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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孙子大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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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武的战车在其后,孙武端坐在车上,手中的剑并未出匣,握着那剑鞘,神色是那样的平静和泰然。    
    谁能料到孙武此刻是虚张声势,还是在冒险呢?是险中求得自保?还是其中有诈?    
    这时候,完全是一场心理上的拼杀了。    
    孙武道:“左司马,何不掩杀过来?”    
    沈尹戍冷笑:“沈尹戍来日掩杀不迟,再借你几个时辰的阳寿。”    
    沈尹戍成于精明,也败于精明,他退兵了,回去重新排阵去了。    
    沈尹戍虽然小胜之后退了兵,但初次交刃,吴军到底是受了损失,损伤甲士三百人,战车三十余乘。    
    吴军的营帐里开了锅!    
    太子终累帐下的五名将军,子喟,直赏,书,奇,夏,在此初战吃亏之后,再也耐不住性子了,要力谏大王阖闾退兵。终累急得满头是汗,拦住五位将军:    
    “将军们岂非自讨苦吃?”    
    将军夏道:“太子,为吴国存亡,顾不得许多了啊。”    
    终累:“大王盛怒之下,会怪罪于我!”    
    奇说:“太子之为太子,岂可只想一己之宠辱?再不直谏大王退兵,全军覆没,只是旦夕之事!”    
    终累:“不可,不可。五位将军直言退兵,终累实在是吃罪不起,你们是加害于我啊!”    
    将军子喟道:“我等自己做事自己承当,决不连累太子!”    
    五将军一怒出了营帐。    
    他们有他们的道理。    
    终累急得如热锅蚂蚁,在帐中走来走去,他害怕牵连到自己,丢了太子的名分儿。想来想去只有去求助孙武。    
    “孙将军救我!”    
    “太子请起,出了什么事情?”    
    “我帐下五名将军,子喟,直赏,书,奇,夏,不听我的劝阻,已经去找父王,劝父王罢战退兵去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全怪我平日训教不严。”    
    “太子不去拦住五位懦夫,找我干什么?”    
    “将军!他们五个人……不关我的事啊!倘大王怪罪下来,终累吃罪不起。”    
    孙武十分气愤:“哦,太子殿下,你怕的是受连累,我且问你,你怎不怕五位将军动摇军心?你怎么不怕吴军一败涂地?你不去训教你帐下的将军,来日……”    
    孙武想说,来日吴国社稷恐怕要毁在你这懦弱的太子手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当务之急,是制止五将乱营,是决不可使吴王临战犹疑!    
    他理也不理终累,忙去见大王。    
    他让自己尽量平静些,尽量拿出自信,去说服和影响君王。    
    吴王与伍子胥、夫概、夫差正在军中疾走,重新整饬兵马排阵备战。    
    五位将军跑在了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军中甲士徒卒全都吃了一惊,静静地观看。    
    阖闾皱眉:“五位将军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将军奇道:“我等请大王早发军令,还师回吴!”    
    伍子胥怒叱:“休要惑乱军心!”    
    夫概笑眯眯:“尔等怯战怕死了吗?”    
    子喟:“我们五人追随大王千里攻楚,从来未言一个怕字。今日为吴国存亡,万般无奈,愿以死进谏大王退兵!”    
    夫概还是笑吟吟:“哦,死谏?以死来要挟?”    
    伍子胥:“那就立即死去吧!不必嗦!”    
    退兵,这个谏议,触动了阖闾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他没有说话。    
    孙武也没有说话,反而好像很有兴致地抬眼望着汉水兴波。    
    将军书道:“大王,吴军是倾巢而动,空国远征啊!三万精兵强将全在此汉水之滨,国内十分空虚,这是不必避讳的。近闻毗邻吴国的越军已在蠢蠢欲动,若此战失利,楚国和越国联合攻吴,只怕是大王与数万甲士有家也难归了啊!”    
