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会当人吗-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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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堂考试,钟声打了我将考卷发下去,确认所有学生都拿到了考卷之後坐回讲台,无聊的看著台下振笔疾书和开始放空的某些人。
说实在的我当学生的时候都觉得台上老师拿了一台笔电在那边敲键盘,连监考都不监考很惹人厌,真正坐在这里才发现真是他妈的不拿东西来消遣还能干嘛?
但我还是想看著学生,虽然很无趣。
有些人写一写抬起头四处张望,也不是在当长颈鹿,就是时不时恍神一下然後继续作答,有些人大概十分钟过後就趴下去睡了,也有些人从头到尾都皱著眉头。
当老师之後我似乎养成了观察学生的习惯──虽然我始终记不太起来他们的名字和脸。
每个学生,每一个动作,似乎都代表了一个世界,牵连了属於那个学生的宇宙,整个星系的运转,每一个人,每一种面貌。
看著看著,有些恍神,却忽然听到了夏行军的闷哼声,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双眼愤怒的看著我,我不明白的看著他,接著我看到了一旁有一个学生正在翻小抄。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只是夏行军似乎看不下去了,正打算站起来,我连忙向他摇头示意他坐下。
原本还以为夏行军会不受控制,结果他也就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了,刚刚翻小抄的同学似乎也注意到了风吹草动,连忙将小抄收起来,若无其事的继续写著考卷。
为什麽就让我遇到这种事情呢?为什麽不挑改天再作弊呢──这麽说好像有点不太道德。
我想著等等应该要如何和他沟通,整个脑袋乱哄哄的,学生时代也不是没看过同学作弊,只是因为那都和我没关联,也没必要去理会,现在才知道那些老师心中是如何愁肠百结。
虽然可能有些老师也根本就不想管就是了。
不久後钟声打了,学生接二连三的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我仍在思考著要如何处理这该死的问题,但夏行军却站在位置上直直的盯著我看,怕他真的下一秒就当著全班的面指责那个同学,我只好先把那个同学叫过来。
「那个,江陈轩,你过来一下。」
等到江陈轩过来的时候,班上已经只剩零星两三个人还待著了,夏行军就是其中一个,另外一个是蔡亚轩,一个站在那边看著我,一个在一旁打扫。
「老师?」江陈轩面有难色的问道。
「你刚刚考试的时候。」我试著用比较委婉的词说出作弊,但有什麽温柔的词吗?「嗯……怎麽说,这样不太好。」
江陈轩没有回话,低下头。
「我不是要说什麽责备你的话,这一次就算了,但不要再犯了,虽然说校规规定的很清楚还是怎样,但那些对我来讲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有没有知道自己错了。」
我和缓的说著,其实我对作弊还真的没有多大排斥感,那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吗?但当然不可能当著学生的面说出这些离经叛道的话。
「嗯……」江陈轩低声回道。
我原本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却下意识的收回了手,只好尴尬的开口,「那你可以回家了,走路小心。」
说完江陈轩就转身走出了教室,希望他没有因为今天的事情怎麽样才好。
看他走後,我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离开了,此时夏行军走了过来,「老师。」
「怎麽?」
「夸奖我。」夏行军突然说道。
「什麽?」我不解的回应。
「我刚刚很听话没有当场把他揪出来,看老师对他这麽好,我真後悔刚刚听你的话,可是因为是老师说的话,所以我後悔也甘之如饴。」夏行军脸上没有太大表情的说著。
「感谢你的配合,老师还有事情,先走了。」我简短的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室。
有很多事情是从来就不该开始,从来就不该让夏行军触碰我,接近我,让他有机会对我说出那种话,对我衍生出那种类似爱情的情绪。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缺乏对父亲的爱,不知道是何原因,这也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当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被伤害了,就会下意识的想要找另一个地方,作为他的庇护所,而我只是刚好被挑选到了,一个似乎可以容他栖身的地方罢了。
其他,什麽也没有,什麽也不是。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像是逃难一样逃离教室,只知道自己飞快的搭上了车,迅速的开离了学校,连怎麽回到家的我都没有多大印象,只记得我开车开很快。
这一阵子的睡眠依然相当不良,半梦半醒,半梦半醒,一连串的过往就像是巴不得我死都要带著它们进坟墓一样,接二连三的窜入我的脑袋,我根本没有一天可以安眠。
只有夏行军在附近的时候,才能得到一丝丝的安心,但这根本就不是正确的。
他照映了我的卑微我的哀愁我的死绝和荒凉,我的不堪就这样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略,彰显,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还要我如何证明我的卑微?难道要我剖开心脏切开脑壳,让所有人看看我的过往,这样才能验证我的卑微吗?
