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家族--检察官手记 作者:谢朝平-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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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家迷雾
4 月5 日。上午11时,正是乡场上的人吃“早饭”的时候。突然达县蒲家镇朱
仙街迎宾旅馆传出一声令人惊然的惊叫:“天呀!不得了!”接着,旅馆老板郑映
明冲出门,跌跌撞撞闯进镇治安室,连连大呼:“梁治安员,报个案!报个案!我
家5000元现金,1000元国库券,525 个银元被偷了……”
问了一下细节,“梁治安”感到这是件自己搞不了的大案,忙拨通了县公安局
的电话。
一小时后,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六七个刑警跳下车马上展开了现场勘查和调查
取证。
老板娘介绍说,昨晚住宿的共5 人,自称李子政、刘波的与自称胡平、李明的
是同时住进的,但他们似乎并不认识。这4 人今天上午9 点前都先后离开了。自己
8 点出去帮人办事,丈夫也随后到银行存款,走时让10岁的儿子看家,但丈夫9 点
回来时,儿子却早跟一个住旅馆的看猴戏去了。因昨晚贩运化肥熬了一个通宵,从
银行回来后丈夫插上寝室的门倒头便睡,醒来时才发现床对面桌上的帆布箱被撬了。
此间,只有长期住在这儿卖跌打药的赵跛子一直呆在旅馆。
讲到这里,老板娘忿忿地骂道:“肯定是那个跛脚货干的现场勘查却推翻了她
的判断。在第一现场郑映明的寝室里,只留下一口被撬烂的帆布箱;向外围勘查时,
在屋后的柴草内发现了黑色人造革挎包,包内有一本《青年文摘》,挎包上的指纹
与现场留下的指纹相符。显然,挎包是罪犯逃走时留下的。挎包上没有赵破子的指
纹,可暂排除其嫌疑。
刑警们把注意力转向了9 点前离开的4 人。但老板娘说,对这4 人的印象不深,
只记得一个50岁左右,其余3 个估计在18岁左右,有两个胖胖的,一个矮矮的,还
有一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就像《十五贯》中那个娄阿鼠。
刑警问这4 人的名字是身份证上的还是自己报的?
老板娘说,他们都无证件。下午,丈夫到化肥厂去了,我当时正忙着帮卖化肥,
是他几个自己在登记簿上写的。
“说说他们离开的具体时间,行李是不是很重?”
老板娘边回忆边回答:“李子政、刘波走时中学刚上早自习,是6 点半,胡平
离开时我在街上碰到的,看了一下表,是8 点50分。他们都只提着很轻的小包包…
…”
“还有一个叫李明的呢?”
老板娘被问懵了,眨巴着眼睛问老板,“是呀!李明几时走的?”老板火了,
“怪眉怪眼的!我存款去了,哪个晓得?”
“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老板娘直摇头。
“他们的住址?”
老板娘又摇头。老板忙翻开登记簿,“住址”栏里,全歪歪斜斜地写着:农村。
线索断了。挎包、书和几枚指纹虽留在现场,但狡猾的罪犯和失职的老板娘却
把本来就很模糊的贼影掩没在一片迷雾之中。
刑警队长廖远高恼怒地一拳砸在登记簿上,两眼久久望着窗外远处的村舍和田
野,似乎要在那广袤迷茫的乡村找出罪犯。侦查员宋晓明认真翻着那本《青年文摘
》,突然,他发现第二页左下角有登记簿上同样字迹的“天生”二字,小伙子眼前
豁然一亮:达县地区的宣汉县内不是有个天生镇吗?罪犯会不会是宣汉人!
