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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贝姨-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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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我们齐了心,学那些青年人的办法,合伙凑点钱养一个便宜的婊子,决计花不了
多少……”
    “这倒是一个主意!”男爵回答,“唉,她老欺骗我们;胖老头,你觉得那巴西人是怎
么回事?……”
    “啊!老油子,你说得不错,咱们都受了骗,象……象公司里的股东一样!……所有这
些女人都是不出面的老板!”
    “那么窗口的蜡烛等等是她跟你说的了?”
    “我的好家伙,”克勒韦尔摆好了姿势,“咱们都做了冤大头!瓦莱丽是一个……她要
我留你在这里……我明白得很……她留着她的巴西人……啊!我不要她了,你抓住她手,她
就用脚来耍你!吓!真是下流坯!不要脸!”
    “她比娼妓还不如,”男爵说,“约瑟法,珍妮·卡迪讷,还有权利欺骗我们!她们原
是拿卖笑当职业的!”
    “可是她呀,她装做圣女,装做贞洁!喂,于洛,你还是回到你太太跟前去,你的事搅
得很糟,外面说你有些借据落在一个放印子钱的沃维奈手里,他是专门向婊子们放债的。至
于我,良家妇女的味道也尝够了。在咱们这年纪,还要这些妖精干什么?老实说,要她们不
欺骗我们是绝对办不到的。男爵,你已经有了白头发,装了假牙齿。我吗,我的神气象小
丑。还是去搞我的钱吧。钱决不欺人。每半年开一次的国库,固然对大家都一视同仁,但它
至少给你利息,而这个女人却吃你的利息……跟你,我的老伙计,我可以平分秋色,满不在
乎;可是一个巴西人,说不定带些要不得的殖民地货色来呢……”
    “女人真是一个不可解的谜!”男爵说。
    “我能够解答:咱们老了,巴西人又年轻又漂亮……”
    “是的,不错,我承认我们老了。可是,朋友,这些妖艳的娘儿们脱衣服的时候,眼睛
骨碌碌的打转,一边卷头发一边从手指缝里对你乖乖的笑一笑,她们挤眉弄眼,花言巧语,
看我们忙着正经,便说我们爱她爱得不够,想尽方法教我们分心。这种美人儿,试问怎么丢
得下?”
    “是啊,这是人生唯一的乐趣……”克勒韦尔嚷道,“啊!一张小娃娃似的脸对你笑
着,对你说:我的亲亲,你知道不知道你多可爱!我的确跟旁的女人不同,不象她们专爱小
白脸,爱那些抽烟的、象下人一样俗气的人!他们依仗年轻,总是又狂又骄傲!……一下子
来了,道了一声好又不见了……我吗,你以为我轻佻,我可不要那些小娃娃,宁可挑五十上
下的男人,他们有长性,他们忠心,知道一个女人是不容易找到的,他们会赏识我们的好
处……所以我爱你啊,你这个坏东西!……——她们说着还加上一大套甜言蜜语和千娇百媚
的做功……吓!就象市政会议的计划一样虚假……”
    “假话往往比真话好听,”男爵看着克勒韦尔学做瓦莱丽的神气,回想到她几幕迷人的
表演。“编造谎话,在戏装上缝些发亮的铜片,总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而咱们就是勾上了这些女骗子!”克勒韦尔恶狠狠的说。
    “瓦莱丽是一个仙女,”男爵嚷道,“她使我们返老还童……”
    “啊!是的,她是一条你抓握不住的鳗鱼,但是一条最好看的鳗鱼,又白又甜,象糖一
样!而且精灵古怪,花样百出!
    啊!”
