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墙-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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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巧匆匆地离去了,而且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心里空荡荡地,索然无味地跳下炕,把花儿又搬回了院子。
老爸的窑厂还是不错的,那几孔石灰窑蒸蒸日上,蒸出了财富。老爸一门心事要盖新房,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他象台上满了弦的机器,终日不歇地为生计奔波,以此掩饰他的愁,也许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老爸买了拖拉机,一跃成为西寨子村的风云人物,他的人气甚至胜过了程奎德。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晌午,老爸用拖拉机把老妈接回了村子。与他同去南坡镇的还有程奎德,爷爷随后也去了,老爷子是从坡上绕道去的,在此之前他还去坡头的花生地薅了半天杂草。
后来听小弟讲,老爸守着老妈做过深刻反省,而且哭过两回。爷爷和老程的工作重点,是反复强调盖房子的事儿,老妈思来想去,终于软了心。这其中还有一点内幕:老爸替老妈还上了两千元赌债,
老妈回到西寨子就投入到“基建”工程中,先是跟车到河滩装沙子,回来后收拾居室,我搬到了爷爷那边。
我的心情很愉快,干活的积极主动性也大幅度提高,得到了一致的好评。我觉得自己应该多出力,应该勤快起来,这也是一种锻炼。再说,只要顺着父亲,听他指挥,以后一切事都好办,和他在一起的气氛也不会紧张。
老妈坐在灶下烧饭,呆呆地瞅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看它们做最后的挣扎,直到消失。老妈的心里肯定很不平静,她在追溯过去的岁月。
我突然感觉到老妈的伟大,同时也感到许多内疚。这份沉重的心情促使我一声不响地蹲到灶台口,替老妈往灶膛里填煤。风匣鼓动着火苗拼命往外挣扎,蹿出灶膛,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好日子开始了?
老爸找回了失去的世界,活儿干得更勤了,他总是一声不响地抽烟、思索、干活,不是在宅基地挖沟,就是到一些人家里协商“查地”的事,似乎永远也闲不住。
我知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突然觉得,老爸为我盖的这栋新屋就是我的坟墓,我如果像现在这样混下去,必将成为这坟墓里的行尸,一辈子面对繁琐的的家务,没完没了,我会在人们过高级生活的同时,低头去在愚昧中寻找快乐。
农村是好的,首先西寨子是好的,这里有热情的乡亲,他们每天都演绎着有意思的生活。只是,他们的知识少了些,常做些野蛮事。有时我想:将来一定做一名优秀的小学教师,从儿童做起,让他们也像城里的孩子们那样可爱,能唱能跳能写会画。我还想:当兵去,特别是中越开战正酣,去为祖国捐躯,那是光荣的事情。我还想:在某个小厂子里过平淡的生活,安分守已地等待着人生所必经的一切,安然打发此生,无所追求。
我什么也可以做,只惧怕做一个无所作为的平庸之人。我强烈向往在高度文明的环境里过高级知识分子的生活,强烈向往能在城市里住高楼,过舒心的生活。但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不上学的日子,我除了胡思乱想,还特别关心国家大事:计划生育一定要抓紧;建立特区,对外开放,鼓励勇于改革创新者带头致富;多建立一些综合大学——现在不是已经有了一所烟台大学了吗?希望中国变得象西方国家一样强盛,我要为此做点贡献……
怎么样?别看还未成人,可我的思想比成人还成人。
但回到现实,冷静下来时,我又开始品尝痛苦与惆怅的苦涩,前途的茫茫然使我怀疑未来,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走向深渊。
我害怕起来。
人生那么多路,为什么只有考大学才是走向幸福的真正出路?看来,一个人想按自己的想法去活是不行的。
我陶醉在想象中的大学生活里,而老妈则经常在现实中沉思。这是我们娘儿俩多年未有的幸福时刻。老爸则经常闷闷不乐地斜倚在炕上想心事,他有他的愁事——房子。
老天却偏偏跟我们过不去,早上下起雨来。我在朦胧的睡意中,听到老爸在灶间咒骂天气。他的脸色阴沉且无生气,见到我后,竟然迁怒于我,指责我的垂头丧气,说我应该朝气蓬勃,年青人嘛。
令我哭笑不得。这一大早的,他这是跟谁呢?
