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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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加冕呀!”沃维奈叫道。
“替忠实的丈夫做一声猪叫!替巴西叫好呀!”卢斯托喊。
“啊!黄脸男爵,你爱咱们的瓦莱丽?”莱翁·德·洛拉说,“你真有胃口!”
“他说话是不大客气,可是有气魄!……”马索尔插了一句。
“可是我的好主顾呀,你是人家介绍给我的,我是你的银行家,你的天真要教我受累
了。”杜·蒂耶说。
“啊!告诉我,你是一个正经人……”巴西人问杜·蒂耶。
“我代表大家,谢谢您,”毕西沃说着,行了一个礼。
“你得告诉我一些老实话……”蒙泰斯根本不理会毕西沃。
“这个吗,”杜·蒂耶回答,“我可以告诉你,克勒韦尔请我去吃他的喜酒。”
“啊!孔巴比斯替玛奈弗太太辩护!”约瑟法一本正经的站起来说。
她装出悲壮的神气走到蒙泰斯身旁,在他头上亲热的拍了一下,把他望了一会,做出滑
稽的钦佩的表情,侧了侧脑袋:
“不顾一切的爱情,于洛是第一个例子,这儿是第二个;
可是他不算数,他是从热带来的!”
约瑟法轻轻拍着他脑袋的时候,蒙泰斯在椅子上坐了下去,眼睛瞪着杜·蒂耶:
“要是你们想开我一个巴黎式的玩笑,想逼我说出秘密……”说着他仿佛射出一条火
带,眼睛里亮出巴西的太阳,罩住了所有的客人。“那么求你老实告诉我一声,”他的口吻
几乎象小孩子般的哀求,“可是千万不能糟蹋一个我心爱的女人……”
“嗨!”卡拉比讷咬着他的耳朵,“要是你给瓦莱丽欺骗了、出卖了、玩弄了,要是我
在一小时以内,在我家里给你证据看,那你怎么办?”
“那我不能在这儿对你说,当着这些伊阿古……”巴西人回答。
卡拉比讷把伊阿古听做丑巴怪。
“那么你别说话!”她笑着说,“别给那些巴黎才子当笑话,你到我家里来,咱们再
谈……”
蒙泰斯垂头丧气,结结巴巴的说:
“要证据的!……唉,你想……”
“证据只会太多,我还担心你发疯呢,光是疑心,你就气成这个样儿……”
“这家伙的死心眼儿比故世的荷兰王还厉害①!——喂,卢斯托,毕西沃,马索尔,
喂,你们后天不是都给玛奈弗太太请去吃喜酒吗?”莱翁·德·洛拉问大家。
①一八一五年登位的荷兰国王威廉一世以顽固著称。
“对啊,”杜·蒂耶回答。“男爵,我可以告诉你,要是你有意思娶玛奈弗太太的话,
你就跟一条议案一样给克勒韦尔一票否决了。我的老伙计克勒韦尔,存款利息有八万,你大
概没有这个数目,要不然我相信你是会成功的。”
蒙泰斯听着,又象出神又象微笑,大家觉得他的神气很可怕。这时领班的侍者过来附在
卡拉比讷耳边说,有一位亲戚在客厅里要见她。交际花起身出去,碰到努里松太太,戴着黑
纱面网。
“噢,孩子,要不要我上你家里去?他上钩了吗?”