只要一看见夏行军,我就能感到安心,但同时却又照出了我的污秽,这样子是要我如何能安然的度过每一天?
或许我生下来就注定没有安然的一天。
心脏像是承受不住莫名的刺激一样剧烈颤抖,我躺在床上,喘著气,明明就只是很平常的,夏行军的说话态度,但我今天竟然却一点点也无法忍受。
或许是因为我太高估了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以为那一点点小小的悲伤过往无法穿入我的脑门,但事实上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过去的牵引,一双一双无形的手。
眼前晃过无数画面,一片一片一片的玻璃碎片,忽然落下,就这样割伤了我的眼膜──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是先前梦中那个小男孩的声音,为什麽?
你是不会当人吗 39
我再一次来到了那间仓库,藉由一场梦。
小男孩这次仍然专心看著书,低著头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轮廓,究竟是因为各种奇特的巧合造成我始终看不清楚男孩的样貌,还是光影特地和我开的玩笑──虽然梦中有没有光影这我可能需要去问三类组。
男孩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周遭的气氛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冽,我想要走进,询问他,说不定他会像电玩角色一样给我通往下个路口的钥匙,但又害怕一发出声音,他的快乐又被我驱散了。
我本来就没有带来快乐的能力,身边有的总是悲鸣,两岸猿声啼不住,只可惜我不是轻舟,过河还会浸水。
我就站在原地看著他,随著低著头翻书的动作,男孩的颈子露出了掐痕,虽然印象中之前也曾看过,但我仍惊呼了声,这麽痛,光用看著的,就觉得好痛。
「为什麽你又回来了?你究竟要纠缠我到什麽时候?」男孩放下手中的书,厉声道,「童年,憧憬,一切都被你给毁了,难道还不够吗?」
「我到底毁了你什麽?」随著男孩的情绪起伏,我也跟著微怒了,「你说清楚啊,我到底毁了你什麽?」
「自私,卑微,苟延残喘,污秽,肮脏,逃避现实,畏光,耽溺在过往,都毁了我存在这里的空间和时间,毁了我的现在。」男孩快速又大声的说著,近似嘶吼,「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侵蚀著我的轮廓。」
「你到底在说什麽!」平白无故被这样指责我也会生气的,虽然是在梦中,「到底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哼。」男孩冷哼一声,「你滚,滚出去,滚出去,不要再来这里了,不要干扰我,不要想起这里,你一旦想起,就是在伤害我的居所,你一耽溺,我就无法呼吸──滚出去,滚出去!」
就在男孩声嘶力竭的同时,我的视线又再一次的黯淡,随著一道又一道的光线折射之下,我眼睛微微疼痛,缓缓张开双眼。
× × ×
第二天的段考没有我的时程,也因此我本来就没有准备到校,昨夜回家一躺就睡到了隔天中午,揉了揉双眼,从一旁的床柜上拿下了手机,看看有没有紧急的事情联络我。
夏行军──三十通。
虽然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什麽急事,但为了避免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看了看时间,确定已经考完试了,拨通回电。
「我是老师,有什麽急事吗?」
「老师,你为什麽要躲我?」夏行军那头传来不悦的声音,第二次问的时候更大声了些,「老师为什麽要躲我!」
「你现在在哪?」我平静的问道。
「学校,下午自习。」
「那你小声一点,不要让别人听到,都高二了,学习当个大人好吗?」我尽量和蔼的要求,「老师不会躲学生的,今天没我监考,不去学校算是很正常吧?」
「才怪,老师在躲我。」夏行军的声音依然很大声。
「行军,不要吵到别人读书,好吗?」我再一次压下我想要挂掉电话的冲动,以免夏行军开始在班上鬼吼鬼叫,「才一天而已,不要这麽疑心病好吗?」
「才怪!」夏行军吼了声。
「叫你不要鬼吼鬼叫你是听不懂吗真是死小孩。」我不耐的回骂了句,才忽然想到自己正在跟学生说话,连忙补话,「刚刚……」
「老师,我在家里,学校第二天没有自习。」夏行军声音和缓的说。
我现在才想起来学校的特殊政策,看来我的记性已经愈来愈差了,乾脆去检查有没有老年病好了。
「老师你根本就在隐瞒,你一定昨天一回家就睡了对不对?然後什麽事情都没有想,今天就醒来了对不对?」夏行军慢慢的说著,「老师一定一直都睡得不好。」
「关──」才想要骂回去,又被身为教师的职责克制住,「你要不要去心理系?感觉你对这方面满有研究的,但你可能需要多去了解看看实际的内容,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猜错喔。」
「老师,你到底怎麽了?」夏行军声音有些紧张,「为什麽上个礼拜都好好的,来我家也都好好的,怎麽过了一个假日,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老师,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最好出来见我,不然我就站在这边到明天。」夏行军忽然落下了这句话,就挂掉电话了。
我愣了一会儿,才走到一旁的通讯器,看看楼下是不是真的有人──该死,还真的有,夏行军这个疯子。
但我不敢跟夏行军赌,他一整个人就是说到做到绝不二话,要是我明天上报,我这饭碗还要不要啊?
