开了窗探出头来似的。他从老鸨处打听到顾惜朝连日来竟异常安静,难道顾惜朝竟被自己骂通了?戚少商不敢多想。六扇门知道戚少商不用再护送顾惜朝,便飞书派他查新的案子,他见顾惜朝表现平稳,也放了心,便在铁手到来半天之前离开了小镇。


●(二十三)
一个月了……

一个月来,戚少商疲于奔波,即便接手的案子天南海北,也毫不推辞,日以继夜地四处查案、以身犯险。甚至几宿未沾榻,几夜未合眼,只为追捕横行一方的江洋大盗。他以一柄逆水古剑逼得江湖上逞凶的宵小闻风丧胆抱头鼠窜,竟还不满意,又跑去那些被流寇扫荡了的山村帮忙重建,一招一势地教村民自卫之术。

这一个月,他活出了常人三个月的日子。好容易有个晚上熬不住了,勉强躺到床上,一闭眼竟是黄沙朔漠、雄奇险峻的连云山水。人说,一入江湖岁月催。戚少商这几年来在风雨摧折之下,已将世事看淡风云看老,也渐渐练成了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却怎料一见顾惜朝便散乱了心神,惶惶得像是心里藏了个可怕的魔障,并且随时会跳出来将他侵蚀殆尽。

梦里,日暮苍山远,风斜黄沙漫,赤焰的红霞点烧一地灿金,斜阳下一张脸孔逆了光正对着戚少商,日影为那轮廓镶了一圈金边,耀眼得看不清相貌,可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两手交握时,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嵌在自己掌中的触感。光线暗淡下来,耳边铮铮响起琴声,如雨打芭蕉,如珠落玉盘。摇曳的烛火恍惚了拨弦的人影,也恍惚了周围的一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琴声,渐响、渐急。奏到高音处琴弦啪的断了,戚少商从床上弹坐起来,伸手擦了擦额头,又展了展手心,竟全是冷汗。

此后数日,他都没有再碰枕头。

不久,又有大案发生,他便又赴予劳碌,一忙起来倒也心无旁骛。

这次的案子是几十个孩子失踪,地点竟都在那画眉山庄左近。戚少商疑心此事与那白夫人有关,也愈发谨慎了起来。他详细调查了孩子失踪的细节,凭着这几年来在六扇门办差积累下的经验,很快就设计诱捕到了拐带的人贩,盘问之下,才知道孩子们果然都被送入了画眉山庄。可当问到送去做什么时,那人贩却只张大了一双惊惧的眼,拼命地摇头。戚少商用尽了进六扇门这几年学会的本事,才套出三个字——“被吃了”。

是什么样的禽兽,竟然要吃人?又不是闹饥荒年月,怎会这样灭绝人伦?戚少商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因为不久后他就亲眼见到了证据:那些被“吃”掉的孩子。

一个樵夫在山里砍柴时,发现了这些曝尸荒野的可怜孩子。他们的确是被“吃”掉了,所有的精气都被吸去,一个个都枯瘦得形同骷髅——足有二三十个,都是十二岁上下的男孩。

每一具尸体背后都印着一只深黑色的手掌,五指分张,深嵌入肉,似乎孩子们的精气便是从此处被吸走。那发掌人练的显是门阴寒至极的功夫,却因抵受不住寒气而靠吸取阳气来防止走火入魔。戚少商想起白夫人一个月前曾无比急切地想要得到三宝葫芦,心里联想到个人名,若不出所料,那真正需要三宝葫芦的人就是吸取孩子精气的人。因为那是练九幽魔功时唯一能替代三宝葫芦的法门。这个神秘的魔头本应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怎的流窜到世上?戚少商不得而知,即刻飞书回六扇门。

