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墙-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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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接到一封信,中的。我第一判断就是:鱼干的。但细看这笔迹又不像,不是鱼干,那肯定是林政的了。
我急于拆开这封信,但处处有人盯着,只好溜回宿舍。展开信时,第一段话就让我大感意外:“……也许你会惊讶,为什么一个和你不相识的人给你写信呢?”
是啊,是谁呢?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揪起来,是谁的信?
我一口气读下去。读完了这封信,我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当时的感觉非常复杂:心神不安、慌乱、恐惧、惊喜、疑问,都有了。
我要发疯了,而且特别害怕,使劲捶打着自己,一头扎到床上,呆可可地瞅着屋顶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悔越怕。
恐惧的第一原因是我并不知道是谁写来的信。落款只有一个“秋”字,自称是鱼干最好的朋友、最了解的人。还说自己是一个活泼单纯、对前途充满幻想的少女,还说与我姐非常熟悉。信中她从我姐角度劝我好好做人,不要消沉,要走一条正规的道路。还反复提出:“希望你转学到我们这里来学理科,我会帮助你的,如果你不这样做,会给你姐造成很大痛苦,会令她失望、发疯。”
洋洋洒洒数千言,字字振聋发聩,句句发自肺腑,令我痛苦不堪。姐真像她说的那样关注我?为我痛苦?会在她面前为我叹息、替我惋惜?我怎么没感受到?
谁这么无聊?我认识的女人名字,没一个带秋字的。
令我慌恐不安的第二个原因是:她怎么会如此了解我的底细?
许许多多解不开的谜成了心头的疙瘩时时折磨我。想静下心来好好理理头绪,却反而更乱,更迷糊。我忽然想起要回家,于是疯了般离开学校,飞驶在沙路上。我已经习惯在剧烈的运动中思索问题。
一路上我想该怎样给她回信,甚至决定要去县重点中学找鱼干了解一下,要见见这个秋。
家里锁了门,这也正是我希望的。
我来到自己的房间,在沙发里又细细看了一遍秋的信,心再一次缩紧了,扔下信纸,急急踱开了步子。真是悲哀的,悲哀得要哭,恨不得马上见到这个十分了解我的秋,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谁柱父母的拐棍,谁最让人小瞧,谁卷铺盖走人谁是浓包。”她竟然敢在信中这样含沙射影地刺激我。
正文 五十五、你休学得了
被无名的烦恼充斥,那滋味真他妈不好受。我不敢看外边那个清新的世界,不敢听外边的喧嚣,坐卧不安,脑子里象塞了一块橡皮,闷得慌,堵得慌,我眼光不敢长久地停留在某处,不敢仔细注视某种东西,否则我的意志就要蹦溃。只有永远躺在沙发里,在冥冥的睡意中思想着才能找到些许安逸。我又怕太静,躺了一会儿就感到脑袋膨胀,嗡嗡作响,打开录音机,我才渐渐迷糊过去,缠绵的歌声渐淡漠渐遥远终于至无。可瞬间又醒过来,想到还是回学校吧,在家里更痛苦。
邻居家里传出电视剧《黄土地》凄凄切切的歌声,勾起我无限伤感、悲绪和苦恼。我手里还攥着秋的信,而录音机里邓丽君、刘文正也还在多情地唱着。
难啊,我的已去的年华,我的黄金时代,我的痛苦的追求,就如同这初冬的落叶,纵然你有千般御冬抗寒之力,也无法抗拒它的蹂躏,会慢慢地凋落,随风而去,不知所归。这静静的夜,这淡淡的灯光,这凄婉的歌。
我在慌恐中等待着,象死囚等待行刑那一刻的到来。苟延残喘,极珍惜地度过这安闲的几天。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急风暴雨的日子,再也别想悠然自得了。
实际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的反常行为,竟然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老爸老妈也没过问,他们对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又逃过了一劫,心情也因之好转了许多。
晚饭后,巧抱了孩子来到我家。
我和巧似乎已经隔了一个世纪,变得陌生而遥远了。她的变化是明显的,成了一个腼腆的人,只从生了小孩后,她极少出门露面,而且常住娘家,让人琢磨不透。我想这其中肯定有原因,但这是她们大人的事儿了,对这些奇怪的现象,我并没太大的兴趣。
巧刚洗过头,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散发着肥皂的香味,圆圆的脸上泛着红润,写满的幸福和满足。老妈故作惊讶地打趣巧怎么舍得来玩,巧羞涩地笑答:“我跟妈说,好多日子没到婶家玩了,今黑儿我得上去看看,就来了。”她回答得那么自然,声音那么好听,可我的心却如滴血般难受。我瞟了她几眼,看她是否在意我的存在,但我很失望,她只是在正间里站着,而且始终低着头说话,并不留意我。此时的我正倚着房门、腋下挟着那支祖传的铜箫,用热切的目光看巧,期待她能看过来。过了一会儿,我的愿望终于实现,她审慎地扭转身来,故作惊讶地、轻轻地问我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的回答完全是出于礼节,客气地说了两个字:昨天。然后我不再作声了。
老妈和巧在炕头坐下,哄睡了孩子,她们一起剥花生。蜡烛的火光映着洁白的房间一片通明。女人们话多,我一直沉默地倾听她们的闲聊,本来我希望能有机会与巧多说些话,但爷爷和老爸回来了,我彻底没有了机会。
爷爷和老爸晚上都在鸡场看木料,要翻新鸡舍,他们的话题自然离不了这些,一说起场里的事,巧的话也多了起来,而这正是我感觉特别无聊的。
但他们说起小姑的事情,我非常吃惊。虽然他们说得都很隐晦,但我听得出来,小姑出了什么事。
我斗胆问了句:“小姑怎么了?”巧接过了我的话说:“她呀,她走了。”我明白“走了”的意思是——被场里开除了。“怎么会事?”“因为……”巧嗫嚅了一会儿,看了几眼老爸才巧妙地反问我:“你认得李兴旺?”我怎么会不认得他?鸡场技术员。我很快领会过来:“作风问题?”巧点点头:“他们闹得很凶。”
而一边的老妈脸色早就难看了,终于冲我怒斥一声:“杰子,你的心事怎么这么多?”