於是我让夏行军进了家门。
「啊,好怀念。」夏行军伸了伸懒腰,身上还穿著学校的制服,头发凌乱,甚至还滴著汗,「老师我想喝水耶。」
「喔。」帮他倒了杯水,「你跑过来的?」
「对啊,老师你都不知道,我光想到你在躲我,连题目都写不太下去,写三题跑一次你的脸出来,我都以为我见鬼了。」夏行军笑著,和刚刚的不悦语气截然不同,「老师,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讨厌这世界。」
「你说过了。」印象中吧?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就这样顺著回应了。
「是吧,但我第一眼看到老师的时候,就觉得是这个人了,如果这个人不快乐,我也没办法快乐,如果这个人难过,我的天空就下起滂沱大雨,如果这个人想要遗弃世界,我也跟他一起──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幼稚,但不能否认,我就是这样想的。」
「别说浑话。」
我皱起眉头,尽量让自己的耳朵不去接受夏行军突来的话语,我逐渐发现夏行军的话与对我存在一种莫名的魔力,可以牵引我的污秽,让我更清楚的看见那些沉在底部的烂泥灰烬。
「可是老师,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为什麽老师突然冷淡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哪里做错了,但老师,请你告诉我,对我说,辱骂我也好,不要让我只能用猜的揣测老师的内心,拜托,老师。」
你是不会当人吗 40
「我没什麽好说的,只能说你读书压力太大,可能有点精神紧绷,多休息就会好了。」
我努力维持著一般的态度,也不太仔细去听夏行军说的话,对於危险人类还是会下意识的躲避,就如同我畏光的本性。
尽管是夜晚,月亮也会照亮一切,太阳的光辉从未止歇。而胆怯如我,根本无法接受光亮,於是只好往後退,往後退,终至退到了悬崖边,无处可躲,只得往下一跃,坠入无底深渊。
「好了,行军你也累了,刚考完试,回家补个眠,老师精神不好没办法开车送你回去,你就自己先走吧,路上小心。」将夏行军手上的杯子拿过来,摆出送客的态度。
但很显然夏行军没有看出来我极力想要把他赶走的心意,不是说我幸福他就幸福吗?我的幸福就是他现在立刻消失在我面前,马上,但他怎麽做不到呢?
只能说青少年的爱情主要都是由口说无凭构成的。
他坐上了一旁的沙发,换了几个姿势,最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蕴藏著愤怒,但那又和我有什麽关系?只不过是学生发点小脾气,不要理就好了。
我也就没有理他,转过身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情──不对,我要做什麽?
一转过身才想起来我刚刚才醒来,也完全没有印象昨天是怎麽回到家睡在床上,说真的,也弄不清楚自己忽然而来的,一定要和夏行军疏离的坚持从何而来。
──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的。
就是这个念头,让我如此坚决,但我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个运转出了改变,让原本能接受夏行军亲近的我,忽然起了这麽果断的抽离?
反正都不再重要了。
「那你先在客厅休息好了,回去的时候记得关大门,老师太累了,先去躺一下。」
走进房间,关上门,夏行军总不可能闯进来,也就没有打算锁门,躺上了床,闭上眼,一点疲累的感觉都没有,但就是觉得再继续睁著双眼,会流露出我的破绽。
原来只要一道裂缝就能毁坏我这麽多年来的伪装吗?这也太好笑了。
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揭露我的真实,那是谁也不被允许借阅的书籍,即使是我也一样,我尘封了这麽多年的天真妄想,绝对不可以因为一时放纵而出匣。
什麽幸福荣耀喜欢,狗屁倒灶,都不是我的故事,冯燕安注定孤独终老。
我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大概是因为最近的睡眠太不规律了,习惯了往常每天躺在床上都要三四个小时才能睡去,现在光躺著就觉得梦魔来敲门了。
当你习惯了污染,你要就天生是莲花,不然就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