    “是呀,是呀,她真是机灵!”男爵再也想不起他的太太了。
    两个伙伴睡觉的时候,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互相把瓦莱丽的妙处一件一件的想起
来,想起她声音的抑扬顿挫、她的撒娇、她的手势、她的怪腔怪调、她的捉摸不定的念头和
捉摸不定的感情;因为这个爱情的艺术家颇有些兴往神来的表演,仿佛一个歌唱家一天唱得
比另一天更好。两人温着迷人的春梦,在地狱的火光照耀之下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于洛说要上部里办公,克勒韦尔有事要下乡。他们一同出门,克勒韦
尔向男爵伸着手说:
    “你不会记恨我吧?咱们俩谁都不再想玛奈弗太太了。”
    “噢!完啦完啦!”于洛表示不胜厌恶。
    十点半,克勒韦尔三脚两步爬上玛奈弗太太家的楼梯。他发现那混账女人,那迷人的妖
精,穿着妖冶的便装,跟亨利·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和李斯贝特,一同吃着精美的早
餐。克勒韦尔虽然看到巴西人觉得不大好受,却照样请玛奈弗太太给他两分钟时间,让他面
奏机密。瓦莱丽带了克勒韦尔走进客厅。
    “瓦莱丽,我的天使,”痴情的克勒韦尔说,“玛奈弗是活不久的;要是你对我忠实,
等他一死,咱们就结婚。你考虑考虑吧。我替你把于洛打发掉了……你估计一下,巴西人是
不是抵得了一个巴黎的区长,他为了你预备爬上最高的位置,眼前已经有八万以上的进款
了。”
    “让我考虑一下吧。我两点钟到太子街再谈;可是你得乖乖的!并且,别忘了昨天答应
我的款子。”
    她回到饭厅,背后跟着克勒韦尔,他很高兴想出了独占瓦莱丽的办法;可是在他们短短
的谈话期间,于洛男爵也为了同样的计划来到了。参议官象克勒韦尔一样要求面谈片刻。玛
奈弗太太站起身子回进客厅,对巴西人笑了一笑,意思是说:“他们都疯了,难道他们都没
看见你吗?”
    “瓦莱丽,”参议官开口道,“我的孩子,这老表是美洲的老表……”
    “噢!不用提了!”她截住了男爵的话,“玛奈弗从来不是,将来也不是,也不可能再
是我的丈夫了。我第一个爱的、唯一的男人,出其不意的回来了……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你
把亨利跟你自己仔细瞧一瞧吧。然后你再问问自己,一个女人,尤其她真有爱情的时候,她
该怎么挑。朋友,我不是人家的外室。从今天起,我不愿意再象苏珊娜一样服侍两个老头儿
了。①要是你舍不得我,你跟克勒韦尔可以做我们的朋友;可是一切都完了;我已经二十
六,从此我要做一个圣女,做一个端庄贤德的女人……象你太太那样。”    
  ①据《圣经》传说,苏珊娜是个美丽贞洁的犹太姑娘,被人诬告与两个老人通奸。

 
    “原来如此!嘿!你这样对我,我这次来倒象教皇似的,预备宽宏大量,样样都原谅你
呢!……那么好,你的丈夫永远不会当科长,也不会得四级勋章……”
    “咱们等着瞧吧!”玛奈弗太太用一副异样的神情望着于洛。
    “咱们先别生气,”于洛绝望之下又说,“我今晚再来,咱们好商量的。”
    “只能在李斯贝特那里……”
    “就李斯贝特那里!……”痴情的老人回答。
    于洛和克勒韦尔一同下楼,闷声不响直到街上;到了阶沿,彼此望了望,苦笑一下。
    “咱们是两个老疯子!……”克勒韦尔说。
    “我把他们撵走了,”玛奈弗太太重新坐上饭桌对贝特说,又对亨利·蒙泰斯笑着:
“除了我的豹子以外,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也永远不会爱别人。李斯贝特,我的朋友,你
不知道吗?……我为了穷而堕落的事,亨利都原谅了。”
    “那是我的错,”巴西人说,“我早该汇十万法郎给你的。”
    “好孩子!”瓦莱丽嚷道,“我那时该做工的,可是我的手天生的不配做活……你问问
李斯贝特吧。”
    巴西人出门的时候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男人。
    中午,瓦莱丽和李斯贝特在富丽堂皇的卧室里谈话,那个阴险的巴黎女人,正在把她的
装扮加一番最后的润色。房门拴上,门帘拉严,瓦莱丽把晚上、夜里、早上的经过,从头至
尾说了一遍。说完了,她问贝特:
    “你听了满意吗,我的宝贝?将来我怎么办,做克勒韦尔太太,还是蒙泰斯太太?你看
怎么样?”
