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引-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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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又摇了摇头,似是惋惜,“可叹这天下愚者居多。他们只相信大王乃天选之人。老夫如此才华,却只能依附在尔等之下,何等悲哀,何等可笑!”
风雨飘摇,人心煎熬。
武睿面如死灰,罗国放肆大笑。
突然!
雷雨声中传来一声暴喝,“武睿小贼!出来受死!”
断喝,穿透雨幕,刺入耳中。
罗国望向殿外。
暴风骤雨,一人悬立半空。
风吹血袍起,雨打白发舞。
手一招,斗大头颅,穿越广场飞入殿中。
血肉模糊的脑袋滚到罗国脚边,赫然缠着黑布。
罗国捏紧长须,眼神闪烁。
武睿只觉松了口气。
可谁知,那白袍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影从空中直坠而下,跌入泥泞。
罗国这才呼出一口浊气,“原来是强弩之……”
话音未落,耳畔生风。
罗国想要侧身闪避,可是双目突然失焦,虚弱感泛滥成灾。
胸口发凉,低头去看,剑尖刺透胸膛,鲜血喷涌。
这是怎么回事?
是卞夏老怪背弃誓言?还是这殿中另有伏兵?
罗国艰难转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庞。
崔禄商!
这个始终默不作声的男人。
这个最应该和他互生互利的男人。
居然在最终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崔禄商拔出短剑,血溅满身,却不为所动。
罗国仰天倒下,鲜血顺着地砖缝隙,四散流淌。
他艰难地睁眼去看,见着崔禄商那双始终藏在袖中的手,沾满蓝色粉末。
崔禄商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你喜食西域千夜香。原是清雅无毒,除非遇上龙溪粉末。这两物也不致命,只是让你失去知觉。”
罗国终于明白,崔禄商始终站在一边,是为了等发挥药效。
“为什么?”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嘶吼着,“你以为他不会杀你?我们挡了他的路,我们……我们一定会死!你一定……会死!”
崔禄商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短剑,刺穿了罗国的喉咙。
旋转剑柄,夺走三代老臣最后的呼吸。
太和殿中,弥散着令人不安的血腥气味。
武睿目光游移,惊疑不定地看着崔禄商的背影。
殿中仿佛有一团迷雾,而崔禄商就隐在雾中。
“爱卿?”武睿试探着唤道。
崔禄商瞥了他一眼,将短剑别回腰上,没有答话。只是从罗国的尸首上扯下一块碎布,反复擦着指缝间的血迹。
武睿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声,“崔伯伯?”
“你犯了几个致命错误!”崔禄商突然抬起头来,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天真!”
“无论宫廷内外,朝堂上下,江湖民间,什么事情能够逃过我们三个老家伙的耳目?你天真地以为,那追杀柳凤泊的赏金,我们会不知道是出自你手?你天真地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积累,会坐以待毙?”
“敌人,永远比自己高出一线。若是小看对手,那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作茧自缚。”
武睿面色惊疑不定。
“第二。”崔禄商竖起第二根手指,“懦弱!”
“要杀我们三人,还要假借他人之手?”崔禄商冷哼一声,“大厦将倾,光有名声又有何用?那些奸佞小人,会因为你的名声奉你为主?”
“大燕需要的是铁血手腕!承受压力,忍受孤寂,体味痛苦!若是你没有扫平宇内的魄力。滚回去做你的傀儡燕王!这是天下,不是你的后宫!百姓愚昧,他们需要的是一往无前的龙头,不是瞻前顾后的鼠辈!”
武睿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崔禄商却没给他机会。
“第三。浮躁。”崔禄商重重叹了口气。
“你忍了这么多年,就不能再等些时日?罗国与我,毕竟老了。这次利用凤栖郡主,逼反柳凤泊,实在是一着臭棋。”
武睿紧皱眉头,面露羞愧,崔禄商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崔禄商嘴角泛笑,“老臣必须称赞大王的决心。”
“虽是有勇无谋,权术稚嫩。但不能全部怪大王,先王不理朝政,留下偌大一个烂摊,使得权臣当道。大王能够不为外物所惑,坚心重夺权柄,已是难能可贵。”
“前进的路,始终迷雾重重。原地打转,确实能够乐及一时,终其一生不过井底之蛙。人,当不以力小为耻,终日苟且之所失,尤甚于死。”
武睿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崔禄商的目光。
崔禄商猛然抓住武睿的双肩,一字一顿地吼道:“大声告诉我!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目光,异常坚定。
目光,隐含期许。
武睿只觉得有股力量,引爆了他心中埋藏许久的话语。
“孤!是大燕之王!”