“不像。”有人提出异议,“天生可能是人名,比如李天生、王天生什么的…
…”
大家争议开了,又是翻书查图,又是推论假设。争来争去,最后终于从飘缈迷
茫的案情里得到了一个共识:不管“天生”是人名或是地名,此案的侦查只剩下以
物找人这条路了。
当天订出的方案决定:把侦查方向放在宣汉境内,重点寻找补挎包的匠人——
挎包背后的4 条新缝线痕十分特殊,补挎包的匠人印象一定很深,找到这个匠人再
由此寻找挎包的主人。
大海捞针
局领导批准了这一侦察方案。4 月5 日下午,两辆警车载着专案组沿达县蒲家、
魏家、罗江进宣汉境内,从西到北进行搜索。每到一个场镇,侦查员们都提着挎包
走街串巷,让那些补鞋匠辨认。结果令人沮丧:两天后,已搜索过的5 个区16个场
镇毫无收获。更令人失望的是,在天生镇挨门挨户转悠了半天,结果是既无人看到
过这挎包,更无人知道书中“天生”二字的意思。
有人怀疑了。“挎包会不会是罪犯在外地补的?”
“说不定是罪犯流窜到宣汉偶然弄到那本《青年文摘》……”
刑警队出了名的“犟人”李晋蜀、刘兴吾、宋晓明等人凭着过去的办案经验,
对当初的判断仍坚信不疑,寻找补鞋匠的兴趣更是有增无减,三天两夜未睡觉,走
路都打偏偏,但小伙子们仍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大街小巷不停地寻找查访。
5 月7 日,终于出现转机:中午时分,跑得精疲力竭的刑警们在宣汉城北门的
一条小巷外坐成一片,准备休息一下再继续寻找。突然,巷内隐隐传出一阵“咚、
咚、咚”的敲击声,一看原来是个补鞋铺不知谁说:“看看去。”小伙子们又歪歪
倒倒地站起,来到鞋铺。“大叔,这个包见过吗?”
“大叔”接过挎包看了看,肯定地说:“见过。”
“见过?”“真的!”小伙子们一下来了精神。
“大叔”指着背面的补缝线痕无不得意地说:“这几条烂缝就是我补的,怎会
不认识?”
“来补包的人认识吗?”小伙子们异口同声地问。
“大叔”摇摇头,但他拍着脑门想了想后指着巷内的解放旅馆补充说:“补包
包的是个年轻人,跟住在旅馆里的黄包工头好像是亲戚……”
找到旅馆,包工头黄厚学不在,其妻余中莲见来了一群身穿便衣的人,以为是
来谈生意的,忙让进屋问:“……你们是联系修房子的吧?”
“我们是交警队的,今天出了车祸,你看一下,认不认识这个包?”“交警”
把挎包递了过去。
包工头夫人一下紧张了起来,“交警同志,我弟弟在不在车上?他出门好几天
了。”
“你认不认识这个挎包?”“交警”答非所问地又重复了一遍。
余中莲这才接过挎包,刚膘了一眼便马上嚎啕大哭,“是我弟弟余中志的呀!
他在哪里出的车祸哟……”
“交警”仍避开话题劝道:“别急,再仔细认认,别搞错了。”
余中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怎会错哟,春节前,我和丈夫打架,弟弟
把我拉到屋里锁起,气不过,我就用菜刀把他的挎包砍了4 刀。前不久,他才去补
好……想不到就出事喽!”
挎包的主人被证实了。从余中莲的神态言语中,刑警们知道余中志行窃后还未
到过这里,便严肃地对余中莲讲:“余中志在外地犯了罪,如果到了这里要敦促他
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下午,专案组留下一人监视守候,其余分头到余中志的另
几个亲友处寻找。
夜擒“娄阿鼠”
下午6 点多,留下守候余中志的警察想起自己还未吃早饭,饿得实在挺不住了,
便到离巷口不远的小食店吃饭。恰巧在这时,一年轻人幽灵般地溜进了小巷。几分
钟后,又如惊弓之鸟般地狼奔而出。吃完饭刚走出小食店的警察一眼发现那飞快消
逝的年轻人,觉得可疑,便追了过去,可那人已逃得无踪无影。到补鞋铺一问,果
然是补挎包的人。
黄厚学、余中莲立即被传讯。警察们以政策法律为武器展开了强大的攻势,几
番较量,几天顽抗后,包工头夫妇终于败阵了。他们交出了余中志存放的赃物,并
供认:7 日下午,余中志来到旅馆,听说公安局在找他,吓得扔下盗来的部分赃物
转身便逃。余中莲追上去把几十元钱塞给了弟弟,叫他先到开江县新民乡宝塔村的
大姐余中碧家躲躲,待风头过后再逃到广东……
罪犯如果逃往广东,不仅抓捕会更加困难,全案的侦查也会因此而断线。局领
导指示:一定要在宝塔村将余中志抓获,并以此侦破“4。5 盗窃案”。
地区公安处的命令传到了开江县公安局:全力协助达县抓获罪犯!