    “克勒韦尔以他那样的荒唐,决不能活过十年,蒙泰斯可年轻。克勒韦尔大概能给你三
万法郎进款。让蒙泰斯等罢,他做了你的心肝宝贝,也该知足了。这样,到三十三岁光景,
我的孩子,你保养得漂漂亮亮的,再嫁给你的巴西人,凭了六万法郎的进款,你一定能当个
数一数二的角色,何况还有一个元帅夫人替你撑腰……”
    “不错,可是蒙泰斯是巴西人,永远干不出大事来的。”
    “我们这时代是铁路的时代,”李斯贝特回答,“外国人在这儿早晚都得抖起来的。”
    “等玛奈弗死了,我们再看着办吧。他的病也推不久的了。”
    “他的老毛病正是他的报应,……呃,我要上奥棠丝家去了。”
    “好,你去吧,”瓦莱丽回答说,“替我把艺术家找来!三年功夫进不了一尺一寸,咱
们两人也够丢脸的了!文赛斯拉和亨利,我的痴情就只有两个对象。一个是为了爱情,一个
是为了好玩。”
    “今天你多美!”贝特过来搂着瓦莱丽的腰,亲了亲她的额角。“你所有的快乐,财
产,装扮,……我看了都觉得高兴。
    自从咱们结了姊妹那一天起,我才有了真正的生活……”
    “等一下,你这个雌老虎!”瓦莱丽笑着说,“你的披肩歪着呢……教了你三年,还不
会用披肩,亏你还想当于洛元帅夫人!……”
     
   
     

 

贝姨 


    

    穿着薄呢小靴、灰色丝袜、上等料子的绸衣衫,头上盘着发辫,戴一顶黄缎夹里的丝绒
帽,李斯贝特穿过荣军院大街望圣多明各街走去,一路盘算奥棠丝的刚强能否因气馁而屈
服,也考虑文赛斯拉的爱情,能否因斯拉夫人的杨花水性到了无所不为的阶段而动摇。
    奥棠丝和文赛斯拉住着一个楼下的公寓,在圣多明各街尽头,快到荣军院广场的地方。
这屋子从前是度蜜月最合适的场所,现在却半新半旧,家具陈设都到了秋季。新婚夫妇是最
会糟蹋东西的,他们无意之中糟蹋周围的一切,象糟塌他们的爱情一样。一味的自得自满,
他们想不到将来,那是直要担上了儿女的责任才操心的。
    李斯贝特别的时候,奥棠丝刚刚给小文赛斯拉穿好衣服,带到花园里。
    “你好,贝姨。”奥棠丝自己来开门。厨娘买东西去了;收拾屋子兼管孩子的女仆正在
洗衣服。
    “你好,亲爱的孩子,”李斯贝特拥抱了奥棠丝,“文赛斯拉是不是在工作室里?”她
又咬着耳朵问。
    “不,他跟斯蒂曼和沙诺在客厅里谈话。”
    “咱们别跟他们在一块儿行吗?”