“孤要重振大燕雄风!”
“孤要这天下,拜服在大燕足下!”
“孤要大燕,受万国朝拜!”
崔禄商拍了拍武睿的肩膀,哈哈大笑,“我大燕,复兴有望!”
说罢,他敛住笑声,向后连退数步,退回君臣间应有的距离。
崔禄商跪拜在地,行一大礼,“老臣有事启奏。”
武睿忍住心中激荡,回答道:“爱卿请讲。”
“请大王治我欺君之罪。”
武睿满脸惊讶,还未说话,崔禄商便继续说道:“大王登基之时,老臣便撒了谎。先王喜好奢华,那时国库已经见底。老臣隐瞒大王多时,就连大王的小小商政都不能满足。不过,老臣死后,充归国库,大王可以尽情施政。”
崔禄商说得轻松,可武睿明白这话的分量,也明白当年清廉爱民的崔大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掘地三尺的崔恶鬼。
崔禄商用自己的遗臭万年为大燕尽忠。
“崔伯伯……”武睿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必多说。”崔禄商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名声与我如浮云。大王完全可以踩着老臣的尸骨尽揽民心。至于军权,大王尽管放心,那些人毫发未损。”
武睿又吃了一惊。
崔禄商微微一笑,“老臣早就预料到今日之事,让董蛮武不要入宫。恐怕此刻,他应该已经稳定了军营。至于,董蛮武这个人……”
崔禄商顿了顿,继续说道:“此人有大才,可也有大野心。当年老夫与他有救命之恩,今日才会为老臣所用。大王必须展现胸襟,降服此人,才能为一助力。若是降服不得,那便尽快杀了,一绝后患。”
“朝中大族,王家,孟家亲近大王。却不可一味偏袒,需知均衡之道。罗国门生众多,分而化之,可一一收服。”
“大王!”崔禄商再次跪下,“若大王能够去腐强政,富国强兵,重拾祖训,还我大燕一个涅槃重生!”
“臣!崔禄商!”崔禄商一拜到底,“愿以一身残躯,为大王!为大燕铺路!”
“大燕复兴!老臣!甘愿受死!”
“崔伯伯!”武睿热血澎湃,扶起面前老者,“您若是能活下来辅佐于孤,那才是大燕之幸。”
崔禄商摆了摆手,“老臣家人,已经被老臣料理干净,大王不必为难。也算为大王立威。罗国名声太好,而老臣名声太臭,我们必须要死。”
老人决然,武睿无法挽留。
崔禄商拔出短剑,走到太和殿外。
正见到,柳凤泊从泥泞中站起身来,弯着腰痛苦咳血。
狂风卷,老人白发隔空相望。
老者须发横飞,以剑指天,身上衣衫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飘在雨中,却回荡环宇,铿锵有力,“我以我血溅天地,换我大燕千秋万世!”
天空,闪过一道巨雷!
蜿蜒雷光,照亮天地,映着老者满腔热血!
电光闪,剑芒落。
血撒漫天,顺着雨水,铺满大地。
一代“奸臣”崔禄商!
自裁于太和殿前!
武睿站在殿中,形单影只,望着罗国与崔禄商的尸首,深深吸了口气。
大步迈出殿外,卞夏老宦紧随其后。
他望着佝偻白袍,鼓起全身气力,“罗国,崔禄商护驾殉国!谁与我杀了这白袍逆贼?”
声音飘散,荡在雨中。
三千金甲,从四面八方涌现而出。
柳凤泊颤抖的身子安定下来。
他缓缓站直身子,单臂举剑,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抹去嘴角血丝。
面对三千金甲,白袍千臂放肆狂笑,“三千不够!可敢再来三千!”
