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贝姨 >

第4章

贝姨-第4章

小说: 贝姨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只要于洛·德·埃尔维不失其为美男子,他的私情还不致影响他的财产;但到了五十
岁,就得在外表和风度上做功夫了。在这个年纪,老年人的爱情已经成为恶癖;其中还有荒
谬的虚荣心作祟。所以从那时起,阿黛莉娜发现丈夫对他自身的修饰出乎意外的苛求,他染
着头发与鬓脚,束着腰带,穿着胸褡。他不顾一切的要保持他的美。从前他嘲笑人家的修
饰,现在他自己就把这一套讲究得无微不至。最后,阿黛莉娜又发现男爵的情妇们挥金如土
的用度,原来都是刮的她的钱。八年之间,很大的一笔家私给花得干干净净,以致两年前儿
子成家的时候,男爵不得不告诉太太,他们的全部财产只有他的薪水了。阿黛莉娜说了句:
    “这样下去,我们如何得了?”
    “你放心,”男爵回答,“我把办公费留给你们;至于奥棠丝的陪嫁和我们将来的生活
费,让我干些买卖来张罗。”
    丈夫的权势、声价、才能、勇气,都是她深信不疑的,所以她一时的忧虑也就过去了。
     
   
     

 

贝姨 


    

    男爵夫人在克勒韦尔走后的感想和落眼泪,现在我们都不难了解了。可怜的夫人,两年
来知道自己已经堕入深渊,但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受罪。她不知道儿子的婚事是怎么成功的,
不知道埃克托搅上了贪财的约瑟法;而且她一向希望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痛苦。可
是,既然克勒韦尔这样毫无顾忌的谈论男爵的荒唐,眼见要没有人尊重埃克托了。老花粉商
羞恼之下所说的野话,使她想象到儿子的婚姻是在怎样无耻的默契中撮合的。不知在哪一次
的酒色场中,两个老人醉醺醺的,亲昵狎弄之余,提出了这头亲事,等于由两个堕落的姑娘
做了媒婆。
    “他居然把奥棠丝忘掉了!”她心里想。“他还是天天见到她的呢;难道他想在那些娼
妇家里替她找一个丈夫吗?”这时她丢开了妻子的身分,只有母性在思量一切,因为她看见
奥棠丝和贝姨在那里笑,那种年轻人的无愁无虑的痴笑,而她知道,这种神经质的笑,跟她
独自在园中散步,含着眼泪出神,同样不是好兆。
    奥棠丝象母亲,但头发是金黄的,天生的鬈曲,异乎寻常的浓密。皮色有螺钿的光彩。
显而易见,她是清白的婚姻、高尚纯洁的爱情的结晶品。面貌之间热烈的表情,快乐的气
息,青年人的兴致,生命的朝气,健康的丰满,从她身上放射出来,象电光似的锋芒四射。
奥棠丝是引人注目的人物。那双无邪的、水汪汪的蓝眼睛,停留在一个走路人身上时,会使
他不由自主的一震。头发金黄的女子,乳白的皮肤往往免不了被褐色的斑点打点折扣,可是
她白净得连一颗雀斑都没有。高个子,丰满而不肥,灵活的身段,和母亲的一样仪态万方;
从前的作家滥用仙女二字,她真可当之无愧。街上见到她的人,谁都要叫一声:“呦!美丽
的姑娘!”她却是天真烂漫的,回家对母亲说:
    “那些人怎么啦,妈妈,你和我在一块的时候,他们叫着:
    美丽的姑娘!你不是比我更好看吗?……”
    的确,男爵夫人虽然过了四十七岁,喜欢夕阳晚照的鉴赏家,还是觉得她比女儿更可
爱,因为象妇女们所说的,她的风韵还一点儿没有减色:这是少有的现象,尤其在巴黎,十
七世纪时,尼侬①曾因此大动公愤,因为她到了高年还是容貌不衰,使一般丑女人即使年轻
也无人问津。    
  ①指尼侬·德·朗克洛(1620—1705),法国名媛,以才貌双全著称。

