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蛛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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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考试落榜了,书也不读了,跑去结了婚,是这样吗?”
“是,是的。”江落感到坐立不安,低下了头。“她还没结婚,不过再过十几天就要结了。我已经……劝过她了。”她微弱地说,自己也觉得又委屈又难过。“她不听我的,她一定要结婚,我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还很不高兴,说我没有祝福她。”
“你当然不该祝福她。”老师发出冷笑,走回办公桌后面,重新坐下,用上课般的严厉声音道:“她才多大一点?她是个很有希望的孩子,画画也画得很好,放弃学业实在太可惜了。”她将钢笔的末端戳在下巴上,沉思了一会,又说:“江落,你和她关系好,应该你知道她多一些,你看我这么说她对不对:我觉得她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她就是心气太高了,我也知道,那些男生都捧着她,高一开始就是这样,她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受不了挫折,一旦不如意,马上就自暴自弃了。你作为朋友,应该开导开导她,不能放任她这样不管,她落榜以后,你开导她了吗?”
“您说得很对……”江落嗫喏地附和道:“不过,因为她要结婚了,很忙,也不愿意见我,恐怕还会嫌我很烦,所以……”
英语老师两手往桌上一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强硬地打断了她。她用全办公室都能听到的声音,欢快地宣告道:“她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愿意见你,还嫌你烦呢?你们俩是好朋友啊!”
接下来,她用讲述趣事的调侃语气,向在场的所有老师讲述了她在去年高三的一天看见的一件奇事。对于那一天,江落多少也有些印象,彼时她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形,英语老师的讲述令她更加痛苦:那是某个深秋夜里的晚自习,轮到这位老师巡视各班的情况,秋天的校园静悄悄的,寂寥又萧索,她从光线幽暗的、寒冷的走廊上穿过,猛地发现前面有一个女孩,背对着她,独自站在美术班的后门外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出于女性的敏锐和好奇,老师并没有立刻惊动她,她悄悄地靠近了,听见教室里有人在大声说笑。而那女孩,凝神静气,歪着脑袋,身子向前倾,认真地听着门里的动静,她太过于专注了,以至于老师走到身后都没有发现。老师原本有点恼火,直到听出在那里面说话的是她的学生江落,江落并不是美术生,她又跑到这里来串班了,凡是她串班,必定是来找林露行的。这个站在门外的女孩就是林露行。她微张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异常投入,几乎可以说是陶醉。她一直听着、听着江落说话,俯着身子,捕捉着一门之隔的那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句末的颤音,老师听见门里的人笑了,笑声欢快而清脆,林露行抬起手,按在蓝色铁皮焊成的后门上,仿佛想通过指尖,感受门里的人那无忧无虑的笑声似的。
确实有这么一天,江落也记得,有一次她在晚自习跑去找林露行,林露行却不在,人家说她肯定是被男人叫走了。过了半个小时,她还没来,江落佯装不以为意,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后门旁边,和美术生们谈天说地。有一个女孩跑来她旁边坐着,揶揄地问道:“你是来找林露行的吗?你又来找林露行了!你天天来找林露行,是不是喜欢她呀!”
“当然了。”江落眼也不眨地回答:“谁不喜欢林露行呢?她这么好看,当然喜欢她了。”她反问那女孩:“难道你不喜欢?”
那女孩急忙摇头,又抿嘴一笑:“讨厌!我不喜欢她,我可不跟你一样。”
“好啊!”江落用手点了点她,笑了起来:“我记住了,要去告诉林露行,你不喜欢她。”
她们于是笑闹成一片,不久,英语老师突然降临,后面还跟着面色苍白的林露行。江落急忙打开后门,溜回了自己班上,对于当时的慌乱仓促、英语老师出现的突然,还有那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她一眼的林露行,她的印象非常深刻,她还以为是男孩子们又因为林露行闹出了事,她被带回来了。老师一提起,她很快记了起来。她在肆意谈笑的同时,不知道林露行和自己只有一门之隔。她听着老师的描述,宛若心口的死灰被燎了一下,又灼热,又疼痛,她忍不住想象,深秋的夜晚,露水凝结在走廊栏杆上,室外异常寒冷,林露行在霜露的白光中,孤独地站着,贪婪的听,她的笑声传遍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默默不语时,眉间该有怎样寂寞的神色。
可惜,被告知这件事的人并非她一个,杜娜莎站在旁边,从头到尾听完了老师的讲述。英语老师全然不知这背后复杂的情况,恨不得再多讲一点才好。她把林露行完全嘱托给了江落,江落偷眼看着杜娜莎,心乱如麻,再也不能得体地应对。突然,杜娜莎说了一声:“时候不早了。”便向老师们告辞。江落跟着她走出老师办公室,胆怯地观察她的侧影。杜娜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这样才是最恐怖的。她沿着夕阳下的走廊走出了教学楼,走出了校园,她显得非常孤独,好像又是一个人了。她们俩原本是牵着手来的,现在江落却不敢再去牵她,尽管她其实很想让杜娜莎安心。准备今夜说的事也不必提了,她懊恼地想,江落非常委屈,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杜娜莎的事,胆战心惊地等着她宽恕。可她犯了什么罪,她有哪里对杜娜莎不忠了呢?江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况且,与之相比,有另一件事不断地搅乱着她的心,让她更加不得安宁:林露行究竟为什么要偷听她和别人的谈话?林露行从没对她说过,也就是说她是自己愿意偷听,不是做给她看的。她对她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也许林露行并不全是为了玩弄江落,好惹得她痴狂心碎,也许她……
