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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孙子大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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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和那团不肯罢休的血肉一起打着寒噤。公子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专诸不死的心,不知它还有什么动作。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已经让风给弄得歪歪斜斜了,抽搐得更紧了,却还是那样执著,那样顽强,那样令人恐怖地做着舞蹈,紧紧地跟着公子光。公子光虽抽出了剑器,却不敢贸然下手,忽然间双膝跪下,扔了剑,呜呜地大哭起来:    
    “壮士专诸在天之灵听了,寡人厚殓于你,寡人定不孚吴国父兄厚望,请壮士心安吧!”    
    一团死肉瘫在地上,专诸的心,这才死掉。    
    公子光忙逃出了门。    
    他立在这春夏之交的晚风里,一钩新月升起来了,天上地上都很暗淡。他的惊魂稍稍定了下来,可手里还是紧紧地攥着磬郢之剑。这时候,他的心充满了满足和幸福感。他觉得自己整个儿身体都在膨胀,作为吴国君王,踌躇满志。他唤人把眉、皿两位侍妾请了出来。眉、皿两位侍妾到跟前便施礼:“见过公子。”    
    公子光哈哈大笑:“公子?什么公子?公子何在?”    
    眉与皿全惊呆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伍子胥:“还不快快叩拜大王!公子已经是吴国君王了啊!”    
    两位侍妾懵懵懂懂地跪下了。    
    公子光还没笑够,道:“哈哈,你们看,寡人是不是有哪个地方不像君王啊?啊,两位爱妃?”    
    受封赏的皿妃没醒过神:“爱妃?这是真的吗?”    
    眉妃心眼儿伶俐:“臣妃叩谢大王封赏之恩。”    
    一阵风带着血腥味吹了过来,公子光又打了个寒噤。    
    他收住了笑,面向南风,长叹一声。    
    伍子胥问道:    
    “大王受命于天,楚国兵马将因吴国有丧而不战自退,正是重整社稷,复兴吴国的时候,大王还有什么不快么?”    
    公子光又一把去抓住了伍子胥的手:“爱卿说得好。重整社稷,复兴吴国,寡人和你共享天下!”    
    伍子胥道:“大王,休得迟疑,速速入主王宫吧!”    
    公子光立即乘上了吴王僚丢下的车驾,率领手下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空了的吴王宫。王廷无主,将军在楚作战,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公子光便主宰了吴王宫和宫中的所有粉黛。当晚,虽有前后左右簇拥,公子光在这高大阴森的王宫里,还是有点儿莫名的恐惧,他沉吟了片刻,拉住伍子胥的手:    
    “子胥莫走,寡人命你与我同榻而眠,彻夜议论国事。”    
    “臣下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敢违抗君命?”    
    “臣下不敢。”    
    公子光哈哈大笑。    
    伍子胥也笑了:“如此说来,大王,臣下遵命,不过,伍子胥睡相不好,呼噜打得如同雷鸣狮吼还在其次,拳脚也不老实,只恐明晨会有夜观天象的术士来奏,客星犯了帝座,到时,还请大王宽赦!”    
    “那是自然。爱卿,你可知寡人现在心中所想何事?”    
    伍子胥笑说:“一句话,求贤若渴。”    
    伍子胥自认为猜得没错。他想,大王赐给他同榻而眠的荣耀,便是一个姿态,是做给天下贤土看的。


第一部第二章(1)

    齐国都城临淄,天下名将司马禳苴府中,灵堂燠热难当。将军的尸体在一点儿一点儿腐烂,箭疮迸裂之处,已经有蛆蠕动,开始散发臭气。礼制严格约束了庶人死后所用的冰碗的大小和冰块的数量,将军已经贬为庶人,这谁也没办法。于是就点了香来薰。香烟和腐臭搅和在一起,灵堂越发憋闷了,透不过气。    
    入夏以来,两个月没下一滴雨。大河里已经扔进了三对童男童女,乞求龙王下雨,可老天还是旱着,旱得人心和大地一样在皲裂。    
    孙武闭着眼在灵前的席上坐着,坐了两天三夜了。他安静得很,似乎那燠热不关他的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终于,这日后半夜,云起云飞,老天豁开了口子,攒了很久的雨一块儿呼隆隆倾了下来。    
    一阵带着凉意的湿漉漉风袭来,孙武布满了血网的眼睛倏然间电光石火般一闪。他向躺在尸床上无声无息的司马禳苴叩拜:    
    “叔父在天之灵恕侄儿不孝,孙武该走了。”    
    在一旁随之跪拜的夫人帛女,惊讶地看了孙武一眼:“走?”    
