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太-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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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来了,你只需要直起腰,伸手提一下——”卢连璧在乔果的身后讲解着,那语调有些象厂家在向客户讲解如何使用他们的产品。
乔果点点头,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她觉得她这个架势就象一辆手推车,身不由已地被人推着向前走。推车的人似乎挺有兴致,然而乔果却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正在做的这件事情上。
不一会儿,推车的人开始喘起来。
“你,觉得好吗?”后面的人问。
乔果回头看了看,强迫着自己做出高兴的样子说,“好。”
又过了一会,推车人的脚步加快了,气喘声也更重。乔果知道,那是他推着小车在爬坡,他想上到山顶上去——“的铃铃……”电话在写字台上叫起来。
推车的人停下了。“谁会打电话?”
乔果说,“可能是那个人。”
“不接。”
“不接?”乔果犹豫着,“他要是过来呢——”
“唉,那就接吧。”
乔果仍旧保持着手推车的姿势,伸手拿起了电话。
“喂,找谁”
“小乔,是我呀。”
果然是刘仁杰的声音,乔果的心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搡了搡身后的卢连璧,可是他并没有退去,依旧慢慢地推着车走。
“今天能在小桥流水边和你相逢,真让人喜出望外。”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昨天晚上,我在书房里练字,‘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写完这几句,把笔放下来,就想起了你。心想,唉,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想你吧。可是,这样一想,你好象就知道了,你果然就出现了。小乔,你看看我今天遇到你的这个地方,和昨晚写的那几句多相似啊。有红花吧,有绿水吧,有小桥吧,水里虽然没有成对的鸳鸯在洗浴,可是有成对的游鱼呀。正想着你会不会晓得我在念你呢,你可就忽然出现在桥上了!……”
乔果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感动。她回答说,“是啊是啊,你怎么就忽然出现在桥下了!”
身后的卢连璧有些着急了,他附在乔果耳朵边低声说,“问问他,到底还来不来。”
乔果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唉,身不由已呀,”对方长长地慨叹,“刚才接了个电话,得去参加个紧急会。今天不能看你了,只好改日吧。”
挂断电话,乔果和卢连璧都松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到了中午十一点。乔果说好了要在十二点钟以前回家,给儿子和丈夫烧带鱼。卢连璧呢,也得在十二点钟左右回店里。
两人看完表,对视着笑了笑。那笑里,带着一丝无奈。
他们很默契地重新开始,但是他们不一会儿就发现,他们又都很默契地松懈着。不是那种懒洋洋的松懈,而是急切中的松懈,是努力中的松懈。那是力不从心,那是欲速则不达,那情形就象在滑溜溜的冰坡上开车,尽管你尽力踩下油门,车子却提不上速,仍旧慢慢地往下滑。
他们再也打不起兴致。
“对不起,”卢连璧汗津津地说,“这次就算了。”
“对不起。”乔果也表示着歉意,她真的很抱歉。
他们本来可以很快乐的,他们本来——,可是这一切,全都被莫名其妙地破坏了。
他们俩默默地坐着,一种无从言说的压抑感在体内膨胀着、涌动着,它四下寻着出口,却不得其门。那情形就象高温和潮湿在空中不停地发酵,却怎么也酿不出雨来,直让人闷得透不过气。
“讨厌死了,在这个城市里,走到哪儿都是熟人。”乔果皱着眉头,沮丧地说。
卢连璧深深地舒口气,说道:“找个机会,咱们俩一起去外地。”
听了这句话,乔果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第十二章天算
凡是称得上会打网球的人,都少不了一套行头。球拍球衣和球鞋,应该算是这套行头里最重要的组件了。有朋友给卢连璧送了一双网球鞋,名牌货,真正的阿迪达斯。卢连璧穿在脚上试了试,松松垮垮的,跑起来有点儿拖沓。卢连璧就想到转送给邓飞河,印象中对方的脚要比他的大一些。
卢连璧象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分来到网球馆,远远地看到小夏在三号场上挥着球拍,与她对打的人不是邓飞河,是个面孔看上去挺陌生的人。小夏看见卢连璧,就垂下球拍,与对打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来到了卢连璧面前。
“小夏,弟弟怎么没来?”
“病了,今天上午住了医院。”
“住院了,什么病?”
“还是腿。”
卢连璧不以为然地松口气,“没什么吧。”
“确诊了,是骨癌。”
“啊!”卢连璧大大地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医生说,发展得很快,已经是晚期,只有高位截肢了。唉,即使那样,也不过是再拖延一段时间吧。”
卢连璧顿时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自己知道吗?”
小夏摇摇头。
“他在哪个医院住?”
“一附院。”
想想邓飞河至今还是独身一人,卢连璧不禁感叹地说,“唉,谁陪他住院呢,谁在照顾他?”
