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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罪恶家族--检察官手记 作者:谢朝平-第12章

小说: 罪恶家族--检察官手记 作者:谢朝平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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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一毛,给穷困的教育雪中送炭!”

    我不敢正视他,默默地把目光移向远处那片灰云。我知道,他提出的问题,任
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二“孔雀东南飞”

    他就要去“闯关东”了,我到火车站为他送行。

    半年前,我在这送走过一个从学校“跳槽”的朋友去深圳,而上次送走的人正
是这位“闯关东”者的牵线人。

    一家人都前来为他送别。他妻子和一对“双生儿”搀扶着他七旬老母走在前边,
我提着他惟一的行李——一个小小的挎包,同他并肩默默地走着。

    买好票,开始排队进站,站台上,那只大喇叭里正在播送女歌星张强演唱的《
不要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留下孤独的我……”凄婉、哀伤的歌
声回荡在站台这个人间悲欢离合的舞台上,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他的内心在战栗。

    离别在即,一家人都黯然神伤。两个小儿蔫巴巴地依偎在妈妈身旁服泪汪汪地
望着爸爸。他妻子正忙着给气喘吁吁的公婆捶背,脸上布满了愁云。

    我打量着这个即将离散的家庭,真想再问他:老母风烛残年,幼子嗷嗷待哺,
何必硬要别妻离子,踏上这漫漫天涯孤旅?别忘了,父母在,不远行呀!

    可他已对我说过,此去正是为了妻儿老母。他还说,他也不想走:“同学数年,
难道你还不了解,当初我是如何向往、热爱教育事业……”

    对这,我记忆犹新。学生时代,他人生的路标就是指向教育事业。

    拨转他人生路标的是一首小诗。高三那年的一堂作文课上,语文老师为了让我
们写好一篇《老师,请听我说》的散文,特意给大家印发了一首《教师之歌》:…
…虽然/我没穿上军装/可我一样保卫边防/虽然/我没站在炼钢炉旁/可我一样
给长江大桥输送钢梁/医生,作家,演员,劳动模范,战斗英雄/他们都曾是我的
学生/我的岗位永不调换/我的足迹踏遍四方/我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是世界
上最幸福的人……

    那首小诗,使全班同学激动不已。当天他亢奋地对我说:“今后,我们都去考
师院,当教师。”我问他:“你的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考上其他重点大学,读师
院,不后悔?”

    “后悔?”他一笑,“我愿以毕生的心血/种得人类繁花似锦/我愿以满头白
发/换得祖国栋梁成林成荫……”

    粉碎“四人帮”后,他如愿以偿。1978年,他同那些扎根农村的知青和满手老
茧的青工们一道挤上了自“文革”以来第一次驶向高校的列车。1982年从南充师院
毕业后,他登上了川东北某县中学的讲台。

    开初几年似乎还顺利。从教第二年,他同邻县一位中学教师结了婚,一年后,
送子娘娘一下就给他送来了一对胖小子。同妻儿虽过着牛郎织女般地生活,但有自
己热爱的事业,有温馨的家,他满足了。

    很快,他发觉生活变脸了。1988年评聘职称时,他名落孙山。虽然教学成绩在
全县名列前茅,但“僧多粥少”,他这个工龄、教龄、年龄都远不如人者,还是被
挤了下来。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觉得,职称是对一个人能力、
价值的认定,也是教学的合格证;没职称,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价值,就像工厂出
的产品没有签发合格证。

    当初,他看中的其实还只是职称代表的实际水平。但在当今这个很讲职称的时
代,职称带来的物质利益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与职称紧紧挂钩的,有住房,有
工资,有子女户口、家属调动,甚至还要牵涉到书报费、医药费等等。

    由于没有职称,他的生活自然产生了不幸的连锁反应。首先是工资少出一大截,
不管他怎么戒烟戒酒,节吃省穿,可节约的钱还不够给两个孩子买奶粉。每年,夫
妻探亲缴到交通部门的那笔车费,对他无疑是个庞大的数字。每逢学校有几天假,
他都渴望同妻儿团聚,但一想到二十多元车费,他心中就发怵。为了不给家庭经济
带来更大的困难,他把对妻儿的一腔思念,把心中那份孤独忧伤全倾吐在不断寄出
的“两地书”中。但那薄薄的纸又怎能载得下夫妻恩爱和父子情深?又怎能代替得
了男子汉在家庭中的支撑作用?

