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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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焉知昭王在此?”
终累呵呵一笑,他眼睛很尖,看见后面帷幕索索抖动,帷幕下边露着一只脚。
“楚昭王可以出来了。”
随王刚要制止,帷幕后走出了一个人,却是楚昭王的兄长子期,他生得与昭王一似活脱,这时候又换了昭王的衣服,即便是楚国宫中侍从,也难辨真伪。
子期:“终累,要我随你同去么?”
终累忙向随王作揖:“请君王替我把楚昭王小儿拿下!”
随王:“昭王既然到了随国,便是寡人的客人,寡人岂能为后客而擒拿前客?不仁不义之举,寡人不为。请太子鉴谅。”
子期:“终累!不必劳烦随国君王。尔等不是要斩尽杀绝么?来吧!连日来,亡国逃窜,千难万险,死也死过几遭了。”说着,子期扯开袍子,刚刚用剑划过的伤口血淋淋,前胸皆红:“楚国已破,君臣何惧一死?我活着与你同去,终究也不过是一条性命交与阖闾。来来来,别让随国君王为难,也休叫你无功而归。”
“你,你要做什么?”
“你看这鼎中油已烧沸,你我同下油鼎,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何乐而不为?”
子期一把抓住了终累的手,向油鼎那儿拉。
终累惊惶失措,咕嘟咕嘟冒泡儿的热油扑脸,身上却全是冷汗在爬。他拼力甩开子期的手,子期也不强勉。终累跑到一侧,向随王叫道:
“君王!我是吴国使节!”
随王:“太子既是使节,更叫寡人为难了啊!来人,好生送吴国使者出城。”
侍卫挺戈而来。
那样子像是押送终累。
终累边走边回头骂道:“楚昭王小儿,且让你苟活几日。你这丧家之犬逃得脱今日,逃不脱明日!”
子期哈哈大笑:“孺子终累!你道我是楚昭王么?我乃将军子期!来日复国,看我用你的心肝煮羹,与王兄共尝。”
终累匆匆忙忙出了城。
如何向父王交待?即便大王阖闾饶了他,凶悍的夫差会放过他么?他的名誉会不会从此扫地?群臣怎么看他?这件事情是不是会影响他来日继承王位?他闷闷不乐,一路一言不发。他后悔自讨苦吃,争了这样一个苦差事。他甚至想自戕,自己剁掉一条手臂,或者割下一块肉来,或者切开皮肤,伪造剑伤戈伤什么的,也好让朝中上下肃然起敬,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
吴王阖闾正在楚王宫里大摆生日寿诞。
吴王近日心情极佳。
终累像霜打了一样,来了。
吴王阖闾把他召到一边问话,似乎早已料到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阖闾:“楚昭王何在?押来见寡人。”
终累:“回禀父王,儿臣未能押来楚昭王。”
阖闾:“那么,把他的人头呈来。”
终累:“这……”
阖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终累:“是……”
阖闾:“没用的东西,你还回来做什么?”
终累:“父王,请容儿臣禀报。”
夫差早在一旁察言观色,颇有些兴灾乐祸。
终累:“父王,儿臣率领徒卒,追击楚昭王至云梦,又到了郧邑,最后追到随国。随国军兵遵其王命,从城上放箭,上万军兵列阵待战,只准儿臣一人进城。儿臣人等寡不敌众,便只身一人赴汤蹈火,要随国君王交出楚昭王。楚昭王仗恃随国保护,竟敢走出后宫,破口大骂。儿臣立即拔剑,奋勇去刺,一剑刺中昭王胸口,顿时楚昭王血溅殿堂,不知人事,恐已伤及心脏,没有几日阳寿了……”他绘声绘形,一边编造谎言,一边观察着阖闾神色。
阖闾:“果真如此?”
终累:“儿臣句句是实。”
夫差冷笑:“只怕未必。父王,您还记得,昨日刚刚得报,楚昭王依旧是从前的车服仪仗,在云梦召兵募勇,妄图卷土重来。兄长所言伤及心脏之事,恐怕是神话罢?”
