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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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树斌说着,便远远地伸出手去。两个侦察员站起身,故作拘谨地和老局长握了握手。
巡警们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是魏局长的老熟人,这就好办了。
魏树斌将两人给巡警们介绍:“还不认识吧?这是我在黑水当局长时的两个弟兄,干刑侦的。这才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哩。”
这就等于给两位侦察员定了调子。如果魏树斌进屋介绍说是亲戚呢,那他们就要说亲戚的话;说是公安干警呢,那就是见了老领导。当侦察员的虽不能都比杨子荣,但这点起码的精明是不能没有的。两人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说:
“老局长,大半夜地惊动您,真是不好意思。”
巡警们也笑说:“这两位弟兄学江姐,咋问也不开口。他们要早说是兄弟局的侦察员,我们就不惊动局长了。”
魏树斌笑:“他们学江姐,你们没学徐鹏飞又坐老虎凳又扎竹签子吧?”
侦察员忙说:“吉岗的弟兄们挺客气的,我们一提魏局长,就把您请来了。”
“把我叫来好。”魏树斌笑哈哈地说,“我要是不来,你们哪位炮仗性子一起,忘了政策,再给我这俩弟兄动动警棍或拳脚,他们回去不知咋骂我呢,是不是?”
巡警们忙说:“我们今天绝对按政策办事,除了说话冲点,一点亏也没敢让两位弟兄吃。”
侦察员也笑:“在魏局长手下做事,谁敢?以后你们谁落到我们手里,不用担心,我们也保证不搞逼供。”
大家便都笑。
魏树斌说:“别光傻笑,说说,咋回事?”
一个侦察员看看巡警,说:“局长,就别问了吧?”
魏树斌说:“你看他们干什么?他们是案犯嫌疑人呀?既到了我这儿,你们还怕什么?”
另一位侦察员说:“魏局长一定要问,我们也只能说,在执行任务。再多说,回去就要挨骂了。”
“我操!”魏树斌挠挠脑袋,又笑了,“这是看我管不着你们了,就跟我玩心眼儿耍猫腻了。那我就不问了,不问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有个案子,还不小,发现了线索,线索就在吉岗,头儿派你们俩追过来,出发前还提溜耳朵告诉,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吉岗知道,尤其不能让魏树斌知道,是这么回事吧?不就是怕我知道了,抢了你们的头功嘛。回去跟你们局长说,别大老爷们,心眼儿长得不如虮子屁眼大。从别人碗里抢肉,我不稀罕,也不是我魏树斌干的事。我魏树斌虽说只是只耗子,却专喜欢操牛,干就干大的,让他们等着瞧!这你们信吧?”
魏树斌这般粗粗俗俗地说笑嬉骂,那两个侦察员便跟着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魏树斌又对巡警们说:“那就痛痛快快地让人家开路吧。耽误了人家公干,线索在这档口断了,咱们可担承不起责任。人家要保密,咱们何苦再打听;人家要独臂擎天,咱们既帮不上什么忙,也别不识好歹给人家添乱。热脸贴了冷屁股,上赶着(主动)不是买卖。所以,我也给你们宣布一条纪律,今夜的事,到此拉倒,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给我露出去半个字。人家在办案,如果因为我们泄露机密而让犯罪嫌疑人撒丫子跑了,我担负不了这个责任,你们也担负不了责任。我这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巡警们忙点头:“局长放心,违犯纪律你就狠狠地处分我们。”
魏树斌又说:“不过呢,两位弟兄真有了什么困难,找到咱,你们也用不着再跟我请示,能使上多大力就使多大力,咱也不能让人家说咱们袖手旁观看笑话。我这话,你们也听清楚了吧?”
两位侦察员又道歉又致谢地走了,一出双簧戏便这样唱下来。临机应变自编自导又主演的魏树斌心里却不能平静。当着本局干警们的面公开亮出两位侦察员的身份,是万不得已的事。不亮身份怎么办?若说两位是亲戚或朋友,怎么解释两人的深夜行为?而且两人还要继续留在吉岗执行任务,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两人又怎能继续留下来?只有找个无条件配合兄弟单位执行任务的理由,公安局长才有了申明纪律,不许将此事丝毫外传泄漏的正当借口。
魏树斌心里仍是不安,他不敢保证巡警们都能绝对执行他的命令。副县长伍林分管公安政法,这事真要传到他耳朵里去呢?邹森背后的那些人也不是傻子,那是一群横草不过、凶残贪婪的狼,尤其那只头狼,更是白了尾巴尖老奸巨猾,闻点风声,便会警醒。而且,谁知时间拖下去,两位侦察员又会遇到什么坎坷,还能总是由他出面来唱这种双簧吗?暗器好使,但用过两次,就失灵了。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他才打电话给成志超,催他痛下决心,赶快采取下一步的动作,防止夜长梦多。
除了这,魏树斌还要向成志超报告钢管厂的事。虽然县调查组已宣布了调查结果,但据局里派人侦察,钢管厂的财务极可能还有账外账。一个企业两本账,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魏树斌正坐在那里想心事,就听走廊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和人们的说笑声,房门开处,好几个人涌进来,中间拥着一位女士。魏树斌不由一愣:
“你?你怎么来了?”