爷爷斥责了他几句,老爸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仍然揪住我的小辫子不放。我期望老妈快点解围,老妈却坚决站到了他那一边,给我上起了政治课。
老妈列举了许多读书争气的“模范人物”,亏她记得这么清楚,讲得我真想捂住耳朵跑出去。
她的教训,不仅没有鼓起我求学的勇气,反而使我对“大学生”这三个字产生了极度的仇恨,我在心里恨恨地说:我偏不考大学!偏不捧铁饭碗,偏要在农村里干出个样子来,偏要在泥土里滚一辈子。
我把脑袋深深埋在膝间,暗自流下了几行委曲的泪,真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啊。
老爸老妈对我下这么大“毒手”,相必与村子里对我的闲言碎语有关。认得我的人,每每看到我,问的话多是我不敢想的,他们抬高了我,把我看作同姐一样有出息,大多人问我在什么学校读书啊,我嗫嚅着说不出口——一我耻于让他们知道我只是在一所极普通的高中就读而已。
雨终于停了,我的煎熬也到头了,跟在他们后边,到宅基地填坑去了。
晚上老妈破例允许我去巧家看电视。
巧家挤了一屋子人,都是些铁杆电视迷,挤在他们中间,象是在一个缺氧的世界里,呼吸都感到困难,可他们个个脸上挂满红光,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我终于受不了了,挤出人堆,来到院子里。
空气清新得像水一般。巧在井边洗衣服,我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倒在了她面前,泪水止不住溢满了眼眶。巧认认真真听我发泄完后,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安慰我,而是问起家里的活儿,问房子的情况,问花生锄了没有,问我打算什么时候上学。我感到很失望,很伤心,心不在焉地和她扯了一阵子,没趣地走了。
这一回,巧没有送我出门,只送给我一句话:明天我去帮你锄花生吧。
老妈并不赞成我去地里锄草,她说你准备一下,明天上学去吧。
我痛快地答应了。因为我真得想念学校,想念同学了。
我还是去地里干活了,因为巧的坚持。
难得的一个晴天,太阳火一样烘烤着,被雨浸透了的山野蒸腾着令人窒息的水汽。我有些后悔了,刚锄了一垄,就想打退堂鼓,但巧却很卖力。
又锄了半垄,我坚持不住,扔下锄头,一头扎到荫凉地躲清闲去了。
巧也停下来,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用脚蹭去锄头上的泥。她的脸上挂满了汗水,衣服也浸洗了一大片,走近我时,她用手指点着我说你真不中用。
真不中用,多土的话。可现在听起来却感到很亲切。
巧稳稳地坐下来,就在我身边坐下来,她身上散发的带着体香的汗味儿使我的心跳不由地加速。
我正想抻下腰里的毛巾给她,巧却抢先一把拽了过去,看也不看地擦着脸上的汗。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靠近巧,轻轻揽过她的肩头。
巧只是下意识地挣脱了一下便不再拒绝,顺势靠在我身上。
我们并没有顾忌天气的炎热,巨大的幸福感深深攫住我们的心。
我想好好地亲吻她,除了这个念头,没有别的。
我们的唇刚触及,天空却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这声音好可怕,我们惊恐的仰起头,看到一架很大的、绿色双翼飞机在天上兜圈子。我们激动地松开对方,迅速跳起来,跑到空阔地忘我地追随着飞机的身影。飞机很低,轮子、驾驶员、机号看得清清楚楚,我虽然不知飞机的型号,但却装作很内行,兴奋地喊着:“这是三叉戟!”。
巧投来钦佩的目光,显然,他很欣赏我的“博学多识。”
好奇的不只是我们两个人,不知从哪里钻出许那么多人,都像我俩一样关注这架飞机。我和巧的亲密,就这样被飞机带走了。我们无心再干活,收起锄头,一同回了村子。一路上什么也不说,但我们的脸上肯定写满了幸福和愉悦。
从此后,巧成了我最惦记的人,她也非常珍惜这段感情,我们在用心呵护、培植着这份懵懂的爱。
正文 三十二、迷惘
幸亏我及时回到了学校,据说孔老头正打算到家里探视我。
课落下的太多,任课老师为此开了个碰头会,指定学习委员为我补课。离开学校这么长时间,我对知识感到了十分的陌生,补课的吃力,我学得更吃力。
课间操、课外活动、体育课,都远离了我。我懒洋洋地枕着胳膊,伏在桌上,听学习委员给我讲解代数。贺东也在教室,埋头写着什么,学习委员说他仍然在写刊首语。
“贺东!”孔老头怒气冲冲闯了进来,严厉的喝斥道:“我说过几次了,你就是不认真,写得这样潦草,人家连看也不会看的。”他把一包厚厚的退稿信摔到了贺东桌上。可怜的贺东,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下不是。孔老头的语气中隐含着鄙视:“你不是这块料,还是不要搞这些离谱的事,放手吧。”贺东傻呆呆地立在那儿,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学习委员也小声地附合着孔老头,口中念念有词:“确实不行,他确实不是块料子,投什么稿?想吃天鹅肉。”我挺反感他这么说,这小子也没少投,却连一封退稿信也没收到。
放学后我去安慰贺东,他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知道自己不行,我只是在碰运气,即使发表不了,这些退稿也是我的珍宝,别人想看?我还不给呢。”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叠折磨得不像样子的纸片,全是编辑们热情洋溢的回信,贺东自豪地说:“这就是成就。贾平凹怎么样?他六百次退稿,不也成才了吗?”
我不在校的这些日子,收到许多信,孔老头把这些信交给我时,我很紧张——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信,我敢肯定这些信都被拆看过。我紧张的原因是怕孔老头的讥讽。如果是直接批评我,我受得了,但我绝对承受不了讥刺,哪怕只是揶揄。
还好,只是些普通的信。信写得太好了,多是我喜欢的格言警句,我很激动地念出声,多半是为了让别的同学也听听。但没人感兴趣,我指给学习委员看,他很冷漠地撇了撇嘴。
混账东西!