“今天上午是我在那儿,现在是他老母亲在那儿守着,过两天,他姐姐也会来。”
得知这样的消息,卢连璧也就无心打球了,他说,“我想去看看小邓,现在就去。”
“我就是在这儿等你来的,”小夏说,“走吧,我陪你。”
在卢连璧的记忆里,他似乎还不曾特别地怕过什么,可是这次一进医院的大门,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怕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抽吸着鼻子,他闻到了死的气味儿,死就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向他窥视。
越往里边走,死的气味儿越浓,卢连璧的脚下竟然不由自主地软起来。等到病房的门打开,一眼看到邓飞河坐在病床上,卢连璧忽然想退缩回去——那就是死啊,死就坐在那里!
它那么切近,那么真实地笑着。
“哎,卢大哥,你怎么来了?”邓飞河笑吟吟地张开双臂,想从床上下来。
“别动,别动呀——”守在床边的老妇慌手慌脚地上前,要来扶卢连璧。
一看就知道,这老人就是邓飞河的母亲了。一样的宽额头,一样的高鼻骨,一样的大耳轮……原来生命就是如此,它是早已设计好的,它是早已程序过的。
一切都会按此展开,一切都将循此结束,别想有什么侥幸,别想有什么例外。
卢连璧握住了对方的手,那只手是温暖坚实的,但是想到不久它就会变成又冷又硬的嶙嶙白骨,卢连璧心里就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惧。
小夏将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说,“这是卢大哥给你买的。”
“客气客气,谢谢谢谢,”邓飞河笑嘻嘻地拍了拍卢连璧手中提的鞋盒子,“咦,这是什么?”
“网球鞋,送,给你的。”
那话应该是“本来想送给你的”,说的时候,去掉了“本来想”三个字。
“哎,阿迪达斯!”邓飞河顺手拿出一只鞋子来,兴致勃勃地往脚上套。
“谢谢,谢谢。你们瞧,正合适。”那条腿,那只脚,那只鞋,就在卢连璧的眼前晃着,活泼泼的,犹如一只灵巧的兽。
正是这条腿,正是那只脚——,很快就要高位截肢!
卢连璧不由自主地望了望旁边的小夏,小夏也正望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无言的悲悯。卢连璧的心神就在那悲悯中变得恍惚起来,他看到那条裤腿是空的,那只鞋是空的,空的裤腿空的鞋竟悠然自得地在空中晃着……
这种感觉在离开医院,离开邓飞河之后,仍然冲击着他,压迫着他。忽然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感到他自己的衣服也不过是穿在一个并不存在的空虚上罢了。
是啊,这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这种事终究要发生的。
于是,卢连璧马上想到要给乔果打电话。拿起话筒,他的心里充满了苍凉的紧迫感。
“果果,你不是说你讨厌这个城市,它到处都是熟人吗?你不是说,你想找个机会,和我一起到外地去吗?”
“你不会去的,你不过是骗骗我。”乔果的话里有一种哀怨的味道。
“咱们走,明天就走。”
“真的?你说吧,到哪儿去。”
“这次,先去玉屏山吧?”
玉屏山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那里山高林密,云雾缭绕。绿树掩映的山坡和峰谷之中,散布着一座座别墅式的小楼。眼下不是避暑的季节,游客想必不多。
何况,走高速路,不过半天的行程。晚上住一宿,第二天就能赶回来。
“行啊。”乔果兴奋地同意了。
乔果是第二天下午和卢连璧乘坐那辆三星车去玉屏山的,上午她陪着好友戴云虹抽空去拜访了星云大师。
两个女人找个借口溜出公司,乔果去推自行车,戴云虹却说,“哎乔姐,别了,坐我的摩托去。”
那口气里不无自得。
戴云虹的摩托是一辆日本产的女式TOYORT,石榴红色的小车身,望上去犹如一只火狐。乔果坐上后座,刚刚搂住戴云虹的腰,只听“轰”的一声响,那火狐便窜了出去。
乔果赞道,“哇,好漂亮的车!多少钱买的?”
戴云虹没有回答。
乔果就猜到了,“是男人送的吧?”
戴云虹披散的长发象柳枝似的摆了摆。
乔果就不再问了。她知道戴云虹平时爱吃爱穿爱玩儿,手里攒不下什么钱。
买这种档次的奢华物,不是她能办到的。
两个女人见了星云大师,寒喧几句,便切入正题。戴云虹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男人的照片,拿给大师看。说是照片上的男人是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想请大师给相一相。
大师端详片刻,开口说道:“嗯,天庭宽大如宇,鼻骨挺直如椽,双目明亮似窗——,这个嘴呢,你看象不象一扇大门。哈哈,门高门宽,进粮进款啊!”
一句话,把两个女人逗乐了。
大师又接着批讲,“这个男人,骨相不错。他是一所牢固可靠的房屋,可以给女人遮风避雨。嫁给他,这一辈子生活有靠,衣食不愁啊。”
乔果打趣说,“哇,云虹!还问什么,那就嫁呀,快嫁吧。”
戴云虹却没有说话。
大师看在眼里,略一沉吟,接着说道:“欲逐鹿者,必不能顾兔。如果又想捉兔子,又想逮鹿,结果呢,会落得两手空空了。”
听了这话,戴云虹的脸腾地红起来。
乔果将两手一拍,笑道,“好你个戴云虹,真有本事呀。什么时候,牵住两个男人了?”