    他感到惭愧的是:作为一家之主,没能给家庭带来幸福,让妻子一人一边拉扯
两个孩子,一边教学。他很想替妻子分担一部分生活的重担,他不停地跑可能接收
妻子的单位,跑人事部门。可人事局的人总是为难地说:小伙子,有高级教师职称
的都没能解决呢!他听出了潜台词:你连“中级”都不是,资格还差得远。

    后来,不知是“贵人”相助还是借款送情的效力,1991年夏,妻子终于调动到
他身边。可一阵高兴后,问题又来了。妻儿来了,老母也来了,那间14平方米的宿
舍一下挤进四口人——两架大床和那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人在其
中几乎没有了立足之地。孩子吵闹起来,他俩无法备课改作业;他俩办公时,孩子
和老母又无法休息。找了几次领导,领导无计可施。无奈,他只好买来几米花布库
一根铁丝将14平方米一分为二,外侧作老人和孩子的寝室兼厨房、餐厅,里边成了
他俩的卧室和办公室。每晚,他俩就在那张惟一的办公桌上“各霸一方”。

    他竭力说服自己苦熬这清贫的日子。然而,生活的拳头却不时砸向他做人的尊
严:几个学生打群架,他对其进行教育,一领导干部的儿子竟蔑视地说:你算老几,
初级教师,还想教训我们?

    上街买菜,他讲价,大字识不了几个的菜贩子挖苦道:吃不起就别买!

    根据学校的统一安排,他布置学生每人交两元班费,一个家长冲进教室,把一
张10无纸币一巴掌拍在桌上:“剩下的赏你买包烟!”

    恶毒的语言深深刺伤了他的心,生活的石臼将他的理想捣得粉碎。他愤怒,他
悲哀,他仿惶:自己热爱的事业离开了职称和金钱竟变得如此一文不值!既然知识
贬值,自己受到歧视,何苦还要为她付出“毕生心血”和“满头白发”呢!

    他将辞职报告甩给了苦苦挽留的校长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门。

    请不要责备他的不甘清苦和他的不够“高尚”。人都有七情六欲,况且,越是
高尚的人,越是看重人格和尊严。

    其实,像他那样因收人低微和社会地位不高而英雄气短、纷纷跳槽的教师,并
不罕见。据1992年6 月3 日《四川日报》报道:某地文教部门抽样调查,愿当教师
的只占其总数的1 /3。1991年,某省有4500多名中小学教师另谋出路,其中大部分
是30至40岁的中年教学骨干。1988年5 月,福建广德地区850 名中学教师集体弃教,
致使148 所学校相继被迫关门。安徽桐城县11所初中,有8 所的校长要求辞职……

    《新华文摘》的一篇文章则忧虑地说:某省从1983年至1989年共有9000多名师
范毕业生,分到学校的仅4000余人。倘若不是国家采取强制性措施,恐怕中小学教
师大部分都会作鸟兽散。

    能责怪他们不守“君子固穷”之道吗?谁愿用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去换一个黑沉
沉的前程?谁又肯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去换一副“穷酸”相?