此时,戚少商站在铁手的小屋门前,手里攒着六扇门的回信。信中确认,那个魔头果然在几个月前逃出大牢,而官府为了不引起恐慌和避免因渎职而遭责竟封锁了消息,只派出一小支人马调查,是以连身在六扇门的戚少商都不知道。如今这千难万险给他碰上,好些个孩子正在水生火热之中煎熬,要他推脱无视却是万万不能。而他一旦决定了的事,便会全力以赴,虽九死其犹未悔。魔功的厉害他一早便有所领教,而举世之间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帮上他的忙。在急迫之下,连日的惴惴竟也消弭,戚少商只知道自己被一股力量推着去寻找那人。

当日他离开小镇不久,铁手应该就赶到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人现在应该就在屋里,在铁手的看管之下。尽管戚少商心里对再度见面万般抗拒,却不得不为了办案而敲响那扇木门。

“我要见顾惜朝。”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却还是没有正视铁手的眼睛。

铁手怔了怔,没有反应过来。

戚少商连忙解释道:“九幽的师弟九巽再出江湖为祸人间,我只想借顾惜朝的三宝葫芦一用,破他的魔功。”

“可是顾惜朝不在这里。”铁手摊了摊手,摇头道。

“什么?”戚少商不禁吃惊,“你没有接他回来么?”

“没有,”铁手平静地道,“那日我赶到时他就已经不见踪影,找了很多天才辗转听到消息,说他回到普贤寺去了。”顾惜朝脱离了他视线范围,他竟能如此放心。

“普贤寺?难道他还会落发出家不成?”戚少商觉得不可思议,想来那顾惜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暗中监视,刻意作了一番姿态让自己放松警戒才伺机逃跑。思及此,戚少商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关节便咯咯作响。

“你说对了,他是去落发出家。”铁手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

戚少商脑中嗡的一声,一时转不过来,愣愣盯着铁手的眼睛:“你说什么?”

“他,顾惜朝,在普贤寺,落发出家。”铁手清清楚楚地复述了一遍。

“已经……?”戚少商的声音有些哑。

“还没有。不过,就在今天。”


●(二十四)
戚少商座下的快马几乎要被策出血来,手中的鞭子还是不住地起落,骏马四蹄如飞,在干燥的山道上扬起滚滚烟尘,风驰电掣一般。

铁手说,他听到消息后上山找过顾惜朝。那日在普贤寺他听得顾惜朝惊人一语便知其未疯,正为如何收服他发愁,没成想眼前的顾惜朝竟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看破红尘厌倦俗世,竟没有半点留恋。铁手觉得这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是以未加阻拦。
   
戚少商一路疾驰,傍晚时分,快马终于冲到了普贤寺前。他扬手勒缰,那马长嘶一声,前蹄在空中踢了两下,便止住了奔跑的势头。戚少商单掌在马鞍上一撑,飞身下来,双脚未及沾地便掠到前面揪住一个扫地的小和尚,问:“顾惜朝呢?”

小和尚先是惊得一顿,待后来听清楚了“顾惜朝”三个字,摇了摇头,竟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哎……”

“他在哪里?”戚少商起疑,莫非又生什么变故?

那小和尚摇了摇头,却不答话。

这么一来,戚少商反倒急了,大步跨进寺里直接找那无相方丈。

大殿上空空荡荡,像是有什么仪式刚刚结束,只有几个僧人正在打扫,有的收拾法器,有的执帚扫地。戚少商眼光一扫,注意到了笤帚下那一缕刺目的黑。

柔软如丝、漆黑如夜,还兀自凝着优美的弧度。

戚少商心里凛了一凛。顾惜朝的头发。

“戚施主。”无相方丈手持念珠从帷幕后缓步而出,向戚少商远远一揖。

“方丈大师,顾惜朝他……”戚少商一时竟不知如何启齿,几近无措地站在当地。

“顾施主他尘缘未尽,已经离开本寺了。”方丈和善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宁静。

“走了?”戚少商面上一愣,心上竟是一松,“他去了哪里?”