王城大内门外,林火浑身湿透,来回转圈,“这个混蛋!居然就这样抛下我了!说好的同生共死啊!”
他踢了脚城门,除了疼得呲牙,没有其他作用。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城头,居然一兵一卒都不曾看见。
唯有大门紧闭。
“该死的!”林火又踹了一脚城门。
这一次,门开了。
孟然之捏着酒壶,从门后探出头来,笑呵呵地说道:“是你在敲门吗?”
第023章 剑逞凶人怨天怒
雨往下落,人向上飞。
挥剑!向前!
柳凤泊一步一个血印。
一如面对三百近侍,面对上千狄狗,面对黑甲精兵。
一步不退!
白袍依旧,利剑犹存,却止不住物是人非。
雷雨倾盆,砸得金甲乒乓作响,却冲不尽大地血流成河。
一人单剑,杀得三千人节节败退。
柳凤泊曾经说过,“不要小看一个人赴死的决心。”
金甲没有听过,他们只能用生命去感受。
死了多少人?
没人说得清楚。他们也不在乎。
他们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剑下亡魂。
金甲原是江湖豪侠,多得是自视甚高,多得是桀骜不驯。
可在白袍面前,他们,像是初生的婴儿,脆弱,无助,无能为力。
又像是泡沫,一触即破。
看着一同醉深梦死的伙伴,一个个死不瞑目,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们惊恐地发现,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抵抗也是徒劳。
后退只是苟延残喘。
这场名为恐惧的瘟疫,蔓延开来。
若是让他们去搏杀,他们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这不是搏杀,这是送命。
他们的对手,是个疯子!
一个白发白袍的疯子。
如果他不是疯子,为何能够笑得如此张狂?
他的脸上都是血,或浓或淡,被雨水冲走,又重新染上。
这些血是别人的,也是他自己的。可他还不在乎,只是挥剑!挥剑!挥剑!
他的血越咳越多,可他的剑却越挥越快!
没有一合之将,无人能够阻挡。
金甲的成名绝技,在他面前,屁都不是。
千人寂默。
但他们不能后退,因为那个站在大殿之外的王者说过,“向前!就有滔天富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金甲前赴后继。
武睿站在太和殿前,负着双手,冷冷注视这场血战。
金甲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却毫不在意。
崔禄商的死,让他的血变冷,心肠变硬,做一个君王该有的模样。
为达目的,小小损失何足挂齿。
况且,人命而已。
用钱去买,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连兄弟的女儿凤栖,都能牺牲,这些亡命之徒,又算得上什么?
卞夏站在武睿身后半步,为他挡风遮雨。
武睿瞥了他一眼,若是不能出手,这深宫老宦,不过是个摆设。
想要击杀一个天位,你需要另一个天位。
或者源源不断的人命。
一千人不够?那就两千人。
两千人不够?那就三千人!
柳凤泊看着神勇,武睿却胜券在握,因为他还有一张王牌,就等一个破绽。
厮杀,突然静止下来。
柳凤泊站在原地,弯腰咳血。
两千多人将他团团围住,却没一人敢上前,哪怕一步。
金甲映雷光,闪烁耀目,可惜这上好连环甲,保护的,是一群懦夫。
怯懦,惊恐,不安。
柳凤泊环视这些目光,一边吐血,一边笑出声来。
血呛着喉咙,他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一片死寂的广场之上,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张狂大笑。
大燕有史以来,只有他一个人,两次在太和殿外,面对大燕之主,放肆大笑!
这笑声是狂妄,是轻蔑,是讽刺,是一把把尖刀,凌迟着武睿的每一寸骨肉。
武睿终于忍无可忍,大手一挥,“动手!”
一人脱阵而出,未着金甲,一身皮衣,“鬼见愁,拜见白袍千臂。”
“正牌的终于来了?”柳凤泊敛起笑容,“事到如今,还要螳臂当车?”
“鬼见愁,不问生死难测。”那人从腰际摸出数把小刀,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请白袍千臂赴死!”
话音落,刀已至。
柳凤泊横剑磕飞小刀,“天字号杀手?”
“不过如此!”
