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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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玉琨眼里喷着火,再将身边的东西一件件往木箱里摔,只是不肯说话。
袁玉琨身边还有两位擦鞋女工,都在小县里住着,一看便猜到袁玉琨敢摔脸子的客人是谁了,一个个侧过脸惊异地望。魏树斌对她们招招手,还努努嘴巴做个怪脸。两女工便都捂住嘴巴,无声地笑了。
魏树斌对袁玉琨说:“我马上要出去执行任务,日子可能要长些,特意回家跟你道别。听说你在这里为一家生计忙累,就来了,还寻思近水楼台,你能给我优惠,免费打打这双鞋呢。你不给打,我也不敢勉强,公安干警嘛,可不敢跑这儿来耍特权。好,你忙,我走了。”
魏树斌站起身,走几步,又回来,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呆坐的袁玉琨膝盖上:“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我如数交账,分文不少。老爸老妈要问,就说我忙,执行任务的事千万别告诉他们,省得他们瞎操心。让咱那丫头好好学习,一定要给他爹长长脸,考上大学。拜托。”
魏树斌转身大步而去,他知道,就这几句话,一定又惹出了女人不少泪水。流流泪也好,委屈随泪走,泪去心静,也许会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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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超忙里偷闲,又奔了两趟耿家屯。第一次是自己坐小车,跨下车门,那两条大标语扑面入眼,成志超就笑了,说,“这是哪门子标语?好一个郭金石,就会整怪的。”及至见了郭金石,他却又改了口,指点着村里的院墙,告诉说能写的都写上,干大事就要有个排山倒海不可阻挡之势。到了前岗,眼前的推土机轰轰响,打井机隆隆叫,到处是人欢马叫热汗挥洒的场面,他就愈发兴奋,连叫了几个好,说开局不错,一定要不断扩大战果,不仅见规模,更要见效益。
几天后,成志超又来耿家屯,小轿车后面就跟了一长溜面包车,车里走下百十位乡镇长和村支书们,说是叫拉练现场会。成志超叫郭金石讲讲,刚从工地上跑来的郭金石立时变成了红脸关公,汗水在脸上犁出了左一条右一条的泥道道。郭金石说成书记叫我讲,咋不先给我打个招呼做做准备?这不是逼着丑八怪媳妇见公婆吗?成志超笑说,丑就丑嘛,你也用不着涂脂抹粉的现扎鼓(打扮),咋想咋做就咋说,实实惠惠的最好,不然一准备,难免又连汤带水有了虚浮。大伙要看的正是素面朝天的真媳妇嘛。郭金石见推不过,就讲了自己的短期目标和长远打算,又讲了咋开的村民大会,咋铺开的这一片战场。有知情的,见他手上还缠着药布,就说,把你手指头的事也讲讲。郭金石说,这有啥讲的,那天吵儿巴火地跟大家合计事,顺手一钳子,就把手指头当铁线剪下一截儿,便宜狗了,开了洋荤。人们都笑,啧啧地一片赞叹。
那天耿老德也在村里,见成志超带人往屯里走,就追上几步,小声说:“成书记,那天饭桌上的事您还记得不?我家丫头晓玲子也老大不小了,我看金石拿得起,放得下,真是个能成事有出息的材料,他们俩的事您就费费心,给说说行不?金石保准听你的。”
成志超正在兴头上,点头说:“行,有你这话,我就给他们‘包办’一下。事要成了,金石日后就是你的东床快婿,村里的事还得靠你多支持他。他咋闹腾,也还是小青年一个,你可是村里的元老啊。”
耿老德忙说:“那还用说。为俺晓玲这事,我也没少给他撑腰打气出主意,不信你打听打听。”
找个机会,成志超把郭金石扯到一边,就说了那个事。郭金石低着头,好半天没答话,一副若有所失犹犹豫豫的神情。成志超问:
“你请来的那个女技术员,我看秀秀气气的也不错,你是不是早有了打算?”