“林露行结婚,你会去吗?”杜娜莎忽然回过头,问道。
这话最后却是由杜娜莎主动问出来的,江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迟疑了几秒,决定实话实说:“其实,之前……就是我消失的那段时间,林露行找到我了……她让我给她当伴娘。”她生怕惹得杜娜莎不高兴,急忙补上一句:“不过,这些现在要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
“去吧。”杜娜莎轻轻地说,低头看了看脚尖。“我没有……拘束你的资格。况且这是你先于我们交往的时候,答应她的事。我不会阻拦你,惹得你讨厌……”
“我不会的……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立刻打电话给她……”
“不过。”杜娜莎抬起头来,望着她,她的眼睛里折射着夕阳的血光。“我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够实现。我希望和你一起在林露行的婚礼上做伴娘,我们两个一起。”
第6章 六
六、
这天晚上,杜娜莎在卧室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江落的母亲快回来了,□□月之交,她要忙一阵子,回家的次数会变多一些,而且马上就要开学,杜娜莎准备搬回江边的家里去。江落略带惋惜地看着她归置那些衣服和化妆品,拿出手机,拨通了林露行的电话。她的心跳得很快,等待着林露行接听电话的时刻,让她回想起高中时期,她在美术楼下等着林露行放学的样子,她那时满心期待,猜想今天林露行会打扮成什么样,如今拨通电话,却在想林露行到底过得好不好。
“有什么事?”林露行很快就接了,她的声音略带疲惫,依旧是那样轻飘飘的。
“你那里还缺伴娘吗?”江落问道。
“……怎么了?”
“我想带一个人去,一起做伴娘。”江落飞快地说:“就是……杜娜莎,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我早就知道了,她是你的女朋友。”林露行沉默了片刻,这样说道。江落对此有点奇怪,她转过头,想看看杜娜莎的反应,只瞧见她紫色家居长裙的一角,杜娜莎的身影晃进了洗手间。
“我们是……是今年夏天开始交往的。”江落在紧张中,无意识地说了一句错话。
“是吗?”林露行的声音倏忽疑惑起来:“不是早就开始了吗?现在还骗我,是好玩吗?”
从洗手间猛地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响动,江落把手机从耳朵旁拿开一点,伸头去看:“怎么了?杜娜莎?”她提高嗓门问。
“没事。”从那边传来杜娜莎平静的声音:“被卷发棒烫了一下手。”
江落顿时觉得杜娜莎今夜也有些奇怪,她正想追问,手机那边,林露行低低苦笑了一声。
“你们真是无论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啊。”
“对不起。”江落忙乱地道:“我知道这种事应该新娘自己决定,如果你不行,也不用……”
“我没什么不可以的。”林露行打断了她。“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当然也要请她来,和你站在一块。”她温柔地低声说,声音中却不无厌倦的恨意。“你们来吧,就当是一起结了婚,我祝福你们。”
挂掉电话以后,江落瘫坐在床上,好半天没缓过来。即使她不明白杜娜莎的用意,也知道林露行确实受到了伤害。老实说,她原本并不介意伤害一下林露行,毕竟林露行曾经那样残酷地折磨了她,她听出林露行的嫉妒时,内心甚至是愉快的,让她难过的地方在于,林露行是因为杜娜莎受到伤害,给她伤害的实际上并不是江落,她和林露行之间,其实也横亘着杜娜莎的影子。而且,她早在高中时期就已发现,伤害林露行的同时,她的内心也会感到一丝细微的、酸楚的痛苦,如沾满毒液的蛛丝,缠绕在她的心上,不时收紧。她想起白天英语老师描述的林露行偷听她讲话的场景,那种细微的痛苦就更加深刻了,蛛丝切进了她的心脏,她怀疑自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做错了。
这时,她已隐约察觉出一些不祥的预兆,英语老师的故事只是个开头,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正在向她预示可怕的命运,江落从心底抗拒婚礼那天的到来。况且,即使伤害了林露行,仍无法让杜娜莎安心,杜娜莎是永远无法安心的。江落和她之间的阴影更加深重了,随着开学的到来,她们失去了过往那种通过紧密不分的相处来融化隔阂的机会。报名、注册、分寝室、搬家、参与社团活动、军训,所有琐碎而麻烦的杂务占据了她们的时间,开学的头几天,江落每天只能和杜娜莎见上一面,在一块待不超过一小时,杜娜莎看起来郁郁寡欢,劳累至极,紧紧地靠在江落身上,一句话也不说。江落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抚摩着、揉弄着,用自己的脑袋靠着她的脑袋,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安慰杜娜莎,她自己一样是琐事缠身。
距离林露行的婚礼还有一个星期,下午的军训结束之后,江落和杜娜莎碰面了。度过了十来天的兵荒马乱,寝室和社团差不多都安顿好了,今天难得晚上有空,两人约定在学校附近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她们出门时还穿着军训的衣服,看上去很有意思,大学新生们经常穿着军训的衣服在学校周围乱逛。学校旁边有不少书店,让她们想起了高中时常常逛学校后街那个小书店的情形。有人气的作家又出了新书,某些外国小说终于有了大陆发行的译本,总会在书店外面贴出海报,这些是她们高中时候时常关注的。江落和杜娜莎走进书店里,随便翻了翻近来新出的小说,有好几本都是关于偷情和三角恋的,江落并不喜欢这样的题材,杜娜莎却很感兴趣,拿起来翻看着,最后买下了其中一本,封面是坠入水中的新娘,使人联想到奥菲利亚。走出书店之后,她们俩又去文具店逛了逛,并在那里碰见了认识不久的社团里的学姐。学姐很热情地同她们打了招呼,她的眼睛很尖,一下子扫到杜娜莎手里的书,惊喜地叫了起来。
“啊!这本书我前天才买的,昨天就看完了。”她咯咯地笑着:“这是一本讲戴绿帽的书!”
