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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3262-北京爷们儿-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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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空气和群鸟的鸣吟,于这喧闹的都市里分外孤独。而我此时也摸了摸脑门儿,真担心脑门儿会被刻上字,自己也成了某些事的纪念物。    
    “我一直相信,我们不会那么简单就完了,现在我们终于又站在一起了。”刘萍的声音在颤,整个人在抖。    
    “再送我进去呆三年?”    
    “上回的事,我不知道怎样向你道歉,我明白你的……”    
    “道歉?!”我几乎喊起来。“杀了人,烧一百回纸又顶个屁用!”我还是不敢看刘萍,她的明艳与美貌对自己依然有无穷魔力。    
    “我不知道是谁写信告诉他的,没跟你去西安是因为给他部队打电话时,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来,我觉得情形太怪,才中途下的车。”即便面颊通红,刘萍说话依然条理分明。    
    “胡说!当时干嘛不告诉我?”    
    “我不想失去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刘萍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当时我不知道有人把咱们的事告发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唉!”我叹口气,美丽的女人,动听的声音,谈论的事却那么令人心悸。    
    “你看。”刘萍从包里拿出封信。    
    我迟疑几秒钟,最后还是接过来,信上尽是讥讽刘萍老公的话,与我们俩相关的内容有点捕风捉影,但我的身份却介绍得非常详尽。我隐隐约约地觉得纸上的笔迹有些眼熟,绝对见过,却又想不起是谁的。    
    “这封信是两年前才偶然发现的,要不我还一直不清楚,他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呢。”刘萍靠在棵树上,出神地望着广场。    
    “法院就凭这封信就能定我的罪?”我怒视着刘萍,心里分明又想去拥吻她,抚膜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还有萍萍的话,还有,还有我。”她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肩膀充了电似的急速抖动。    
    “对,您还没忘了自己是怎么编的,你说什么?说我当时把你灌多了?哼!我都他妈懒得理你。”脑袋发昏,我又开始扯头发,狠狠地扯,头皮充血了。    
    刘萍狠命一点头,仰脸望着我,泪水迅速向两腮滑去。“我不想失去金矿。”    
    “因为您还要再蒙你老公他爹的钱,您就把我送到监狱里隔离了,您倒挺爱护我?!”我笑着,笑得嘴角麻木。    
    “是,我利用你也出卖了你。我的钱挣够了,上个月我离了婚。”    
    “狗都得替那位少校喊冤,天下最毒妇人心。”我从未想过刘萍敢再来找自己,除了快活一下嘴,甚至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恨我?”


第三部分跳槽(6)

    “刚进去的时候真恨。”我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正如不清楚对她是爱好是狠。    
    “为了和他离婚,我放弃了萍萍的抚养权。我爱你,我想补偿你,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想怎么报复都行!”刘萍扶着棵树,深色长裙被风吹得飞扬起来,裙角不时地撞在树上。    
    “你走吧。”我心累。在空旷的广场边缘,每个人似飘于半空中的一片废纸,渺小、可怜而无助。    
    “我真的爱你!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我拼命攒钱,拼命工作,受公公、小叔子们的白眼,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补偿你受的苦,我们可以结婚,我们会很幸福,我们……”刘萍窜过来,很费劲地搂住我僵硬的脖子,目光在我脸上游移着,搜索着,渴望着。    
    我觉得似乎有根稻草在脸上划来划去,奇痒无比。几天来这已经是第二个女人向自己求婚了,想来可笑,求婚似乎是男人的专利,而自己获此殊荣,居然一点也不兴奋。“你不是爱我。”    
    “我爱你,这几年来我过得一点也不轻松,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她喘息粗重,目光迷离,头甚至不住的晃着,似乎在寻找我的肩膀。    
    “不!”我推开她。“你爱的是我的小弟弟,对吧?除了我,也没什么人可以满足你的饥渴,对不对?什么他妈的爱情?你找两个男人跟你干那事儿,效果也见得有我一个人效果好是不是?女人?女人全是贱货!告诉你吧,三里屯有的是鸭子,哪个都比我英俊、年轻,你不是有钱吗?去呀,找把尺子,挨着个儿地去量,也没准能碰上个那玩意儿大的,有钱你还发什么愁?老天爷不可能就生我老哥一个,无非就是稍微难找些而已。”我从来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    
    刘萍铁青着脸,惊恐、愤怒、无奈、诧异的眼神象天上的月光般清冷、无尽。“滚!”    
    我冷冷一笑,“滚就滚。”    
    脚步越来越沉重,我甚至在后悔。刘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能将再也见不到这美丽而令人梦绕魂牵的女人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又是那么神秘而不可测。举目望去,空旷的街道更加空旷,灿烂的星空更加灿烂,而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于此刻将被星空永久地保存下来,我背弃了自己深爱的女人,也许今后的方路可能将变成行尸走肉,变成没有情感的躯壳,没有灵魂的骨架子,又有什么?谁有没干过背弃自己的事?一个曾深爱着刘萍的方路被埋在这儿了,正如这无尽的岁月,其实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死去的一天,岁月从来不会复制自己,它创造的光明与黑暗,欢乐与悲哀,而这一切都是反复无常的,只有它一往直前,决无返顾。    
    无奈着,叹息着,行走着,那封信仍死死地捏在手里。