是的,我还是个孩子。
我不敢再作声了,我在努力想像小姑和那个技术员是怎么样作到一起的。妒恨悄然袭上心头,我暗暗攥紧了拳头,让这种仇恨的情绪一直延续着。
八点多钟来电时,大家收住了话题,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电视上去了,在以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一直关注《中国姑娘》,而巧却一直垂着头,飞速地剥着花生,那动作干净利索。任凭剧情怎么热烈,她都一声不响,只是静静地听着,那恬静的神态,令我钦佩。
我记得老妈虽然对巧的印象一直很好,但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好,热情得有些夸张,而且平时她常在我面前提到巧,盛赞她多么勤快多么多么让她宾服,唉!老妈,你早干啥去了?
十点多钟巧才离去,这是她公开在我家玩得最久的一个晚上。临走前她顺手翻了翻我眼前的课本,好是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告辞说:“我得走了。”母亲帮她抱好了孩子出门去了。
我也送到门外,走在巧身后,手电筒昏黄的光映着她动人的身材,更凭添了我许多哀愁。我心恢意冷地回到空荡荡的房间,独自享受那份清苦。
我也搞不清我王连杰怎么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情种!
八五年我们那儿的土地政策好象从来就没有稳定过。年底责任田又要变动,麦地不动,果树地重分,人均只有八分地……这完全违背了村领导许下的诺言:十五年不动。
生意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虽然不愁吃穿,不必顾忌土地的动与不动,但收税的人经常骑了大马走街穿巷挨个收他们的钱,也让他们吃不住劲儿,
村里刚挖了树坑准备栽果树的主儿全停了工,那些把果树管理得枝繁叶茂的主儿也遭了殃,巧的老爹闹得最凶,串通众果农揭秆而起,与镇村两级唱起了对台戏。
群情激昂的场面感动了爷爷和老爸,他们竟然成了巧家的骨干力量。为此事,老妈与老爸的关系再度紧张起来。
局势如此紧张,我再也无心恋家,一大早饭也顾不得吃,匆匆离开家门,逃也似地离了村子。
赶到学校时还没上课,我正暗自庆幸没有迟到,但推开宿舍的门时,我愣住了,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恐惧。
我的床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我的课本。
我知道完了,班主肯定为我的旷课大动了干戈。
我壮起胆子来到教研组。
不出所料,班主见到我后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先是劈头盖脸地训斥了我一顿,然后又温和地劝说:“你走吧,走吧。”——没商量的余地,你休学得了。
我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班主把我领进校长办公室后,竟然一走了之。看着他的背影,我真想狠狠揣他几脚,或吐几口唾沫也行,可哑巴吃黄连,我真是有苦也难诉,只能怨恨自己走错了这一步。
我精神恍忽地离开学校。
一切仿佛在梦里,我原来想象的完美的结局,竟那么幼稚可笑。
湖水的清波,冷冷嘲笑着我,我感觉那是一双双眼睛和无数张熟悉的面孔。
我不敢想下去,不敢想象班主会在众人面前怎样树立我的“光辉形象”,同学们怎样地由惊讶而到鄙夷到嘲笑,甚至徐兴春刘恒祝海飞他们也会苛刻的鞭笞我、蔑视我。
还有,家怎么回?
脑子乱糟糟的,现实与梦幻的交替使我在痛苦里上下沉浮。我在努力替自己宽慰:勇敢些,跨过这一关,不就是莫大的幸福吗?