 
    男爵夫人从女儿身上又想到丈夫,眼见他一天一天的,慢慢的堕落,也许要给人家从部
里撵走。想到她的偶像快要倒下,隐隐约约的意会到克勒韦尔预言的苦难,可怜的女人越想
越受不住,竟象入定一般失去了知觉。
    贝姨一边和奥棠丝谈话,一边不时张望,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进客厅;可是男爵夫人
打开窗门的时节,她的甥女儿偏偏问长问短,纠缠不清,使她根本不曾注意。
    李斯贝特·斐歇尔,比于洛太太小五岁,却是斐歇尔兄弟中老大的女儿;她不象堂姊那
样生得美,所以对阿黛莉娜一向是出奇的妒忌。而妒忌便是这个怪人的基本性格,——怪这
个字是英国人用来形容不是疯人院中的,而是大户人家的疯狂的。十足的孚日乡下姑娘,瘦
削的身材,乌油油的黑头发,大簇的浓眉毛虬结在一块,粗大的长胳膊,又肥又厚的脚,长
长的猴子脸上有几颗肉皰:这便是老处女的速写。
    弟兄不分居的家庭,把丑姑娘做了漂亮姑娘的牺牲品,苦涩的果子作了美艳的鲜花的祭
礼。李斯贝特在田里做活,堂姊姊却在家娇生惯养;因此她有一天趁着没有人在场,想摘下
阿黛莉娜的鼻子,那颗为上年纪的女人赞美的真正希腊式的鼻子。虽然为此挨了打,她照样
撕破得宠姊姊的衣衫,弄坏她的领围。
    自从堂姊攀了那门意想不到的亲事之后,李斯贝特认了命,好似拿破仑的兄弟姊妹,在
王座与权威之前低下了头一样。心地极好极温柔的阿黛莉娜,在巴黎记起了李斯贝特,一八
○九年上把她叫出来,预备替她找个丈夫,免得在乡下受苦。可是这个黑眼睛,黑眉毛、一
字不识的姑娘,不能象阿黛莉娜的心意,一下子就攀上亲,男爵只能先给她弄个生计,送她
到供奉内廷的刺绣工场,有名的邦斯兄弟那里去学手艺。
    大家简称为贝特的这位小姨子,做了金银铺绣的女工之后,拿出山民的狠劲来学习,居
然识了字,会写会算;因为她的姊夫,男爵,告诉她,要自己开一个绣作铺,非先学会这三
样不可,她立志要挣一份家业,两年之内换了一个人。到一八一一年,乡下姑娘已经是一个
相当可爱、相当伶俐、相当聪明的女工头。
    这一行叫做金银铺绣的职业,专做肩章,饰带,刀剑柄上的繸子,以及花哨的军服与文
官制服上五光十色的零件。拿破仑以他喜欢穿扮的意大利人脾气,要大小官员的服装都铺满
金绣银绣;帝国的版图既有一百三十三州之广,成衣匠自然都变了殷实的富户,而这个供应
成衣匠或直接供应达官巨宦的工艺,也成为一桩稳嫌钱的买卖。
    等到贝姨成为邦斯工场中最熟练的女工,当了制造部门的主管,可能成家立业的时候,
帝国开始崩溃了。波旁王室的号召和平,使贝特大为惊慌,她怕这行买卖要受到打击,因为
市场的范围已经从一百三十三州减缩到八十六州,还要大量的裁军。同时她也害怕工商业的
变化,不愿接受男爵的帮助;他简直以为她疯了。男爵希望她跟盘下邦斯工场的里韦先生合
伙,她却跟里韦吵了架,仍旧退回去做一个普通工人:
    于是人家更以为她疯了。
    那时,斐歇尔一家又回头去过他们艰难的日子了,跟于洛男爵没有提拔他们的时候一样。
    拿破仑第一次的逊位把他们的事业断送了之后,斐歇尔三兄弟在一八一五年上无可奈何
的当了义勇军。老大,贝特的父亲,战死了。阿黛莉娜的父亲,被军事法庭判了死刑,逃到
德国,一八二○年上死在特里尔。最小的一个,若安,到巴黎来求一家之中的王后,据说她
吃饭的刀叉都是金银打的,在应酬场中头上颈上老戴满了小核桃大的、皇帝御赐的金刚钻。
若安·斐歇尔那时四十三岁,向于洛男爵要了一万法郎,靠前任军需总监在陆军部里的老朋
友的力量,在凡尔赛镇上作些小小的粮秣买卖。
    家庭的不幸,男爵的失势,叫贝特屈服了;在营营扰扰,争名夺利,使巴黎成为又是地
狱又是天堂的大动乱中,她承认自己的渺小。体验到堂姊的种种优越之后,她终于放弃了竞
争与媲美的念头;可是妒火依然深深的埋在心底,象瘟疫的菌,要是把堵塞的棉花卷儿拿
掉,它还会卷土重来,毁灭整个城市的。她常常想:
    “阿黛莉娜和我是一个血统,咱们的父亲是亲兄弟;她住着高堂大厦,而我住着阁楼。”
    可是每年逢到本名节和元旦,贝特总收到男爵夫妇俩的礼物;男爵待她极好,供给她过
冬用的木柴;于洛老将军每星期请她吃一次饭,堂姊家里永远有她的一份刀叉。大家固然取
笑她,却从来不引以为羞。再说,人家也帮她在巴黎有了一个立足之地,可以自由自在的过
活。
    的确,这个姑娘怕一切拘束。要是堂姊请她住到她们家里去,贝特觉得依人篱下就等于
戴了枷锁;好几次男爵把她结婚的难题解决了;她先是动了心,然后又担心人家嫌她没受教
育、没有知识、没有财产把人家回绝了:最后,倘使男爵夫人提议她住到叔父那边去管理家
务,免得花大钱雇一个大权独揽的女管家,她又回答说,她才不乐意这种方式的嫁人呢。
    贝姨在思想上所表现的那种古怪,在一般晚熟的性格,和思想多而说话少的野蛮人身上
都有的。由于工场中的谈话,与男女工人接触的关系,她的乡下人的聪明又染上一点儿巴黎
人的尖刻。这姑娘,性格非常象科西嘉①人,强悍的本能,照理是喜欢软弱的男人的;但因
为在京城里住久了,京城的气息把她表面上改变了。顽强的个性给巴黎文化磨钝了些。凭着
她的聪明狡狯,——那在真正独身的人是很深刻的——再加她思想的尖刻,在任何别的环境
中她准是一个可怕的人物。狠一狠心,她能够离间一个最和睦的家庭。    
  ①科西嘉:法国岛名,为拿破仑出生地,以民风强悍著称。