“行啦,老妈妈,火药装足了,我只怕它爆炸呢。”卡拉比讷回答。
一小时以后,蒙泰斯,西达丽斯,和卡拉比讷,从牡蛎岩饭店回来,到了圣乔治街,走
进卡拉比讷的小客厅。努里松太太在壁炉前面一张沙发里坐着。
“咦!我姑姑在这里!”卡拉比讷说。
“是啊,孩子,我亲自来领我的利息。虽说你心地好,你会忘了的。明天我要付几笔
账。做花粉买卖的手头总是很紧。你带的什么客人呀?……这位先生好象很不高兴似
的……”
这时可怕的努里松太太可以说是尽了她化身的能事,装得象一个普通的老婆子;她站起
来拥抱卡拉比讷。操这种职业的交际花,由她拉下水的有上百个,卡拉比讷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位决不误听人言的奥赛罗,让我来介绍: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
“哦!久仰久仰,我常常听人家谈到你先生;大家叫你孔巴比斯,因为你只爱一个女
人;可是在巴黎,只爱一个女人就等于没有女人。啊!你的爱人说不定就是玛奈弗太太,克
勒韦尔的小娘子吧?……哎,亲爱的先生,你别怨命运,你的失败倒是运气……这婆娘真不
是东西。我知道她的玩意儿!……”
“哎哎!”卡拉比讷说;努里松太太拥抱她的时候早已把一封信塞在她手里。“你不知
道巴西人的脾气。他们喜欢叫心跟头脑打架!……一朝忌妒之后他们是越来越忌妒的。先生
嘴里说要赶尽杀绝,实际决不会下手,因为他真是爱极了。现在我把男爵带到这儿,是要给
他看证据,从那个小斯坦卜克那里弄来的。”
蒙泰斯迷迷忽忽的听着,好象这些话都跟他不相干。卡拉比讷脱下了天鹅绒的短大衣,
拿起一封复制的信念道:
我的小猫,他今晚在包比诺家吃饭,约好十一点左右到歌剧院接我。我五点半动身,希
望在咱们的乐园里见到你。你给我上金屋饭店叫两客菜。你得穿上礼服,回头可以送我上歌
剧院。咱们有四个钟点好玩儿。这张字条你得交还给我,并非你的瓦莱丽不相信你,我连性
命、财产、荣誉都肯给你,可是造化弄人,不可不防。
“男爵,这是今儿早上送给斯坦卜克的情书;你看地名吧!
真迹刚才给毁掉了。”
蒙泰斯把纸翻来覆去看了一会,认出了笔迹,忽然转出一个极中肯的念头,证明他对瓦
莱丽的确痴心到了极点。他望着卡拉比讷说:
“啊啊!你们撕破我的心有什么好处呢?要拿到这封信,马上复印下来,再把原本交还
去,你们一定花了很高的代价。”
卡拉比讷看见努里松太太对她做一个暗号,便说:“大傻瓜!你不看见这个可怜的西达
丽斯吗?……这个十六岁的孩子,三个月来爱得你把吃喝都忘了,你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她不是伤心透了吗?”
西达丽斯把手帕掩着眼睛装哭。
卡拉比讷接着又说:“别看她软绵绵的好说话,眼见心爱的男人受了一个小淫妇儿的
骗,她真是气疯了,她恨不得把瓦莱丽杀死呢……”
“咄咄咄,这是我的事!”巴西人说。
“怎么!你!……杀人?”努里松太太说,“这儿可不兴这一套了。”
“噢!我,我又不是这儿的人!我是王家武官团里的,你们的法律管不着我,要是你们
给我看到证据……”
“喝!这字条不是证据吗?”
“不,我不相信写的字,我要亲眼目睹……”
“噢!亲眼目睹!”卡拉比讷对冒充姑妈的暗号完全明白;
“这不难,可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看看西达丽斯。”
努里松太太一个暗号递过去,西达丽斯便脉脉含情的望着巴西人。
“你喜欢不喜欢她?你能不能负责她的终身?”卡拉比讷问。“一个这样漂亮的姑娘,
要有一所住宅,要有自备车马才配得上!总不能狠着心肠叫她走路吧。并且她还欠着债……
你欠多少呀,孩子?”卡拉比讷把西达丽斯的胳膊拧了一把。
“她值得多少就是多少,只要有主顾,”努里松太太说。
“听我说!”蒙泰斯终于发现了这个女人之中的精品,“你让我看到瓦莱丽吗?”
“嗨,看到她,还看到斯坦卜克!”努里松太太回答。老婆子把男爵打量了已有十分
钟,认为这个工具已经合乎她的理想,起了杀心,尤其是已经相当糊涂,不会再提防人家
了,她便插身进来,接着说:
“亲爱的巴西佬,西达丽斯是我侄女,我不能不过问一下。揭穿秘密不过是十分钟的
事;因为是我的一个朋友,把幽会的房间租给斯坦卜克,此刻正在陪瓦莱丽喝咖啡的,好古
怪的咖啡!可是她管这个叫做咖啡。所以,巴西佬,咱们先得把条件谈妥。我喜欢巴西,那
是一个热地方。你打算把我的侄女怎么办?”