第三部分跳槽(7)

    我极度失望地从银川转道西安南下。真他妈邪了,张东的技巧在西北这穷地方数度失灵。陕甘宁老区的乡亲们除了会闹革命,就知道蹲在家门口大碗大碗地吃面,吃得嘴巴被辣椒面刺激得充血,吃得大冬天里四脖子汗流,可他们居然连拿回扣的气概都没有。世道太怪,越是要回扣要得多的地方,经济发展越快;越是不敢玩偏门的地方,越是贫穷落后。    
    我失败了,败在一家上海公司手里。每个行业就是那几家厂子,这家上海公司我就在武汉就碰上过,那次我和张东满载而归,这回让人家搞糊涂了。    
    李丽在电话里是询问的口气,我自然明白,湖南是非去不可的。于是两天来一直在列车上,晃晃当当,没完没了,真想找张床睡他个昏天黑日。    
    我是半个月前在秃老板公司辞职的。真可笑,当时老板的胖脸儿都成了猪肝色,他不好当着我的面发作,只好从没了毛的脑袋顶冒热气。同事们大多幸灾乐祸,只有张倩流露些伤感。在财务办交接手续时,她阴着脸,似乎对我的事没兴趣,我只好装傻充楞。不打算和她告辞,以免招麻烦。让方路成为她一个残缺不全的梦吧,这样总比将来亲手把它毁掉好得多。张倩善良、聪颖,还特有理想,我是什么东西?有一回周胖子曾感慨道:“有画家、作家、雕塑家,好象什么家都有,你一辈子也成不了家,只能是匠,花匠!”我当时骂道:“你这堆臭狗屎,还敢说我?”    
    路基不好,列车叮叮当当地响。我忽然有种新奇的想法,这算不算漂泊人生呢?张东是在漂泊,可我认为他是作践自己。我方路虽沦落风尘,一届小奸商,但也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没准哪天我会在车窗里看见张东背着破包袱,胡子拉碴地在路上走着。有本事你就光着脚走,省得费鞋。    
    人生总无常,变幻似云烟。昨天早晨,我还在银川街头打听枸杞子卖什么价钱,满街都是粪球球儿和杂碎汤刺鼻的膻气味。西北姑娘们红透了的脸蛋让我为内陆恼人的气候感慨,而现在奔驰轰鸣的列车跟得了羊角疯似的,颠得两条腿失去了知觉。我也跟着摇头晃脑,瞳仁快给摇散了。惨哪!靠在座位上打了两天瞌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每到一站,我都缠着列车长希望弄个卧铺。可那段时间要在火车上找卧铺比娶两个媳妇都难。列车长眼睁睁地看着我塞过去的一张四个老爷爷,却没办法收起来。公身不由己!什么都有价!打猪肉有价那天,人就论斤卖。只不过猪称肉,人卖脑子。除非你敢风餐露宿,与狼共舞。    
    在银川时,我垂头丧气地给李丽去电话,说银川项目情况不妙。李丽挚诚地安慰我几句,话锋一转,询问我能否马上赶到湖南。我一口答应,李丽又说,工程在湖南某小城,项目很大,情况不明,此去接洽,要不惜一切代价,公司在南方市场业绩一直不佳,望我倍加努力等等。临挂电话时,她还特意告诉我,秃子老板也盯着这笔业务呢。    
