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太-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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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不觉黯然神伤。
收拾好了起居室,又来到厨房。洗碗池里杂乱地泡着盘碟碗筷,想必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都一起堆在了这儿。微波炉旁边的加热盘里,放着残剩的一块馒头,豁豁牙牙的,还留着齿痕。乔果端起来,仿佛看到了男人啃咬时的那副样子,心头顿时袭来一阵酸楚。
伟雄,伟雄……,乔果默默地念着,竟浮起一种生离死别般的哀痛。
如果在这个时候阮伟雄来到她的身旁,乔果一定会软弱地抱住他大哭一场。
她会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请求他的宽恕。
哗哗啦啦地开着水管冲碗,忽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响动。是伟雄回来了?心怦怦地撞跳着,颤着声儿,怯怯地唤一句,“伟雄——”。
没有人回答。
拧紧了水管,关门声清晰地传过来,咣咣啷啷的,是安全门。乔果连忙跑过去,砰,是关木门的声音,随之接起嚓嚓的脚步声——是对门的邻居。
乔果的心跳得厉害,身子软软的,有些虚弱。搬了把椅子坐着,才坚持着将那些碗碟洗了出来。
然后去收拾卧室。
床上的被子没有整理,就那么鼓鼓地卷着,仿佛里边还藏着个蒙头大睡的人。
拉展了被子和床单,铺好床罩,这才直起了腰。侧面的余光里,看到旁边梳妆台的镜子中映着的那个女人,神情灰沉沉的,犹如下雨之前忧郁的云。
舒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理了几下头发,然后想着要补一点口红,给人添几分神采。低下头,去拉那小抽屉,忽然看到那管常用的口红就象一个惊叹号似的竖在梳妆台上,下面压着一个大大的厚信封。
什么东西?
把信封打开,于是,那个七巧板拼图游戏就出现在乔果的面前。这是卢连璧的头,那是乔果的胳膊,这一片是领带,那一片是婚纱……。犹如遭遇了强光的突袭,乔果倏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从哪儿搞来的?他都知道些什么?他想知道些什么?——毫无疑问,这东西是他特意摆在这里的。他知道她会回来,他知道她会在这里看到它。他要她回答吗?他要她坦白吗?坦白了会怎么样?坦白了还有什么意思吗?……
乔果睁开了眼睛,她盯着那个信封,盯着那些残片。它们也冷冷地望着她,犹如坐在一起会审的法官和陪审员。乔果用牙咬住了嘴唇,一股对抗的情绪执拗地在心底升起。她将手肘一揽,那些执法者就全都被她收拾掉了。
站起身,乔果毅然决然地拉开了衣柜。属于她的那些衣服整齐地吊挂在衣架上,犹如一排待命的士兵。走吧,咱们走。乔果拉出箱子,将它们一一收捡进去。
乔果的动作很快,她真的担心阮伟雄这个时候会突然回来。
箱子涨鼓鼓地装满了,望上去象是一个躺倒的醉汉。乔果提了一下,几乎被它坠拉过去。提箱是当年旅游度蜜月时买的,乔果嫌大,阮伟雄说,放心吧太太,有我在,不会让你提。真的,买回来之后,乔果一次也没有提过它。看来从今往后,只有靠自己来提了。
乔果把身子贴上去,双手一抱,大箱子终于被扯起来。抽出拉杆,滑轮哗哗啦啦地一路响着,犹如一辆受伤的履带运兵车,缓缓地退出了战场。
温馨的黄昏把家人们都送回了家,也给乔果送来了卢连璧。乔果烧了几样菜,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伴着那菜那酒,乔果讲了她在公司的境况,讲了她那个家庭的现状。望着摊在桌上的那些撕碎的婚纱照,望着楚楚可怜的乔果,卢连璧痛切地伸出双臂,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乔果哭着说,“我现在真是无家可归了。”
卢连璧说,“这就是你的家。”
“什么?”乔果娥眉微蹙,“我的家——”
卢连璧一怔,即刻改口道,“唔,不,我们的家。”
听了这一句,乔果就抱着卢连璧拼命地吻,泪水把两个人的脸都濡湿了。卢连璧也向乔果诉说了他在家中的情况,说着说着,两人就上了床。同仇敌忾同病相怜,做起爱来也就愈发同心同德,仿佛彼此是在用肉体发着一个同心誓。
山颓石崩般的疲累袭来的时候,无边的空虚感也被裹挟着随之而至。乔果越发不舍地抱紧了对方,似乎这样就能抱出一些实在的感觉。
对方却在蠕动,象一个孵到了时候的雏儿在慢慢地出壳。终于脱出来,忽然一下子就跳下床,趿响拖鞋,进了浴室。
很急骤的水声,犹如在下着急雨。然后便急匆匆地出来,将腿放进被筒,身子却坐着。
胳膊伸出来了,想抓衣服。
乔果在下面环着他的腰说:“晚上陪着我吧,我特别想让你陪陪。”
卢连璧想了想,毅然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喂,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乔果贴近了,听到那边的女人问,“什么事儿?”