“你这只老鸵鸟!”蒙泰斯忽然发觉了努里松太太帽子上的羽毛,“你打断了我的话。
要是给我看到……瓦莱丽跟那个艺术家在一起……”
“就象你希望跟她在一起的那个样子,”卡拉比讷说。
“那么我把这个诺曼底姑娘带到……”
“哪儿去?……”卡拉比讷问。
“巴西喽!我娶她做老婆。我叔父留给我一块十里见方的地,不许出卖的,所以至今还
在我手里;我有一百个黑人,男的、女的、小的,全是黑人,都是叔叔买来的……”
“原来是一个黑奴贩子的侄儿!”卡拉比讷撅起嘴巴,“那得考虑一下。——西达丽
斯,我的孩子,你是不是亲黑派?”
“哎哎!卡拉比讷,别开玩笑啦,”努里松太太说,“我跟先生谈正经呢。”
“要是我再搅一个法国女人,我要她整个儿归我的了。我预先通知你,小姐,我是一个
王,可不是立宪制度的王,而是一个沙皇,所有的下人都是买来的,谁也不能走出我的王
国。周围一百里内没有人烟,靠里边是野蛮人住的,到海边还隔着象法国一样大的沙
漠……”
“那我宁可在这儿住一个阁楼!”卡拉比讷说。
“我就是这么想,才卖掉了所有的田地跟里约热内卢①的产业,回到这儿来找玛奈弗太
太的。”
“这样的旅行决不是闹着玩的,”努里松太太说。“不说钱吧,就凭你这么一个人就该
有人爱,尤其生得这么漂亮……
哟!他漂亮喔!”她对卡拉比讷说。
“非常漂亮,比隆于莫的马夫还要漂亮,”交际花回答。②西达丽斯抓起巴西人的手,
他却是一本正经的挣脱了。
①巴西城市。
②十九世纪法国作家亚当作的喜歌剧《隆于莫的马夫》,有一段唱辞是:噢!噢!噢!
噢!他多漂亮,隆于莫的马夫!
“我这次来是预备把玛奈弗太太带回去的!”巴西人继续申说他的理由,“你们不知道
我干吗花了三年功夫才回到巴黎来吗?”
“谁知道你这个野蛮人的玩意儿!”卡拉比讷说。
“因为她老是说愿意跟我两个人在荒野里过日子!……”
“你信她这种话,那你不是野蛮人,而是文明人中间的傻瓜了。”卡拉比讷说着哈哈大
笑。
巴西人全不理会交际花的讽刺,接着说:“她对我一遍又一遍的尽说,所以我在那块大
产业上盖了一个美丽的庄园。然后我回法国来接瓦莱丽,而我第一晚跟她久别重逢的时
候……”
“久别重逢说得好文雅,”卡拉比讷说,“这句话我倒要记下来。”
“她要我等那个混账的玛奈弗死了再说,我答应了,也原谅她接受了于洛的慇懃。我不
知道是不是魔鬼穿上了女人的裙子,可是那女人从那时起对我百依百顺,从来没有使我起过
一分钟的疑心!……”
“哎唷!她真是了不起!”卡拉比讷对努里松太太说。
努里松太太点了点头。
“我相信她的程度,”蒙泰斯说着流下泪来,“跟我爱她的程度一样。我刚才差一点把
饭桌上的人统统打嘴巴……”
“我看得出来!”卡拉比讷说。
“要是她骗了我,要是她嫁了人,要是她这时候在斯坦卜克的怀抱里,那么这女人真该
千刀万剐,我要杀死她,象掐死一个苍蝇一样……”
“可是有宪兵呢,我的孩子!”努里松太太的笑容,简直教人起鸡皮疙瘩。
“还有警察,还有法官,还有刑事法庭等等……”卡拉比讷接口说。
“你只会吹大炮!亲爱的,”努里松太太想知道巴西人泄愤的方法。
“我要把她杀死的!”巴西人冷冷的重复一遍,“吓!你们叫我野蛮人……难道我会学
你们那些傻子的样,到药材铺去买毒药吗?……跟你们一路回来的时候,我想过了,倘使你