4 月12日晚,夜幕刚刚降临,开江县、达县公安局组织刑警、基干民兵30多人
悄悄包围了宝塔村六组的一座大院。经过教育后愿意将功补过的黄厚学带着刑警宋
晓明、李晋蜀乘着月色模进了大院。
“笃、笃、笃”,见宋晓明已经到了余中碧家的屋后,黄厚学轻轻敲响了前门。
“谁!”屋里传出一男子警惕低沉的询问。
“老挑,是我,黄厚学,快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见老挑背后站着个陌生人,门缝里射出了一道怀疑的目光。李
晋蜀捅了捅黄厚学的后背,包工头悄声解释:“哦,是这样的,公安局最近到处抓
余中志,我准备让这位兄弟把他带到广东躲一下。”
“他藏到别处的,我马上去叫。”包工头老挑刚要出门,余中碧跑出来一把拉
住他,打开门对黄厚学说:“快进来,走后门出去。”
这时,绕到屋后的宋晓明不小心一脚踩进了粪坑里,刚要往上爬,突然听到后
门“吱呀”一声,他忙拔枪站在齐腰深的粪水里观察,见李晋蜀一行走出三四丈远
了,他才悄悄爬上来,准备跟上去。不料,正在这时,余中碧跟了出来,见粪坑里
突然爬上来个持枪的人,知道中计,正要喊叫,宋晓明飞步上前,用枪堵住她的嘴
沉声喝令:“别出声!我是公安局的。”余中碧嘟哝一声“完了”,便瘫倒在地,
任怎么叫她也不动。
这时,远处又传来脚步声,宋晓明只好从路边的草堆上扯几把谷草把她盖好。
刚躲到墙后,只见黄厚学同老挑带着李晋蜀进屋去了,不到一分钟,宋晓明发现路
上又闪出一条黑影,只见他边走边东张西望。借着月光,宋晓明看清来者正是迎宾
旅馆老板娘描述的那个尖嘴猴腮、贼眉贼眼,像电影《十五贯》中那个“娄阿鼠”
的人。“他一定是余中志!”宋晓明边想边掏出手铐正要冲过去,突然,埋在草里
的余中碧哗地站了起来,嘶哑着嗓子叫喊:“中志,快跑!有公安!”
余中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逃,宋晓明大喝一声“站住!”接着,飞快追
了过去,边追边鸣枪示警。砰砰的枪声惊醒了沉睡的山村,埋伏在大院周围的公安
干警、基干民兵一齐打亮手电,点燃火把,把大院照得通明,四处响起一片“站住!”
“逮到!”“余中志,跑不了啦!快投降!”余中志刚逃出大院,被随后追来的宋
晓明一把扭住,接着“咋嚓”一声锁上了手铐。
最后的较量
当晚,突审在刑警队进行。
余中志被带进来时,已不像刚才那么惊慌,手铐卸下后,他若无其事地吹了一
声口哨,然后轻轻揉着被锁痛的手腕,一对三角眼却贼溜溜地四处膘,神色中揉进
了许多的诡异。
身份调查时,担任审讯的刘兴吾问:你曾用过化名吗?
“男子汉大丈夫,生不改名,死不改姓,我从来就叫余中志。”答话时,他望
着天花板,好像问话的人就站在上边。
“你为什么要躲到开江?”
“躲——?”余中志故作惊讶地把“躲”字拉长了至少三拍,“到姐姐家耍叫
躲吗?哼,简直是笑话!”