终累咕嗵一声跪下,“父王!”
阖闾:“下去!下去!”
夫差:“既然兄长让楚昭王血溅殿堂,既然一千徒卒遭随兵狙击,为何无一人受伤?无一人衣上有半点血痕?”
阖闾:“别说了!”
阖闾拂袖而去。
第三部第二十四章(2)
阖闾不愿听兄弟两个吵,也不想立即作出决断,废了终累立夫差为太子,虽然他知道夫差代替终累,只是时间问题。他对夫差的锋芒外露,悍蛮野,聪明才智,以及如何急于争夺太子之位,看得明明白白,知子莫如父。也正因为如此,他还要钳制夫差一二。他知道,他的王位,是夫差、终累,还有别的什么“至爱亲眷”窥视的最后目标。
终累带来的坏消息,令吴王阖闾的好心情一扫而尽。他闷闷不乐回到了庆寿的盛诞之中。
饮酒。歌舞。祝寿。欢呼。夸耀吴王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描绘吴军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柏举。雍。败将囊瓦。倒霉鬼沈尹戍。还有楚女细腰。吴戈锋利。如此等等,总有说不尽的洋洋得意的话题,说不尽的光荣梦想,说不尽的苦尽甘来,说不尽的恣意享受楚国山川,楚国酒肉,楚国女人的理由。
孙武:“大王,臣有几句不合时宜的话,想说与大王知道。”
阖闾心里正不自在:“嗯?”
“臣再三思虑,大王胜利之师,击败了楚国囊瓦、沈尹戍之师,攻取了郢都,可是不能说是全胜。”
阖闾:“啊?”
“战胜了,攻取了,倘若不修功德,军心散漫,后患无穷,还不如及早退兵。”
阖闾:“孙将军这些话,将军兵法上不是有么?寡人知道了。”
“大王!”
“好了好了,郢都军政诸事,自现在起,寡人全都交与王儿夫差处置,说与他吧。”
夫差:“谢父王委以重任,夫差定会勉力为之。父王万寿无疆,儿臣敬父王一斛酒。”
夫差受宠,心里十分得意。
孙武一怔,又转头要对夫差说:“王子……”
伍子胥拉住孙武衣袖:“孙将军你是怎么了?将军不是要实践你的兵韬战略么?郢都虽破,楚昭王尚在,吴国常胜之师岂能半途而废功亏一篑?来来来,为孙将军来日生擒楚昭王再建奇功,痛饮三斛!”
众人举酒。
孙武未动。
阖闾瞥了孙武一眼,拂袖而去。
宴席不欢而散。
天阴沉下来了。
孙武踽踽独行,回“将军府”去。腊月的风,刀子一样割脸。街上到处是残垣断壁。东一处,西一处,零零散散的灯光,像鬼火跳跃。几个寻欢作乐的徒卒,带着酒气,趔趔趄趄迎面走过。经过劫掠的郢都一到天擦黑就像一座死城。这时候,天上成群结队的老鸹就肆无忌惮地叫着,盘旋着,寻找着腐尸。快到府中的时候,孙武绊了一跤,回头一看,是一具无名尸体。他恼怒地回身狠狠踢了死尸一脚。
“将军府”里灯烛通明。
孙武走进来,漪罗便像燕儿似地翩翩地飞了过来。这使孙武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漪罗大约是等着孙武回来,等得很焦急了,所以孙武的归来,给她带来了抑制不住的惊喜。她一边叫着“啊,将军回来了”,一边跑来帮孙武宽衣。
她拿起孙武的袍子,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一下子触动了孙武的内心。漪罗带给孙武的那几缕温馨,转瞬即逝。孙武的内心到底是十分沉重。他对着枝形灯站了许久,两眼里闪动着火苗。他在沉思,到底是谁半途而废?到底是哪个功亏一篑,是他孙长卿呢?还是阖闾夫差伍子胥?他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他的谏议,在吴国军队开入郢都那一刻就失重了。他也知道,时过境迁,大王以及夫差伍子胥们想的和他完全不同,而这包括大王在内的显要,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人们都只想着恣意享乐,三军一片散沙,不是他援袍击鼓能够聚拢的。
漪罗端来了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武的神色。
“将军,请用茶。”
他无心用茶,只拂了拂袖子,不料碰翻了茶盅。
孙武头也没回。
漪罗一动不动地侍立。
半晌,无声。
孙武终于感觉到了什么,转回身来,看见碰翻的茶盅,还躺在青铜盘子里。
“哦,是我不小心碰翻了茶盅么?”