事实上不那么简单,真正离开了学校,却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渺茫与绝望,最后一点勇气和信心也在渐渐远离自己。
正文 五十六、秋姑娘的影子
对于我的经常“放假”,老爸老妈已习以为常,这次归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十分关注。即便如此我仍不敢在家久留,放下书包后我就马上离开了,沿七拐八弯的山路出村子直奔县城,到重点中学找那个叫秋的写信人。
转过北大山,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空旷的田野上空,一群鸽子在奋飞,扑打着翅膀盘旋高升,我的心情也轻松愉悦了许多。
赶到县城时,已近中午,想进校门却又胆怯,徘徊了十几分钟才硬着头皮走进了学校。
上午的课已经结束,我在食堂餐厅里找到了鱼干,这家伙的打扮很滑稽,披着一件旧军大衣站在桌边吃饭。在他的面前,我现在竟然有种罪犯一样的心态,惴惴不安。
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鱼干非常吃惊,好长时间才回过神儿来:“你怎么来了?转学了吗?在哪个班?”他端起饭盒惊讶地向我走来。
我说我没转学,我来找你有事儿。
鱼干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知道我是轻易不求人的,只要开口说了软话,必定有大事,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须调动所有的脑细胞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在餐厅外一个僻静处,我把这些天来的遭遇向他娓娓道来,但我并没有讲被开除的事儿。
我很激动,激动得脸色渐渐涨红了。本来想把事情讲得有条有理,但却语无伦次起来。最后我提出了一个要求:帮我找到那个叫秋的女生。
鱼干虽然听得认真,但从他迷惘的神情上,我能判断出他很吃力,像在听天书,思路显然不及我的叙述,数次打断我的话让我重新复述一遍。
好歹弄明白了怎么回事,鱼干的表情怪异而复杂。他眼珠飞速转了一阵子后,说:“你带没带她的信?让我看看。”
即使他不问我要,我也打算给他看的。
鱼干煞有介事地鉴定起笔迹来,但从他贪婪的神情我看出来,这家伙的的兴趣并不在笔迹上,而是在信的内容上。幸好我早有准备,只带来一页信纸,谅他也掌握不了太多的信息。
果然,看完后鱼干很是失望:“这没有什么嘛,正常的内容,你怕什么?”我说:“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帮我分析一下是谁写的就行了。”鱼干说:“笔迹特别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肯定是认识的同学写的。”
废话。
我不再指望鱼干能帮上什么了,他也不是万能的。我说:“算了,我另想办法吧,你去上课吧。”
鱼干并没有理我的话茬,他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突然兴奋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匆匆离去。
这“一会儿”的时间特别长,半个小时也没见他回来,我很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不想再等了,垂头丧气地离开学校,正要跨上自行车,却听到鱼干的喊声,他小跑着追了出来:“……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走?”我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你怎么才出来?”鱼干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回去后好好看看。”“我的?”“是给你的”“你写的?”“你看了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笑了笑。
我正要拆开来看,鱼干却马上按住我的手:“别在这儿看,回去再看。”“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听我的没错。我要上课去了,不能陪你,抱歉,再见!”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我还是拆开了这封信,竟然是秋的笔迹,我的脑袋“嗡”一声放大了许多。
她在信中简单介绍说自己是一个在爱情上摔了跟头重新站起来的姑娘。
爱情?她怎么突然提到爱情这个话题?不可思议。我更湖涂了。
秋在信的最后说:“我考虑了许久,觉得还是不见面好,为了我们的名声。我不愿以我的坏名声玷污了你们。”
坏名声什么意思?你们又是谁们?王八蛋鱼干!他竟敢涮我,真应该回去找他算帐。
但我此时却没有这么大的勇气。秋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更没勇气见她了。
但我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的全部经历都写出来,要写得很感人,寄给她,让她真正了解我王连杰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有了这股豪然之气,我感觉自己重又伟岸起来,经过一家小餐馆时,我锁了车子,雄赳赳走了进去,我要喝酒。
吧台前只有一个女孩儿,这丫头的长相特别像吴瑞芹,像极了,我怀疑就是她。
我古怪的盯视和夸张的表情引起了她的反感,她冷冰冰地问我:“想吃什么?”我这才回复了常态,故作镇定地说:“四瓶啤酒,两斤油条,一盘炸里脊,一盘木须肉,一大碗羊汤。”我自信我的的声音充满阳刚之气。
女孩儿的反应却并不积极,也不热情,反而上下打量起了我:“你们几个人?”我说就我自己。“一个人点这么多?”我说你甭管,快点办就是了。
女孩儿像遇到怪物一样审视了我好长时间,直到确认我的精神没问题时,才不情愿地向后厨打了招呼,并且把酒拎到桌上。
其实我只喝了半瓶啤酒,也只吃了几口菜。
买单时女孩儿面无表情地报上价格:“二十八块钱。”看也不看我一眼,垂着眼睛开她的小票。这丫头定是把我当二百五了。
我想也没想,痛快地掏出三十块钱,而且口气很冲地说:不用找了!
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用现在的话说,叫奉献。我要证明自己是有爱心的,何况这个女孩儿像极了吴瑞芹。
我很男人地离开了小餐厅,一路心情愉快地回到我的小村子。
我并不甘心就此中结我的学生生涯,即使我要退学,也绝对不接受这种方式。这几天我一边以各种理由应付老爸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