    “车已经备好了。”孙武平静地说。    
    “到哪儿去?”    
    孙武没有回答。    
    这个堂堂的五尺男儿,决意离开齐国都城临淄,永别齐景公赐给他祖上的衣食之乡乐安,远去吴国都城姑苏了。一去迢迢,永不回头,这会儿,假若他为了去国离乡怅然若失,甚至涕泪交加;假若他为了抱负的实现踌躇满志,哪怕击节抒怀,都是可以理解的。偏偏他只不动声色地吐出一个“走”字儿,再不重复,这就叫夫人帛女也不敢再问,知道他临机决断,不可挽回,只有默默地去收拾行囊去了。    
    十天前,他把这个决断告诉司马禳苴的时候,惹得将军十分生气。    
    那时候,将军还是将军。    
    孙武说:“叔父大人,孙武就要走了,率先向您辞别。”    
    “到哪儿去?”    
    “南去吴国姑苏。”    
    “怎么?齐国是不是太小了?”    
    “不。从前太公定都营丘,东至大海,西指黄河,南达穆陵,北到无棣,修明政事,顺其风俗,泱泱大国也。到了齐桓公时候,南征西讨,用布裹着马蹄,战车越过了太行山的险要。诸侯谁敢不宾服?桓公率兵盟会三次,乘车盟会六次,一共九次会合天下诸侯,伟哉齐国!”    
    “那你为什么要走?”    
    “叔父,你知道的。桓公霸业天下,可是五个公子各自结党争立为太子,桓公咽气的时候,五个公子鏖战正急,因这五子之乱,竟然没人腾出手儿来把桓公的尸体装到棺椁里去,尸体丢在床上六十七天,让蛆虫满堂乱爬。三十年间,我们田氏家族,联合鲍、高、栾姓家族,把相国庆封驱逐出走。没多久,田、鲍、高、栾四大家族又互相厮杀,所谓四姓之乱至今未已。现在,我们田氏后裔,得到齐国大王赐姓为孙,又分封乐安为食采之地,又有您为一国司马,又把栾高二族击败,暂时占了上风。可是,叔父大人,四姓之乱不会平息的。围绕在大王景公身边的贵胄们正磨刀霍霍。叔父虽身为司马,安知齐桓公之死不会重演吗?”    
    “这么说,你是为了躲避灾祸了?”    
    “不仅是为了避祸。”    
    “那么,是不是凭齐国天地之阔,容不下你孺子的韬略和兵法?”    
    “叔父您以为包括您的战法在其中的《司马兵法》,不是宏大博深不可测度吗?您以为一部《司马兵法》岂是商汤之战乃至齐晋燕韩之战,就能完全发挥它的内蕴吗?”    
    久经沙场的大将军瞠目结舌。    
    大司马望着年方二十的堂侄,听这唇上还生着茸毛的年轻后生平静地侃侃而谈,他嗅到了咄咄逼人之气。心里有一种理不清楚的情绪在升腾。年轻人预言了他最后的归宿可忧,这也正是他所忧虑的,但是他不愿意被一语道破。孙武对司马兵法的宏论,明明藏着对他的赫赫战功的不以为然,这使他有些气恼。他哼了一声,问:    
    “你的兵法与司马兵法相比,如何?”    