    将军直赏说:“大王,吴军千里兴师抵达汉水,诱楚攻楚,牵着囊瓦之军走了六百里,追击囊瓦残部又打了五百里,从秋到冬,三个月,迢迢两千里下来,数战之中阵亡了不少甲徒士卒,人马疲惫,辎重粮草也因为与后方断绝补充不上,不消说被沈尹戍老儿战败,战败战死反而痛快,只怕是陷在这雍之地,拖也拖到死呢,请大王三思。”    
    阖闾还是不语。    
    他的心上实在是无比沉重。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吴军千里征战,深入了楚国境内,已陷入了“死地”。而今,沈尹戍兵强将勇,人多势众,又咄咄逼来。他这里的处境极其不妙,向西一望是汉江,向南一望,还是汉江,向北看去,又是清发水。三面环水,受水之围,一面是沈尹戍,楚兵紧逼,这可如何是好?决战如果失利,越军当然会乘机进犯,吴国就危如累卵了。一想到这些,他就会出一身的汗。可是,翘首向西一望,云雾迢迢之处便是楚国都会郢城,郢城已经近在眉睫,如果战胜了沈尹戍,楚国是唾手可得的。吴国和楚国打了八十年的仗了!他登上王位,望郢思楚,梦不安寝,也是将近十年了!怎可就这样放掉了郢都?战?不战?进?还是退?两个虫子在噬咬着他的心。他脸上已经遮掩不住焦灼和烦躁了,他实在拿不定主意了。他其实也想听听五位将军直陈利害,但他又更想听到孙武、伍子胥把死谏退兵的将军批驳得体无完肤,哑口无言。他想要一颗定心丸儿。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谁会给他一颗定心丸呢?孙武为什么不吭一声?伍子胥何必只是暴跳如雷?夫概干吗要一脸的阴笑?夫差的手怎么将剑抽出了一半儿?    
    周围的士卒都在看着他。    
    那样多的眼睛,眼睛,还是眼睛。那些眼睛里有焦虑,有担忧,有舍生忘死,也有思乡思归,有勇气,也有怯懦,都在等待着他一语定生死。    
    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将军奇:“大王,您挥手之间便是吴国兴亡,从长计议,退兵是上策!”    
    将军书:“大王,事不宜迟。孙将军兵法不是说安国全军么?”    
    他在用孙武之矛,攻孙武之盾。    
    孙武淡淡一笑。    
    将军子喟:“大王,沈尹戍拥兵十万,吴军何必以卵击石?”    
    伍子胥怒不可遏:“子喟将军,你不会不知道吴军连战连胜,一路告捷吧?为何战胜反而怕死?一味要助他人威风,灭我士气?”    
    子喟嘿嘿冷笑:“大王明鉴,子喟百战从不惧死,可是,大王千里兴兵来报伍子胥一个人的匹夫之仇,对君王对吴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大王速速退兵为上!”    
    伍子胥尚未答话,夫差拔剑上前:“尔等休要胡言!决战之前你们前来乱我军心,又反诬功臣,是何居心?你,你,还有你,你们五位将军未经密谋,如何一同妖言惑众?尔等到底受何人主使,如实道来!”    
    事情复杂了。    
    


第二部第二十章(5)

    子喟把脏水泼向了伍子胥,夫差却把矛头直指向了太子终累。吴王阖闾清楚,立终累为太子,王子夫差早已心怀忌恨。他也早就为自己百年之后终累和夫差将有一场争夺王位之战,惴惴不安,成为一块心病;现在,夫差火并的对象也绝不仅仅是五位将军,而是终累。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他怒冲冲瞥了夫差一眼。    
    夫差之剑当啷一声收回鞘中。    
    又来了一个夫概,他和颜悦色地说:“大王,夫差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当初,吴军与囊瓦决战,岂不知后面会有沈尹戍方城援兵么?老天有眼,不叫囊瓦与沈尹戍合在一处,乃是天假吴国战机。倘那时楚国两军合起来,大王不是也决心一战么?现在,楚军分批被我吴唐蔡三军各个击破,五位将军反而联袂来进谏,夫概实在不解其意。”    
    挑拨?    