“不,是茶盅不小心碰了将军。”漪罗乖巧,这样一说,叫孙武宽慰了不少,笑了。
“你——呀!实在乖巧。”
“真怕将军发火。”
“我心里早已经发誓不对你无端发怒了。”
“谢谢——长卿!”
漪罗的眼睛又打着水闪。
“是不是烫了手?”
“就是烫了手又有何妨?我给你换一盅茶去,茶是君山的名茶呢。”
“我实在无心品茶。”
“为什么?”
“我心里烦闷得很。”
“既然烦闷,就去沐浴吧。兰汤已经备好了。沐浴一番,会消解疲劳和烦闷,再说,那些味道倘若不洗……将军如何安寝?”
说到这儿,漪罗两腮飞红,莞尔一笑,转身去为孙武准备沐浴的热水去了。
是该好生地沐浴,换些带着皂角香味的衣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孙武自己总觉得身上有一种血腥气,而且那种味道仿佛是深入骨髓了。
他想还是老军常侍候他沐浴更好些,可是,推开老军常的门,见老军常正坐在木桶里洗个翻江倒海,乌云滚滚。这些天,老军常也不知犯了什么魔症,也是没完没了地洗。
洗完了澡,孙武似乎觉得身上真地清爽了许多。洗不掉的,只是心头的郁闷。他尽量挥去郁烦的情绪。他的漪罗,已经躺在帐中等他了。纱帐里,漪罗那张俏丽的脸,轮廓模糊起来,显得又朦胧又神秘,一双眼睛,像夜幕上的星星。当孙武的目光和漪罗的目光相碰的那时候,那星光忽而藏起来了。藏起来,反而显示出不可抵御的诱惑力。
孙武撩开了帐子。
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感受和感觉漪罗柔滑的玉体,感受和感觉那种销魂蚀魄的温柔和温暖,感受和感觉那玲珑的曲线。漪罗近似无声地呻叫了一声,抱紧了他。他心里立即涌起一阵激情的热潮,浑身痉挛了一下。
漪罗抽了抽鼻子,附在他耳边说:“长卿哦你,洗干净了么?”
一切温和温柔温情和温馨的感受全跑掉了。
难道还有那味道么?
血腥味冷铁味还是腐尸的味道?
他推开了漪罗,动作有些粗暴。
他披衣起身,在窗前呆呆地立着。漪罗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侍奉这古怪的将军,到底应该怎样做?她蜷缩在被里,默默垂泪,理不出头绪。孙武独自一人默默地站了好久,忽然又全身披挂,出了门,走上了郢都城头,去巡视夜哨。
时间大约是午夜了,天很冷。
孙武裹紧了征袍。
身后有人咳嗽,回头一看,是老军常。
“回去!你回去!跟着我做什么?”