    孙武淡淡一笑。    
    这一笑险些使大司马跳起来。    
    话已经说得明白,孙武这年轻的后生,表面不形喜怒,内心狂妄得很,可是司马不能再和他理论,免得更伤了他的司马之尊。性情暴躁的司马禳苴这里一忍,对于他自己来说,简直是个奇迹。他尽量和悦地说:    
    “还是留下来,也可辅佐叔叔一二,齐国福地,饮泰山之精,吸黄河之英,还是有你施展才情之地的。”    
    “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那就更不可舍我而去。”    
    话说到这儿,暂且搁下了。    
    五日后,有一件奇事又触动了孙武。那日,天上云起云飞,却就是闷热无雨,孙武在市街上随便走走,眼前一位老者伸直两臂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位老者生得十分丑陋怪异,额头伸出来,为眼睛挡雨,颧骨凸出来,与鼻子比高,嘴是瘪的,下巴翘着,看上一眼,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掉!老人指了指跛足道:“买我的假足吗?老叟的假足乃是泰山千年阳木雕琢而成,与真足无甚两样。”孙武说:“为什么要买你的假足呢?你没看见我手足无缺吗?莫非你要我砍掉肉足续个木脚不成?”老者笑道:“你不知道齐国君王好用断足的酷刑么?你就不知道你在前边儿走得好好儿的,后面断你左足的斧子已经举起来了吗?你不知道市井之间履(鞋)贱踊(假足)贵吗?我可以把踊贱卖给你,以备不时之需。”孙武摇摇头说:“此话从何说起?我孙武何需之有?”老者听了孙武的话,哈哈大笑,笑得人毛发皆竖,忽而拂袖而去,无踪无影。    
    预言?    
    点化?    
    抑或是警告?    
    孙武急匆匆赶到叔父司马府,却见大夫鲍氏、高氏率领兵丁在门前徘徊。司马府刚刚被抄了家,司马将军尚不明来由就以谋反之罪降为庶人。将军一向性情刚烈,面对前来抄家的鲍、高二氏,大叫一声,箭疮迸发,后背裂开一尺长的血口,倒下了。    
    孙武千呼万唤。


第一部第二章(2)

    司马禳苴从昏迷中醒来,见孙武在旁,老泪横流道:    
    “长卿,被你不幸而言中!走吧,你走吧。”    
    “叔父病卧不起,孙武舍弃叔父而去,是为不孝。”    
    “你要我速死吗?”    
    “叔叔!”    
    “取我的剑来。”司马禳苴对仆人道。仆人一时不解其意,不知这性情如烈火的将军要做什么,正犹疑,司马禳苴又大吼一声,“取剑来!”    
    仆人只好战战兢兢取了将军的剑,双手送来,不料,司马禳苴一跃而起,抽剑就要刎颈自杀。孙武忙夺了剑,泪如雨下:“叔叔,你这是为何?”    
    司马禳苴喘成一团,咳出些黑紫的血团。惊得府上老少全都围将上来,将军的夫人和幼子吓得嚎啕大哭,乱成一团。司马禳苴喘息稍安,就挥手让人们退下,只留了孙武,他叹息连声,说:“我知道,你和我情同父子,你不忍舍我而去。你少时就常随我读兵博奕,可是长卿呵,你早知道咱们田氏一族和鲍氏一起发难,把权威显贵的栾高二族战败,种下了祸根。叔父从大司马谪为庶人,就是他们从背后射来的冷箭啊。”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应当知道田氏苗裔中只有你可承继祖先香火,你知姜太公运筹帷幄的法度,得黄帝决战蚩尤之精神,熟知兵法,可以成一家之言。”    
    “叔父过奖了。”    
    “住口!”    
    “叔父!”    
    “你早已成为栾高二姓的心腹之患,现在我箭疮突发,不久人世,下一个就是你,就是你长卿!你不是要一展才略吗,那就赶紧择木而栖,赶紧走吧。你不知外面已经张开了罗网吗?”    
    “可是叔叔你……”    
    “我气数已尽,死是旦夕之事。物生一岁而死,人生百岁而终,又有什么遗憾的呢?叔父未曾在阵前泣血而死,已经是天借我寿数了。丧者,亡矣。就是逃亡的意思,不复得见而已。我向来视死如归,你也就不必一定等着埋葬我。葬又不过是藏的意思,埋藏起来便是。自有人藏我在一■黄土之下,你休要嗦,我不要再见你!”    
