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太-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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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金凤说,“没错,去水目山不是得从这里上高速路么?”
“去水目山?”卢连璧疑惑地说,“不是到机场,去昆明嘛。”
罗金凤笑了,“机票昨天退了。我想了又想,飞机这东西太靠不住,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咱三口儿从天上掉下来,那不全完了。”
卢连璧皱皱眉说,“大冷的天,跑到山里头有什么意思。”
丹琴叫着,“妈妈说了,二姨家有鹿场,我给梅花鹿玩儿!”
罗金凤说,“好长时间没带丹琴回去了,春节是个机会呀。年三十住你们家老宅,跟你们家老姑一起吃年夜饭。初一去看她姥姥吧,初二去她大姨那儿吧,初三去她二姨家走走吧,初四是她大舅,初五回来。就这,还有她小舅家没去呢。”
卢连璧听了,再不说话。他心里明白,妻子还是舍不得花那笔钱。但是,她又不甘心过年过节的,由着丈夫和别的女人搅到一块儿,所以就做下这么一个套套。唉,妻子也不容易,反正自己业已入了套,就老老实实的,让她高兴两天吧。
年三十这天,乔果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是要她回家吃年夜饭。乔果推托说,外地的一位老同学带着一家人到这儿过年,自己要接待他们。
乔果不是不想和母亲一起吃年夜饭,乔果是不想听母亲在这个日子还叨叨她和阮伟雄。母亲一向对阮伟雄的印象极佳,坐在一起,老人少不了要说乔果和丈夫分手的事。如此一来,就会弄得大家在除夕夜心情都不痛快。唉自己酿的酒,是苦是甜,还是自己喝吧。
乔果除夕夜回到安雅,空守着一片冷清,这才感到了寂寞的可怕。耳鼓里响着家家的切剁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时时有烹调的香气来袭,这些残忍的进攻让乔果难以抵御。呆坐了许久许久,她才打起精神,动手来给她自己准备年夜饭。
拉开厨柜,一眼看到了用小碟压着的那张年夜饭的菜谱:五丁桂鱼,一虾两吃……。用手团一团揉皱了,扔在废物篓里。心也是皱着的,却又无处可扔。没情没绪地切了几个卤菜,下了一碗面条,用托盘端着来到起居室,打开了电视机。
除夕晚会还没有开始,屏幕上已经热闹起来,唱的跳的,红的紫的,让人的心情不能不跟着喜庆,不能不跟着欢快。干嘛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干嘛自己让自己不舒服?来来来,干一杯,干一杯,新年愉快,新年愉快!——乔果在杯子里斟满红葡萄酒,拿在眼前举了举,然后仰起头喝。
播新闻了,播天气预报了。看看昆明,多云转晴天,最低温度十八,最高二十四度,是个好天气。飞机已经安全着陆了吧?明天玩的时候只需要穿件毛衣…
…
忽然怔过来。去,操闲心,人家一家人出去玩,干卿何事啊!
看晚会,看晚会。只有电视里的人是和自己在一起的,只有电视里的节目是属于自己的。躺在长沙发上,搭着毛毯,一个节目连着一个节目地看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不停地做着乱七八糟的梦。
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居然已经是翌日的上午十点钟。头疼得厉害,精神也有些恍惚。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斜射进来,照着对面墙上的婚纱照。那景物,那人,忽然都显得很遥远,很虚假,很陈旧。随后,母亲的面孔儿子的面孔就无比清晰无比新鲜地升起来,一种强烈的思念开始在血管里涌流。不是那种体外加之的思念,那是一种源于血脉自身的冲击,是一种生而有之的血的缘份。
被那思念促动着,乔果很快地收拾了一番自己,即刻出了门。
先去拜望母亲。起居室挺热闹,拜年的朋友不少。母亲穿着一件花色鲜亮的新毛衣,脸上的气色也很新很鲜亮。看到乔果来,母亲把客人留给弟弟和弟媳,拉着乔果的手去了卧室。
母女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彼此望着。只需望着,就什么都有了。
乔果和母亲谈昨天的晚会,两人细细地评点着那些节目的得得失失对对错错。
母亲小心翼翼,竭力不谈阮伟雄,不去评点乔果的生活。
只是到了最后,弟媳来叫她们去吃午饭了,母亲才忽然问了一句,“宁宁最近怎么样,宁宁还好吗?”