    于是我感恩戴德,诚惶诚恐,急匆匆赶来受罪。快两天了,除去在西安倒车的两个钟头外,我就跟只死猪似的被众人挤在车厢里。如今双腿麻木,脑袋膨胀,脚脖子都粗了好几圈,喉咙里也象插根鸡毛似的直想吐。迷迷糊糊,似睡似醒的状态又让我想起刚进看守所的时候,    
    窗外无穷变幻的风情已无法刺激我的神经了。如果倒退几年独自长途旅行我肯定兴奋异常,至今仍能回忆起第一次白天过秦岭,我惊喜莫名的心情。而现在,旅行已经成了工作的一部分,任何美妙的事物,一旦成为习惯就再无情趣可言了。    
    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车窗两侧的视觉效果非常动人。仅仅两天,那几尺见方的风景画就更换了几千几万次,比梦都快!昨天是塞外秋风,黄河落日,狂沙中一排排萧瑟颤抖的钻天杨如士兵般呆板。偶尔路过条大河,河床里除了滚圆滚圆的大石球,就是阳光下晶晶闪亮的细沙,桥下的几汪可怜的泥水潭连蛤蟆都养活不了。今早一夜梦散,扑面而来的南国水乡让人们好一阵欣喜。碧水涟涟,田野葱葱。一群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在远处向我们的列车指指点点。路边的大树下,几头水牛或立或卧,尾巴悠闲地抽打着潮湿的空气,有头牛的褐色犄角上还挂了个小花环。远处是精致小巧的丘陵,一片片的樟树林茂密繁盛,它泛出的淡淡水汽让地平线越发朦胧多变。南方的阳光也是清丽潮湿的,河里全是水,碧绿湛青,如群山。我无聊地在附了层厚厚水汽的玻璃窗上抹了几把。从悠悠无垠的黄土高原北端到风光绮丽的湘江两岸,已是遥遥数千里。如果时间倒退几百年,这次旅程也许就够咱哥们儿写本《山经注》了。    
    我对面坐的是个北方中年妇女,她从西安到现在就没怎么清醒过。这女人大脸大嘴大脑袋,怀里搂着个孩子却也能睡得挺香,她睡像难看,口水竟流了孩子一脸。小孩裹着件花袄,看不出是男是女,他长得圆鼓隆冬,整个是个小冬瓜,跟他妈倍儿像。现在的孩子都营养过剩,不大的眼睛被挤在面颊和眉骨之间,睁开来都挺困难,眉毛下垂,还离得特别远。双颊高高隆起着,鼻子象是硬塞进去的。小孩的嘴也很有特点,老跟生气似的翘着,哎!天生的一脸忧国忧民!孩子他爹就在旁边倚着,这家伙准能长寿,吃得饱睡得更香。他把头紧紧包在风衣里,鼾声忽而高亢忽而低沉,抑扬顿挫,节奏感十足。他的睡像比老婆还夸张,臭脚巴鸭子一直伸到我的座位下面,酸臭熏人,我情不自禁又想起看守马桶的那段岁月,味道已经不习惯了。


第三部分跳槽(8)

