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引-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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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姜杉与太史殊回顾过去,沉默无言之时。
大帐之外突有人声,“报告姜先生!找到蒙蓝谷了!”
姜杉与太史殊同时站起身来。
等他们两人赶到小院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姜杉在太史殊搀扶之下,踏入小院门中。
他的目光扫过堂中,余光能见到一名老翁抱着孩子。甲士正在问询那名老翁,孩子却在他怀中沉睡。
太史殊轻声说道:“那位老翁是隔壁大夫,他在天亮之前便听闻院中喊杀之声。但是他当时也是怕极,最终也是没管。直到最后一切停歇,却有个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姜杉点了点头,行到那位老翁身前。
燕军甲士朝姜杉行礼,退了半步。
姜杉轻声咳嗽,柔声问道:“老先生,当时是怎样有个情况?”
老翁似是有些害怕,微微垂首说道:“回禀大人,老夫,草民原本是怕极,不愿去趟这浑水,毕竟外面世道不好,附近可不就是在打仗?只是……只是耐不住这孩子哭得太过凄凉。医者父母心,草民怎么都不能放任不管。等草民进入这院子,便发现后院全是死人,还有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
“满身是血?他现在怎么样?”姜杉心中想着,那个汉子应该就是蒙蓝谷。
老翁咽了咽口水,这才说道:“他不知杀了多少人,他身上的伤势早就应该毙命,可是……可是他一直活了下来,他还让我找燕军,所以……”
姜杉双眉一挑。
旁边甲士立即答道:“那人明明只剩一口气了,可直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被他逼退。他一直要说,只给姜先生让路,我们……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
太史殊扭头看着姜杉。
姜杉眉头紧皱将太史殊轻轻推来,快步朝后院走去。
行了没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沉睡孩子,张嘴对老大夫说道:“这个孩子与你有缘。老先生,便将他收下吧。”
老大夫先是哑然,随后低头看着怀中孩子,又看看姜杉。
“你放心,赏金一点都不会少你。但你要保证……”姜杉面无表情,双目之中隐有不容置疑,“必须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老大夫被姜杉瞪得额头冒汗,赶紧点头应下。
姜杉办完这事,方才快步走向后院。
这座宅子并不大,不多时姜杉便行到后院入口。
一入后院前庭,那浓烈血腥气味便扑面而来,熏得人鼻尖发痒,胃里翻滚。
姜杉并未在意,他的目光穿过前庭,定格在院落门外。
只见后院门外,蒙蓝谷浑身浴血,擎着半柄断剑,倚着墙根静静坐着。唯有那轻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血从他身上十数个伤口之中流淌下来,在剩下汇成一滩。这般伤势,他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而在他身边,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皆是血煞军打扮。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杉暗暗皱眉,就要上前,却被同行甲士拦住。
那甲士诚恳说道:“姜先生,这个疯子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凡是靠近之人,都会被他劈砍,先生还是……”
姜杉摆了摆手,“无妨。”
说罢,他便推开甲士,走向蒙蓝谷,走向那扇院门。
脚步轻响,踏过满地血浆。
蒙蓝谷身子一抖。他强撑着墙根,血手印印满白墙。
他便这样,拖着残破甚至,拎着断剑又站了起来。他的身子摇摇晃晃,手中断剑甚至没有瞄准姜杉方向,但是他还是从黏着喉中吐出一句话来,“上……前……者,唯死……而已!”
姜杉轻叹一声,淡淡说道:“是我。”
蒙蓝谷浑身一颤,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倚靠墙根,缓缓坐在地上。他咧开嘴角,断断续续说道:“姜……姜先生……蒙蓝谷……幸不……不辱使命。”
第355章 男儿一诺殇哀
难道便是姜杉给他的命令,让这个濒死汉子,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周遭燕军甲士听闻此处,皆是肃然起敬。
姜杉却摇了摇头,朝蒙蓝谷缓缓走去。
蒙蓝谷颓然靠在墙上,已经再无气力站起身来。可是他却伸手抓住姜杉脚踝,“姜先生……我……我大概是活不久了,还请……请麻烦姜杉替我做一件事。”
姜杉点了点头温声说道:“你放心,蒙家必定重重受赏,家门一代无忧。”
可这一次,姜杉猜错了。
蒙蓝谷没有松开手掌,反而艰难摇头,“末将,末将要求的不是……不是这件事情,只求先生替……看一眼……院里……”
姜杉知道蒙蓝谷在此死战,必定是为了院中之人。
可又是谁让蒙蓝谷甘愿用生命守护?