    司马禳苴说完,紧闭了双目。    
    而且,从此水米不进。    
    直到咽气之前,司马才最后睁开昏花的老眼再看一眼世间,他望见了孙武,便大张着嘴,喉咙里呜噜呜噜地呼隆,却说不出话来,口里只有若断若连的一丝气儿了。他摇颤着手,把孙武的手抓过来。在孙武的手心儿里画完了几个直划,才垂下了他的手,咽了气。    
    “。”    
    孙武模糊的泪眼看着溘然而逝的将军,他懂得叔父牵挂着什么,嘱托着什么。平素从来不占卜的将军,在他的手心儿里划出的是易经中的第三十六卦:明夷。卦的图像破译并不难,是太阳沉到了地平线之下,收尽了最后一线光芒的意思。夷,乃是伤害之意。仔细看那下卦,不是一只垂着双翅飞行的鸟吗?“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叔叔是在告诫孙武,齐国天阴地晦,君子不可久留。快收敛了翅膀,赶紧飞出齐国,一路艰辛,三天不吃东西也不要裹足不前。    
    孙武的心在打颤。    
    那是一个憋闷得人要发疯的潮热的黄昏!    
    走也是不容易走脱了,门外鲍氏高氏还有田氏的耳目正在走动。孙武是他们立即要射猎的目标,是他们的心腹之患。倘若逃走,正好可以被他们当成叛逆的口实。    
    孙武望了望黑漆漆的窗外,说:“叔父在天之灵稍安罢,三日后有雨。”    
    雨,如约而至。    
    孙武哗地打开了灵堂的窗子。    
    狂野的风雨,立即从黑漆漆的天外推了他一把。雨的箭射得他的双颊一紧,浑身的汗毛赶紧收缩自卫。雨腥气随着哗哗大作的喧嚣声,肆无忌惮地在灵堂冲撞。白色的帷幕乱飞,青铜砖柱灯里的一豆火苗儿挣扎着,明明灭灭。窗棂儿咯吱吱地摇得快散了筋骨,屋上有瓦当碎了,落下来,啪啷一响,惊得檐下鲍高二氏的伏兵一震。    
    面对着如晦的风雨,孙武的心里激荡如潮。仰观雷奔电走的苍天,他暗自发问:先人舜帝何在?先人陈国君主何在?百年基业,先祖陈完逃到齐国,改姓为田,庶人归之如流水。祖父田书也曾驰骋疆场,也是九死一生,伐莒立下赫赫战功。齐景公这才赐姓孙,才有他孙长卿少年富贵。先人无尽无休地建立功业,也裹挟在无尽无休的田鲍高栾四姓之乱之中。内乱,乱如絮,乱如麻,如乱军之发乱箭,如乱云之倾乱雨。这内乱对于孙武家族的第一个结果已经看到了,即是司马禳苴之死。叔父司马禳苴文可服众,武能威敌,当年上卿晏婴推荐他官拜司马,与监军庄贾约定时辰检阅三军,庄贾自恃是齐王心腹宠臣,醉醺醺到日暮时分才迟迟来营。叔父秉性刚烈,一怒之下摔碎了计时的漏壶,砸烂了木表,割下了庄贾的头颅。齐景公急匆匆派使者前来赦免庄贾,庄贾已经身首异处。不仅如此,叔父又因大王的使者在军营里驾着马车奔驰,斩了使者仆从,杀了左边驾车的马,砍断了左侧夹车的木,让齐王使者在军中游行示众。“将在军中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何等的雄威赫赫?转眼间,将军因小人几句话就被贬成庶人,忽然就撒手了人间。天子如果死了,人要给他的嘴里含上珠,诸侯要含着玉,大夫要含上玑,就是“士”也含着贝的。可是成为庶人的将军只能含一口谷米而去了。一生戎马,临到寿终,连一身犀甲也披挂不上,更不必说丝帛了。谁敢擅自僭越礼制呢?小殓用的一套十九重尸衣,礼制也拘束得很严:君王穿锦衣,大夫是白绢的,士也是缁布的,全都可以最后享用哀荣。可是司马禳苴呢?只有麻布裹尸!曾几何时诗礼簪缨,锦上添花,达官贵人踢破门槛,而今门前冷落,一窗风雨,谁还来吊丧?将军的母亲是妾室,将军从小受尽凌辱,又在凌辱中抱恨终天。难道内乱的下一个死于非命的田氏后人就是你孙长卿?难道你的才情你的韬略就只能在解不开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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