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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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避冲突,淡化矛盾嘛。
成志超只好淡淡地说:“既来了,那就请进来说说吧。”
作会议记录的办公室主任纪江起身离去,将候在外面的县总工会副主席叫进来,并将一份《出席市劳模代表大会拟选名单》挨个送到了每位常委面前,上面印着姓名、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和所任职务。
成志超拿起拟选名单,首当其冲的第一位就是钢管厂厂长高贯成。三个字那么抢眼地直逼眼中,躲也躲不开。猝然间,成志超又感到了一股阴冷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为什么在短短一两天内,高贯成的名字频频在自己的耳畔眼前出现?为什么刚有人向县委反映钢管厂的问题,县里主要领导上午刚指示派人去钢管厂调查了解,午后就有人急不可待地要在常委会上通过这样一份也许拖上十天半月也不算迟的名单?这是想造成一种既定的事实堵住谁的嘴巴呢,还是想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谁就范?山雨欲来风满楼,那股潮湿阴腥的味道确确实实已扑到眼前来了。
总工会副主席挨个介绍了名单上拟选人的情况,主席则做了补充说明,还重点多讲了高贯成几句,说钢管厂这些年的效益如何好,说高贯成如何勤政廉政务实开拓,又说市里给县里一个出席省劳模会的名额,县总工会考虑高贯成是最佳人选,也请各位领导一并审定。
会议室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常委们都矜持着,眼神都是沉思的样子,谁也不看谁。
主管工业的副书记说话了:“对民营企业那一块我不是很熟,但县里管的企业里的几个人选我看都不错,尤其是高贯成,那个厂子没有他一手撑着,怕是也难有今天。我看行吧。”
没人提出不同意见。
陈家舟说:“我看没人有异议,那就是都同意,就这么报吧。”
这就不光是越俎代庖,而是抢班夺权了。一把手尚未表态,你副手忙着做什么总结呢?这是县委常委会,不是县政府政务会呀!
成志超微微一笑,随即就将目光扫向了其他人,还伸手在人大主任面前摸了一根烟,慢条斯理地点燃了。成志超平时很少吸烟,身上也不带烟,他的这个动作很耐人寻味。
陈家舟已将手中的书本文件整理在一起,还在桌上重重地墩了墩。
成志超一忍再忍,终是耐不住,他对总工会副主席说:“你可以先回去了。常委会研究的结果,再通知你吧。”
这似乎是某种暗示,在一瞬间,会议室里静寂下来,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格外冷峻、凝重。
总工会副主席离去。成志超说:“有一点情况我不知诸位是否都知道。据群众反映,钢管厂的财务管理很可能有些问题,作为一厂厂长,高贯成有没有责任?若有,又是一种什么性质,一时还难下定论。是不是需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后,再研究申报劳模的问题?我的意见,由县政府那边派一名副县长牵头,和纪检委、监察局、审计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尽快把钢管厂的财务问题搞清楚。上报劳模的问题待调查组拿出意见后再定。大家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
成志超注意了陈家舟的脸色,陈家舟似乎很平静,并没明显露出愠恼之色。再看诸位常委,那目光竟都回避着,不与他对视。那一刻,成志超心里生出一些悔意,是不是自己意气用事,有些沉不住气了?为这点小事,扯开纷争的序幕,就太不值了。所以会散了往外走时,他又特意凑到陈家舟身边,小声说:
“老大哥,可不要多想呀。我不是对高贯成有什么成见,只是觉得时机有些不妥。还是上午咱俩说的那个意见,先派人做做调查,下次会议再定,时间不是来得及吗?”
陈家舟很大度地一笑:“书记拍板,自有拍板的道理。你别多想,我认真执行照办就是。”
第五章
19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开春的一天早晨,郭金石整理县委大院的花坛,把土深翻一遍,耙细,耧平,就准备播撒花籽了。见成志超散步走过来,便问:
“成书记,星期天还不回家去看看?”
“不回去。”成志超说,“半月一次,足矣。要不时间都扔道上了。”
“我看你不回去,也不得消停。”
“可不是。有些人专爱星期天来缠你,烦死个人。”
“那还不如到我们屯里去玩玩看看呢,也舒舒心。”
成志超立刻来了兴致:“你们屯里有啥好玩的?”
“这时节,山上林子里,啥鸟都有了,吱吱喳喳唱得好听。要是找杆汽枪,一天咋也打下一甩来。找张网,兴许还能扣住百灵子、哨花子、蓝靛颏啥的。到家里再尝尝我们庄稼院的水豆腐,保准又鲜又嫩,城里的豆腐块根本没法比。”
成志超想了想:“打枪我不行,白浪费子弹,再说眼下上上下下一再呼吁保护野生动物,我手里的枪一响,别人再端枪还怎么管?钻林子也没啥意思,名山大川我去得多了。你家的承包地种上了吗?”