杜娜莎点了点头,认真地、几乎有点死板地说:“是的,我之前也看过简介,这是一个丈夫背叛妻子,妻子又背叛丈夫,两人最后都犯了重婚罪的故事。”
她们两人立刻热烈地讨论起了剧情,把江落晾在一边,突然,学姐停顿了几秒,开玩笑地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呢?杜娜莎,如果是你是男人,有个心爱的女人,你的情人,但是一直把你不当回事,总是背叛你,有一天,她被另一个男人伤害了,突然跑来找你,请求你庇护她,你知道她往后肯定会背叛你的,因为她根本不爱你嘛,可她一再哀求,你会怎么办呢?”
学姐并不知道江落和杜娜莎的关系,极其天真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江落听到的一刹那,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对杜娜莎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可她并没有背叛杜娜莎。她心想,自己并没有犯罪。在坚定信心的同时,她不禁痛恨起这位学姐来,仿佛她是在误解和针对她。
“怎么办呢?”杜娜莎饶有兴趣地听着学姐的问题,露出严肃的表情,重复道。她的样子在江落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凶狠的。“那么我就杀了她。”片刻思考之后,杜娜莎抬起眼睛,阴森地回答。她的面庞是严厉的、戾气十足的,在这一刹那,江落确定,她毫无玩笑之意。
“什么?”学姐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我要杀了她,然后自己再去自首,决不让她落到别的人手里,就样。”杜娜莎说,顺手拿起一边货架上一柄裁纸的小刀,反复把玩着。仿佛为了强调她的说法,她慢慢地把刀刃推出了紫色的塑料刀鞘,举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薄薄的刀锋上,橙黄色的灯光刺眼地跳跃闪烁,那一丝光线,和杜娜莎某些时候的眼光一样冰冷。
“但是……用这样的刀,可是没办法杀死人的啊!”学姐似乎感到有点扫兴,强颜欢笑道。
她的圆场起了效果,杜娜莎把眼睛从刀子上移开,长久地望着她,倏忽嫣然一笑。“那是当然的。”她愉快地说:“我说的其实是《白痴》里的剧情啊,学姐没有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吗?写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很精彩。我推荐给你。”
说完,她把手中的小刀放在货架上。江落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悸,正装模作样地摸索着货架上那些精致的小东西,杜娜莎将那把小刀顺着货架光滑的木头表面推到江落手里,裁纸刀碰到江落皮肤的须臾,她们的指尖相触,停留在同一把刀上,江落感到杜娜莎贴在指上的美甲稍稍陷进她的肉里。杜娜莎扭过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定定地望着江落。江落自以为理直气壮地和她对视了半秒,一股寒流霍地袭上心头,她抓起了杜娜莎递来的那把小刀。江落到后来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带着几分自卫的心态,将裁纸刀死死握在手心,刀柄上的纹路嵌进她的肌肉,沾满了她的汗水,她再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几秒钟过后,江落猛地松开了那把刀,把它扔在那里,她茫然若失,张开空荡荡的掌心,杜娜莎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出了文具店。
当天晚上,江落睡得很不安稳,反复思考着杜娜莎颇为意味深长的话语和眼神,她还不至于认为和杜娜莎恋爱会有生命危险。但她知道杜娜莎一定对她有所不满,杜娜莎在暗示她。江落依然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暑假的时候,她对这段恋情充满自信,却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毁掉了一切。她不明白自己的罪,她痛苦地思考她和杜娜莎的前途,她还痛恨林露行,她一面咬牙切齿地痛恨林露行,一面爱她。如果江落真的身陷背叛的罪恶,那一定与林露行有关,林露行是罪的魔女,哪怕念起她的名字,就是一种罪恶。江落绝不允许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她要赶紧斩断和林露行的关系。反正一切快要结束了,入睡之前,她安慰自己道,等到林露行结婚,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家庭会牵绊住她,她将去往异国他乡,杜娜莎不会再疑神疑鬼,江落自己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