卢连璧说,“外地的朋友来了,一起吃饭。现在正打麻将呢。”
那边又问,“在哪个宾馆呀?”
卢连璧用不耐烦的语气说,“行了行了,正出牌呢,回来再说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等卢连璧钻进被筒里,乔果忽然担心地说,“她会不会找来呀?”
“来了也好。”男人说得很有气魄。
这气魄让乔果微微一笑。好什么呢?——,乔果在心里想了又想。
那就让那个女人来吧来吧来吧,看看她来了怎么个好……
乔果枕着卢连璧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罗金凤一夜没有合眼。
接了卢连璧的那个电话,已经脱衣上床的罗金凤当即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呸,什么来了朋友,什么打麻将!直觉告诉罗金凤,卢连璧今夜肯定是在安雅小区,肯定是和那个臊×在一起!
罗金凤气乎乎地动手穿衣服。睡在旁边的女儿丹琴问,“妈妈,你要干什么?”
罗金凤说,“乖乖,你好好睡,妈妈出去有点儿事。”女儿说,“妈妈,我怕,我跟你一起去。”
罗金凤想了想,也好,就带着女儿杀上门去,看卢连璧和那个女人怎么说!
胡思乱想着给丹琴穿好衣服,扯着手出了门。在街灯下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出租车,招招手车停下了。女儿刚刚坐上去,罗金凤忽然说,“丹琴,下来下来,快下来!”
卢丹琴下了车,罗金凤笑着说,“对不起,师傅,我们不坐了。”
司机悻悻地啐了声“神经病!”,尾巴冒着烟儿走了。
罗金凤才不神经病呢,罗金凤才不做为渊驱鱼,为林驱鸟的事儿呢。罗金凤已经想通了,就是去了又怎么办?去了还不是吵还不是闹,一吵一闹,把自家男人逼给了那女人,那才叫傻呢。
罗金凤领着女儿回家,重新脱衣上床。孩子小,也不问个为什么,钻进被窝就睡。罗金凤却睡意全无,老牛反刍一般反反复复地想着这档子事儿。难道那个姓阮的没有收到寄去的这对狗男女的婚纱照么?是不是那女人花言巧语,把她丈夫给蒙住了?