    我同情他的出走。同时,我也深深地忧虑:教师都像他这样远走高飞,谁来传
道授业解惑!望着站台上来去匆匆的人流,一阵失落和茫然涌上了我的心头……

              三“黄色”的诱惑

    近年来,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歌谣:从教之路黑沉沉,从政之路红彤彤,从商
之路金灿灿。

    小学生赚大钱,大学生挣小钱。

    拿手术刀不如操剃头刀,搞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

    有人把经商说得更诱人:摆个小摊,顶个县官;办个小厂,超过省长。

    朗朗上口的歌谣道出了一个令人忧虑的现实:“万般皆下品,惟有赚钱高”的
新价值观宣告了知识贬值,教育那神圣的面庞正被金钱的魔力扭曲。

    师道无光,斯文扫地,“夫子”中一些人不愿再熬成蜡炬成灰,油尽灯灭。于
是,一些人开始为五斗米折腰了。

    他们中,有的就地搭棚摆摊,扯起“校园酒家”的幡旗;有的当起“倒爷”
“倒婆”,弄来“歪货”兜售给弟子;有的干脆走出校门,涌上“黄道”,汇人
“十亿人口九亿商,还有一亿跑单帮”的经商热潮之中。

    青年教师刘国华就是前几年随着经商大流“下海”的。他是重庆市中区人,当
知青到了大巴山。“扎根”山区十多年,他那大都市人的精明脑袋仍十分灵光。初
“下海”时,他停薪留职与校方签合同联办了一个服装厂。说是联办,资金和场地
他样样没有,学校仅“联合”了他这么一个光人,而赚的钱却要分给他四成。尽管
如此,学校并不觉得吃亏,第一年决算时,他给学校赚了二万多元。正当校长喜滋
滋地准备同他再签合同时,他却把一份辞职报告呈了上去——已有近万元资本的他
要单干了。

    此后,他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经营战略,先把大巴山的木耳、银耳、香菇、
药材等土特产运进重庆、武汉高价出售,再从重庆、武汉等地廉价倒来服装、香烟
卖给山区的小商贩。三年不到,他就盈利十“方”。现在,他已是拥有六部“康福
来”、三部“的士”的车行老板了。他逢人便说:“就是用省长的官儿来换,我也
不得干。”

    刘国华发了,可苦了他原先从教那个学校的校长。不少教师见刘赚了钱,纷纷
缠着校长要经商,有的甚至不等校方同意,申请一交,便扬长而去。“发”了的
“黄鹤一去不复返”,有钱人潜移默化地影响无钱人。留下的教师无心思教书,不
少人一门心思办商店、当倒爷,教学质量呈一落千丈之势。

    但下海的教师也并不都是那么幸运。

    同刘国华相比,林冰先生在生意场上就太逊色了。他“全家做生意”,可折腾
了五六年,生活水平也没能“胜过县官”。每当同事们问他:“林冰,又赚了多少
银子?”他总是按着空空的口袋凄苦地一笑:“多乎哉?不多矣!”

    此君文弱儒雅,令他的弟子们五体投地。数篇发表在全国性刊物上的教学研究
文章和中教一级的职称更显示了他在学校的骨干作用。

    八十年代,经商风刮到林冰从教的那个边远山区,他匆忙赶回家中激动地告诉
妻子:“你准备一下,我们也要做点生意厂”做生意?“大字不识几筐的妻子茫然
地瞪大了眼。林冰不管妻子是否能听懂,只一个劲儿地讲做生意的重大意义:”这
是为了我们一家人能赶上现代生活的节奏,在社会上,在亲友间能有头有脸……否
则,我们的日子太寒酸了!“

    是啊,一个上有老父,有病妻,下有小儿的四口之家就靠他每月那张“老人头”
和两张“大团结”,怎能不寒酸呢。

    他有板有眼地介绍自己“考察论证”的项目和资金来源:“周围几个乡场上的
鸡蛋一角七左右一个,区场上每个鸡蛋可卖二角三左右一个,除了车费每个蛋可赚
五六分。我120 元的工资全部用于投资可买蛋七百多个,这样算来,赶一个场,就
可赚近40元,一个月按五个场算,一年就能赚……”他兴致勃勃地计算着,可他那
操持油盐柴米的妻子提出:“把工资都买了蛋,家里吃什么?”