 
    早期,当她不露一点口风而抱着希望的时候,她曾经穿胸褡,注意时装,在某一时居然
收拾得相当光鲜,男爵认为她可以嫁人了。贝特那时颇象法国旧小说里的火辣辣的黑发姑
娘。锐利的眼神,橄榄色的皮肤,芦苇似的身段,大可叫什么退职的少校之流动心;但她笑
着对人说,她只预备给自己鉴赏。并且,物质方面不用操心之后,她也觉得生活很美满:从
日出到日落做完了一天的工,她总在别人家里吃晚饭,这样,她只消管中饭和房租的开支
了;人家供给她衣着,也给她不伤体面的食物,例如糖,酒,咖啡等等。
    一半靠于洛夫妇和斐歇尔叔叔支持的生活,过了二十七年之后,到一八三七年,贝姨已
经死心塌地不想再有什么成就,也不计较人家对待她的随便;她自动的不参加宴会,宁愿在
亲密的场合露面,还可以有她的地位,而不致伤害她的自尊心。在于洛将军家里、克勒韦尔
家里、男爵夫人家里、小于洛家里、在她吵过架又和好而又很捧她的里韦家里,到处她都象
自己人一样。到处她懂得讨下人们的好,不时赏他们一些酒钱,进客厅之前老跟他们谈一会
儿天。这种亲热,老老实实把自己看做和他们一般高低的亲热,博得了下层阶级的好感,这
是吃闲饭的清客必不可少的条件。背后大家都说:“这个老小姐心地善良,是个好人。”再
说,她的殷勤,自发的、无限的殷勤,同她假装的好脾气一样,也是她的地位逼成的。看到
处处要依赖人家,她终于了解了人生;因为要讨个个人的好,她跟年轻人一块儿嘻嘻哈哈,
在他们心目中,她是那种最受欢迎的甜言蜜语的跟班人物,她猜到而且赞成他们的欲望,做
他们的代言人;他们把她当做最好的心腹,因为她没有权利责备他们。她的极端稳重,使她
同时得到成年人的信任,因为她象尼侬一样有男人的长处。一般而论,一个人的心腹话,总
是下达而非上闻的。干什么秘密的事,总是跟上司商量的时候少,跟下属商量的时候多,他
们帮我们设谋划策,参与我们的会议;但连黎塞留①尚且不明白这一点,初次出席御前会议
就自命为已经登峰造极。人家以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处处要仰人鼻息,非闭上嘴巴不可。她也
自命为全家的忏悔箱。只有男爵夫人一个人,还记得小时候吃过大力气的堂妹妹的苦,至今
防她一著。再说,为了顾全颜面,她夫妇之间的悲苦,也只肯对上帝倾诉。    
  ①黎塞留(1585—1642),红衣主教,路易十三的宰相,法国史上有名的能臣权
相。