“刚开犁。我爸正种呢。”
“那好,我去帮你老爸种种地,连踏青都有了,顺便搞搞调查研究。”
郭金石高兴了:“成书记啥时候去?”
“说去就去呗,就这个大礼拜,周六去,晚上再在你家住一宿。能给我找个睡觉的地方吧?”
郭金石说:“看成书记把我们庄稼人说的,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县委大院的人都去,我也安排得开。”
成志超忙摇头:“可别弄得闹闹哄哄的,就是我一个人去。你把门卫的事安排安排,换换班,就算给我做做伴。”
郭金石说:“那好办。汽车还得带上吧?好几十里山路呢。”
成志超说:“行,带上就带上,但张景光就不让他跟着了。说了种地,还带个秘书,说出去叫人笑话。村里那边,除了你家里,谁也不许惊动。我可是有言在先,咱们只是私人交往,纯粹的个人行为。”
郭金石爽爽快快地答:“行,就去我家,谁也不惊动。”
说是不惊动别人,可小轿车一开进屯,村街上立时涌满了人。一无特色的耿家屯突然来了县里最大的官,无论如何也是一件让村民们感到兴奋惊讶的事。
下了车,走进郭家的院子,成志超坐在屋里和郭金石的老爹抽烟喝茶叙家常,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耿老德就慌慌地跑来了,却没敢直接往屋里闯,找个胆大的孩子把郭金石悄悄地叫到大门外。那个时候,锃亮的黑色小轿车正停在郭家门外,晃得人眼珠子疼,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看新奇。
耿老德一见了郭金石的面就埋怨:“县里的书记来,你咋也不先跟我吱个声?”
郭金石故作淡淡地说:“成书记只说来家看看,纯粹的私访,事先有话谁也不许惊动的。”
耿老德说:“人家当官的当然是那么说。我是说你,虽说在大衙门里当了差,可水大水小也不能漫了船,我不还当着咱耿家屯的这个家吗?”
郭金石说:“成书记刚来,屁股还没坐热乎呢。我正想找机会把您请过来。”
耿老德哼了一声,换了话题,问:“晌午饭村里得安排吧?”
郭金石说:“不用不用。我爸早起就把豆子泡上了,成书记点名要吃咱乡下的水豆腐。”
耿老德又犹犹豫豫地问:“那我……还进屋跟成书记……说几句话不?”
郭金石说:“今儿你老是主陪,咋能不进去?成书记为人特随和,还给我爸叫大叔呢。”
但耿老德在院门外转了两个圈子,还是扭头走了。郭金石招呼了两声,他只回身摆摆手,远去的脚步却越发慌急,好似还有什么更重大的事情等着他,闹得郭金石也有些莫名其妙。
待成志超肩扛一把小镐,随着郭家父子说说笑笑上山时,屯里又烟尘滚滚地开进一辆桑塔纳,车上跳下的是乡长樊世猛,身后还跟了一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小伙子,急急就往山上奔。成志超见了,停下脚步,登时就冷下脸,不悦地问:
“你们来干什么?”
樊世猛气喘吁吁地赔笑说:“我也是刚接到村里的电话,不知道成书记来……”
成志超说:“我星期天走走亲戚也得让人陪着?郭金石是我的一个小兄弟,好朋友,今天我闲着没事,来帮他种种地,散散心。就这事,你们该忙啥快忙啥去,都自便,好不好?”
樊世猛瞧瞧郭金石,笑容里透着尴尬,说:“那你就好好陪陪成书记。乡里齐书记这些日子正在市委党校学习,没在家,乡里这一摊子事,就都撂我肩上了。要不然今天我也要来耿家屯,检查落实一下春播情况。那我就先去别处看看,有啥事,小郭你就去村委会找我。”
成志超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也不应什么,转身就去种地。划垅,点种,踩格子,以前都干过的,不比二八月庄稼人差,惹得郭老顺不住口地赞叹,地头上看热闹的也不住点头夸赞,成志超便越发欢快活泼得好似小伙子,脑门上很快布满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直觉浑身通泰。
樊世猛虽说去了村委会,心却仍在山上,悄悄地打发乡政府的人给郭家送来了一角猪肉半只羊。耿老德又打发耿晓玲到郭家来,给郭金石的妈妈帮厨打下手。
日傍晌时,郭金石张罗下山回家吃饭。成志超正干在兴头上,见邻近地里有人把饭菜直接送到地里,就对郭金石说,咱这才干了多大功夫,干脆也把饭拿到地里来,野餐,更有情趣,吃完就干活,可好?郭金石急急下山,安排耿晓玲送饭,高粱米水饭,小葱拌豆腐,嫩黄瓜蘸家制黄酱,还有土豆丝炒肉丝,几个人围在一起,果然吃得情趣盎然,连山上的风儿都透着甜丝丝的清香气。屯里人便私下嘀咕说,看县里的官,咋跟郭家人那么亲?莫不是真有点啥亲戚吧?以前没听说呀。又夸郭金石,说那小伙子,当了几年兵,果然就跟在家时大不一样了,说是到县里去打工,没想只几个月的工夫,就跟县里头号官混得跟亲兄弟似的了!