    “家里暂时克服一下。我背点米到学校自己煮,再带点泡菜、豆瓣就行了。”

    “这蛋怎么买、卖,我可算不来账……”

    “算不来可买个计算器。”

    林冰的“倒蛋”计划就这样开始实施了。不久,他又增加了贩鸡的项目。

    开初,因为羞于买卖,或者是为了顾及影响,林冰还只是幕后指挥。后来,见
妻子经营无方,并多次算错账找错钱,他急了,干脆赤膊上阵。不管是节假日,还
是上班时间,他都携妻带子,背着特制的大兜,倒蛋不止,贩鸡不息,上课反倒像
搞副业。最初,他还能勉强备课改作业。后来,有时连上课也找不到他。为此,学
校曾扣过他的奖金,可他付之一笑:“小事一桩,不过多贩几斤鸡,几斤蛋!”

    然而,林冰任教的学生的成绩越来越差,校长急得直跺脚:“上好一堂课,功
夫在课外。”他倒好,课内课外的功夫都用在倒蛋贩鸡上,根本没时间去钻研吃透
教材和充实新知识,没心思去构思课堂教学结构。遇上这样的教师,真是学生的不
幸,学校的不幸!“

              四“风”蚀校园

    学校是人类文明的母体,教师“传道授业解惑”,本应“智如泉源,行可以为
表仪”。然而,当商品经济的大潮汹涌而至时,校园里也起“风”了。一些“教书
匠”在向弟子们高谈阔论“理想”“主义”“奉献”时地开始自觉不自觉地把商品
经济简化成金钱第一,把价值观变成了利益得失观,有的甚至把职业当资本,把义
务当权力,用“资本”和“权力”去兑换金钱,获取好处。

    很快,家长们惊呼:“何止‘三乱’!学校刮的是‘五乱’风厂‘的确,除社
会上的”三乱“风外,一些学校还多了”乱发文凭“风和”乱发资料“风。某些为
人师表的”灵魂工程师“一改”谦谦君子“的风度,像债主一样逼弟子们交纳名目
繁多的费用,像一些城管人员一样想方设法地对学生罚款,像商人一样费尽心机地
盘算学生的钱包……师生关系罩上了一层浓厚的金钱色彩。

    1991年秋季开学时,一纸“补习生缴费通知”高高地贴在某校大门口。一群家
长和学生仰头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轻轻读着:“外籍学生费300 元,复读费250 元,
超编费150 元,附读费40元,管理费100 元,早晚自习费60元,茶水费10元,公物
押金50元,油印费23元……”

    一毛算,有人报出了数字:“乖乖!27个项目,3 100 多元!”人群中立即传
出一阵“喷喷”声:“天啊!嘟个这么贵!”有人连连惊呼:“读不起,读不起!”

    一机关干部模样的人愤愤地挤出人群,冲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就是一顿臭骂:
“你个瘟丧子,当了两年‘补锅匠’,还差你妈三分。你这三分,老子一年多的工
资又全栽进去了!”

    补习生如此,应届生也不轻松。某职工有两个孩子,分别在两所学校上学。半
学期内,他接到了两个学校的七张书面通知和三次口头通知,共交诸如“电扇安装”、
“学校基建”、“购资料”之类的款、费180 多元。1992年10月的一天,他又被读
小学的儿子喊去开家长会。会上,校方提出每月向每个学生收取15元的作业批改费。
他一听,立即惊呼起来:“怪哉!教师改作业还要收费?!‘可老师把脸一”马
“,他只好立即点头赔笑应”是“。

    对不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别说花数千元让孩子去当“补锅匠”,就
是让孩子从小学读完高中,他们也感到似千钧压顶。在“喂肥几头猪,不够学生读
一年书”的叹息声中,不少农民的子女没读完小学便失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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