 
    在此也许得说明一下,男爵夫人的屋子,在贝姨眼中还是金碧辉煌,她不象暴发的花粉
商会注意到破烂的沙发、污黑的花绸、和伤痕累累的丝织品上所表现的穷相。我们看待有些
家具,象看待我们自己一样。一个人天天打量自己的结果,会象男爵那样自以为没有改变也
没有老,可是旁人发觉我们的头发已经象龈鼠的毛,脑门上刻着人字形的皱纹,肚子上鼓起
累累的南瓜。因此,贝特觉得这所屋子始终反映着帝政时代的光华,始终那么耀眼。
    年复一年,贝姨养成了老处女的怪脾气。譬如说,她不再拿时装做标准,反而叫时装来
迁就她的习惯,迎合她永远落后的怪癖。男爵夫人给她一顶漂亮的新帽子,或是什么裁剪入
时的衣衫,贝姨马上在家里独出心裁的改过一道,带点儿帝政时代的形式,又带点儿洛林古
装的样子,把好好的东西糟蹋了。三十法郎的帽子变得不三不四,体面的衣衫弄成破破烂
烂。在这一点上,贝姨象骡子一样固执;她只求自己称心,还以为装束得挺可爱呢;殊不知
她那番把服装与人品同化的功夫,表现她从头到脚都是老处女固然很调和,却把她装扮得奇
形怪状,人家纵有十二分的心意,也不敢让她在喜庆日子露面了。
    男爵给她提过四次亲(一次是他署里的职员,一次是个少校,一次是个粮食商,一次是
个退休的上尉),都给她拒绝了,另外她又拒绝了一个后来发了财的铺绣商。这种固执,任
性,不受拘束的脾气,莫名其妙的野性,使男爵开玩笑地替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山羊。但
这个外号只能说明她表面上的古怪,说明我们个个人都会在人前表现的那种变化无常的脾
气。仔细观察之下,这个姑娘,的确有乡下人性格中凶狠残忍的方面,她始终是想摘掉堂姊
鼻子的女孩子,要不是有了理性,说不定她在妒性发作的时候会把堂姊杀死的。知道了法
律,认识了社会,她才不至于露出乡下人的本性,象野蛮人那样迫不及待的,把情感立刻变
为行动。本色的人跟文明人的区别,也许全在这一点。野蛮人只有情感,文明人除了情感还
有思想。所以野蛮人的脑子里可以说没有多少印象存在,他把自己整个儿交给一时的情感支
配;至于文明人,却用思想把情感潜移默化。文明人关心的有无数的对象,有无数的情感;
而野蛮人一次只能容纳一种情感。就因为此,儿童能够暂时压倒父母,取得优胜,但儿童的
欲望一经满足,优胜的条件也就消灭;可是这个条件,在近乎原始的人是继续存在的。贝姨
这个野性未驯的、带点儿阴险的洛林姑娘,就属于这一类的性格;在平民之中这种性格是出
乎我们意料的普遍,大革命时代许多群众的行为,也可以用这种性格解释。
    在本书开场的时代,要是贝姨肯穿着入时,象巴黎女子一样,时兴什么就穿什么,那么
她场面上还算拿得出,但她始终直僵僵的象一根木棍。而在巴黎,没有风韵的女人就不算女
人。黑头发、冷冷的美丽的眼睛、脸上硬绷绷的线条、干枯的皮色、颇有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