说出这句话,母亲显出了那种久久压抑始得放释的松快。乔果忽然发现许多毛毛扎扎的灰发犹如尘埃一般在母亲的头顶浮游着,使得母亲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那么的无奈。乔果嘴里说着,宁宁很好,放心,放心吧,心里却生出强烈的自责。她提醒着她自己,以后务必要多带宁宁来看看姥姥。
在母亲这儿吃了午饭,乔果说是约好了还要看朋友,就匆匆出了门。她接连往阮伟雄那儿拨了几回电话,都没有人接,想必阮伟雄是带着宁宁到他爷爷那儿去了。乔果独自站在寒风里想了又想,竟无处可去,只好叫上出租车,又回了安雅。
初一的下午和夜晚,乔果就象冬眠一样蜇伏在那套三室一厅的洞穴里。除了间或往阮伟雄那儿打个电话外,就是躺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看书。书是那本《宋词今译》,看着看着,就觉得心和神都进到了书本里。是李清照的《声声慢》,“……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乔果仿佛看到那些憔悴凋零,满地堆积着无人问津的昨日黄花了。她就在那些落花间走过去,落花扯着她的裤角,在风中哀鸣。是那种木格窗棂,一双深幽幽的眼睛在木格的后面久久地探望着,直到窗外的暮色变得与那眼眸一样的黑。
眼下没有梧桐没有细雨,却看得到磷光一般的雪粉在光秃秃的枝梢间扬撒着……
恍惚间,乔果辨不清那是李清照,还是她自己?
书里真是别有一番天地呢,让人在浑然忘我中,得到一种满足。
真好,有个女人陪着自己,有李清照。
初二的中午,乔果才与阮伟雄联系上,他果然是带着宁宁去了爷爷家。大概是佳节让世间的人都变得宽厚了吧,阮伟雄在电话里心平气和地向乔果道了问候,甚至还询问了她的工作和身体情况,语调象是一个老朋友。
说好了,下午他和宁宁在家里等乔果。
虽然午觉前也吃了安眠药,乔果还是没睡着。先琢磨了穿什么衣服穿什么鞋去见那个人,然后才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左描描,右画画,就是不满意。最后找到原因了,是这个梳台不如原来阮伟雄买的那一张。
坐上出租车来到原来的家属楼区,感觉里似乎是多年的游子回了故园。门前摆放的还是那个粗毛踏垫,乔果还记得是她花了十五块钱在批发市场买来的。只是旧桃已去,门框上的春联已经换了新符,让乔果生出那种揭了旧疮疤似的疼痛。
她当时就后悔起来,不该约在这个地方见儿子。
很客气地开了门,很客气地进了门。室内很安静,阮伟雄说,宁宁贪玩,昨晚睡得迟了,这会儿午觉还没醒。
乔果会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坐下,不去惊动儿子。茶几的果碟里摆了糖果瓜子,阮伟雄端起来向乔果面前送了送,乔果接过来拈起一颗,心里有些堵。
愈发意识到此身已是客人了。嘴里嗑着瓜子,目光却四下看。屋角墙缝都很洁净,显然已是清理过的。乔果在时,年年都要和阮伟雄一起在节前扫房子,今年不知是否有人补了缺?
起居室的摆设依然如旧,只是窗帘换了。仔细看,窗帘的线角缝压得不那么平整,花色也略微土气了,但是显得很实在……
乔果正看着,忽然听到宁宁在他的小房间里叫,“爸爸,谁来了?”