    想看王子与太子两虎相斗?    
    可是那聪明的夫概,并没有去点明是否受入主使,他也不会言明的。    
    五位将军刹那间一愣,全又重新跪下了。    
    将军子喟涕泪交加:“大王!我等全是为吴国存亡来进谏的啊!大王是我们的大王,吴国是我们的吴国,倘敢心存二心,五雷轰顶!”    
    五个将军轮番央求:“大王!”“大王……”    
    士卒越聚越多,全竖着耳朵,瞪大了眼睛。    
    阖闾忍不住问孙武:“孙将军有何高见?”    
    孙武平和地说:“五位将军的意思是,即刻退兵?”    
    “孙武将军深谋远虑!”    
    孙武款款地说:“吴、唐、蔡三国之军,临阵退逃,士气必然一落千丈。退兵须北上,必经清发水,清发水一役想必各位记忆犹新。请问五位将军,何人敢担保楚军让我大摇大摆渡河北去,不会也来一番‘半济而击’?谁人可与沈尹戍默契,不叫楚军围追堵截?”    
    子喟,直赏,书,奇,夏五位将军全哑了。    
    阖闾说:“寡人明白吴军的处境了。”    
    孙武:“这要感谢五位将军把三国六万大军的处境分析得清清楚楚。”    
    阖闾冷笑:“五位将军还有何话说?”    
    子喟:“但请大王再三思量是战是退。”    
    孙武:“哦,五位将军果然是要以死进谏么?”    
    五个人看着孙武,知道这话将引出的结果。都惊呆了,没有回话。    
    孙武说:“大王,成全了他们吧。”    
    夫概笑眯眯:“如此,两全其美。”    
    夫差:“子喟,还等什么?”    
    伍子胥:“各位匣中之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五位将军只好拔出剑来。    
    子喟:“大王……”    
    他妄想吴王阖闾能为他们最后说句话。    
    阖闾忽然背过了身。    
    子喟:“也罢!免得子喟他日眼看着吴军惨败,眼睛流血。”    
    阖闾又忽地转回身来:    
    “军中谁敢再言退字,败字,枭首示众!来呀,行刑官!”    
    子喟:“不,不……不必费事了。”    
    他把剑刃放在了脖子上。    
    五位将军都只好把剑往脖子上横着,有人颤抖,有人果决,也有人望着剑锋怆然垂泪,口中念念有词,还有一位将军,呵呵地冷笑。    
    旁观的士卒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屏住了呼吸。    
    五颗人头,纷纷落在了地上,沾满了尘埃。    
    随着五个将军颓树一般倒下,成千成万的士卒一片唏嘘。    
    阖闾眼里忽然掠过一种惊惶。    
    不会兵变吧?    
    伍子胥把五个人头的头发抓住,用一只手提起五颗血淋淋的头颅,跳到高处:    
    “三军将士听着!无论将军大夫士卒甲徒,有敢言退守撤兵者,五位将军便是榜样,人头落地便是下场!五颗将军人头,悬于营帐,警教众人,见到这五颗人头,便看见了大王必战必胜之志,山不可摧,海不可移。即时即刻起,号令各营,放开战车上的马匹,埋了战车的车轮,捣毁渡江的舟船,绝了我等的退路,全军上下,背靠汉水,与楚军决一雌雄!”    
    三军静肃。    
    彼此听得见咚咚的心跳。    
    孙武接着道:    
    “孙武不必多言,吴国之甲士徒卒都已经进入楚国纵深,身临绝境。而今三面环水,一面受敌,粮草已断,退路已绝,兵家称之死地。在此之前,三军将士行军打仗,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藏于九地之下,动如九天之上,攻破囊瓦,就像是决积水于千仞之。以此百战之勇,百胜之师,而今投入死地,六万勇士别无选择,唯有死战,以死相争,岂能不胜?所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生路便在决战之后,渡过汉水,轻取郢都。众将士伐灭楚国,凯旋还乡,指日可待了啊!”    