郭金石脸一红,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当兵支农时认识的她,从没……深谈。”
成志超拍了拍郭金石肩头,说:“按说,你个人的婚姻大事,我不该干涉。可换个角度,我比你大十几岁,是你的大哥,从过来人的角度说两句话,供你参考吧。婚姻的事,可不光是成家过日子,连古代皇帝立后选妃,还得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呢。为啥叫个‘权衡’?‘权’字放在头里是个啥意思?你现在是一村之长了,还是要从有利工作着想,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说得好听一点,叫调动一切积极因素,若换个说法,又叫不能放过一切可依靠的力量。话我只能点到为止,你自个儿琢磨吧。”
长龙一般的汽车扬起漫天的黄尘,下山远去了。郭金石站在屯口,眼望着县城的方向,好半天闷声不语,连脚窝都没动一动。县委书记成志超的话,似惊心的雷,轰轰隆隆地在头顶炸响;又似夏夜里烦人的蚊子,嗡嗡嘤嘤地在耳边萦绕。对耿晓玲,他本无恶感,甚至当初还暗自渴望两人间应该有个天长地久的故事。可耿晓玲怎么就那般眼窝浅,一见耿长林有了点让人眼热的地方,先就把秤砣偏压了过去。郭金石心里不服的就是这个劲。是耿长林先变了心,不再想搭理耿晓玲,耿老德又见自己有了点造化,才重打算盘另立章程,难道我郭金石就是任人挑拣将就的角色?难道我郭金石只配拾捡别人挑剩不要的处理品?这一点,那朱巧云就比耿晓玲不知心高气傲多少,眼界也看得开阔,他在部队时人家就没瞧不起他这个大兵,他复员回来后只一封信寄过去,人家就放下家里挣大钱的活计,二话不说奔了来。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虽还没捅破,但彼此的心思在一个眼神一个笑靥里都早已明明白白,自己怎能学那耿长林做负心的汉子?有一天,朱巧云曾半开玩笑似地问他,是不是将来我得叫耿晓玲嫂子呀?他笑了,说,她将来若叫了别人嫂子,这你不会有意见吧。说得两人都笑了。耿晓玲也试探过他类似的问题,问朱巧云是不是就不回去了,他则半真半假地反问,那你看她回去好还是留下来好?成书记的那番话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没想过,高高在上的“老虎”尚且要千方百计攀高附势去借一借“威风”,他又怎不知这坐地大户的势力只可倚重不可得罪的道理。
想来想去的结果,郭金石决定暂把“宝匣”锁严盖子,绝不能叫耿老德失去希望,更不能因此让耿氏家族对自己产生忌恨。哼,我就不信耿老德还能永远在耿家屯跺一脚晃三晃,待我郭金石羽毛再丰,振翅而起,真正成了一方“总统”,婚娶之事再摆上议程不迟。我郭金石一辈子可能做过成百上千件低三辈装孙子的事,惟此一件,我是无论如何要保留自己的拍板决策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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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脖子短,昨天还捂着棉大衣站在街头喊冷,今天可能就被暖洋洋的大太阳晒得连外衣都想扒下来了。夏天的脚步往往是在人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就突然跨到面前的。
这天正晌时,魏树斌的越野吉普停在擦鞋摊前,车上跳下两位干警,一男一女,见面先恭立敬礼,又喊嫂子,然后就提了擦鞋箱往车里塞。两位干警都是袁玉琨去吉岗时在局里见过的,面熟,只是叫不上名字。她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干警说局领导请您去一趟,刻不容缓,这就走。袁玉琨马上想到可能又是工作调动的事,便说,总得让我回家换身衣裳,孩子放学回家,也得做做安排。女干警说,我们刚从你家来,姑娘已放学在家,正吃饭,我们还特意留下一位女同志专门替你照管孩子,放心吧。
袁玉琨便进一步猜想这回可能是局里趁魏树斌不在家,打个时间差,给她另安排了工作,让她这就去报到,心里自然高兴,也有些酸热。但吉普车出了城,并没往吉岗县的方向开,而是直奔了市里。袁玉琨惊疑了,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干警说,请大嫂有个思想准备,魏局长这次带人去抓捕毒贩,那些人知道一旦落入法网,都是掉脑袋的死罪,所以做案时都藏枪带刀的。魏局长带人抓捕时,果然遇到了顽抗,受了伤,现在正在市公安医院抢救。袁玉琨脑门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忙问重不重?干警答,送魏局长进了手术室,张政委就派我们来接大嫂,还不好说。袁玉琨便傻了,坐在那里浑身不住地抖。那女干警抱住她,一脸肃穆的,只是不说话。
袁玉琨下汽车时,两腿软得迈不动步,是女干警架扶着她走进病房的。张政委迎过来,请她坐下,连说悬,悬透了,枪子儿在头皮上擦了一道沟,再歪那么一点点,神仙救不得。咱老魏命大呀,刚从鬼门关口杀过来!听这么一说,袁玉琨看了病床上的魏树斌一眼,才觉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抹着眼泪坐在了病床边。
张政委使个眼色,带几人都退了出去。可能手术时麻药的劲没过去,魏树斌还在昏昏沉睡,被剃得光秃秃的脑袋上被缠裹得密密实实,只露了顶部一块青白色的头皮。魏树斌平时是个黝黑脸膛的人,此时却透出一些灰土土的黄,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吧。袁玉琨呆呆地望着丈夫,想着这些天家里家外发生的事情,心里只觉愧悔难当。他本来就是个没日没夜专跟恶人打交道滚在刀尖尖上的人,怎就不能让他省省心,偏跟他赌个什么气呢?当初嫁到魏家时,他只是个跑腿学舌打下手的小警察,一家人粗茶淡饭和和美美的不也过了这么些年吗?怎就他一当了局长,自己心里就觉有了依仗怨天恨地起来了呢?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颗心可往哪儿落?一辈子都得悔青了肠子呀!