    “来,到我房里去。”
    卧房墙上白地红花绿叶的波斯绸,给太阳久晒之下,和地毯一样褪色了。窗帘好久没有
洗过。满屋子的雪茄烟味。文赛斯拉既是天生的贵族,又成了艺术界的巨头,把烟灰到处乱
弹,沙发的靠手上,最美丽的家具上,触目皆是,显得他是家庭中的宠儿,可以为所欲为,
也表示他有钱,毋须爱惜东西。
    “好,谈谈你的事情吧,”贝特看见漂亮的甥女倒在椅子里不出一声,“怎么啦,孩
子?你脸上没有血色。”
    “外面新登了两篇文章,把文赛斯拉攻击得体无完肤;我看了就藏了起来,免得他灰
心。人家说蒙柯奈元帅的大理石像糟透了,他们恶毒得很,故意赞美浮雕部分,恭维文赛斯
拉的装饰天才,借此加强他们的意见,说正宗的艺术是与他无缘的。斯蒂曼禁不住我苦苦央
求,说了老实话,他承认他的意思跟一般艺术家、批评家、和公众的舆论完全一致。中饭以
前他在花园里对我说:要是文赛斯拉在明年的展览会中拿不出一件精品,他就得放弃大型的
雕塑,只做一些小品,小人像、首饰、珍玩、和高等金银细工!——这个判决使我难受极
了,因为文赛斯拉永远不肯接受这个意见的,他有多多少少美妙的理想……”
    “可是我们不能拿理想去开发伙食账呀,”李斯贝特插言道,“我从前跟他说得舌敝唇
焦……付账是要钱的。而钱是要靠做成的东西换来的,做成的东西又要讨人喜欢才有人买。
要谋生,雕刻家的工作台上摆什么群像人像,还不如有一个烛台,壁炉前面的挡灰架子、桌
子等等的模型;因为这些东西是人人需要的,不比人物的像要等上几个月才能碰到一个收藏
家,换到钱……”
    “你说得不错,亲爱的贝姨!你跟他说吧;我,我没有勇气……况且象他对斯蒂曼说
的,倘使他再去干装饰艺术,做小品雕塑,就得放弃研究院,放弃大创作,而凡尔赛、巴黎
市、陆军部,给我们保留的三十万法郎工程,也就不用提啦。你瞧,那些想把工程抢过去的
人,教人写出两篇该死的文章,使我们受到这样的损失。”
    “可怜的孩子,这可不是你的理想啊!”贝特亲着奥棠丝的额角;“你要他做一个在艺
术界称霸的贵族,做一个雕塑界的领袖……是的,说来多好听……可是要做这样的梦,非得
一年有五万法郎的进款,而你们现在只有两千五,在我活着的时候;将来我死了,你们也只
有三千。”
    奥棠丝涌上几滴眼泪,贝特瞧着恨不得上去舐干,好象猫舐牛奶一样。
    下面是他们初婚时期的简史,一般艺术家读了也许不无裨益。
    劳心的工作,在智慧的领域内追奔逐鹿,是人类最大努力之一。在艺术中值得称扬的,
——艺术二字应当包括一切思想的创造在内——尤其是勇气,俗人想象不到的勇气,而我这
番说明也许还是第一次。受着贫穷的压迫,受着贝特的箝制,好似一匹马戴上了眼罩、不能
再东张西望,给这个狠心的姑娘、贫穷的代表、平凡的命运鞭策之下,文赛斯拉虽是天生的
诗人与梦想者,也居然从观念过渡到实践,不知不觉的跨过了艺术领域中的鸿沟。空中楼阁
的设想一些美妙的作品,是挺有趣的消遣,好比吞云吐雾,抽着奇妙的雪茄,也好比荡妇过
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幻想中的作品,有着儿童一般的妩媚,有着欣欣向荣的喜悦,芬芳娇艳
不下于鲜花,浆汁的饱满不下于未曾到口的美果。这便是所谓玄想和玄想的乐趣。凡是能用
言语把胸中的计划形容出来的,已经算了不起的人。这种能力,一切艺术家与作家都有。可
是生产、分娩、抚育、完全是另一件事。那是每天晚上喂饱了奶给孩子睡觉,每天早上以无
穷的母爱去拥抱他,不怕肮脏的舐他弄他,永远把撕破的衣衫换上最漂亮的。换句话说,艺
术家不能因创作生活的磨难而灰心,还得把这些磨难制成生动的杰作,是雕塑吧,要能和所
有的眼睛说话;是文学吧,跟所有的智慧交谈;是绘画吧,唤起所有的回忆;是音乐吧,打
动所有的心。要达到这些目标,便全靠制作和制作的苦功。手要时时刻刻的运用,要时时刻
刻听头脑指挥。然而,正如爱情的有间歇性,头脑也不能随时随地都有创造的准备。
    这种创作的习惯,可以叫做不知厌倦的母爱(拉斐尔最懂得这个伟大的天性),也可以
叫做脑力方面的母性,是极难养成而极易丧失的。灵感,是天才的女神。她并不步履蹒跚的
走过,而是在空中象乌鸦那么警觉的飞过的,她没有什么飘带给诗人抓握,她的头发是一团
烈火,她溜得快,象那些白里带红的火烈鸟,教猎人见了无可奈何。所以工作是一场累人的
战斗,使精壮结实的体格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往往为之筋疲力尽。现代一个大诗人提到这种
可怕的劳作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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