“那刚才在跑啥子?”
“你们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碰上抢劫的呢,怎能不跑?”说到这里,余中志
一声长叹,“唉,现在的秩序真糟糕,不知维持治安的人在干啥……”
李兴华、李晋蜀等人气得两眼冒火,但刘兴吾用眼色制止了他们。余中志越说
越来劲,“明说,我是参加了普法学习的,法律我懂,公安抓人要有证据,否则也
是犯法的……”
刘兴吾轻蔑地冷笑着:“犯法?知道偷盗是犯法吗?知道盗窃巨款该判多少年
吗?”
余中志一愣,瞟膘刘兴吾,又忙避开那刺人的目光。刘兴吾接着说:“看来你
并不懂法,告诉你吧,《刑法》152 条规定,盗窃数额巨大的处5 至10年徒刑……
一阵疾风暴雨般的话像石子一样敲击着余中志本很虚弱的心,他打了一个寒颤,
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但他仍故作镇静地架起二郎腿。
宋晓明接过话头问:“知道为什么可判5 年,也可10年吗?”
余中志真诚地摇摇头,宋晓明讲:这要根据情节、数额、态度等来定,主要体
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听着听着,余中志把二郎腿放了下来,他两眼发呆,头上冒汗,一种从未有过
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刘兴吾、宋晓明还在轮流讲着,余中志越听越发毛,最后,
“扑通”一声跪下了,脑袋捣蒜泥似的直叩,“我有罪,我坦白……”
李兴华抓起笔,“沙、沙、沙”地飞快记录起来。
“我是达县花红乡人,姐夫在宣汉当包工头,我常去,与李子政等人混熟了,
后来就跟他们干起了‘钳工’。先交待这次偷蒲家郑映明家的经过。”
“4 月4 日,李子政说罗江赶场,约我、陈小军、汤代洪去‘发财’。哦,陈
小军就是登记簿上的刘波,汤代洪是登记簿上的胡平,我用的是李明的化名,李子
政没有用化名。他因强奸‘进去’过,才毕业,有经验,是我们的军师。4 号那天
在罗江,运气孬,李子政‘开片子’(注:用刀片割兜)时翻了船,被人打了一顿。
我们觉得太晦气,一致决定到蒲家‘摸团鱼’(注:在旅馆内盗窃),出出气、冲
冲喜。李子政说他前次‘踩点’时发现旅馆老板郑映明很有钱,还有银元,就偷他
……
“住进旅馆后,我与汤代洪假装不认识李子政他们。晚上,李子政假装到郑映
明寝室看电视,后来悄悄摸到我们的房间里说,货肯定在帆布箱里,他说为不引起
怀疑,他和陈小军先走,叫我们得手后到宣汉大城找他。5 号早上,李子政他们走
后,我和汤代洪装睡懒觉,等机会下手。
“8 点,有人叫老板娘帮忙,老板娘刚走,郑老板又在楼下叫他儿子看屋,莫
乱跑,他去存款。老板一走,汤代洪忙下楼用瓜籽哄着老板的儿子看猴戏,我乘机
溜进老板寝室,用钳子撬开帆布箱,货果然都在里边,我用一个布口袋装好从后门
出去。500 多个银元几十斤重,怕有人追来跑不动,我就把自己的挎包藏在柴草堆
里,后来又把钳子扔进河里。凭过去多次的经验,满以为即使你们找到挎包也查不
到我们,想不到……”
说到这里,余中志咬咬嘴唇,继续说:“……到了如今,我要坦白从宽!快去
抓李子政他们!4 月7 日分手时,我把大部分赃款赃物给了他们,约定今天上午8
点在宣汉城北的小巷子汇合,把银元带到广州去卖……”
听到这里,几个刑警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便一齐到了隔壁的办公室,向一直等
候在那里的局领导汇报后,当即决定:马上去宣汉将其他3 名罪犯抓捕归案。
立刻,警铃大作,一道道车灯划破黎明前的夜色,直指宣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