他吼道。
老军常呆呆地看着孙武,吓坏了,“噢”了一声,转身蹒蹒跚跚从城头走了下去。
第三部第二十五章(1)
郢城似乎转过年来没有春季,忽然就是初夏了,千树万树仿佛在一夜之间举起了新叶,一夜之间就又变成深绿。天地之间的草木之阵,是攻不破的。弹指之间,吴王阖闾率军进入郢城已经是半年有余了。楚国元气已损,无力组织军队征讨,吴楚也就暂时没有大的战争。烧杀抢掠的高峰期已过,按照吴王的政策“以班处宫”,吴大夫占了楚大夫的家宅,徒卒占了楚国百姓的民宅,已经没什么大惊小怪了。三三五五的楚人投毒,暗杀,放冷箭的事情虽时有发生,也成不了大气候。平日在郢都城中见到的楚人,都沉默着,沉默得让吴人摸不着头脑;一到傍晚,郢都常常是一片死寂,那种静寂,也让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孙武除了巡查城中徒卒哨位,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他的著述之中。他有一个宏伟得一提起来就会让他怦然心动的计划,当年呈给吴王阖闾的十三篇兵法,将依据战争实践,写成八十二篇,并且是图文并茂,另有若干阵图。这将是一部前无古人的战争大典,是战争论,将军论,也是君王安国全军的指南。他在他的竹简之上,构筑着他所理想的国家和军队,倾诉着他越来越觉得应当让君王遵从和恪守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谋略。每当他进入这样一个境界,他就觉得胸怀间展开了万里图轴,战马嘶鸣,战车奔驰,三军威武之吼,不绝于耳。漪罗总是悄没声地在左右侍奉,研墨,削简,将竹简一策一策地编好,甚至还会指出一些笔误。孙武著述的时候,是严禁老军常走动的。老军常的脚步越来越迟缓拖沓,嘴里也常常喃喃地咕噜个不停,除了扫扫庭院,便洗个无尽无休,好像今生今世是洗不干净了。漪罗则隔一段时间,便来瞧瞧,来打杂儿。裙裾在房中打个旋,很美丽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把孙武从思绪中拉到现实中来,拉到美人儿的石榴裙下,当他少事歇息之后,再重新思考他的战略的时候,头脑会变得更灵敏灵活,连文字都会更加顺畅了。
漪罗闷了,偷偷去看望夫概府中的阿婧。
阿婧是漪罗在郢都唯一熟悉并且可以相互倾吐衷曲的女人,从前,阿婧还与漪罗死去的姐姐皿妃很要好。
女人必须找到对象互相倾诉,这是女人生命的需要和营养。可是,漪罗每次去找阿婧都避开孙武,孙武对夫概存有戒心。
一日,漪罗又来找阿婧。
从后院角门进去。一向如此。
童仆带着漪罗绕过后园。园中有花树,山石,还有菜畦,种些瓜茹芫荽之类。阿婧在藤萝架下面等待着漪罗。
阿婧那样子很激动,很高兴的,她盼望漪罗来说说话,给她寂寞的生活带来一点儿新鲜的风。
漪罗美丽的脸刚从角门儿闪进来,阿婧就站了起来,要迎上去。
夫概却走来了。
夫概:“阿婧,不在房中,到此做甚?”
“将军没看见藤萝花开了吗?”
阿婧忙向漪罗打手势,打哑谜,她也不愿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夫概掺和。她早就凭着第六感官,感觉到夫概其实对漪罗未存好心,只是碍着孙武,没有贸然动作罢了。
夫概看见了漪罗,却装作没看见:“唔,观赏一番藤萝花树,对你益处匪浅,你会开心些的。”
“阿婧可以一个人观赏么?”
“当然。一个人。呵呵,当然。只要你会对我笑一笑。你很难赏赐给我一个笑靥。”
“阿婧该死。”
糟糕,漪罗走过来了,绕过了山石。
夫概哼了一声装作背过了脸。
“夫概将军!”
阿婧提高了声音。
漪罗一惊,一脚踩到了菜畦里,赶紧躲藏。
夫概回过身来:“唤我何事?”
“将军还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我问你何事,你反而来问我,莫名其妙。没事。我没事。不打扰了。”
夫概走了。他不想吓跑了漪罗。
漪罗这才从山石后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