隐约之间,姜杉心中已有预感。
他抬起脚步,将左足从蒙蓝谷怀中抽出,迈入院中。
扭头处,望见那棵琼花树,满树盛开繁花,还有那树根下“沉睡”男儿。
姜杉双瞳微颤,低声说出那个名字,“扬獍。”
脚边蒙蓝谷激动起来,他挣扎起身,起不了身,便在地上说着,“姜先生,大都督他身上,可有……可有半点损伤?”
姜杉此刻心中五味杂陈。
按照道理,他见到扬獍身死,应当高兴才是。可是见到昔日伙伴,再无声息,再难欢笑团聚,那股悲凉瞬间充斥心胸。
他只能尽量压抑情绪,平静回答:“扬獍师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蒙蓝谷微微愣神,随后咧嘴微笑。
他终于浑身松弛下来,倚着墙根自言自语,“大都督,你要我保你尸首不坏,我未曾食言……我不欠你,我不欠燕国,我……谁都不欠了……”
气息一吐,再无入腹。
蒙蓝谷面带微笑,摊在墙根之下,气绝而亡。
太史殊这才赶了过来,看着蒙蓝谷尸首叹了口气,“也是一个痴人。”
姜杉望着扬獍尸首,淡淡说道:“我们,还不都是一样?”
太史殊沉默片刻,与姜杉并肩而立,“扬獍师弟的尸首,该当如何?”
姜杉轻声咳嗽,仰头望向晨光,“这世上有多少人恨他,就有多少人想将他千刀万剐。我们师兄弟一场,今日想来,那时候一同在文曲阁看书,仿佛就是昨日。”
太史殊看着姜杉侧脸,“你的意思是?”
姜杉又咳了几声,叹息道:“尘归尘,土归土,生前功过,死后无说。”他仰头看着风中花瓣,伸手去抚,淡淡说道:“就让他与这些琼花一起,付诸一炬吧。”
太史殊没有在第一时间应声。
他是明白姜杉如此选择将会承担何种压力。若是就这样一把火把扬獍给烧了,最先不答应的就该是那个冀国小公主。
破国之仇,灭亲之恨,便被这么一把火烧了?
军队那些将领怕也是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人头领赏,悬尸示众,这些彰显武力之事,那些将军怎么会不喜欢。
扬獍若是被这么轻描淡写地烧了,他们又该作何想法?
姜杉看到太史殊没有吭声,便明白他心中顾忌,淡淡说道:“多年寒窗,死后这些尊严,难道都不能给他吗?”
太史殊叹了口气,“想想你身上的毒,他为了对付你,都使出了这种下作手段。你还和他说什么同窗之谊?”太史殊便是这样,做事情一板一眼,说的就是那有因有果,天理循环。
让他做这种以德报怨之事,他是绝对做不出的。
可是。
姜杉却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支琼花,摇了摇头,“人心在变,世道在变,他不再是他,可我还是我。”
千帆过尽,几人能得不忘初心?
太史殊看着这个病弱男儿,立在院中,仿佛时刻都会被风吹走。咳嗽声中,又似乎熬不过一个时辰。
可这孱弱身躯之下,却隐藏着一个巨人。
他甚至在想,若是姜杉寿元绵长,这天下岂不是再得一位圣人?
太史殊突然觉得,扬獍这文榜第一将花袍压在身后,实在是不符其实。
姜杉不再多言,只是扭头看他。
太史殊咬了咬牙,对燕国甲士吩咐下去,“取一些柴火与火油来。”
不过一会儿,扬獍与那琼花树已被干柴油火围在核心。
太史殊为姜杉拿来火把,“还是你来吧。”
姜杉朝他点了点头,接过熊熊火焰,缓步走向那待燃干柴,“几年前你与我坐而论道,与我共饮同醉,如今却由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扬手一挥,火把落入柴中, “师兄,一路走好。”
“熊!”