大家埋头自学时,我认认真真写了两节课的回信,我在信中,用较多的篇幅描述了十一中的可爱,甚至很耐心的描述了同学们的衣着:笔直的、勾勒出线条的筒裤,得体的尼龙汗衫,等等等等。这哪儿是信?是地道的记述文。
我这次返校,变化肯定挺大的,因此被列为班上“四大怪杰”之首。第二怪是贺东,他放学后经常游荡在校外田埂上,向着远方深情眺望,那眼神,那神态,让人琢磨不透,由此,他光荣入选;张飞则常常独自在操场上做些怪异的动作,自得其乐,极富戏剧效果,凭这个,他成为第三怪。第四怪,是王林杰,可惜他不在了。
我之所以当选,据说是因为我的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变化多端,让人既爱又恨。这算他妈的什么优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习惯替别人着想,为别人操心,忍让别人(我这样评价自己),我优良的品行,却被看作古怪?
不管怎么说,我的考试成绩还算不错,总分844,成为进步最快的。
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对学习越来越没兴趣,不知为何,非常向往社会生活。 瞅着那些越来越陌生的数字、公式、符号,难言的痛苦与惆怅如同山岚瘴气升腾,使我产生了极度的迷惘与恐惧。一学期转瞬过去了,我没学到什么,我不知道未来会到什么地方去,去做什么事。
孔老头布置了《不积水流无以成江海的启示》的作文,难倒了一大片,除了贺东洋洋洒洒写了半个本子外,大多同学只写了点皮毛,孔老头气得暴跳如雷,就差破口大骂了。贺东虽然受到了表扬,可他的情绪却特别的低落,课后他又找到我,对我倾诉了一肚子的苦恼,这小子比我还消极,他给自己设计的蓝图是:毕业后学木工,做一个优秀的木匠。我说你不当作家了?他愁苦地笑了笑:难哪,没什么希望。我说你行的,贺东说:“不行,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写,写出的文章令自己烦恼,我的文章总带一些对现实对社会不满的情绪。”我不知怎么劝他,对他有了些失望。
一周后,贺东离开了十一中,更换了个新名字,转到七中学文科去了。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囚的雄狮,疯狂地咀嚼着牢笼,强烈向往自由。而一旦冲出笼去,却又那么茫然无助,手足无措,怀恋起笼里的生活。虽然在家中只呆了十几天,但我懂得了许多,从迷茫中一下子醒悟过来,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成人了。
因为这场雨,孔老头说麦假延迟,起码还得两个星期。对这个假期,我可是盼望已久了的。现在的课程将近结束,我们一边复习一边听课。化学和物理课全结束,正在全面复习,《几何》也剩下不多,语文只剩两课,但英语还有不少。
孔老头对纪律涣散很恼火,他认为大家之所以“敢做敢为”,常擅自溜出校门散步,是因为班里的复习生很多,“作案”的大都是这些人,他们有心计。孔老头情绪很激动,一边批判着,一边来回走个不停。校外汽车的鸣笛声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隆隆机声告诉我们:外面是一个生机昂然的世界,而教室里的气氛却越来越压抑,与我们的感觉极不协调。
孔老头的火气越来越大,几乎把每个同学都批过了,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激起的波澜好久没散去。大家对他的来回走动很恼火,因为他这样晃来晃去,害得我们不能自由地看书和讲话。
下课后孔老头点名要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忐忑不安地跟在他屁股后边,心里挺乱,不知哪个地方又出叉儿了。等进了办公室,才知道没什么,他只是转交给我一大包资料,他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说:“你同学托我转交给你。”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女学生。”听他的语气,似乎这个女学生是天外来客,值得好好研究。我当即“次拉”一声撕开包装,我要当面证实自己的清白,不管里边是什么,我都会解释得清清楚楚。孔老头并不在意我的举动,他很宽宏大度,一直对我笑脸相迎。
赵琳琳送来的,除了学习资料,还有两个日记本,仅此而已。孔老头语重深长地说你要对得起这些资料啊。我担心他接下来不定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抱起资料就走。孔老头捡起地上的碎屑扔到纸篓里,还想对我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又作罢了。
回到桌位后,我仔细地翻找了每一本资料,但很失望,没有我期待的信,她一个符号也没给我留。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愉快的,为琳琳仍然对我的惦记,为她还瞧得起我,仅凭这一点,我也该大大高兴一番。
我想,是否应该给她写封回信?
我真得写了一封回信,除了感激之外,还有鼓励,并且寻问她的近况,我的言辞中流露着约见之意,不知她能否看懂。我不想让小弟代转这封信,我对他开始提防,这小子越来越鬼,让我不放心。
中午我去邮局寄信,竟然遇见了王林国。他直奔我而来,自行车没刹住,蹿出好远。王林国并没有记仇,短短的十几天,他变得老练而成熟了。他很激动,也很热情,似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