剑舞,剑罡袭胸。
小刀客向后退出一丈,话不多说,又是数把小刀脱手而出。
小刀快,却没柳凤泊剑快。
刀落,刀飞。
一人退,一人进。
一人出刀,一人剑打,转眼间已经击飞三十六把。
千磨剑已在面前,却不得寸进。
柳凤泊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被勒出一道道细痕,轻声一笑,“天字号,倒是有点门道。”
三十六把小刀,落地后错落有致。
每把刀尾系一悬丝,肉眼难见。
天罡困龙阵,布阵完毕。
线团,捏在小刀客掌心。
他朝柳凤泊微微拱手,“谢白袍千臂称赞。”
举手一引,柳凤泊单膝跪地,若背釜岳。
这只是第一步!
柳凤泊拼着一身血痕,想要站直身子。金甲怎会让他如愿!
阵中抛出数十把飞爪,绕住柳凤泊四肢躯干。持飞爪的,皆是身强力壮之辈。
这些力士一同发力,硬生生把柳凤泊按回地面。
泥浆飞溅!
雨水淋湿白发,血袍黏着身躯,金链锁牢四肢。
柳凤泊动弹不得,但他依旧笑着,轻蔑无比,“想要困住我?”
“是要你死!”
武睿扬起手掌,一众金甲脱阵而出。
数百持矛甲士,前后分成三组,高举长矛。
他们要将柳凤泊生生钉死地上。
“就算是天位!也得陨落于此!孤!这就送你去见凤栖!”武睿挥下手掌,金甲掷出金矛。
矛影遮蔽天空。
“凤栖……”柳凤泊垂下额头。
似是错觉,这漫天风雨竟有一瞬滞留。
惊天落雷划破长空,直落地面。柳凤泊身中闪电。
金链寸寸迸裂,难以成型。
力士跌入泥浆,昏迷不醒。
柳凤泊睁开双目,扶摇直上!
根根白发重获新生。
青丝漫舞,雷光萦绕。这一瞬的身姿,印在风雨中,印在雷光中,越过千万年的时光,依旧清晰可见!
柳凤泊一瞬入“天人”!
剑指苍天,雷鸣电闪系于一剑之上,剑气逆着漫天雨珠,直冲而起!
状若飞龙,又似涅槃火凤!
“我有一剑。”柳凤泊划下剑芒,“破甲三千!”
一瞬!
只一瞬!
手中剑芒贯通天地!
只一瞬!
白袍千臂天神降世!
只一瞬!
任他凄风惨雨,万丈雷光,寰宇之内独剩一袭白袍一柄长剑!
国仇家恨,爱憎情仇,皆付一剑之中。
苍穹下,有人惊恐,有人颤抖,有人嘶吼,有人痛哭流涕。
却挡不住剑气席卷!
武睿直愣愣地盯着那道剑气,耳中听不到任何声响。
过往所有,从眼前一一飘过,最终定格在一双儿女的笑脸上。
“梦儿,莫儿……”一滴泪流下脸庞,“若为父不是燕王,那该多好。”
“轰!”
灼热剑气,擦着武睿衣角,飞向两侧,太和殿一片狼藉,斩成废墟。
老宦卞夏,站在武睿身前,一双干枯手掌,散发着袅袅蒸汽。
武睿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
老宦将双手拢回袖中,“他已油尽灯枯,剑气虽然霸道,可惜凝聚不足,老奴取巧罢了。”
说罢,老宦重新站在武睿身后,扶住他颤抖的身躯。
武睿惊魂未定,定睛去看,整个广场犹如炼狱,中轴被剑气碾出一道焦黑深痕。三千金甲,可战之人,难以满百。
而柳凤泊依然站着,立在广场尽头,在雨水冲刷之下,犹如一尊石雕。
“真的油尽灯枯?”武睿再次确认。
卞夏老宦点了点头,“他原本便深受重伤,强回天位,必是活不过今日。如今又强入天人境界,借那天地之威,不消半个时辰,必定气绝身亡。现在,更是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武睿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谁能取下白袍首级,孤赐他黄金百万,封为大燕第一勇士!”
人性逐利,更何况名利双下!
不满百人步向柳凤泊。
柳凤泊缓缓睁开双眼,艰难苦笑。
杀了多少人?
他记不清楚。
还有多少时间?
他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