众人便哈哈地笑:“不是中国的七月七,不是外国的情人节,嫂子就不能来了?”
女士正是魏树斌的妻子,叫袁玉琨。
袁玉琨满面喜色,也笑,说:“你这儿是美国白宫呀?美国白宫还定期向游人开放呢。”
局里的张政委说:“是伍县长让工商行派人把嫂子接来的,说嫂子工作的事已有了着落,请嫂子赶快来办手续。”
魏树斌的脑袋嗡地就大了。有人把火星星扔在了堆满干柴的后院里,又有人居心叵测地往干柴上泼汽油,这场火想不扑都不行了。
31
午间这顿饭,魏树斌让局办秘书将饭菜从食堂打来,送到办公室,陪着妻子吃了。张政委跑来逗,说咋着,嫂子来了就给关禁闭,还怕弟兄们看呀?魏树斌说,你嫂子有点晕车,到食堂一闹腾,怕连饭都吃不好了。别忙,有机会,让你嫂子好好陪你喝几杯。午后,伍林来电话,说晚上要给嫂夫人接风,请一定赏光。魏树斌和伍林论过年序,魏树斌属狗,长属猪的伍林一岁。魏树斌找个借口,很坚决地谢绝,说谢谢县长了,局里的同志也有这个意思,改日吧。伍林说,局里的往后让让,等我这边表示完了再说。魏树斌说,还是领导发扬风格吧,不然冷了弟兄们的心,就要骂我攀高附贵见人下菜碟了。电话刚放下,工商银行的邢凯又打来电话,说的也是吃饭接风的事,只是说法上有些不同,他说别看嫂夫人回家归你管,可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员工了,今晚我安排她跟行里的同事们见见面,认识认识,你老兄来作陪吧。魏树斌也说局里的弟兄安排了,连伍县长的盛情都只好往后推,你也赏我这个面子,让她晚去报到两天,行吧?
这样的电话接过几个,魏树斌知道这种轮番的热情轰炸比美军对伊拉克的空中打击还不好抵抗,而且足以致命,便干脆拔了电话线,把手机也关了,让夫人在办公室休息,并叮嘱说,不管谁敲门,你只不应就是。袁玉琨不解,说人家好心好意的,这样好吗?魏树斌冷笑说,有好心的,也有没揣好下水的,这里的磨磨儿,你不懂。就好比半夜三更走水壕,稍不留神,就可能一脚崴到水里去。既到了这儿,你就听我的。安排完,他就躲到另一间办公室,告诉局办秘书,说没有特别紧急的事,都替我挡一挡,我有几份文件要抓紧处理。
这就过了大半天,等到了快下班的时候,魏树斌从司机手里要来汽车钥匙,说我带你大嫂找个地方住下。司机说,办公室已在宾馆订下客房了,我这就送大嫂过去。魏树斌笑说,宾馆不行,花钱多少不说,人来人往太闹腾,我得金屋藏娇,跟夫人好好叙叙夫妻感情,我怕你们这帮小子听房。这车今晚就归我了,我带你大嫂出去转转也方便。谁要问,你只说不知道就是了,行吧?
一局之长这般说,司机哪有说不行的道理。魏树斌平时在局里,既是铁面包公,又是笑脸菩萨。铁面包公是在研究局里工作的时候,那一张面孔冷峻如霜,不苟言笑,莫说让罪犯看了胆寒,就是同志们也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一放下工作,或在机关食堂,或下班后跟同志们一起摔摔扑克,他又不时主动出击四处寻衅,跟大家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也不管身边都有谁,而且常是妙语连珠,引得众人大笑不止。干警们都说,整不明白魏局长,一忽儿是冰,一忽儿是火,水火本不相融,偏就集于他一身,真是让人又敬又怕。
魏树斌提了夫人的东西,请她上车。袁玉琨问去哪里,他说到了这儿,我说去哪里你还知道啊?袁玉琨上车前迟疑了一下,说我看你神神鬼鬼的,心里咋觉不托底呢?魏树斌便笑了,说你也不是妙龄少女,还怕我把你拐卖了啊?赵本山小品里的话,就你,谁要啊?他这一笑,夫人就放心了,钻进车里去。
吉普车出了城,一路追着西垂的太阳疾行,路两侧渐渐稀落了楼房和店铺,眼里所见已是北方初春尚为赤裸的大地和村舍。
袁玉琨奇怪了,问:“你这是要拉我去哪儿呀?”
魏树斌说:“别问,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袁玉琨说:“这车上也没外人,你还跟我整这事干啥?”