戴云虹并不辩解,只是认真地向大师发问说,“要是真的既有鹿又有兔子,我该怎么办呐?”
“我看了,你是既舍不得鹿,又舍不得兔子。”大师笑笑说,“菟丝无根而生,蛇无足而行,鱼无耳而听,蝉无耳而鸣——”
“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呀?”
“万物都是自然天成的,万事呢,也就听其自然而行吧。”
戴云虹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乔果在一旁想,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顺便问问去玉屏山的事呢。于是,她就恭敬地说,“大师,我想问问出门的事。”
“问出行——”大师将目光转向乔果,“是独行,还是成双啊?”
乔果说,“两个人。”
“那一位,是个什么人?”
“……”乔果一时语塞。
戴云虹拍拍手说,“好啊好啊,我知道是谁了。”
乔果瞪了她一眼。
那大师瞧瞧这个女人,再看看那个女人,忽然笑了。“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不算的好啊。”
乔果想请那大师细解,那人却挥挥手,“随便讲讲,随便讲讲。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说完,起身送客了。
两个女人出了门,乔果对戴云虹说,“交待交待!是哪个男人给你买的摩托车?”
“唉呀,别问了,都烦死我了。”戴云虹顿时挂上了愁容。
“烦?那就讲出来,让我帮你出出主意嘛。”
戴云虹并不交待,反而以攻为守地说,“乔姐,你快坦白吧,你是不是要跟那个卢先生一起秘密出游啊?”
乔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我下午走。如果有人问,替我遮一遮。”
戴云虹满口应承,“放心吧,没问题。”
在公司吃完午饭,乔果给丈夫挂了个电话,说是要到外地办一桩业务,马上就动身。晚上如果赶得回来就回来,如果赶不回来呢,那就明天才回了。丈夫关切地问,是到什么地方,跟谁一起去。乔果却回了句,对不起,这就上车了,等我回来再说吧。讲完,就挂断了电话。
乔果从公司出来,一眼就看到卢连璧那辆三星车已经等在对面的银行门前了。
乔果向那边走的时候,脚步飞快,还不住地左顾右盼着,似乎是在枪林弹雨中穿过一片无遮无掩的开阔地。拉开车门,钻进车内,这才长长地舒口气,好象终于躲进了安全的碉堡里。两边的车窗是贴了反光镆的,外面的人看不到车内,乔果缩在车角里,眼睛不住地望着外面那些游鱼般的车流和人流。
“请假了吗?”卢连璧轻松地笑着。
乔果点点头,问道,“你呢?”
“做了一个可行性报告,经过太太论证,批准了一天一夜假期。”卢连璧开着玩笑。
乔果没有出声,她可以想见这玩笑的背后,卢家太太那副认真的样子。乔果并不觉得轻松,于是便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信不信算命的?”她说。
卢连璧不屑地摇摇头。
“我们找的是一个大师,神得很。一算就算出来,戴云虹脚踏两只船,有了两个男人。”
“那不是算的,那是戴云虹自己露出来的。”
“我就在旁边呢,小戴可是什么也没说啊。”
“还用说?总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痕迹,这就叫察言观色。”
乔果想起丈夫说过的类似的话,男人都一样,在这些事情上真是冥顽不化得很。乔果不想和他争,只管又说道:“咱们出门的事,我也请大师给算了算。”
“嘿嘿,那家伙怎么说?”
“大师不愿点破。只说了这句话,‘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不算的好。’”
“瞧瞧,废话不是?谁还不知道,再平静的水也有起波澜的时候,再准的秤也会有误差。算命的都是这样,说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话。不管有事儿没事儿,他都对。”
“哎哟,当心点儿吧,天算呐——”
“嗨,天能算什么?我给气象台打过电话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今天晴天,明天不就是转个阴嘛。”
卢连璧满在不乎地笑,乔果也跟着笑,但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怯。
仿佛是在印证卢连璧的话,一路上天气格外晴好。太阳西斜的时候,车进入了山区,车窗外满眼浓翠,遮蔽得车内也黯淡了许多。金雀河绕着山脚奔腾着,喧闹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犹如一架螺旋状的天梯。
越往上行,盘山公路越显得窄狭,有些地方仅能容一辆汽车通过。乔果伸着脑袋往外看,只见路旁的陡壁如同切开的蛋糕,那些因为风化而显得臌松的沙石和岩缝里,生着许多乱草和灌木,它们偏斜着身子,探出许多藤蔓和枝叶,仿佛是在伸手拦路。
“哇,太险了,你可要小心呐。”乔果说。
“没问题。我走过的山路,比这险得多。”卢连璧稳稳地开着车。
暮色降临之前,他们俩已经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