无声地哭,泪面如洗。有人将毛巾递过来,袁玉琨接住,才知是魏树斌醒来了。她用毛巾捂住嘴,越发呜呜哭出了声。魏树斌哑着嗓子说:
“哭啥嘛,我不还活着嘛。‘打不死的吴琼花我还活在人间。’”魏树斌还有心用戏文里的话开玩笑。
袁玉琨伏到他身上哭:“你……一次次的,咋就不知加些小心。”
魏树斌叹口气,说:“唉,这次,还真怪我一时走神。照理说,我虽受了伤,也应该请求处分。”
袁玉琨吃惊地问:“怎么呢?”
魏树斌说:“根据内线情报,这次藏带毒品的是一男一女,乘坐的是长途大客车。我带人在荒郊野外将大客车拦住了,让旅客一个个下车接受检查。那个女的跟你年龄差不多,模样也有些像,说是进城打工给人家刮大白,得知家里读书的孩子生病,便急着往家里赶。我也不知怎的,一下就想到了你,想你坐在街头给人擦鞋的样子。没想我刚走神,那个女人突然拔出手枪就向我开了火。我头一偏,顺势抓住她的腕子。这边车下正乱,那个男的又冲下车,枪也抓在了手里。如果不是其他同志手疾眼快将他制服,唉,损失可就大了。抓捕歹徒就是打仗,生死胜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所以,事后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当时眼睛盯死女人的手不走神,凭我的身手,哪能容她拔出枪来……”
“别说了,别说了。”袁玉琨拦阻。
“刚才,将醒没醒恍恍忽忽的时候,听有人在我身边哭,我就问自己,我是活着呀还是已去了另一个世界?狠心的阎王爷,你好歹再容我些日子,我魏树斌一辈子没做过亏心的事,我老婆还坐在街头给别人擦皮鞋呢……”
袁玉琨使劲摇头,泪如雨淋,再一次拦阻,将手捂在魏树斌嘴巴上:“别说了,我不让你说……”
魏树斌说:“你咋这也不让我说,那也不让我说?好,那就说说你的事,生意还好做吧?没人敢去欺负你吧?”
“我不做了……早就不想做了。”
魏树斌又叹口气,说:“不做也好。我没事时常想,你坐在那里,也让黑水的那些老朋友们为难,收不收你的这个费那个税呀?坐在那儿又聊些啥呀?怕是有人想擦擦鞋,看他魏大嫂坐在那儿,也绕道另找摊儿了……”
“这些事,你咋都知道?”
“推理设想呗。过去不知道,自从你干了这一行,我就开始留意街头的那些擦鞋女工了,为了养家糊口,风吹日晒的,确实不容易呀……”
“咱家的日子还没难到那个地步……”
“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我一月开回家的那几个钱儿,换了谁,挑门过日子,也不好支派。这我心里明镜似的。”
“我能支派开……”
“唉,煮熟的鸭子,你也就嘴巴硬。”
“我真能支派开,我不让你操心……”
张政委带人推门进来,袁玉琨忙擦把脸,站起身。
张政委说:“大嫂,放心吧,我问过医生了,魏局长已脱离危险,只是还要静养一些日子。魏局长进手术室时,我只怕有什么万一,才急着派人去把你接来。大嫂是福星啊,你一到,就把追命的小鬼吓跑了。我这就派车送您回去。”
袁玉琨吃惊了:“不让我留下照顾老魏?”
张政委说:“都是家里人,我也不瞒你。老魏这次带人抓获的两个王八蛋,只是团伙中的两个小喽罗,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交代团伙中的其他人。为了保护老魏的安全,手术后,老魏必须立即转移到更保险的地方养伤。不然,那些心毒手辣的东西,极可能要报复,即使眼下难下手,若让他们知道了老魏的体貌特征,日后也必然成为他们蓄意攻击的重点目标。谁敢保证老魏以后不再跟这些人打交道呢。若让大嫂留下,既容易暴露老魏,也对大嫂的人身安全不利,希望大嫂能够理解。”
袁玉琨说:“我不怕。”
张政委笑了笑,说:“我知道,肯给咱公安干警当老婆的,首要一条,就得心宽胆大,不惧生死。但这是公安工作的纪律,我和局里其他领导同志认真研究过了,必须这么做。老魏的事,大嫂尽管放心,局里已选派最细心最合适的同志,全程负责到底。我保证,把老魏交到大嫂手上时,一根汗毛都不会缺的。”
躺在床上的魏树斌也说:“玉琨,就不要让张政委为难了。你回去,这个事再不要跟任何人说,千万别吓着老爸老妈,也别吓着孩子。既是纪律,无条件执行吧。”
袁玉琨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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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超又在东甸乡一连呆了几天。几天中,他表面上沉气安神忙忙碌碌,帮乡里张罗蔬菜外销的事,可心里却时刻留意着县里的动向。还好,几天中,陈家舟没来电话,魏树斌也没来电话,县里也没谁问及人事局档案的事。他心里怕着有人追问那事,却又奇怪,如此风平浪静,是不是如同台风来的前奏,一场风暴正在积聚力量呢?
这天,电话响了,是个女声,似熟悉,又一时辨不出是谁。
“您是成书记吧?”
“你是哪位?”
“我是小林,张景光的爱人。”
“哟,是林老师呀。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