不行,自己只在自己家里闹没有用,一定得发动那边家里的男人也做做配合。
两边一齐来,哼,不信治不住这对狗男女……
第二天黄昏的时分,罗金凤去了阮伟雄家。
罗金凤按响阮伟雄家门铃的时候,阮伟雄正心情异常恶劣地呆坐在沙发上。
阮伟雄那天从机关下班之后,拐到学校接回了儿子。走在路上,阮伟雄就惴惴地想,乔果不知道回家了没有?如果回家了,见面时是若无其事地笑一笑,依旧过日子呢,还是冷冷地板起脸,让她明白:这事儿还没完!——阮伟雄打开门,儿子就喊着跑进去,“妈妈,妈妈——”。房间里无人回应,阮伟雄的心里格登了一下。慢慢地伸手开灯,一眼看到起居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喜悦就轻风一般在心底掠过,即刻想到乔果已经回来了,想必是赌气,黑着灯独自在卧室里躺着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双脚已经迈进了卧室里。迅速地伸手开灯,于是阮伟雄便看到清冷的吊灯光,寂寂地照着一张大空床。
几乎是在那同时,他回转身,拉开了大衣柜的门。
衣柜里空了一多半,挂衣架的那根电镀管白亮亮地闪着,望上去格外剌眼。
刹那间,阮伟雄的心里也变空了,一个声音在那空落落的虚无中敲木鱼般地响着,她走了,走了,走了!……
一只小手在身边拉了拉他,他低下头,看到了儿子那张惶惶的脸。
“妈妈呢?”
“妈妈出差了。”
孩子格外懂事地沉默着,然后独自离开,回他的小房间去做作业。
该做晚饭了,可是阮伟雄却无心动手。他眉头紧蹙两眼闭合,一动不动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犹如死了一般。
罗金凤就在这个时候按响了门铃。
“找谁?”隔着安全门的铁栅,阮伟雄疑惑地打量着外面这个陌生女人。
“找你。”那语气,仿佛他们早已熟悉。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那照片收到了吧?”
阮伟雄点点头,他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人了。
“那是我给你寄的。照片上的坏蛋,是我家孩子他爸。”
“唔。”
“我想和你谈谈。”
当然,不能这样隔着安全门谈。阮伟雄想了想,让她进来了。
终于和同盟军会师了,终于找到了可以倒一倒苦水的人。……早就发现不对了呀……她到我们店里时我家那死男人看她的那个眼神呀……我们家枕头上那种香水味儿呀……到外地寻欢作乐,一跑就是几天呀……他们俩有个窝呀,那照片就是我从墙上撕下来的!……
女人越说,声音越高。
“请小点儿声,家里有孩子。”阮伟雄向对方示意。
“你们也有孩子吧?——”女人立刻将声音压低了,象是耳语,“我们家丹琴都十一岁了,作孽呀!”
后半句又高上去了,近乎是喊叫。
阮伟雄皱了皱眉头。
“你可得管住你老婆呀,你怎么管不住她啊!”女人忽然哭了,显得有点儿歇斯底里。
“好了好了,请安静点儿。”阮伟雄用两个指头拈着纸巾,递给这女人。
女人揩揩眼角,又使劲儿擤擤鼻子。忽然抬头说,“昨天晚上,你太太不在家吧?”
阮伟雄毫无表情地沉默着。
“他们俩昨晚睡在一起哩!”女人又叫起来,神情甚至有点儿兴奋,“他们俩就在这个地方睡,安雅小区,喏,这就是那个窝儿的地址。”
女人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阮伟雄没有伸手,女人就把那纸条放在了茶几上。
一种厌恶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升起来,阮伟雄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女人了,也不想再听她的声音。仿佛这女人就是罪魁祸首,他本来和乔果过得好好的,全都是这个女人捣的乱。
罗金凤感觉到了什么。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她明白她该走了。
阮伟雄起身的时候,她也站起了身。
“走了?”
“走了。”
“不送。”
主人跟在客人后面走着,来到门口,罗金凤忽然又回身站住。“没别的意思,咱们都是受害者呀,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对付这两个坏蛋!”