火焰直窜而起,扬獍面容在火光之下忽明忽暗。
姜杉擎住最后一支琼花,将她掷入火中,“师兄,来生……再做兄弟。”
花瓣烧灼起卷,姜杉突然咳嗽起来。
太史殊还来不及上去扶他,他已经单手扶地,躬成虾米一般。
滴滴答答,鲜血落在地上,姜杉身子一颤就要歪斜软倒。
太史殊赶紧上前将他抱住。
孱弱身子轻若鸿毛,惨白脸庞犹挂血痕。
太史殊将姜杉紧紧搂住,对着四周甲士焦急大吼,“都过来帮忙!”
与此同时,东北远处,山师云归途之上被一人拦住。
千余甲士尽皆顿住原地,脸面肃穆,难掩目中惊恐。
因为拦路之人,正是新进天人——猫怔仲。
黑袍静立路边树下,腰间别着木杖,手里却是挽着一柄残破长刀。另一只手中,还有一坛酒。
他睁眼朝山师云望了过来,已是醉眼惺忪。
山师云叹了口气,“让猫门主久等了。”
猫怔仲摇晃着酒坛,“你知道本座要来?”
山师云摇头苦笑,“我那侄儿,绝不会纵虎归山。”
他身后甲士立即有人上前,将山师云护在身后。那人忍住恐惧,对猫怔仲吼道:“黄袍老祖可是说过,你不能杀我家家主。”
“黄袍老怪?”猫怔仲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山师云将那甲士推开一边,“黄袍老祖说的明白,我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意思,不过是让我不要死在他眼前罢了。”
猫怔仲又喝口酒,“你还算是聪明,既然如此。”猫怔仲将坛中烈酒饮尽,随手把那坛子抛了个粉碎,“我们便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急。”山师云下得马来,抚摸着战马脖颈,“我也不准备逃,有天人追杀,我也逃不掉,只是有几个问题希望猫门主,能够为我解惑。”
猫怔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但并未动手,算是默许。
山师云便朝猫怔仲走了几步,“你答应了我那侄儿什么?”
猫怔仲眯起双眼,“你们这些聪明人就是麻烦,都爱问这些问题。”他撇了撇嘴,还是回答道:“他过去照顾本座,算是救了本座一命,本座便答应他三件事情。”
“三件事情?”山师云先是一愣,随后笑逐颜开,“我山师家失了黄袍老祖,却得了门主,天不亡我九婴,天不亡我九婴!”
猫怔仲捏住刀柄,“本座不知道你们九婴如何,但你今日,必定会死在这里。这是本座答应那小子的第一件事情。”
山师云听闻此言,似是痛心疾首,“三次机会,怎么能这么浪费!我不要你杀,我可以自裁于此地,这一次便不能算。”
猫怔仲只觉好笑,他将长刀横举而起,“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山师阴要怎么用这些机会,你也管不着。”
山师云闻言黯然,可他看向身边,又抬头说道:“那我这些族人,是否可以求猫门主,网开一面?”
猫怔仲双眼半开半阖,“那小子说了,只诛首恶。”
山师云闻言大喜,身后甲士一片骚动。
乌云叔立即回头,对那些将士吼道:“我知道,你们之中并未有多少人真心服我。说实话,我不在乎。但是我在乎祖宗根基。我可死,山师家不可亡。事到如今,你们便散去吧,到时候山师阴必定会善待你们。”
人群死寂,片刻之后轰然而乱。
多数人选择明哲保身。
山师云对此并无多话,眼看着人群原来越少。
直到最后,还有十数人站在山师云身侧。
“你们?”山师云捏紧双拳,“你们何必……”
“家主。”领头那人正是方才对猫怔仲也不退缩之人,“我们立下誓言,无论生死,皆要追随家主,又怎么会因为恐惧而抛弃誓言?男儿誓言,千金一诺!”