耿晓玲表现得很勤快开朗,收拾完碗筷下山时,成志超悄悄捅了郭金石一下,问:“这姑娘不错。给我说老实话,是你啥人?”
郭金石脸一红,忙说:“除了一块上过学,啥人也不是。她爹是俺们村支书,就打发她来给我妈帮帮忙。”
成志超重重地拍了郭金石一巴掌,哈哈大笑着,转身又操镐划垅去了。
午后又欢欢快快地干了一阵,郭老顺怕成书记累着,便坚持收工了。往回走时,成志超叨念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类的诗句,郭老顺就把郭金石悄悄往后扯了扯,问:
“晌午那顿饭,就那么着了。乡长一直等在屯里呢,晚上不一块请过来?”
郭金石看了前面的成志超一眼,说:“也不知成书记心里愿不愿意……”
郭老顺说:“当官的心里咋想咱不知道,可咱往后还得在乡长村长手下过日子呢,请到是礼。我看你还是到村委会去跑一趟。”
乡长樊世猛和耿老德果然都来了。成志超心里正高兴,果然没再说什么,还和樊世猛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尤其在突然之间,灵机一动,还问了一句,你老爸身体还好吧?樊世猛忙答,好,好,七十多岁还能下地干活呢。但转瞬,樊世猛就意识到了答话的疏漏,忙又掩饰,说多谢成书记还记挂着,老父一辈子没得过大病,但自从那一场,身子骨还是虚了不少,这一阵总算恢复得不错。成志超便点头笑,连说了几个好,心里生出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快意。
那一顿乡间饭,吃得热闹,热烈,热气腾腾,山里的水豆腐果然鲜嫩可人,往笊篱上一淋,佐上鲜菇肉卤,吃得人满脑门子热汗腾腾。又喝了几盅酒,借着酒兴,成志超夸郭金石是个好小伙,人勤快,眼里心里都有活儿,日后一定有出息。又说,也不知金石有没有对象呢,没有我给介绍一个。
耿老德见成志超说这话时,眼睛直往送碟送碗的自家闺女身上看,心里就有几分明白,忙说:
“成书记的眼力保准差不了,那就介绍一个。”
郭金石惟恐成书记在这种场合说出什么来,急得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成志超的脚。成志超会意,说了声那我往后就多留留心,便没再往下说。
这一夜,成志超和郭金石住在东屋里,小汽车打发回去了,说好明天过晌来接。因有做豆腐的火打底,小火炕滚热,人躺在上面,把骨头缝都烙开了,又解乏又泰和,舒坦得没个比。成志超早早地洗漱了,钻进热被窝里去,感叹道,“当个庄稼人多好,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舒舒心心的,无争无斗无忧虑,可比神仙了。”
郭金石不知成书记所言何发,也不接言,擦洗一番,上炕陪说话。成志超伸手咔地拉熄了电灯,好一阵不语,却突然发问:
“郭金石,你要真把我当个不论尊卑的朋友,今晚就跟我说一句掏心窝子的实话。你小伙子是不是心里有啥事想让我帮你办?”
郭金石一怔,话到嘴边就吞吐了:“成书记,你这话……”
成志超说:“我今天有点感觉,也许是错觉。就是错觉,我说出来,你也别生气,咱们是朋友了嘛。有个成语,叫狐假虎威,那个寓言故事你一定知道。我觉得我今儿一整天都在扮演那只老虎的角色。可故事里的那只老虎是个呆霸王,它并不知道自己在被戏弄被利用。而我这只老虎,却并不比想假借我威势的狐狸蠢笨。哈,狐假虎威,这一招子我也玩过,而且比你玩得更娴熟高明。说句心里话,今儿一整天,我可都是在心甘情愿地为你配戏,扮演着那只老虎的角色。你跟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后一句话,成志超说得很严肃,甚至有些冰冷。
黑暗里,郭金石的心紧了紧,脸烫了,浑身都火炭般地烧起来。好似被人一下剥去了衣裳,光赤溜溜地推到了上千度的大灯泡子面前,一切都已一目了然无遮无掩,一切都将迎受这炽火般的烤灼。如果不是灯熄了,他真不知道将怎样面对成志超的那双雪亮的探照灯一样的眼睛了。
虽然一切都久在谋划之中,可强中更有强中手,兼有着狐狸般精明的老虎陡然回身一扫尾,就惊得自以为聪明的对手措手不及了。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一切委婉都将变得矫情。郭金石狠了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