    ……    
    六万军兵求生的欲望,死战的决心,使这支军队变得疯狂起来。人人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个个都如进行最后争斗的困兽,而将军的命令,也都变成了生还的号角,没有人半点懈怠和违拗。孙武在初次与沈尹戍交兵时,看其获得小胜而不再进攻,便判断沈尹戍部,其实是兵马劳顿,而且对于连战连胜的吴军,心存疑惧。基于这番正确的判断和吴军陡然高昂的士气,便立即调兵遣将,排阵向沈尹戍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这回是大王阖闾亲自援袍擂鼓,上中下三军,分别由孙武、伍子胥、夫概统帅。进攻时,三军呼应,虚虚实实,采取了以石击卵的战略。正面佯攻是虚,两翼强攻是实,或反过来,让沈尹戍摸不着头脑。吃掉一块楚军,吴军立即退回,退回不过一两个时辰,突然间又发动强攻,如是再三,打得沈尹戍部下惊慌失措。沈尹戍也组织了进攻,这时,吴军如草上一条灵敏的恒山长蛇,击其头部则尾巴来救,击其尾部则头来救,击其腹部则首尾一齐来增援。知道自己不是战便是死的吴军士卒,以一当十,挺戟冲杀。不顾一切;知道可战与不可与之战的吴军统帅孙武、伍子胥、夫概,则是清醒的,旌旗和金鼓指挥着自己的军队,也调遣着楚军。    
    两军在雍,整整决战了三天!    
    战场的情形十分惨烈。    
    在这初冬的汉江边上,老天苍白了脸,地上枯树枯草全都踏平了,满是血的霜,血的薄冰,血的沼泽。两军像推磨一般在方圆不过三五十里的地界,寻求肉搏。血刃相搏时金属迸击出的火花和金属断裂的声音,连同锐器割断喉咙,刺破铠甲,搅动五脏六腑的声音,还有冲杀声,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吴军让出营寨三次,楚军夺得吴军营帐三次,又被吴军夺回三次。双方在这拉锯一样的血战中,没有一个幸存者的身上不是沾满了鲜血和烂肉的。楚军开战不久,便有士卒成缕成行的开小差了。比起身陷死地,只能死战的吴军,楚军的士气逊色得多。沈尹戍纵有天大本事,刚刚接手的方城之军也指挥得不那么得心应手。楚军总有办法逃离战场回家的,即便沈尹戍捉到开小差的斩首示众,也屡禁不止。留在战场上的楚军士兵,当然和吴军士兵一样,抱着杀死一个敌兵够本儿,杀死两个便赚一个的心理,只想杀人。这时候,人人都想杀人,人人的愿望都变得简捷而酷烈,唯一的欲望便是把雪亮的锋刃插入对方的胸口。人,只能一个一个杀死。即使是杀几万只羊,也需要气力和勇气,何况十六万人战在一处?没有一个人三天三夜合眼睡一会儿,杀到最后每个人都变了样儿,狂泻着凶光的眼睛全是血红的,除了牙和眼白,脸上都看不出皮色,都糊满了血痂,执戈的手和身体都稳不住了,想停也不好停下来,除非躺倒。利刃割破皮肉,根本算不得受伤;丢弃一只耳朵或一只手,也说不上是巨大损失;看见身边的人倒下,已经不为所动,不再多看一眼。兵士们挥动着已经卷了锋刃、变得迟钝了的戈戟,样子都有些机械了,很像是在重复着干一件什么总是干不完的活计,割不完的荒草榛莽,伐不尽的山野乔木。脚下的尸体横七竖八,闪展腾越不方便,就挪个地方厮杀。挪个地方也会有血汪着,说不清是活人的血还是死人的血,混浊而粘滞,一脚踩上去,就被粘住了,拉不开。也有听见鸣金收兵也收不住的,交刃双方会取得某种默契,非得有个结果,不是自己完蛋,便是别人完蛋,才肯罢手回营。回营不过嚼一口干粮,撕几块烤得半生不熟但却十分新鲜的马肉,吃得满嘴是血,然后听到了鼓声,再去干。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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