送走不速之客,阮伟雄沉重地跌坐在沙发上。那女人的叙述已经向他勾勒出了事情的轨迹,再联想一下家中曾经显露过的那些蛛丝蚂迹,两者便互相补充着形成了一种冰冷的完美,一种残忍的明晰。
他伸手拿起女人留在茶几上的纸条子,他没有看它,只是恨恨地团揉着,然后又忽地展开,狂乱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屈辱。恼怒。阮伟雄颤抖着,喘息着,他浑身充满了异乎寻常的力量,然而却又感到异乎寻常的软弱。
蓦地,门铃又响了起来。
想必还是刚才那个女人,阮伟雄仍旧在沙发上瘫坐着,懒得去理睬。
“阮大哥,是我呀,求你一件事。”
是楼下赵秀梅的声音。
阮伟雄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开门。
“阮大哥,又得麻烦你,”赵秀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家厨房的灯坏了,我上不去——”
“哦,我帮你换。”不是第一次帮这种忙了,阮伟雄满口应承,“宁宁,我去楼下你赵阿姨那儿,你自己在家写作业啊。”
“不,我要跟你一块儿去!”宁宁闻声跑了过来。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下了楼。
赵秀梅家装修过的厨房是吊了顶的,乳白色的吸顶灯嵌在天花板上,要打开它才能换下灯泡。阮伟雄站在两张架起来的椅子上,赵秀梅和宁宁在下面扶着椅子,做着保护。仰着脖子伸着胳膊踮着脚,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把灯修好。下来的时候,脖子有点儿麻手脚有点儿酸,身子一晃,就从椅子上偏了下来。赵秀梅赶快去扶,阮伟雄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阮伟雄连声道歉。
赵秀梅脸一红,头就垂了下来。
阮伟雄说是要走,赵秀梅这才抬起头说,“在这儿吃饭吧。”
阮伟雄就答了个“好。”
本来是一句客气话,赵秀梅没有想到对方会答应。于是,她有点儿喜出望外地说:“冰箱里有现成的肉馅,我烙馅饼,你去叫小乔下来一块儿吃!”
阮伟雄说,“用不着叫她,她不在。”
赵秀梅随口问,“出差了?”
阮伟雄没出声。
宁宁说,“爸爸,我还得做作业。”
阮伟雄想了想,说:“先在赵阿姨这儿看电视吧,等会儿吃完饭再回去做。”
宁宁调出个少儿节目,阮伟雄就看进去看不进去地在沙发上陪坐着。那节目刚看完,六个菜就端了上来,四个凉的,两个热的。阮伟雄脱口赞道,“唔哟,你可真是把好手,弄得这么快!”
赵秀梅说,“家常菜,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吃着,还有两个热菜,馅饼已经烙到锅里了。”
阮伟雄笑着说,“你真把我们当客人了?别弄了,来,一块儿坐着吃吧。”
“好,再有几分钟,我去起馅饼,”赵秀梅就坐了下来,“哎,阮大哥,你喝酒不喝?”
阮伟雄平时滴酒不沾,此刻却说,“喝!”
第十九章你哀伤的不过是你自己
昨晚来了暖气,乔果睡得格外沉格外香。等她睁开眼睛,看到床头柜上的小钟已经指到了八点。想想今天是星期天,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于是又在被窝里懒了一会儿。起来穿衣服的时候,忽然觉得嗓子眼儿发痒,轻轻咳了一下,似乎咳出了什么东西,有点儿甜,有点儿腥。用一块纸巾掩着嘴往外吐,然后拿开来看,竟是鲜红的血!
乔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吐血?怎么可能!再看看那纸巾,惊心触目地红着。她骇然地闭上了眼,被紧张扼着,几乎透不出气。
当然不甘心,稳了稳神,再清清喉咙,然后再用纸巾掩着往外吐。糟透了,还是有红的,白色的泡沫占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血!
连着做了几次,都有血。固执地做下去,终于是白的了,却又不相信里边没有血,用指甲慢慢地拨,还是拨出了一根血丝,细细的弯弯的,象一条活的线虫在游走。顿时觉得苍凉了,想到了绝症,想到了死。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走到了尽头,实在太可怕。
浑身毛扎扎的,沁出了汗。手脚发软,象是被抽了筋。望望窗外,天变成了沉重的铅块,时不时地有薄雪花飘来,撞在窗子上,象是些扑灯的飞蛾。在恐慌和隐隐的绝望中,乔果想到了要去医院,想到了要卢连璧陪着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