们说瓦莱丽的话是真的,我该用什么方法报仇。我的黑人之中,有一个随身带着动物性的毒
药,比植物性的毒药强得多,能够教人害一种极可怕的病,只有在巴西可以治。我打算给西
达丽斯吃下去,由她传给我;然后,等到克勒韦尔夫妇的血完全中了毒,无药可救了,我已
经带你的表妹过了亚速尔群岛①,我再把她治好,跟她结婚。我们野蛮人自有我们野蛮人的
办法!”他瞅着诺曼底姑娘问:“西达丽斯是我少不了的帮手。她欠多少债?……”
“十万法郎!”西达丽斯回答。
“她话虽不多,说倒说得很好,”卡拉比讷轻声对努里松太太说。
“我气疯了!”巴西人倒在椅子里,嗓子都嗄了,“我气死了!可是我要亲眼看到,这
简直是不可能的!复印的一张字条!……谁敢说不是假造的?……哼,于洛男爵爱瓦莱丽!
……”他忽然想起约瑟法的议论;“既然她还活着,足见他并不爱她!……我吗,他要
不是整个儿属于我,我决不让她活着给别人受用!……”
蒙泰斯的神气很可怕,但他的声音更可怕!他狂嗥怒吼,浑身扭曲;他碰到什么就砸破
什么,胡桃木在他手里象玻璃一样。
“哎哟!你瞧他打烂多少东西!”卡拉比讷望着努里松太太说。——“喂,我的乖
乖,”她拍了拍巴西人,“疯狂的罗兰②做在诗里是很好,在人家屋里却是既不成体统,代
价又很高昂。”
①在大西洋,属葡萄牙。
②十六世纪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托的长诗《疯狂的罗兰》中的主角,因爱情而丧失理
智。
“我的孩子,”努里松太太走到绝望的巴西人前面站定了,“我跟你是同道。一个人爱
到某个地步是至死方休的,生命应当替爱情做担保。一个人临走还不破坏一切?还不同归于
尽?我敬重你,佩服你,赞成你,尤其是你的办法使我变了亲黑派。可是你是爱她的呢!会
不会软心呀?……”
“我!……要是她真的不要脸,我……”
“得了吧,归根结底,你说话太多,”努里松太太又回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一个存心报
仇,自命为有办法的野蛮人,做事决不象你这样。要看到你的小娘儿在她的乐园里,你就得
带西达丽斯一起去,假装走错房间;可是不能闹乱子!你要报仇,就得装做没有出息,让你
的情妇摆布……明白没有?”
努里松太太看见巴西人对这套巧妙的手段大为惊讶。
“走吧,鸵鸟,”他回答,“咱们走!……我明白了。”
“再见,我的乖乖,”努里松太太招呼卡拉比讷。
她递了一个眼色,叫西达丽斯陪了蒙泰斯下楼,自己留在后面。
“现在呀,我的贝贝,我只怕一件事,就是怕他把她当场勒死!那我不是糟了吗?咱们
一定得斯斯文文的来。噢!我相信你的拉斐尔是赢定了,有人说那不是拉斐尔,是米尼亚尔
①。不管它,反正更好看;人家说拉斐尔的画都是黑黑的,这一幅却是漂漂亮亮,跟一张吉
罗德②一样。”
①米尼亚尔(1612—1695),路易十四时代的宫廷首席画师。
②吉罗德(1767—1824),法国著名历史画家。
“我只要胜过约瑟法就行!管它,米尼亚尔也吧,拉斐尔也吧……噢!那小贼婆今天晚
上的珠子呀……为了得到它,教人进地狱也甘心!”
西达丽斯,蒙泰斯,努里松太太,踏上一辆停在卡拉比讷门外的马车。努里松太太悄悄
地嘱咐车夫,目的地是意大利人大街上的某