“想必是去了断一些因缘吧。”无相方丈双手合十顿了顿首。

因缘……戚少商看向地上那缕青丝,略略眯了眼。顾惜朝,你可是在剃度那一刻反的悔?……终究是,舍不下么?他心头一紧,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自觉握了握逆水寒,似乎害怕再次听到宝剑铮铮而鸣。

方丈见他脸上先是欣喜忽又转忧,便宽慰他道:“头发没了很快便会再长,戚施主不必为他担心。”

不必担心……戚少商心里回了一声,我在为他担忧么?我在为世人担忧啊……

戚少商抬眼望望方丈,还是有些犹疑。毕竟,这世上谁都可以再轻信顾惜朝,唯独他不行。戚少商似苦非苦地笑了一笑,向方丈匆匆告辞,独自打马而去。

此行扑空,当真是断了他的生路。那画眉山庄与当地官府的勾结他早已领教,可若要等到六扇门派人过来,恐怕那些被困的孩子也早就尸骨无存了。找不到顾惜朝,戚少商只能一个人对付九巽,此际一去,却当真是九死一生。

但戚少商的心情却莫名的轻松。许是因为单刀赴会,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对一条命负责,总好过对两条命负责,何况,另一条还是仇人的,何况,那仇人也未必情愿跟他同行。想到这里,戚少商忍不住咬了咬牙——我怎能欠他,欠了他还怎样恨他?欠了他岂不是要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不,不行。

马不停蹄跑了整整一夜,才赶到了目的地。戚少商把马牵到树旁,捋了捋马鬃,将缰绳系在树干上,像是办完了事便会回来牵走它一样。他提起剑,抚了抚剑鞘,蓦地握紧,眼神也瞬间收紧,随即举步迈向那黑魆魆的大门。

画眉山庄机关密布,上次他用来逃生的水路既已暴露,必被封堵,而绕庄的围墙高企,光滑得无处借力,根本无法翻越。到底不过就是一场硬仗,上次他败在了重伤在先又中毒在后,现如今蓄了十成功力有备而来,倒不见得真闯不过这一座庄子。戚少商抱臂当胸,斜眼睨了睨那黑底鎏金的匾额。九现神龙的狂气发起来,和那青衫书生倒也有得一拼。

他就这么稳若泰山地往庄门外一站,声若洪钟地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戚少商前来拜会。”内力淳厚,自是有震敌之效。

像是久候多时一般,大门应声而开。戚少商从站定时便已提高了警惕,此时更是举剑护胸,凝神防备随时射出的暗器。

门后转出一个花一样的少女,甜甜笑道:“夫人有请。”

戚少商看到这少女豆蔻年华,巧笑倩兮,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可怜人。舒舒。他出狱之时,趁着知府对他有求必应,要求带她一同走,可他要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她知道的毕竟太多,主人怎肯轻易放她?尽管她已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却还是不能叫她主子放心。戚少商没想到自己的好心竟反害了她,也万没料到那白夫人竟霸道至此。他看了看面前这个清甜可人的女孩,目光有些刺痛。又一个美好青春的女孩。就像曾经的舒舒。


●(二十五)
戚少商再见到白夫人的时候,她刚啜了一口茶,优雅地放下茶杯,就像见到一个老朋友似的:“戚大侠,别来无恙啊。”

戚少商不吃她这一套,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戚大侠真是扫兴。”白夫人又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我说过,我要三宝葫芦是用来换人性命的,这可不就是么。如果顾惜朝早些给了我,便用不着牺牲这么些可怜的孩子了。”说着,很惋惜似的叹了口气。

“如果给了你,恐怕死的人更多,更惨,更早。”戚少商冷冷道。

“哈哈,戚大捕头所言极是。”戚少商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竟从地底深处传来,音节中带了些金属的铿锵,好不诡异。

他心上一凛,如此内力,这场硬仗自己恐怕难操胜券。只是他心中虽是忧虑,面上仍不动声色,大笑一声,道:“只怕你逞凶作恶的日子也已到头了。”

“哦,戚大捕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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