山师云的双眼,便在此刻湿润。
他拍着那些部下肩膀,哽咽说道:“我为家主数年,名不正言不顺,但得几位忠心如此,死而无憾。”
“猫门主!”山师云盘坐于地,闭上双眼,“动手吧!”
十数甲士同样席地而坐,双目紧闭。
猫怔仲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昂首赴死。他沉吟片刻,终于挥刀前冲。
晴天之下,阴雷滚滚。
用尽全力,这是对勇士的敬意。
番外 亿万轮回
身子周围,仿佛围绕一股粘稠的洋流。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扬獍紧闭双眼不愿睁开,那是一种回到母亲身边的触感。如此温馨,如此令人倍感放松,世上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港湾。
他便这样沉沉睡去,永远不愿睁眼。
睡去,睡去……
耳畔传来一声轻呼,“獍儿,獍儿……”
扬獍便在迷迷糊糊之间睁开双眼,出现在眼前的是那张温柔的面孔。
母亲。
扬獍张嘴欲呼,喊出口,却只有“咿咿呀呀”。
随后,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张熟悉而又令他憎恶的面孔。那个是他父亲,但是从未承认他存在男人——冀王!
而这位冀王面上,洋溢这扬獍此生都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那双眼中,蕴含着无法对他人诉说的爱意。
无论是他,还是对他的母亲。
这人真的是冀王吗?扬獍心中满是疑惑。可他没有精力再去思索,又再次睡去。
沉睡,沉睡……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居然听到了自己的生硬。清脆童音,悠久日长。
他睁开眼,便见到自己捧着一小捆竹简,在哪里摇头晃脑,“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养不教,父之过……”
母亲捏着小竹板便坐在他身前,听到他不再继续朗诵,就用小竹板敲了敲木桌,“怎么了?这才读了几句,又想出去玩了?”
瓷娃娃似的扬獍摇了摇头,“母亲,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母亲似是有些语窒,顿了半响,她扭头望向窗外,仿佛望向不知在哪里的情郎,“你父亲是个大英雄,整个冀国的命运,都萦系在他一人肩上。”
“我父亲是大英雄?”扬獍还是个孩子,笑得无比灿烂。可是片刻之后,他又苦着面孔,“可我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是忘记獍儿了吗?”
母亲眼中隐隐泛起雾气,将扬獍轻轻搂在怀中,“他会回来的,会的。只是黎民百姓的生死都在他肩膀上,等他做完了正事就会回来。”
瓷娃娃一般的扬獍兴奋地点着脑袋。
而立在一边的扬獍虚影,却只能苦笑,“他不会回来的……他不会回来。”
斗转星移,岁月流转,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王后召见。
母亲被召进宫去,三天三夜。
整整……三!天!三!夜!
等她再回到家中,就已经变成了那个只会胡言乱语,就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的母亲。她的衣衫依旧华丽,她的容颜依旧倾城,可她不再是她。
冲出府门迎接母亲的小扬獍,抱着母亲在台阶上嚎啕大哭。
台阶下,扬獍虚影泪流满面,双拳紧握,仿佛要扣出血来。
他从小就聪明过人,经此一事,他不过花了小小手段,便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他的父亲,便是冀王。他的母亲被那妒妇王后折磨了三天三夜,终于成了这般模样。
再后来,妒妇王后又将魔爪伸向他。
爷爷为了保护这个孙儿,将他送到九霄求学。
而在九霄,他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墨湖之边,波光凌凌。
琼华将把白皙手腕,伸入湖中,撩起黑曜般的晶莹水幕。她望着那些水滴,将发鬓挽到耳后。笑意洋溢在她嘴角,仿佛这世上从未有烦心事情。
扬獍分辨不清,是这湖光太美,还是这笑意醉人。
他只知道,他愿意徜徉在那眼波之中,一直沉沦,一直沉沦……
虚影扬獍便站在琼华身边,他伸出手,想要再次抚摸那张脸庞。
可触手,唯有虚无。
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泡影。
泡影破了,梦该醒了。
天地一黑。
扬獍张开双眼,眼前便是无边黑暗。
这里是哪里?或许就是死后世界?
死后世界,难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