阮伟雄说,“你妈妈。”
那边就“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乔果向阮伟雄笑了笑,即刻起身走了过去。
宁宁从被窝里钻出来,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乔果慌忙动手替他穿衣服。宁宁说,“妈妈,我早就是自己穿衣服了,我自己来。”乔果说,“听话儿子,让妈妈给你穿穿吧。”
每穿上一件衣服,就在儿子的脸蛋儿上亲一下,乔果发现替宁宁穿衣竟是如此的温馨如此的动人。她尽量延缓着那个时间,等到把褂子裤子袜子鞋全都慢慢地穿好了,乔果猛地将儿子搂在怀里,再也不想松开。
满肚子说不完的话。身体怎么样,功课怎么样,吃饭还挑食吗?爸爸对你发不发脾气?上回妈妈买的鞋子大不大?……
终于把儿子松开,儿子就想往起居室那边跑。
“宁宁——”乔果在后面叫了一声,手里举起了小红包。
宁宁站住了。他接过那压岁钱,先说了一句“谢谢妈妈”,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恭恭敬敬地补了一句拜年的话,“祝妈妈新年好!”
那神情,竟有些生分。
乔果又一次搂紧了儿子。乔果把脸背在儿子的小脑袋后面,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怕那种生分,她真怕那种生分呐!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后来,就有人在楼下喊,“哎,吃饭了——”。
是赵秀梅。
乔果起身要走,阮伟雄说:“乔乔,一起去?”
乔果摇摇头,“不,谢谢了。那边还等着呢。”
说完,心里就苦涩地想,唉,冷锅冷灶的,有谁等你哟!
阮伟雄深深地望了乔果一眼,然后就带着宁宁,送乔果下楼。走到楼梯口,看到赵秀梅已经开门在外面迎着了。阮伟雄说,“宁宁,你先到赵阿姨家,我再送送你妈妈。”
宁宁乖乖地跟着赵秀梅进去了,乔果就由阮伟雄陪着一直到了楼洞口。
乔果说,“回去吧,怪冷的。”
阮伟雄沉默着。楼洞口灯光昏黄,一阵寒风斜吹着袭来,雪片就象乱蛾一般扑打在脸上。
乔果咬咬嘴唇说,“我走了。”
阮伟雄忽然冒出一句,“那边怎么样?”
乔果脱口道出了实话,“离不掉。”
“那就回来吧。咱们,还是一样——”
声音不高,但是很诚恳。
听清楚了那句话,乔果猛地冲进了风雪中。
怎么可能还是一样?怎么可能还是一样!……乔果狠狠地抹着泪水。
这才知道什么叫复水难收,什么叫破镜难圆,什么叫画残莫补,什么叫梦好难留啊!
在街头的风雪中伫立良久,驶过的几辆出租车都载了客。忽然听到手机的振铃声,恍惚中竟以为是幻觉。拿在耳边听,是戴云虹的声音。
怎么会是她?——“乔姐,新年好。”
在风雪中听到这句话,毕竟挺温暖。
“新年好。”乔果说。
两个朋友说完这句客套话,忽然全都卡住了。
一些不愉快的念头象阴云一般在乔果的心里掠过,想必对方此刻也是如此吧。
“乔姐,我到你那儿去看你吧?”对方忽然又开了腔,那声音很明亮。
“谢谢,不必了。”乔果想到,让戴云虹到安雅那个小巢去,毕竟不方便。
“那,你到我这儿来玩吧,就我一个人。”仿佛回复到了以前的那些日子,邀请很真诚。
乔果的心动了动。可是,没有答应别人到自己的住处,倒是挺爽快地要到别人的住处去,这似乎不大妥当。
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云虹,我想,咱们换个地方成不成?——”
“你说是去吃饭吧?我请你!”
乔果说,“得了,还是我来请你吧。”
“干脆,AA制。嘻嘻——”对方一下子笑了,“去‘南粤海鲜楼’怎么样?