    昨天上车时,人们还在喊冷。现在车厢里热气逼人,不少家伙解开扣子晾肚子了,车厢如一个巨大的肉库。人太多了,他们或躺在地板上,无所顾及四脚朝天地呼呼大睡;或蹲在角落里半死不活地翻白眼,弄不好还会一头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还有的精力旺盛,特工似的到处刺探下车信息。我也热得厉害,幸亏要入冬了,要在夏天可怎么办?我忽然记起小时候第一次去香山,在罗汉堂惊恐万状的感受,那千奇百怪的情景只有在看守所和车厢里才能见到。大千世界!不,应该说是大万世界。昨天夜里,混混沌沌地睡着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身上较劲,我发狠地伸了个懒腰。却一脚将对面座位底下躺着的那位客官踢得叫起妈来,也不知这位老哥下车没有。据说今天的列车还算好的,春运紧张时,有的火车连人站的地方都没有,不得不几个人挤在厕所里,弄得一车旅客尿急攻心。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是驻马店。”播音员的陕西腔很重。    
    “驻马店!”我想起来了,同张东去武汉时曾路过驻马店。当时张东曾大发感慨道:“驻马店!地名多气派!肯定是古代的驿馆、兵站之类的地方。古人都是实心眼,起地名都那么干脆。”    
    我注意到身边那位大胡子正在收拾东西,看来是要驻马了。昨天这位大侠上车来就惊得我臬呆呆愣磕磕,一身鸡皮疙瘩半天没下去,还以为是神农架野人国的先遣部队下山了呢。大侠半尺多长的灰色胡须打着绺,只能看到半张脸,蓬头垢面,双眼通红,披着件根本分不出色来的破大衣,硬邦邦的,撞在座位上蓬蓬作响,不知是买来就没洗过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近来街面正在流传东北虎入关,打家劫舍。这位大爷要是来个立马横刀、虎啸车厢?!老天爷!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此君一步三摇的来到我身边,把包袱卸下来,放在座位上,人却站着不动。我象被人揪着脖领子不敢正眼瞧他,甚至想赶紧掏点钱,让大爷另安金身。大侠忽然高声咳嗽几下,他把手伸到背后,抽出两片挺长的竹板来。然后丁字步一站,拉开架势,自打自唱起来。大侠是河南口音,我费了老大气力才听明白:“山东响马河南的贼,山西老客比煤黑,四川龟儿最聪明,东北野鸡满天飞。”    
    大侠换了个调儿,唱起歌来,明明就是《好汉歌》:“下岗不用愁哇,拿起镰刀和斧头啊……跟着大款后头走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洲啊。”    
    我心里塌实了,原来是个民间说唱艺术家,也是,艺术家们似乎都爱留胡子。我甚至想塞给他几块钱。    
    “不要钱。再给您来一段,帮我照看照看东西。”艺术家面目和善地指指座位上的包袱。“下岗女工不流泪,扭头走进夜总会。不挣工资挣小费,谁说妇女没地位?呸!那是万恶旧社会。”


第三部分跳槽(9)

    车厢咣铛一声停下了,大胡子艺人用难以辨认的表情向我示意,然后转身下车。他走到车厢口时顺便吐了一小撮粘痰,老远我都能听见小霸王落地的铿然之响。它昂首戳在地板上,人见人躲。    
    人生是条无舵的帆船,随浪前行,顺风而动,根本不知道下一个口岸迎接你的是人是鬼还是狗。正如这窗外,转瞬就成了黑夜。今天,火车上这帮家伙活得有滋有味,吃喝不愁,可谁能担保明天是否就会有几个倒霉蛋一命呜呼,驾鹤西游呢?而人死后,最多有几个至爱亲朋烧一摞废纸,真真假假号上几声,除此还能剩下什么?达官显贵,至圣至贤者皆不过如此。其实又何止明天,没准现在火车就出轨,大家一块儿玩儿完,倒也痛快得很,中国人太多,出几档事儿,多少也算个贡献。    
    小时候在农村疯玩傻跑的那阵子,我就躺在田垄上想起过死亡的话题。村里死个人象过节一样热闹,于是我也设计过死亡的过程。为别人设计,为自己设计,甚至为当时家里的那只大花猫也设计过几套。后来逐渐意识到时间死亡的过程也是发人深思的过程,最终我发现意外事故才是真正的善终。死者不用在衰老的过程中苦恼,在疾病的痛苦里挣扎,而且痛快淋漓的死亡还能为亲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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