魏树斌不再说话,只是换了档,踏油门的脚也暗加力,那小车便疯了一般加快了速度。夫人见他不吭声,便将眼睛盯向窗外,迎面而来的一块路标牌顿时让她明白了,气得喊:
“你这是送我回家?”
魏树斌说:“对,回家。家里孩子还没人照管呢。”
袁玉琨说:“孩子我安排好了,用不着你操心!”
魏树斌说:“我的孩子我怎能不操心。”
袁玉琨说:“可我的事还没办呢。”
魏树斌说:“好饭不怕晚,你的事用不着这么忙三火四。”
袁玉琨说:“怎么不忙?连你们伍县长都说好事要快办,不能拖。邢行长说调走就调走,他走了,这事再启动,你求哪个爹去?”
魏树斌说:“你见到伍县长了?”
袁玉琨说:“是他打电话到家里,亲口对我说的。”
魏树斌心里悠了悠,暗骂,这些王八蛋,动作像掏包的专业窃贼,挺麻溜儿!
两人这般争争辩辩的,前方已是黑水县城。夜幕落下来了,城里已亮起一片灯光,城中有一座辽代的古塔,塔上做了彩灯装饰,老远就让人看得清爽。袁玉琨知是快到家了,心里越发急恨,大声喊:
“停车,你给我停车!”
魏树斌说:“有话到家再说!”
袁玉琨说:“你有屁快放!”
魏树斌说:“这里的事复杂,我三句两句说不清楚!”
袁玉琨猛地打开车门:“你停不停吧?你不停我就跳下去了!”
魏树斌便踩下了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掏出烟,坐在那里,抽起来。
袁玉琨气汹汹地喊:“你说呀?咋变成哑巴啦?人家县里领导跑前跑后地为我的事着急,你却左拨右挡的在前面打横,你什么意思你?”
魏树斌说:“比咱家困难的,多了,他们咋没去关心关心?我再跟你说一遍,这里的事复杂,你少往里掺和。”
“我掺和什么了?我又说过什么找过谁了?复杂不复杂的关我啥事?好,银行复杂,我这人简单,银行我不去了,你随便给我找个什么地方都行,我不过只图调个单位有份工作!”
“你工作的事,你以为我不急?可那也得等机会!”
“机会都来了,你还等什么?只怕就是你不想叫我去,好在外面找相好的养二奶没人碍你眼吧?”
女人这么一歪,竟让魏树斌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对对对,我找小姘,养二奶,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你是大的,是正宫娘娘,她们见到你得先请安,还得喊你大姐,这回你趁心如意了吧?”
男人这一笑,女人委屈的泪水就开了闸决了堤,哇地哭出了声,哭了一会儿,又跳下车,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哭:
“我回去,我不用你管,我爬也要爬回去!”
魏树斌调转车头,也顺来时的路往回开,可他路过女人身旁时没有停车,而是一踩油门,抢到女人前边去,风一般直向吉岗的方向疾驶而去。
魏树斌并没有就这么回了吉岗。车上一个高坡,再滑下去不远,估计女人看不到车身了,就踩了闸,跳下车,返回坡岗处,隐在一棵大树后往回看。他看到女人走了不远,就停下了,蹲下身去,似乎在抱头哭。魏树斌心里酸上来,也觉对不住妻子。妻子是个贤惠勤快的女人,跟自己结婚这么多年,侍候公公婆婆,照顾孩子和自己,只想把小家安顿得康乐和顺,却从来没依仗丈夫是公安干警在外面给自己招惹过是非。那年,自己因追捕歹徒负了重伤,在医院里四天四夜人事不省,她就守在病床前四天四夜寸步不离。后来,他问她,如果那次我死了怎么办?她噙泪说,我早想好了,替你照顾好老人和孩子,说啥也不能让你在地下不安心。想想这些往事,心窝窝里便酸上来。魏树斌想跳上车,返回去,将妻子送回家,可那样一来,这一夜就完了,听着她哭哭闹闹吧。夜里睡着一个枕头的男人和女人,有时是争吵不起,也解释不清的,还不如就让她回到家里去,自己去冷静,慢慢想。她会通情达理的。
袁玉琨蹲在那里哭一阵,果然就起身往县城的方向走了,不时擦一擦脸颊。远远的,暮色中,那步履显得格外滞缓沉重,孤独的身影在风中摇晃,似乎一下子年老了十岁,直至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消失。
这是一条连接两县之间的公路,行人和车辆都不多。魏树斌仍不敢就这样返回吉岗。妻子的心情不好,又是在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如果真出点什么意外,那可就要一辈子良心上都难得安宁了。魏树斌坐在汽车里,妻子往家走一段,他就开车送一段,为防妻子发觉,车灯一直闭着,他要等妻子平安地走回家门。
有辆挂着警用车牌的小车停靠了过来,一位警官跨出车门就往吉普车前跑。魏树斌开门迎出来,那警官惊讶地叫,哎呀真是魏局长,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车出了毛病?魏树斌摇头,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