那儿春节不关门,打七折。”
“嘻嘻,”乔果也笑出了声,“现在就去,一言为定。咱们待会儿见。”
“好,待会儿见。”
通完话,乔果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她刚才差一点没问戴云虹,是不是安少甫过节期间分不开身,把她给闪下了。都是女人,真是同病相怜啊。
山里人在冬闲的时候,几乎没有了什么时间观念,尤其是逢上过年。头天晚上卢连璧喝多了酒,又和族里几个自家兄弟打牌,睡得太晚。第二天睁开眼,看看表,差不多已是上午十点钟了。罗金凤说,“连璧,锅里给你热着鸡蛋面,吃两口,咱们好到她二姨家去。”卢连璧没吱声,不紧不慢地穿衣洗脸。等收拾完了,忽然看看表说:“凤儿,我今儿得赶回去了。”
罗金凤挑挑眉毛说,“看你,不是说好了,呆到初五回嘛。”
卢连璧说,“昨晚上税局的老马给我打了个手机,约好了工商所的胖牛和黑子今天晚上打麻将。”
罗金凤狐疑地盯着丈夫的脸说,“是不是啊?哪有初二就打麻将的!”
卢连璧说,“唉,又不是头一回了,你还不知道这种事。不就是输点儿钱给他们,让他们好过年嘛。”
罗金凤不吭声。
“想把店开顺当,就得打点好这些人。”卢连璧的语气已经是不容置疑了,“你看看吧,你要是开车去她二姨那儿,我就坐班车回。你要是让我开车回呢,我到初五再来接你们。”
罗金凤笑着说,“你开车走吧。她二姨那儿就七八里地,我让二伯家的小顺子开拖拉机送一趟。”
于是,卢连璧就开着三星车回了潢阳。
下着小雪,路不好走,回到潢阳,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卢连璧径直来到安雅小区,他打开小巢的门,一边叫着乔果,一边往屋里走。房间里空空如也,让他的心里也不免空落落的。
初二突然从水目山赶回来,是卢连璧一时的心血来潮。说是打麻将,说是给那些人送份过节钱,全是子虚无有的事。卢连璧赶回来就是为了会会乔果,春节这么多天的假期,把她一个人甩在这儿,卢连璧觉得太负心。
长时间的赶路,觉得累了,觉得饿了。卢连璧打开冰箱,胡乱找点儿东西填了填肚子,然后往床上一倒,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到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想着乔果这时候怎么还不回来,于是就开了灯,心神不安地在房子里转。这才发觉房间里很乱,全然没有过节的样子。厨房里的青菜什么的,都有些蔫了,似乎没有人动过。小碟里有块啃过的馒头,已经有些干瘪。卢连璧拍拍脑袋,连连说傻。他想起来节前走的时候,对乔果说是去昆明。乔果呢,也说了一句,“你不来,我在这儿也呆不住,我会找个地方打发自己的。”
乔果把她自己打发到何处去了?
虽然想到乔果可能没在这里过节,但还是心犹不甘。接连向乔果的手机挂了几次,通了,却无人接听。卢连璧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很失望。
独自在这个小巢呆下去吗?不行,这里太凄清。想了想,还是回家去吧。
于是,卢连璧又驱车回了家。泊车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家里的电灯亮着。
记得去水目山那天,天然气灶和电器什么的都仔细地察看过,还不至于马胡到竟然忘记了关电灯吧?
一开门,丹琴就扑上来喊,“爸爸,爸爸——”。罗金凤也从洗衣机那边迎过来说,“噢,这么快就打完麻将回来了?”
卢连璧含糊地应着,“哦哦,他,他们晚上另有饭局,下午就开打。输给他们每人千把块钱,算是了结啦。”
怕老婆细问,又反问道,“哎,你们怎么回来了?”
罗金凤把原委往女儿身上推,“你走了,丹琴能呆得住么?我们坐下午的长途班车,天落黑就进了家。”
卢连璧明白妻子肚里的弯弯儿,只是不说破,连连道,“回来好,回来好,全家人一起,多热闹。”
这倒是一句实话。晚上守着电视机,听丹琴热热闹闹地唱卡拉OK,卢连璧还真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